驻站(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30 19:50:20

点击下载

作者:李晓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驻站

驻站试读:

引 子

每逢周末,平海北站派出所所长大刘固定值夜班。

大刘做事一贯很外场也很讲究,当初几位所领导分班的时候他主动挑的每周一、五值班,虽然每周一肯定是最忙,每周五值班以后周六肯定还要饶上半天。但他是所长,所长就得先人后己,所长就得表现出带头作用来。这个带头作用不能光表现在拿的工资奖金比别人高,还得表现在能带头吃点小亏。要不然说的话就没人听,没人听你的话,这个所长干的还有嘛意思。

大刘不怕值夜班,也不怕熬夜解决问题,就怕半夜接电话。半夜接电话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电话是从沿线驻站点狼窝铺打来的。

您听听这个倒霉名字,狼窝铺。此地有狼,一窝,还在铺上。狼都在铺上了人怎么办呢?

一连好几个月,逢大刘值班狼窝铺那边的驻站民警老孙准打电话求援,不是货物列车被盗就是整车的车门被撬,最不济还报告在巡线的时候发现钢轨扣件少了几套。连大刘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矫情的,什么倒霉事都找自己。按照上级规定和领导的要求,有情况就要出警,出警就得紧锣密鼓地长途奔袭,山路崎岖坑坑洼洼,一次狼窝铺跑下来能把警车油箱里的油跑没一多半。关键是赶到现场的时候黄花菜早凉了,别说抓人缴赃收集证据,连草坑里蹦的蛤蟆都找不着了。

所以每当值班民警听到要去狼窝铺出警,保准是个个撇嘴龇牙怨声载道。治安组的警长常胜,还给狼窝铺车站的驻站民警老孙起了个响亮的外号,“午夜凶铃中国版”。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几次大刘值夜班倒是很消停,来往的旅客列车都很正点,站区里既没有旅客打架闹纠纷,也没有醉鬼摔酒瓶子撒酒疯,连往常来派出所如走平地的“文疯子”韩婶也不来了。韩婶以前不疯,自打小孙子在车站广场里走失以后,韩婶像被雷击了似的,从此变得疯疯癫癫,有事没事就到派出所来找孙子。总要弄得抽出一个专人来照顾她。

更让大刘感到意外的是,狼窝铺那边竟然也风平浪静。越没事大刘的心里边越不踏实,于是从吃完晚饭后就全副武装,悄悄地换上厚底皮鞋备好手电筒和几个电台,做好了紧急出动的准备。眼看着时间快近午夜,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打个哈欠觉得应该可以睡觉了,于是洗漱完毕铺好床单被子,刚躺上去直了直腰,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大刘条件反射似的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抓起床边的电话,没等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心里边已经开始盘算应急预案了,“是刘所吗,您睡觉了?”电话里的声音清晰透亮。“没睡……你谁呀……”大刘的声音有点颤悠。“您耳朵怎么了?是我,常胜呀。”来电话的是值班的治安警长常胜。

大刘悄悄地喘了口大气,对着电话不耐烦地说:“你不好好休息给我打嘛电话呀。忙了一天还不累?不累出去巡线去。”

电话听筒里传来常胜的呵呵声:“刘所,我这不是给你报平安吗。刚按您的要求又巡视了一遍站区外围,没发现嘛情况,平安无事。”“没发现情况打什么电话呀,我这刚躺下想眯会儿,你这不是搅和吗……”“咳,我不是觉着您不会睡这么早吗。要按往常这个点儿,狼窝铺那就该有事了,我是说呀……”“闭嘴!我说怎么我一值班就有情况呢,敢情都是你这张黑嘴妨的。”大刘冲电话里骂道,“我可警告你,趁着我没骂街你马上撂电话。”

电话里的常胜呵呵两声说我撂电话,跟着挂断了自己的声音。大刘反而有点郁闷了。他使劲把电话朝桌子上一扔,返回床上拉起被子围了个严实。挨上枕头大刘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他觉得自己在爬山,费了半天的劲儿爬到山顶回头看时,来的路却看不见了,急得他在原地转磨磨。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人在腰间一个劲儿地捅他,回身看,没有人呀,正纳闷的工夫腰上又让人捅了几下。这下大刘急了,猛回手一把抓住捅他的东西,奇怪的是这个东西还在手里不停地颤动。

这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大刘猛然惊醒,伸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话筒里又传来常胜的声音:“刘所,您怎么不接电话呢?我足足打了两分钟了。”大刘伸手抹了把脸:“睡着了,什么事?”“狼窝铺站停留的一列货物列车被盗了!老孙打你屋里电话一直占线就打到值班室来了。”

大刘连忙抬眼看看座机,电话像个灯笼一样垂着长线挂在桌子下面。他运了口气说:“都是你这张嘴瞎咧咧的。马上,叫着值班的弟兄出警。你小子给我开车,快!出现场!”

警车打着爆闪一头扎进了夜幕中。

常胜这段时间虽然跟着所长大刘值班跑了几趟狼窝铺车站,但因为都是夜间对来往的路径不太熟悉。于是,大刘当导航仪指路常胜驾驶警车,驶出市区以后挂着股烟尘直接奔向乡间小道。汽车在土路上左右摇摆,像大海里的小船飘飘摇摇但速度丝毫不减。车后面的几个弟兄哼哼唧唧地使劲拉住把手,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不停地调整姿势,好几次撞着脑袋碰着屁股刚要张嘴抱怨,瞧一眼前面的大刘和常胜,又都把话咽了回去。眼看着车窗外面有模糊的亮光了,大刘抬起手腕看看表冲常胜说:“先去驻站点接上老孙。让他带着去现场。”

常胜端着方向盘撇撇嘴说:“您给老孙打个电话,让他到路口接咱这帮人多好呀……”“少废话,让你干嘛就干嘛。”大刘没等常胜把话说完就截住了话头。

汽车在扭了个九十度角以后开上了狼窝铺站台。大刘下车后冲着站台西边的两间平房边走边喊:“老孙,在屋里吗。出来吧,我们来了!”说话的声音跟早年间八路军进村喊地下党似的。常胜紧跟在大刘的后面,一不留神被脚底下的砖头绊了个趔趄,他凝神看看地下,怎么净是零散的砖头石块呢。还没等他琢磨出来是怎么回事,老孙已经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了。

所长大刘连忙紧走两步拉住老孙的手,那样子极像是火线慰问:“老哥哥,你辛苦了。让你受累了……”

老孙边提拉着脚底下的鞋边摆手:“没事,没事。咱们的人都来了吗?我带你们去现场。”常胜看着老孙猥琐的造型心里说,这不整个一敌占区的维持会会长吗?哪像个警察呀。还没等他转过神儿来,大刘用手推他一把说道:“别愣神儿,快开车去啊。”

警车在老孙的指引下围着车站兜了一个大圈,才从一条坑坑洼洼的斜坡上开进了货场。狼窝铺车站不大,货场可不小,蜿蜿蜒蜒向外辐射出好几里地,一般都是停放着待起运的保留车底。货车中的货物大到集装箱、粮食化肥、家用电器,小到香烟名酒、日用百货,几乎应有尽有。内行人往往瞅一眼货车上的编号,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经常偷铁路的贼们也掌握了这门技巧,辨识各种货物的本事不比铁路工人差多少,所以动起手来就三个字“稳、准、狠”。

得手以后也是三个字:“跑得快!”

常胜他们几个人在现场按照程序拍照、画图、做完记录以后,大刘挥了挥手说:“走吧,顺道把老孙送回去。”老孙点着头紧跟着大刘坐到车里,好像总是欲言又止。直到常胜把车停在小站的站台上,老孙钻出车门,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身低着头探进车里,朝大刘讷讷地说:“刘所……您看……您看我上次跟您说的那个事?”“老孙,老哥哥,我记着呢。”大刘赶忙掏出口袋里的两盒烟卷塞进老孙的手里,“您再坚持几天,就几天,我保证回去后马上商量派人的事。”

第一章

平海北站派出所所长室里烟雾缭绕。虽然开着窗户半掩着门,但还是能感觉到里面几个烟枪在争相地喷云吐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派出所几个领导聚一块开所务会呢,而且保准有悬而未决的难题。要不然早就该干嘛干嘛去了,谁有心思在这里边污染环境制造雾霾,边装大尾巴狼玩深沉呢。

所长大刘把手里的烟狠劲朝烟灰缸里按去,边按边转着圈,眼睛扫着周围的教导员和三个副所长说:“几位,都装得差不多了吧?说话呀!拿意见啊!”

教导员老李沉吟了下说:“刘所刚讲的的确是个问题,狼窝铺驻站点的老孙已经超期服役了,咱不能不让人家退休吧。可让他退休,谁能顶这个空缺呢……”“就是啊,别看驻站这个活谁都不愿意干,可是真够材料的人不多。”副所长王成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大刘,见对方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咳嗽了声继续道,“咱先别说这个倒霉狼窝铺站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治安环境复杂。就说派进去的这个人,必须得具备很强的单警作战能力,业务不好的不行,真遇到点事还不够自己着急的呢。脾气太绵的也不行,狼窝铺站周边经常出案子,反应不快还得咱们给他顶雷擦屁股。脾气太暴了容易出事也不行,我们还得考虑民警的自身安全。所以呀……”“你这话佐料太多了,直接点儿!”大刘没好气地朝王成摆摆手。“所以呀……这派进去的人选得慎重考虑。”“你这车轱辘话都跟谁学的?整个一出了村过了河,过了河进了城,进了城找二婶,找了二婶转磨磨。”所长大刘冲王成瞪了一眼。因为大刘在所里的资历老,又是当了好多年的主管所长,平时做事也有股霸气。底下的副所长不是以前的小兄弟,就是比他岁数小很多,所以都怵他。

果然,王成把脖子一缩,不言声了。

副所长顾明坐的离大刘最远,听他挖苦王成不由得咧嘴想笑,笑模样还没完成大刘用手一指他说:“小顾,别总往后稍,你分管沿线治安,按理说你应该拿主意。你说说。”

顾明连忙把涌上来的笑容收回去,向前挺挺身子:“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成熟……”“不成熟就蒸熟了再说。都跟谁学的这是,满嘴的废话。”大刘有点上火了。

教导员老李边端着水壶站起来给大刘续水,边给顾明解围说:“刘所,烟抽多了上火,喝点水。咱们先听听小顾的意见,万一人家的主意行呢。是不是?”所长大刘没再说话,教导员的面子还是得给,他端起杯子抿着里面的茶水,眼睛却瞟着顾明。

顾明又朝前挺挺身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家都知道,狼窝铺驻站点是咱们所管辖的最远的一个点。以前也不是没有派进去过人,可是都待不长。驻站点环境不好是客观原因,可咱们也得想想办法呀。”

王成扭过身子冲顾明说:“想什么办法?把派出所搬过去,要不就按照五星级宾馆的模样装修一遍,你就是把迪拜的那个七星的宾馆搬过去……可也得搬得过去呀。”

顾明连忙举手比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可以想个别的办法。比如,驻站的民警可以轮换呀。时间可以是半年,也可以是一年、两年。这样也许会好一点。”

半天没发言的副所长耿建军听完这话点点头:“小顾的意见不错。咱不要派进去人跟进拘留所似的,就把人家固定在那,定个时间段轮换一下挺好的。一来可以锻炼队伍,二来也能考察民警。再说了当地的自然风光也不错。别小看了狼窝铺,当地土特产丰富,据说以前宋辽打仗的时候穆桂英还在那驻过兵呢。”“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知道为嘛狼窝铺旅游项目一直开发不了吗?”王成接过话头,“就因为交通不便,要不是铁路运输线从那过,村里人几辈子都不见得认识火车。”

耿建军摇摇头:“我倒觉得没开发挺好,山里的东西都是纯绿色没受过污染。去年王处长的闺女怀孕,王处指名要狼窝铺的核桃给闺女补钙。刘所一个电话,老孙就给买了一筐。回来一看个个儿饱满。”

大刘听到这话放下杯子点点头:“要说起来真材实料,还是得狼窝铺的东西好。上次内保的张科长还让我给他买了筐红枣呢。那红枣真是肉厚味甜,掰开还带着细丝……”

王成掏出烟卷给大刘和耿建军递过去:“话又说回来,这老孙一退休,连个给咱买东西的人都没有了。别人没他在当地混得熟啊。”“也是啊,老孙心细,了解当地的行事,不会吃亏……”

会议的主题本来是商量如何往驻站点派人的,开着开着变成讨论开发各种旅游项目和购买土特产了。

教导员老李连忙咳嗽几声算是把这个话题压下去了。

他看看所长大刘,大刘知道老李有话要说,举手示意几个副所长别说话了。然后转过眼神盯着老李。老李吸了口烟:“刚才你们商量的时候我也想了想,有这么个想法我说出来大伙合计一下看行不行。既然都认为狼窝铺驻站点辛苦,咱们为什么不把它当成一个考核骨干和后备干部的地方呢。”说完这话老李喝了口水,看见大家的眼神都被自己吸引过来了才稳重地放下水杯,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从所里的党员、骨干、警长,甚至是准备参加竞聘的人员里面进行挑选,派驻进去定期轮换。都见见世面吗。”

王成马上点头说好,这个办法不错。谁想进步就让谁去。不去就说明思想有问题。老李连忙摆手制止:“话不能这么说。但是,作为一个所里的骨干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再说了,咱们可以跟其他部门学习吗,对进驻到狼窝铺的民警待遇上给予倾斜,像什么交通补助了、误餐费了、夜班费什么的都可以多给点吗。”

王成又马上点点头说对,咱就按援藏干部那待遇,待遇优厚,谁去谁光荣。大刘狠狠地睙了王成一眼,心里说这小子就他妈知道拍教导员马屁,这话说得多丧气呀,谁去谁光荣,合着谁去谁要死怎么的。他接过话头说:“别瞎咧咧,谁不知道多给钱好,钱呢?我们也不能拿钱赶着民警去艰苦的地方呀。”

老李连连点头:“刘所说得对。我们不能用钱用利益驱使让民警去,要形成一个长效的机制。所以我建议干脆这次去狼窝铺的人就从准备竞聘副所长的人选里出。刘所,你认为怎样?”

大刘抽了口烟没着急点头,他心里盘算着:这是教导员把球往自己怀里踢。我认为怎么样,我一点头认为行,他肯定转脸就得说是我拍的板。眼下在派出所里呼声最高,准备参加竞聘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常胜,执勤组的警长,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兵。另一个是张彦斌,内保组的警长,据说跟市局宣传处的副处长有关系,这个副处长跟老李挺熟悉。叫谁去驻站点名义上是锻炼,可实际上等于发配,更重要的是远离市区,对以后的竞聘不利。这两块泥我怎么崴?想到这他假装思考用目光盯着耿建军。

耿建军跟大刘搭伙工作的时间最长,自认为能理解领导意图。平时大刘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不该表态,该不该接个话茬。可这回他把大刘的意思误解了,他认为大刘默认老李的建议。所以他马上跳出来发表意见,赞同教导员老李的建议。他这么一表态,王成、顾明也连忙表示同意。这下倒好,所长大刘想拦也拦不住了,只好点头说:“那咱们就定定人选吧,常胜和张彦斌,你们说说派他俩谁去?”

到了这个褃节上,会议又冷场了。这不明摆着的吗,让谁去是个敏感的问题,几个副所长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过了一会,还是老李咳嗽一声说:“我看……综合起来考虑,常胜去比较合适。首先常胜是警长,所里的骨干。公安业务能力强,人也精明能干,处理事情头脑灵活点子也多……”“常胜不行。他带着执勤组呢。”大刘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老李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竞聘的节骨眼上把常胜支出去,好保证张彦斌没有竞争对手,你这小算盘扒拉得够细致的。“所里的指标还要完成呢,执勤组担负着车站治安、巡逻、抓获各类网上犯罪嫌疑人的工作。这个时候让常胜去不合适。还是让张彦斌去吧,驻站本来就是内保工作,张彦斌更熟悉一些。”

老李刚要提反对的意见,口袋里的手机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大刘嘿嘿一笑:“我说老李,这彩铃是谁给你设定的?每回一响都跟要拆房似的。”老李在大家的笑声中举起手机,刚答应了一句,我是老李,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跟接了圣旨似的。几个人见他不住地点头配合着满脸的严肃,就知道是有要紧的事情了。果然,老李听完对方的话连忙跟上一句:“我们正开会呢。你等着,我把电话给刘所。”说完举起手机塞到大刘的手里,“督察队范队长,你接。”

大刘接过老李的手机冲话筒大声说:“老范,有嘛事啊?我们正开会学习你们督察队下发的文件呢……什么?你慢点说……”瞄着大刘接电话的表情,王成偷偷地冲顾明挤了挤眼。顾明抬眼看了下大刘阴沉的神情,做个鬼脸吐了下舌头。大刘接完电话顺势把手机朝桌子上一扔,从鼻子里长长地呼出口大气。

耿建军试探性的小声问了一句:“刘所,嘛事呀?”

大刘斜了他一眼说:“嘛事?叫常胜上我这报到,等着督察队过堂。”

直到在派出所的会议室里,常胜面对督察队民警质询的时候,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光辉形象是怎么让人家拍照以后搁在网上的。最可气的是,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网民还给这张照片配个响亮的名字加解说——如此执法的警察,挥舞着闪亮的钢刀。

照片里的常胜用脚踩住一个学生模样的男青年,横眉立目的举着把东洋武士刀。龇牙咧嘴的不知道是正在喘气还是在骂街。再看躺在地上的男青年,四仰八叉瞪着双惊恐的眼睛,整个一魂飞魄散的模样。两下对比,连常胜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常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挥舞着武士刀摆出一副恶警的造型,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于是他使劲地向督察队的同志们解释,可是越解释越语无伦次,越语无伦次督察队的同志们就越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看,仿佛他动手打人的这件事情已经确定了。把常胜急得是满头冒汗,他摘下帽子擦汗的时候瞥了眼窗外,眼前就是火车站的进站查危口。他猛地拍了下大腿说:“我想起来了!”

随着常胜手舞足蹈的叙述,屋子里的人们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那是个周末的上午,正赶上常胜这个警组在车站当班值勤,常胜简单地按人头把值勤岗位分配下去后就去站台上疏导旅客去了。刚过了一会儿,手持电台里就传出了值勤民警小于的呼叫声音。语气急促,显然是有急事。车站派出所里的警长这个工作其实是救火队长,一般情况下属于哪里有困难就冲向哪里的角色。手下的弟兄有麻烦了,常胜义不容辞地应该过去支援一下。

常胜赶到进站口的时候,看见民警小于正被一帮人围着。这帮人少说得有五六个,他们把小于夹在中间连比画带说,民警小于顾左顾不了右,一副狼狈的模样。突然,常胜看见个男青年扬手举起一把日本式的武士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他当即大喝一声:住手!飞步跑到男青年身边,扬手托住他持刀的手腕朝外一别,卷腕夺下了武士刀,紧跟着个斜步背跨,把这位持刀男青年结结实实地扔在地上。躺在地上的男青年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常胜上去一脚踩在他身上。举着武士刀朝他喊道:“你还敢拔刀袭警?”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围着小于的几个年轻人吓坏了,连忙转身朝常胜连敬礼带鞠躬地解释。常胜记得自己当时大手一挥说,都别动。还敢动刀围攻警察。你们几个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一句话说完,几个年轻人连忙摇着手,解释着事情的由来。

原来这是几个来平海旅游的大学生,因为看着这种极像武士刀的工艺品好玩,所以一人买了一把准备带回去。可是到进站检查危险品的时候被检查了出来。武士刀的长度超过了管制刀具的尺度,所以小于告诉他们不能随身携带,建议他们托运或是由送他们的同学带回邮寄。几个大学生围着民警小于不停地解释。其中一个学生为了证明刀子没有杀伤力,连只鸡也宰不了,拔出刀要在自己的胳膊上进行试验。正巧常胜赶过来,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事后处理得很顺利。常胜赶忙向被自己摔了个马趴的学生道歉,非要领着他去车站旁边的医院进行检查。这位同学伸胳膊踢腿地表示自己没受伤,他们这群大学生业余时间喜欢练习跆拳道,可没想到这洋功夫让常胜一个背跨给打收摊儿了。他反而拉着常胜想学两手。常胜说中国武术博大精深,现给你们做普及时间来不及。不如这样,欢迎你们有时间再来平海旅游,到时候咱们一起切磋。但是按照规定,管制刀具不能携带上车,只好请你们托运回去了。几个大学生表示理解,在常胜的带领下高高兴兴地办理了托运手续。常胜把他们送上火车后,带领着警组里的弟兄继续上班,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地进行着。

可这网络上爆出的一张照片,怎么看都像是常胜在行凶。最要命的是,这件事虽然有民警小于和车站的职工做证明,但准备联系这几个大学生的时候,发现当班记录上根本没有登记。常胜翻遍了执勤用的记录本唯独缺少周末那天的两页,于是常胜说的话成了一面官司,民警小于和车站职工的证明在督察队员的眼里均值得商榷。

督察队只能宣布无法核实。但常胜得停职反省,等候上级的处理。再说明白点,就是解除一切职务,发给他把墩布在所里负责卫生保洁。

停职反省到第三天头上,常胜被所长大刘叫进办公室。

没有任何寒暄,大刘指了指眼前的座位,常胜把手里的墩布往墙上一靠,一屁股坐领导对立面上了。大刘好像习惯了常胜的这种举动,顺手扔过去支烟,点燃以后问了一句:“怎么样,这两天想明白了吗?”“想明白了,我处理事情太急躁,愿意接受处分。可当时那种情况……”常胜仍然梗着脖子。“你这倔驴脾气,怪不得你媳妇不待见你呢。”大刘指着常胜说,“你也不和人家周颖好好学学,看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当领导了,再看看你。”“我怎么了?我不也当领导吗,好歹还带着几个人给车站看家护院呢。”“快打住吧。整个一屎壳郎上马路——你装美军的大悍马。”大刘连气带骂地数落着常胜,“一个小警长算个屁,你媳妇周颖当科长都不像你这样。德行。”

常胜晃了晃脑袋说:“那你怎么不想着提拔提拔我呢?也让我在家里扬眉吐气一回。”

大刘扭脸看了看门外,走道里很静,没有来往穿梭的人们,他把脸转回来冲着常胜:“你让我怎么说你呢,宝贝儿。你要是把你这狗食脾气改改不早就进步了吗。”常胜刚要接话茬儿被大刘用手势制止住,“不许抢我话,给我好好听着。我还能干几年呀,眼看着就快到点儿了。几次向上级领导和组织部门推荐你,也嘱咐你让你夹着点尾巴。你倒好,聋子宰猪——满不听哼哼。前年你学雷锋做好事送个小脑萎缩行动不便的老大娘回家,送完就回来吧。你来个新鲜的,把人家的儿子连挖苦带损地一通数落,人家能不投诉你吗?”“那是她儿子不孝顺,典型的混账,想省个打车的钱自己报的警。我就是对他进行下德育教育。”“用你。你把自己当教授了?去年,旅客和车站服务员争执起来,你来个胳膊肘朝外拐,数落一通服务员的不是,三下五除二处理完了。结果呢,弄得车站领导对你都有意见。”“那就是服务员的错,把车次弄混了,人家旅客坐了一站地觉得不对,又费劲倒车回来。耽误事不说还搭工夫搭钱,能不找她讲理吗?不大巴掌抽她就不错了。我帮旅客调解也是为铁路部门挽回影响。”

大刘运了口气:“那这回呢。这回你不矫情了吧。好嘛,窝窝头翻跟头——显你大眼儿,你倒是看清楚了呀。不管不顾上去就给人家撂趴下了。本来今年还想让你竞聘副所长的,你看看你,一到关键时刻就出事,比他妈写的还准呢。”

常胜吐出口烟雾:“刘所,你打算改职称当教导员吧,这算是给我做思想工作吗?怎么卖大力丸还带骂街的。”

大刘摆摆手:“别跟我贫。谈思想讲形势,搞联谊串门子,假模假式去家访的事儿归李教导员管,咱们说正题。经所务会集体研究决定,准备让你去咱派出所管内的狼窝铺驻站点驻站,换个环境,也算是对上级领导有个交代。”说到这大刘缓了口气,“当然了,把你调离车站这样的窗口单位,你可以理解成为是对你的处分,不过我们定了,你还享受警长的职务津贴,同时享受沿线驻站的补助,就不再上报上级给你任何形式上的处分了……”

常胜当时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去。愿意接受上级做出的任何处理决定。不为别的,就是丢不起这个人!结果换来了大刘一通推心置腹的埋怨,什么所领导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什么你去驻站狼窝铺是加强了那里的治安力量,什么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使你免予处分,你不仅不领情还狗咬吕洞宾等等。最后大刘很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年,就一年,一年不出事,我准把你调回来。”

所长大刘声情并茂地说到这个份上,顺手再饶上点哥们儿义气,把常胜弄得彻底没话了。他本来还想问问竞聘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张口了。

常胜垂头丧气地给家里买了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平时这个差使周颖从来不管。进屋后掏出手机拨出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后对方立即按掉了,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这又让常胜很别扭,心里埋怨着自己的老婆周颖,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接呢?他边烦躁地扔下手机边走到旁边房间门口,扒头看看,患病的老娘躺在床上正睡觉呢。常胜又回到厅里拿起手机,刚要给上学的孩子发个信息嘱咐几句,一条信息顶了进来,是周颖的:“开会呢,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吗?”

常胜撇撇嘴,按下几行字发了回去:“我被发配沧州了,今天就得去狼窝铺驻站。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声,去学校接孩子。”

少顷,周颖回了条短信,内容特简单:“知道了,多注意身体。”

常胜憋了一口气,心里话说真是官大脾气长,跟自己爷们儿还耍官腔,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第二章

初夏的天气虽不是很热,但阴晴不定,变幻莫测,说不上什么时候头顶烈日艳阳高照,什么时候就风起云涌狂风暴雨。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费劲地向前行驶,坐在车里的常胜同样费劲地把目光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完了,一脑袋扎进山里来了。想到这他把目光收回到车里,透过反光镜使劲地盯着所长大刘。

大刘的眼睛从车开进山路的时候就闭上了,一闭就是一个多钟头,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常胜心里彻底郁闷了,他甚至有点后悔接受所长大刘的建议来到这个叫狼窝铺的地方驻站,你瞧瞧这倒霉名字。“看这环境用不了一个月,我不成烈士贴在光荣榜上,也得成一级英模让同志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来瞻仰。”想到这些常胜不由得摸了摸警服口袋。还好,自己喜欢的物件静静地躺在里面,只是摸着有点儿凉。那是只名牌复音口琴,常胜的业余爱好。想当初他就是吹着这个口琴让周颖心旷神怡义无反顾地嫁给他的。

铁路公安许多年来始终有一个区别于其他警种的职业,那就是驻站民警。因为铁路特殊的线路环境和地理位置,要在许多地方设立些货物列车的停靠站,一般都是三、四等的小站。有车站就得有民警去驻守巡视,就得代表公安机关行使法律权利,维护车站和货物列车的安全。可是一个偏远的小站,无论从什么角度上讲都不适合配置一个满员的派出所,也没有这么多的警力可派。再说地方上还有乡、镇一级的公安派出所呢。所以就由分管这条线路的车站派出所指派民警去进驻车站开展工作。有的驻站点自然环境和治安环境相对好些,停靠的货物列车、通过的旅客列车也不是很频繁,有的地方则是地处偏僻,货盗案件频发,谁去驻站谁都头疼的地方。

狼窝铺站驻站点就是后者。

它是平海北站派出所管界内最远的一个驻站点,把常胜派到这里来驻站,真有点充军发配的意思。

汽车在扭了个九十度角以后开上了简陋的站台。站台上,民警老孙正带着车站站长迎接他们呢。

所长大刘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走下车热情地和站长与老孙握着手,同时把常胜叫过来进行介绍。站长是个四十出头,有些谢顶的中年人,脸上表情很丰富,与常胜握手时也很有力量,一看就是个在基层混了多年的小干部。老孙跟常胜以前就认识,两人掏出烟来互相礼让着。大刘拍着站长的肩膀走到边上寒暄去了,趁这个工夫常胜拽了拽老孙的衣襟:“老孙,跟兄弟交个实底儿,这倒霉地方到底怎么样?”

老孙看一眼正和站长老贾说话的大刘:“大刘没跟你介绍这里的情况呀。”“他只是简单的说了说,反正是强调了治安环境复杂,周边的村庄都有重点人,尤其是这个狼窝铺村,据说货盗还很厉害。”常胜说的货盗就是盗窃铁路运输的货物,铁路公安对此都简称叫“货盗”。

老孙为难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是把事情说简单了呀,兄弟。咱这个驻站点属于麻将牌里的十三不靠,地方的乡、镇政府,乡派出所八竿子打不着,是离哪都远。这先不说,就说周围的这三个村吧,村民不多可分布得散。有个小学校在学的孩子也不少,可是搞路外宣传就看不见人了。沿线的哪个村都有几个铁道游击队。尤其这个狼窝铺,现在还在外漂着几个咱们要抓的货盗嫌疑人呢。村里的村民看着和善,跟你点头客气,可真有了事,你就知道是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没人能帮你啊。”

常胜问道:“车站这方面怎么样,不能咱自己跟这帮人斗,他们也不说帮忙搭把手?”

老孙摇摇头:“这么小的车站,值班的人员加起来也就十来人还得兼顾各个工种,谁有工夫管你啊。再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下班回城里了,哪像咱们一住十天半个月才换次班,真有事情还得靠自己。”

老孙这一番话倒让常胜起了好奇心,他又递过去一支烟:“你说说,要真有了事,我怎么办呀?”“千万得保证安全,抓紧向所里汇报呀,出警的时候最好别一个人去,太危险。还有就是别让人家半夜砸你玻璃,给你来一通砖头子,自己的安全比嘛都重要。”“还真有这事,你让人砸过?”常胜有些怀疑禁不住追问道,“怎么以前没听你跟所里反映过呢。这里的人还敢打警察啊?”

老孙叹了口气:“不提这事了。你刚来先熟悉熟悉周边环境,我就不陪你了,正好所里有车,我跟他们回市里。”说完老孙回头望望房子旁边一片绿油油的菜地,“我算是熬出来了……这些菜留着你吃吧,能省不少钱呢。”“你话还没说完呢。”常胜拉住老孙的手,“咱这驻站点就一个人,出警的时候不自己去能怎么办呢?”

老孙偷偷瞧一眼跟所长大刘说话的站长,摆出副推心置腹的架势小声道:“兄弟,实在不行就叫上几个值夜班的职工跟你一块去,这不丢人。千万别逞能,黑灯瞎火的伤着自己不值……”

刚到地方没有十分钟老孙就给常胜上了生动的一课。常胜也从老孙疲惫的眼神里的确读出了许多辛苦和无奈,他不想再去刺激老孙了,因为自己可能马上就要面临这样的窘迫,面临着孤立无援的困境。现在转身回市里去?想到这他立即推翻了这个念头。这样不是自己的风格,可目前的环境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呢。

汽车载着大刘和老孙在站台上拐了个九十度角消失在常胜的视线里。此刻他脑子里还在回荡着所长大刘临上车时说的话,我可不指望你能出什么成绩,看好这个家,只要不出大案子,我保准兑现答应你的事。

驻站点的小屋里。常胜收拾好带来的东西,随手翻阅着老孙留给自己的内保台账。这是驻站民警必须要做的工作,每个驻站点的内保台账上都会详细地记载着车站的管辖线路长度、沿线状况、车站面积、铁路道岔和各项设施设备。同时还有车站周边村庄的坐落位置、人口数量和村里的各级组织情况。可别小看了这些东西,往往能给初学者提供第一手资料。

常胜将台账翻到狼窝铺村。账面上记载着村里的人员数量,紧跟着就是大骡子大马的牲口数量。常胜咧嘴笑了,这个老孙呀,做台账怎么把人和牲口排一块了。他继续翻看着村委会的介绍。村支书叫王喜柱,名字倒是挺顺溜的,五十多岁,倒也属于年富力强的序列。村里几乎没什么外来人口,本来吗,这地方的外来人口除了车站职工,就是自己这个警察了。村庄不小,有百十户人家,还有一个在乡里注了册的小学。

当把内保台账翻到停留列车的货场时,上面的记录密密麻麻,制作的图表也很粗糙。他决定去现场看看,既然早晚要去,那就趁着天还没黑遛遛食儿。想到这常胜拿起帽子扣在脑袋上,出门顺着铁路溜达过去。

快走到货场上停留列车的时候,常胜看见五六个人穿着乌涂涂有些发旧的铁路路服,肩上扛着印着化肥字样的尼龙袋子朝他迎面走来。

这几个人显然也看见了走过来的警察,稍微停顿了一下,仍旧扛着东西向前走,快到对面了都没有理睬他。“自己刚来驻站,人家还不认识我。”想到这常胜冲前面打头的挥了挥手说:“几位,忙着呢。”打头的人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听见他打招呼嘴里嚅动了一下,没出声,只是朝他点了下头匆匆地擦肩而过。“这的人都什么毛病,朝面连个客气话也不会说。”常胜边想着边走到货车前面转悠着。走到列车中部的时候,一节虚掩的车厢门引起他的注意。凑过去一看,铅封被铰断了,车厢门口有明显蹬踏的痕迹,再往车厢里面看,货物被翻散落一地。这是有人偷东西呀!他脑子够使唤,马上反映到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几个人。操,几个蟊贼胆真不小啊!大白天的就敢来偷,最可气的是见了警察还不落荒而逃,竟然非常镇静地扛着偷来的东西和我点头,尤其是自己刚来的第一天,这简直就是蔑视。

常胜的脾气上来了,老孙刚嘱咐的话立刻变成了耳旁风。他转身顺着来路追了下去。行跑到站台上,迎面正碰上谢顶站长老贾骑着自行车朝他过来。他伸手抓住站长的自行车把,嘴里说着:“站长,把你车借我用用。”手里已经开始往下推站长了。“你干嘛去呀?我正满处找你呢,你今天刚来我准备给你接风洗尘,欢迎你来到咱狼窝铺车站……”“先别欢迎了,咱家东西让人偷了。”说完话常胜拽过自行车蹁腿上去就往前蹬。身后留下老贾的喊声:我说兄弟,你可小心着点呀!

此时的常胜与其说是职责所在,还不如说是被几个小偷欺骗后的愤怒。自行车在他脚底下蹬得稀里哗啦山响,奔着小偷出去的路线追了下去。刚追过一个山坡就看见几个小子扛着袋子正一溜小跑呢,他运足了气朝前面大喊一声:“都给我站住,我是警察!”

没想到几个人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依旧迈着小碎步朝前跑着,倒是有一个人回头看了看他,然后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赶路。常胜真是憋不住了,刚来时在汽车上对自己所犯错误的懊悔立即推翻,只剩下动手抓人这个念头了。

平心说,常胜不是个粗鲁的汉子,他也懂得逢强智取遇弱活擒的道理,没傻到自己一个人去追捕一帮人的地步,但是他这么做也有自己的道理。您想想看,来狼窝铺第一天就遭遇上这样的事,如果不先把威风树立起来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真要是第一炮打闷了,那他常胜还不就真成一块棉花地了,谁都能捏,谁都能随便往这块地里摘取果实。所以他得借这个机会打出名来,顺便着给自己做做广告。常胜从小练武手脚利索,根本就没把这几个小贼放在眼里。

再说了,从他们扛包小跑儿的身量上看,充其量也就是一股贼劲。

警告无效,咱就来真的。

常胜猛力蹬着自行车朝离自己最近的人撞了过去,在即将撞到那人的后背时,他双手双脚共同朝下使力,身子“腾”地飞离车身,这个只有在杂技团演出时才能见着的动作让几个小贼睁圆了眼睛。没容他们眨眼,自行车已经撞上自己同伴的后背,这小子“哎哟”一声,摆出一个前仰的造型,跟肩上的袋子一起摔到路边的沟里。

落地的常胜趔趄两步没等站稳奔前就追,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子慌得扔下肩上的袋子撒腿就跑,刚跑两步让常胜一把抓住衣服后襟,顺势朝前猛推,这小子叽里咕噜地也掉沟里去了。几秒钟的工夫撞趴下一个,推沟里一个,可把前面几个吓坏了,忙扔下肩上的袋子四散奔逃,转眼就跑了个精光。

常胜从沟里把那小子提拎出来,回头再看后面,只剩下四仰八叉的自行车和化肥袋子,人早跑没影了。他看着穿铁路制服的小偷运了口气:“你,你小子先告诉我,这路服是从哪弄来的?”

穿路服的小子显然还没从刚才摔的跟头里清醒过来,边晃荡着胳膊边说:“至于的吗?我不就搬了袋化肥吗,你怎么往沟里踹我……”

这话差点没把常胜气乐了,他用力往上提了下这小子的后襟:“你这是搬吗?你他妈这是偷!说,铁路制服怎么来的?”“我在车站上捡的。”“嚯,有这样的好事,满地扔衣服让你捡,谁这么富裕呀?”说完常胜手里入扣加了把劲,勒得这小子直咳嗽,“说,你叫嘛名字?你们是哪的人?刚跑走的那几个人是谁?”

这小子边咳嗽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嗓子,意思是说你勒得太狠了,我说不出话来。常胜松松手说:“别跟我装可怜,回答我问题。”“我,我叫赵广田,就是狼窝铺村的……你勒得我……”

常胜索性把手松开,指着散落在地上的化肥说:“赵广田,你也别闲着,先给我把你们偷的东西聚成堆。边干活边说。快点!”

赵广田从地上爬起来,在常胜的监视下收拢着化肥,嘴里不停地叨咕着:“政府,我这是头一次来拿东西,跟他们几个人都不认识,您就当个屁把我放了得了,我对天发誓说的都是真话……”

常胜哼了一声:“就冲你说的这个话,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油。你以前受过公安机关打击处理吧,你瞧你一口一个政府喊得这个脆生劲,肯定进去过呀。”说完整了整腰带,“头一次拿东西。你管到铁路上偷东西叫拿,可见你是常来常往都偷成习惯了。我还放了你?我不收拾你就不错了。”

赵广田的嘴差点没咧后脑勺上去,满脸的痛苦:“政府,您冤枉我呀……”“别废话,抓紧干,把那自行车给我弄出来,那是找人借的。”常胜知道小偷的行规,那就是如果被逮着了,保准红口白牙说自己是第一次偷,顺便着诅咒发誓不认识任何同伙,坚持独立行窃保护组织的信念。因为这样,外面的同伙才有可能照顾你的家小,同时采取各种方式积极组织营救。所以,常胜根本没打算再细问,他还沉浸在刚才恶虎扑群羊的潇洒里不能自拔呢。

化肥都归置成一垛,规规矩矩地码放在道边。常胜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些东西搬回车站,远处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他抬眼望去,山路上开来一辆八成新的丰田小卡车。

想吃冰下雹子,运输工具来了。

常胜警告赵广田不许动,双手叉腰站在路中央,这绝不是摆造型显威风,而是为了让开车的司机看见他。小卡车越来越近了,司机的轮廓也清晰了,原来是个女司机。常胜再仔细看看车上,两边车帮上探出一溜小脑袋,冲着他指指点点。这辆车是干什么的,怎么装的都是小孩子?

女司机显然看见站在路中央的常胜,很耐心地又按了两下喇叭,这反倒给常胜提了醒,他索性叉开两腿挺挺腰板,伸手向前,冲汽车摆了个停车的手势。

汽车停了。女司机拉开车门的瞬间让常胜感到很是养眼,宽大的白色T恤衫配了条浅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旅游鞋,T恤衫下摆处松松地打了个结之后浑身上下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他使劲眨眨眼,心想,怪了,这倒霉地方还能出现造型如此时尚的女人。还没容他回过神来,女司机先说话了:“警察先生,想让我认识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吧?”

常胜乐了:“我没想到司机是个女同志,我叫常胜,狼窝铺车站的驻站民警,您怎么称呼?”

女司机甩了甩齐肩的头发:“王冬雨,狼窝铺小学教导主任。”“没想到您还是个领导,这更好办了。”常胜回身指了指赵广田和化肥袋子,“这么多东西我弄不回去,想借你的车拉个脚帮我送到前面的车站。”

王冬雨看一眼堆着的化肥袋,又瞥瞥蹲在地上的赵广田,点点头说:“没问题,警民互助嘛。你给多少钱?”

常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说:“你怎么,怎么还要钱呢……没看见警察办案吗?”

王冬雨甩了下头发:“一看你就是新来的。以前你们这里的警察老孙雇我的车拉东西,都给报酬。”

常胜暗地里运了口气,心里说今天出门也没看看皇历,遇上的不是小偷就是劫道的。他摸摸口袋,新换的警服上下四个口袋竟然一分钱没有。看了眼蹲在地上的赵广田,用腿踢了一下说:“哎,你有钱吗?”

赵广田听见这话差点没哭出来,他仰头看着常胜说:“政府,我们出门谁身上还带着钱呀……”可也是呀,贼出来偷东西是挣钱,谁还能带着钱呢。

常胜朝王冬雨摊开两手说:“你看见了吧,我和这小子都没钱。不如这样,你先帮我把东西送回前面的车站。到了车站我再给你钱。”

王冬雨紧跟着接上一句:“你给多少?”把常胜气得咧嘴直吸凉气,但还不能发作,只好朝对方说:“二十块,行了吧。”

王冬雨摇了摇头:“凑合吧,二十就二十。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能行,我就帮你送东西。不行,各走各的路。”看见常胜无奈地点头她继续说,“帮你送完东西,你得和我一块把这些学生挨个送回家。”

常胜冲赵广田比画着让他先上车。王冬雨对车上的孩子说道:“同学们,我们要有礼貌,看见警察叔叔该说什么呀?”孩子们齐声冲着常胜和赵广田喊道:“警察叔叔们好……”常胜连忙摇着手,“错了!别警察叔叔们,没他什么事。你们问我一个叔叔好就行。”

汽车顺着常胜追出来的小道晃晃悠悠地开进了狼窝铺车站。站长老贾正在站台上等着常胜回来呢。常胜先跳下车冲老贾喊道:“站长,你找个手推车让这小子把化肥推回去。你的自行车在汽车上呢。”说完捅了下赵广田,“该你干活了,给我挨个把化肥袋子搬下来运回去。”

说完这些话常胜扭过头,看见王冬雨正盯着自己,他连忙又喊住老贾说道:“站长,你等会……”然后把老贾拽到一边悄声的嘀咕。

看着赵广田把化肥原封不动地放回到车厢里,常胜用手点着他说:“你这是盗窃少量公私财物,违反了《 治安管理处罚法 》,得对你进行处罚……但是,我本着惩罚与教育相结合以教育为主的目的,对你进行法制教育。”赵广田的脑袋像小鸡哚米似的不停地点着,可眼睛却不住地瞟着站台上的王冬雨。“你那双小眼儿瞎踅摸嘛。”常胜大声地呵斥着。赵广田连忙把眼神收回来盯着面前的常胜。

常胜挺了挺胸清清嗓子说:“你回去告诉跟你一起儿的那几块料。我姓常,叫常胜,狼窝铺站驻站民警。车站这一片所有的货场、线路、仓库从今天起都归我管。让他们以后离车站远点。听见了吗?”“听见了,政府。”赵广田连忙点头答应着,可眼睛还在瞟着王冬雨。

这个举动让常胜很恼火,他伸手捅了赵广田一下:“你总看她干吗?她是你干妈呀?你出来偷东西还带家长是吗?”“不是,不是。”赵广田摇着手解释着,“她是,她是三叔的闺女……”“三叔是谁?”“三叔是村、村委会主任,书记……王喜柱。”

常胜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时尚的教导主任是村委会主任王喜柱的女儿。怪不得这小子总拿眼睛瞟她呢。想到这常胜朝赵广田挥挥手:“行了。对你的法制教育就进行到这。你现在就回家去吧,跑着走,把我跟你讲的话告诉你那些狐朋狗友们。知道吗?”

赵广田点着头一溜儿小跑地奔出了站台。站台上的王冬雨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站长老贾搭讪着,看见常胜转身过来她指着汽车说:“帮你送完东西了,你也该帮我送送孩子们了。走吧。”常胜只好朝老贾摆摆手:“站长,你瞧我第一天来就这么热闹。你的接风饭等我回来再吃吧。”

站长一个劲儿地点头,意思好像是表示理解,又好像是很高兴常胜去送王冬雨似的。

山里的天气变化快,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在车里的常胜竟然觉得有点凉意。他转头看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的王冬雨咳嗽了一声,王冬雨转头看看他说:“山路不好走,你别一惊一乍的。”

常胜挪动了下身子说:“开了半天一个劫道的都没遇上呀,要说这地方治安环境不错。你拉着我跑这一趟干嘛呢?”

王冬雨嘿嘿一笑:“看过《 三国演义 》吗?草船借箭这一章读过吧?”“哦,你拿自己当诸葛亮了,合着我是鲁肃。”“美的你。你是船上的稻草人!”

这句话把常胜说愣了。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王冬雨已经靠边停车了。她打开车门撂下句说“在这等着”,跑到车后从上面伸手抱下来个孩子,然后朝着路边亮灯的房子走过去。说来也怪,王冬雨到了房门前里面立即钻出来两个男女,老远看上去他们像是两口子,这俩人像看见圣贤似的冲王冬雨点头哈腰。王冬雨不知和对方说了几句什么,猛地回头朝车里的常胜喊道:“常警官,你是跟着我来的吧?”

常胜心里话说,我可不是跟着你来的吗,你还讹我二十块钱呢。“是。我是跟着你来的!”他没好气地探出脑袋冲王冬雨喊着。

王冬雨朝他挑起大拇指,回过头去又和这对男女说了几句话,这两口子不停地点着头似乎是听明白了。然后王冬雨才跑回到车里,打着火开动汽车,继续沿着山路跑下去。一路上每将孩子送到家门口,她就照方抓药般地问常胜。好几遍下来把常胜问得怒火直往脑门上撞,几次想发作,都被王冬雨指着后面的孩子说:“警察叔叔,注意点形象啊。”常胜只好把气咽回到肚子里。

最后一个孩子送完了。没等常胜开口,王冬雨先从口袋里掏出盒烟卷递过去:“抽吧,我请客,这是我拿我爸的。”“我不抽。抽完怕给不起你钱!”常胜气哼哼地看着王冬雨,“我说王主任,你拉着我送孩子我没意见。可是你到人家门口就弄这么一出,还‘业余木匠——就这一锯( 句 )’,你是不是拿我当枪使啊?”

王冬雨笑嘻嘻的点点头说:“就是拿你当枪使呀,可你先别发火,听我说完你再着急。如果我说清楚原委你气儿还没消,再龇牙咧嘴地喊。行吗?”

常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斜着眼珠盯着眼前的王冬雨。“狼窝铺这个地方外出打工的人多,再加上地处山区经济收入不高,很多家长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上学。”王冬雨指着黑乎乎的远山继续说,“孩子不上学就学不到知识,我们当老师的能不管吗?以前我总是吓唬他们这些家长,让他们保证孩子的出勤率。可是他们常常有借口,不是学校太远了山路不好走,就是家里没钱交不起学费。有的干脆就直说,不想让孩子上学了。”“那你也不能用警察吓唬人呀。”

王冬雨打开烟盒抽出支烟递给常胜:“我也想了不少办法。比如和县教育局联合开展了个爱心捐助活动,又让我老爸召集村里的劳力修缮了学校。包括我开的这辆车还是自己家的呢,用车接送远道的孩子们上下学,既安全还能保证学生们准时到校。”“你说了半天,没听出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呀?”常胜疑惑地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有几家偷着想把孩子送到城里去帮工,要么就是不许孩子来上学。我得找个人吓唬他们呀。赶巧你撞我枪口上了,我就跟他们说你是上面派来专管失学儿童的警察,专门检查这个事。他们一听害怕了,都表示要继续送孩子上学,不让孩子干农活或者往城里跑了。”

常胜听完撇撇嘴,把涌上来的话咽了回去。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小勇,他和这些孩子几乎同龄,但学习和生活的环境却有着如此大的差别。十几岁的孩子了每天不叫不起床,不给零花钱不给买手机不给带好转天的课本就“罢课”,经常和几个小狐朋狗友逃课去网吧上网。更气人的是学着青春剧里边的情节给女生写情书,被人家举报到老师那里后,还振振有词地说写情书是因为崇拜莎士比亚,为了以后当作家做准备,自己先体验一下生活。气得老师在电话里把自己好一通数落。想到这些常胜摆摆手示意王冬雨开车,此时他已经把满腔的怨气消于无形了,甚至在心里有点佩服这个二十多岁的女教导主任。

汽车歪歪扭扭地开回到站台上。常胜转身下车关上车门刚要离开时,王冬雨在车里叫住了他:“常警官,今天的事真得谢谢你帮忙。欢迎你有时间来学校参观,给孩子们上铁路安全课。”说完从车窗内伸出手,手里捏着二十块钱,“常警官,这是你的钱,拿走吧,今天算我免费帮助你执行公务。”

常胜听罢连忙摆着手,本想说两句仗义的话语,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也怪不容易的,这二十块钱就算我扶贫了。”说完这话常胜就直后悔,拿眼瞟着王冬雨,生怕这个村里的高干子弟,学校的教导主任给自己来个窝脖儿。没想到王冬雨反而开心地笑了笑:“谢谢常警官的慷慨捐赠,就算是你初次给学校的孩子们买学习用品了……”

没等常胜再答话,王冬雨猛踩下油门,汽车拖着股黑烟拐过站台,钻进了黑乎乎的夜幕中。

这回轮到常胜郁闷了,本想再去车站办公室找贾站长赴宴的,但是抬头看看满天的星星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像个塌了架的老鹰一样,费劲地晃晃翅膀,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民警老孙给他留下的那个小屋。屋里面清锅冷灶的没有半点生气,屋外面冷风飕飕地唱着晚歌。常胜揉揉饿扁了的肚子,用电炉子烧开壶水泡上自带的方便面,趁着泡面的工夫操起手机给媳妇周颖发了条信息:“我到狼窝铺了,孩子怎么样?咱妈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屏幕上显示飞进来个信封。常胜按动按键看到:“一切均好,你注意安全”。这就完了?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也不问问我吃没吃饭。周颖官样文章的回复弄得常胜索然无味。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床上,捧起那碗方便面刚要张嘴,忽然,窗外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三章

叫声在夜晚的山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得常胜差点把手里的碗面扔到地上。

他急忙提起口气,顺手操起门边的一把铁锨,摆出副要战斗的姿势,竖起耳朵探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然,外面连续地又叫了几声。这次常胜听出来了,这是有人掐着嗓子在学鬼哭狼嚎呢。这样的夜晚,谁会到靠近山脚边上的车站来学鬼叫呢。肯定是傍晚那几个丢下化肥袋子逃跑的小子,他们趁晚上黑灯瞎火找我的后账来了。

拿我当小孩子吓唬呢?这个念头一产生,常胜的无名火直接顶到脑门上,他拎起铁锨抬脚踹开房门两步冲了出去。迎着夜晚的山风,拉开个准备开打的架子,像个武士似的朝着黑不见底的山峦喊道:“谁在野地里学鬼哭呢?有种的都他妈的给我站出来,咱们当面比画比画!”像是响应他的号召一样,几块砖头从黑夜里“嗖,嗖,嗖”地飞了出来。常胜连忙左躲右闪抡起铁锨猛一阵抵挡,但身上还是挨上了两下。气得他弯腰顺手捡起地上的砖头,朝着黑暗里扔了回去。像是挑衅,黑暗中又把砖头扔了回来。

就这样常胜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常胜无法冲过去,那边也不敢冲出来,两边砖头石块乱飞折腾了足有十几分钟,站台上满地都是砖头一片狼藉。常胜连扔带骂忙活半天,最后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对方像是欣赏完表演,戏耍完他以后悄悄地退场了。留下常胜独自握着铁锨,像只受伤的狼不停地喘着粗气。

常胜压抑住胸口狂躁的心跳,拖着铁锨往屋里走,边走边想起来白天老孙嘱咐自己的话。“看来真是到了敌占区了。我在站台上连喊带叫地折腾半天,周围是群山连绵漆黑一片,可车站里竟然没有个人出来帮帮忙,整个一找不着组织的孩子。”刚走到门边,他借着窗户里透出来的光看过去,忽然发现房子背后的菜地有些异样,白天还是挺平整的,怎么现在看着凹凸不平的?绕过来仔细一看,差点没把他鼻子气歪了。

原来,面积不大的菜地像被猪拱了似的,这一堆那一块,挺新鲜的白菜、辣椒和茄子都给刨出来了,胡乱地散落满地,有点像老电影里的鬼子兵进村,典型的连根拔起寸草不留。

常胜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敢情人家是跟自己耍了个调虎离山。前门砍砖头,后门有人抄后路,这是摆明了与自己叫板,顺便着来了个下马威。谁让你白天单人独骑地耍了半天的威风,显然是找后账来了。这小小的狼窝铺真是风紧水深呀。想要给派出所打个电话求援,但自己前两天还人前人后数落着狼窝铺的老孙是“午夜凶铃”呢,这个时候报应就轮到自己身上了。今天晚上请求增援的电话要是打出去,说来驻站点的第一天就让人家劈头盖脸地砸了一通砖头,刨了一片菜地,最后连是谁都找不着。明天肯定会传遍全所上下尽人皆知,让同事们背地里品头论足不说,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呀。常胜在电话机跟前转了好几回磨,拿起话机又放下,举起手机又扔到床上。这回真应了李教导员平时开会搞教育说的话了,脑海中产生激烈的思想斗争,在组织纪律和个人私利面前,掂量掂量哪头轻哪头重。常胜是反复地掂量了,只不过这个思想斗争不是触犯警戒违反纪律,而是向不向所里求援。他像个戏剧学院里的新生练台步一样,在屋子里来回地走柳儿。最后咬牙跺脚地决定,忍了!不是他愿意吃这个哑巴亏,而是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山里的气候说变就变,昨天晚上还是阴风阵阵愁云惨淡,转天就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了。要不是爬上山坡的太阳透过破碎的窗户,把刺眼的光线洒在常胜的脸上时,他还不知道天已经大亮了呢。这个夜晚可能是常胜从警以来最憋屈的时候了,更让常胜别扭的是,自己竟然窝窝囊囊地睡着了,而且睡得那么死,连身上的警服都没有脱。

屋外传进来站长老贾的声音,像是正在指挥着职工搞卫生。常胜伸手在脸上胡噜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果然,老贾正带着三个职工推着小车收拾着满地的砖头呢。老贾看见常胜把手里的铁锨往墙边上一靠,从口袋里掏出烟卷奔他递了过来:“来,常警官,先抽支烟。过会儿这哥儿几个儿就帮你收拾利索了。”

常胜接过烟放在嘴边半天没有点燃。有心说你贾站长带着人昨天晚上干嘛去了?我这边一个人连蹿带蹦连喊带叫地折腾了半夜,两边的砖头飞得跟流星赶月似的,这么大的动静,你在车站不可能充耳不闻吧?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望望风,搭把手。现在天亮了,你倒带着人来打扫战场了,简直是看我的笑话吗。但是还不能埋怨,毕竟人家是来给你帮忙的。俗话说“举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满脸堆笑地给你烟呢。

站长老贾可能也瞧出来常胜的想法了,连忙打着火凑上去给他点燃香烟,借机朝常胜跟前上了一步说:“常警官,昨天晚上你这边闹腾我们知道,可值夜班的职工都在岗位上呢。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呀。你也清楚,咱们狼窝铺站夜间有好几趟列车通过。夜间行车运转、信号都很重要,职工们都瞪着眼睛保安全呢。再说了狼窝铺的治安环境不好,夜里大家伙都不敢出来,你可别埋怨我们不帮忙呀,呵呵……”

几句话说的有礼有面,把犄角旮旯都给腻瓷实了,给常胜剩下的只有表示感谢的话了。常胜在心里运足了一口气,使劲把脸上的肉挤挤,笑容灿烂得如同菜地里满处散放的茄子白菜。“贾站,你多想了,我可没有埋怨你的意思,谁让咱一脑袋扎到狼窝铺这个地方来呢,压根没想到他们村的欢迎仪式会这么搞。”

贾站长无奈地撇撇嘴说:“常警官,你是不知道呀,狼窝铺这个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历史上作为战场、屯兵的典故早就有记载。远的别说了,就说抗日战争时期吧,国共两党的游击队、先遣队都在这片山区里活动过。”“你这算是给我普及知识,我得好好听听。”常胜不由自主地环视了下周边起伏的群山。

贾站长客气地朝常胜摆摆手:“当年小日本够猖狂吧,弄两个小队就敢把县城占领了。可是整整一个大队,扛着迫击炮带着机关枪掷弹筒钻进山里来剿游击队,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让游击队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最后抬着好几十具尸首回去了。知道为什么吗?此地太险恶,游击队更狡猾。再加上当地的居民不认大日本皇军只认共党游击队,家家户户联起手来帮助游击队,所以该他们小日本倒霉。”

常胜疑惑地回视一眼贾站长说:“照你这么说日本人吃了亏就不来报复吗?这不像他们的狗食性格呀。”“来了啊,在山里修炮楼安铁丝网的好一通折腾,没到半年生生地让村民和游击队给挤对走了。”这句话把常胜的兴趣勾起来了,不错眼珠地盯着对方。贾站长见自己的话有市场,更加手舞足蹈地继续演讲着:“说起这个事可热闹,当年日本鬼子修的炮楼离咱车站现在的位置不远,选的地点不错,可是架不住游击队白天晚上地打黑枪呀,没完没了地骚扰。老百姓还把水源给断了,鬼子吃水就得出来挑,可出来容易回去就难了,基本上都‘玉碎’在山泉那边了。”“老百姓给水里下毒了?”“没有,咱自己不是还得喝水吗。‘皇军们’不是踩上地雷就是让神枪手给点了炮儿,炮楼里也没有通讯设备,鬼子养的军用信鸽本来想传递信息,可放出去几只死几只,全下汤锅了。”“神枪手用枪打的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