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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00:4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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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典)海顿斯坦姆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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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十二世的人马

查理十二世的人马试读:

简介

这世界已经陷入战火之中五年多了,全世界都在流血,在遭难,在呻吟,在挣扎,人类已经进入了十七世纪——英国政治家作家福克兰子爵卢修斯·卡里所忧虑的动荡的时代,当时另一位政治家克拉伦登伯爵说他“跟朋友们聚在一起时,总是沉默或长吁短叹,不断悲伤地颤声低语:‘和平,和平!’情绪激昂地诉说战争给人带来的痛苦,王国经历了灾难之后的凄凉,他再也无法安睡,心都要碎了”。

这时候美国民众认识了这一部作品,它堪称是现代瑞典文学最卓越的作品,它讲述的是一个毕生都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光荣死在战壕里的国王,就算到了伏尔泰的时代,他仍然被看作战神,他是痛苦与不幸的化身;这是一部只与战争和战场,宰割和掠夺有关的作品,描写了伤者的哭喊,俘虏漫长而无望的等待,这一切人类不会忘,也不能忘。这时候读这部作品可能并不合适,因为现在人类正在经历战火的洗礼,读完以后,很多人会认为自己就像从特洛伊城的大火,希腊人的刀剑和灭亡的恐慌之中逃出来的埃涅阿斯,当黛朵女王让他讲讲自己的故事时,他颤抖着回答:“噢,女王陛下,您让我回忆的是无法言说的痛苦呀!”

毫无疑问,这一部作品给予我们的是精神的熏陶,它让我们懂得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用更纯净质朴的心理来面对奋斗和人生的坎坷。小说高于现实之处在于,它不仅带我们进入了一个奇妙美丽的世界,还赋予事物特殊的含义,向我们展示了“似乎永不会结束”的乱世,使过去那一切在我们眼前复活。从这一点而言,《查理十二世的人马》是一部时代巨作。

瑞典王国的分崩离析,统治者为了自己所信仰的真理而发动的令人绝望的战争,不幸的人们无休止的苦难与绝望,他们经历了饥荒,然而他们却是坚韧不屈地面对着,灾难虽然不可避免,他们却赢得了永远的荣誉——这就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简单却壮丽的画面,比希腊的《伊利亚特》更清楚明了更扣人心弦,是世界史作的重要篇章,如亚里士多德所教导的那样,通过惊恐与怜悯净化我们的心灵。

从这部由瑞典的历史和文化精髓所形成的作品里,那些质疑战争的本质和历史的哲理性的人可以得到启迪。给予作者灵感的不是简单的战争,也不是盲目而虚伪的本国至上主义。他所见到的是战争带来的不幸与落后,再无人比他的笔触更为冷酷尖锐。作者看到了故事主角有问题的一面,冷毅的个性使国王对灾难和不幸所带来的痛苦无动于衷。作者也看到了战争中人们所表现出的道德和人性的一面,这一点他们世代相承并发扬光大,这是每一个被打倒,需要奋斗拼搏的人所必备的精神食粮。

对这部作品的最高评价是——这部作品虽笔调平和,但现在的我们正处于全球混战时代,这部作品能给某些人以启示。作者魏尔纳·海顿斯坦姆曾跟罗曼·罗兰并肩参与反战运动,但他可不是美国作家保罗·E.摩尔在他的作品《战争启示录》中所描述的那种盲目呼吁和平的人,而是那些能看出人类心理的矛盾一面的人,他赞同摩尔的观点:“战争不完全是兽性的。近年来,不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名人演讲,刮起了一股和平之风,虽然安抚了人们在战乱中受伤的心灵,却否定了战士光荣和自豪的一面。本人认为,这种风气是错误的有害的。战争中的英雄主义应该得到宣扬。军人难道不是因为曾经历过残酷的腥风血雨,才在风烛残年之时,变得真实,温和,可敬吗?期盼和平的我们难道能忘掉阅读历史所产生的那种厚重感吗,难道不能从历史经验中去控制我们兽性的一面吗?”

毫不做作,笔调温和,这是《查理十二世的人马》的特点。西伯利亚的俘虏们穷困之时仍然翻阅《圣经》;那些重返祖国的人辛勤劳作,在废墟之上重建瑞典王国,读完令人钦佩。

然而,这部作品所反映的不只是瑞典的历史,还有作者对那一段历史的思考,让我们明白为何要欣赏这一部作品。二

1859年7月6日,本书的作者魏尔纳·海顿斯坦姆生于瑞典南部维特恩湖北面奥斯哈马尔一个贵族军官家庭,幼年时因患有肺疾,未能接受正规的教育,而被送到了南欧的温暖地带调养。因此,他的年轻时代与其他同龄的瑞典作家不一样。他深受地中海文化的影响,住在意大利,游历过希腊、埃及、巴勒斯坦和小亚细亚(今土耳其),整整八年没去过瑞典。

十七世纪末,他的一位祖先曾是驻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的瑞典公使,对土耳其文化很感兴趣,另一位祖先曾去波斯(今伊朗)游玩,卒于1878年,其曾在雅典担任外交大臣,现在其后代仍然分布于塞浦路斯和土耳其士卖那(今伊兹密尔),受此家庭氛围影响,作者对东方文化可谓情有独钟。

海顿斯坦姆曾经想当画家,还曾在巴黎的杰洛姆(1824~1904,法国画家)工作室学习过,但后来,他却发现了自己在诗歌方面的天赋;1887年他回到了瑞典,1888年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诗集《朝圣年代》。

这部诗集如画一般色彩斑斓,如梦似幻,语言生动,风格活泼大胆,在平静甚至有些无意的描述中,所有的一切都很明了,观察细致入微,想象力丰富。年轻的诗人将意大利的狂欢庆典,法国的日常生活和壮美的希腊风景都融进了诗中,把它们描绘成让人心驰神往的《天方夜谭》式的神话世界,在我们眼前上演了大马士革街市上那般神奇的魔术。他热爱远古时代人们淳朴简单的生活方式,批判现实世界中的人们纷纷攘攘,紧张不安和丑陋。东方世界的无忧无虑和闲散自在让他感受到了快乐,因而他热爱这种生活。他是个不顾一切的享乐主义者,埃及那些信奉古老宗教的祭司们说:“酒、女人的吻和鲁莽的玩笑会惊动老年人,他们会祈祷神明不要降罪于这一切。”尽管如此,《朝圣年代》收录的短诗《孤独之思》则满是忧愁阴暗的思想。

1888年,海顿斯坦姆又出版了一部游记《从科尔迪腾达到布洛克斯伯格》;在小说《恩底弥翁》(1889)里,他描绘了一幅惨遭西方世界蹂躏的东方世界的图景。之后他还发表了几部小册子,包括《文艺复兴》(1889)和《佩琵塔的婚礼》(1890),后者是与诗人和历史学家奥斯卡·莱文廷合作的一部欢快的作品,抨击了当时所盛行的自然主义,还有那现实与思想中灰暗的一面。这时的作者年轻气盛,作为一名艺术家,他希望文艺能不受社会教义和伪科学的束缚;希望文艺创作是基于想象力而形成。

这些作品对瑞典文学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瑞典的自然主义者和散文家们兴起了一种“愤青文学”的流派。而海顿斯坦姆偏反其道而行之,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他写出了大量节奏活泼而富于想象力的自由诗篇。而后大批作家都步海顿斯坦姆和莱文廷的后尘。

然而,海顿斯坦姆年轻时热衷的生活与美的情趣很快就被更深沉的忧思所取代。1892年他完成的诗体长篇小说《汉斯·阿里埃诺斯》堪称他年轻时代的终结篇。他发现,美无法满足精神的饥渴,他所崇拜的英雄是东方神奇世界的探索者,是一个浮士德那样的人物,为找寻生命的意义居然踏进了魔鬼的乐园。他因想念先祖白雪皑皑的故园而回国,定居在瑞典蒂山的树林之中。

1895年出版的《诗集》不再描写地中海生活,沙沙作响的冷杉树告诉他的故事跟他在舞者和骑骆驼的人那儿听来的故事完全不一样。此时他所歌颂的爱是一个人靠努力所收获的一切,是一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热情”。他面前贫瘠的土地此刻有了一种不一样的美——这是他的父辈们忘我劳作的土地。再没人比这个无休的游子对故土的爱更热烈而深刻了。家!它如同一座由坚固的墙所包围的堡垒它是我们的天堂是我们在这世间唯一的财产

1899年出版的散文集中的许多篇目都表现了他强烈的爱国情怀,这又都源自他对历史的追溯。对这个想象力丰富的人而言,所有的史册、纪念碑、残骸和画像都是鲜活的存在;不论他走到哪里,都会让我们回顾历史,认识现在;我们周围已故去的一切就像巨大的幽灵一般潜进了我们的思想之中,这是海顿斯坦姆作品的最大特点,除此之外,他也从来不是一个顽固的保守主义者,他贵族的天性中透着一种强烈的民主之风。《诗集》中的《教堂里的歌唱者》就讴歌了兄弟情谊,让贵族们根据等级将他们的财物都倒进一个杯子里让人共享,诗中是这样写的:穷人所关心的不是富人的财富与欢乐,而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部《诗集》表达了作者对祖国的强烈感情,《人民集》中的抒情诗《同胞》则成为了全民选举和绝对民主的社会理念的起源。

1897~1898年出版的《查理十二世的人马》是海顿斯坦姆主要的小说作品,而对瑞典读者而言,只有诗歌才能充分展示其艺术天分。继《查理十二世的人马》之后,他还创作了一大堆历史作品——《圣比尔格特朝圣之旅》(1901)向我们展示了中世纪时期瑞典的宗教特点;《福尔孔世家》(1905)讲述的是福尔孔家族的沉浮史,还有《贝尔波的遗产》(1907);《瑞典人和他们的君主》(1908~1910),这一部作品回顾了瑞典的全部历史,是以一个瑞典学生读者的口吻而写的;

在故事集《圣乔治和龙》(1900)和1904年合集出版的作品《冷杉沙沙》中,还能看到他最本真而个性的创造力;

他的最后一部作品集是1915年发行的《新诗集》,其简洁质朴的文风凸显出作者成熟平静而尊贵的个性。

1887年回国之后,海顿斯坦姆曾回到自己的老家奥斯哈马尔的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

1890年他搬去斯德哥尔摩附近的于什霍尔湖居住。1897年他加入了著名的国内自由主义者报刊《瑞典日报》,其宗旨是国防改革。

1900年他定居在韦特恩湖上靠近瓦斯泰纳的那都,他深爱那里,岸边有他幼时的家。

1917年,他的第三次婚姻也如前两次一样,以离婚收场。

1919年他去了国外旅游散心。

1910年斯德哥尔摩大学给他颁发了心理学专业的荣誉博士学位。

1912年他成为了瑞典皇家科学院的成员。

1916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三《查理十二世的人马》是一部散文体的诗篇,具备了诗歌所有的韵律与节奏,作品中并没有明显的故事起伏,跳过了无关紧要的情节,人物形象和故事场景十分明晰,这与其历史性的氛围十分相合。现代小说一贯要求是故事情节显得真实,叙述有条有理,细节描写煞费苦心,按这样的要求去呈现历史却是非常难处理,作者决不能完全展示出故事人物,一旦完全展现出来,人们就无法去想象。我们眼前要有一大片黑暗,包含了过去所有的谜团,人物在这黑暗的布景上活动,人们无法看清楚其真实的模样,只能想象大概的身形。

作者曾经当画家的梦想在《查理十二世的人马》中也有所展示。第一篇《绿色宫殿》中斯德哥尔摩城堡起火的场面多壮观啊!作者用精湛的艺术手法描绘出了查理十二世时期的风情——不仅有黑、白、灰色的北国冬日风景描写,还有血渍斑驳的战争场景。贝尔齐纳河边身处哥萨克们之中的绿林女侠;领导着一群喝醉了的乌克兰哥萨克们长征的马泽帕;在苏丹太后宫殿里穿梭在镀金的鸟笼和黑色柏树之间的亚麻色头发的笨女人,查理王国的贫穷与东方国家的奢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作品的每一处都体现出作者作为贵族艺术家的特点。风格轻快的《仲夏征兵》故事中体现出了乡村的父权家长制;不屈不挠的葛罗森总是欠债,从这点可看出瑞典贵族千百年来无所顾虑的冒险精神;看到法赫斯在将士们面前对自己的财产进行清点,每一个瑞典人都能读到属于本国特有的幽默感,这种一本正经的神气是与谨慎小心的责任感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在监牢之中时,古斯塔夫·谢尔星才说出了这些官员们深深的悲伤,道出了这些官员们服务于主子时,自尊受到了冒犯和践踏,人格受到了侮辱:在其他地方,他高傲的同胞,已经像乞丐一样蹲了下去,尽管大部分都是贵族。

尽管被他人驱使做了奴隶,他们仍然有责任感和道德,他们记录下了他们每一个人和各自的开销,他们不是一大帮被人驱赶的羊群,而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将军的文件》)。

查理十二世这个“充满活力与激情的英雄”,这个传奇色彩浓重的统治者,百年后铁格纳所歌颂的人物,海顿斯坦姆对其的描述却并不多。只有在泽兰上岸的时候,我们才瞥见了他孩子般的狂热。海顿斯坦姆最感兴趣的是他被击败,变得不幸的时候。国王感觉自己被上帝和子民所抛弃而孤独的时候,才变得诗化起来。作者曾在一篇文章中表达了他对查理十二世的态度:“权力争斗最悲剧的地方在于人们无法完全公平地做出裁决,不仅不可能剪断整个悲剧中贯穿始终的不幸血红的丝线,对于最终道义上的判断我们也只能窥见一斑。这让人同情,不完全是对悲剧的主角;也让人热切地想找到一个可能的解决问题的途径,不论这有多难找。因此人类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细想查理十二世,我们一方面对其表示尊崇,也要对其进行道德的批判。如果真的有什么办法,那就意味着国王不是个悲剧的角色,我们也无须害怕。最传统的悲剧,除了我们所见的个人利益与大众利益间的冲突,还能有别的什么呢?

国王发现自己陷入了别人的圈套,遭到自己所信任的人的背叛。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他想要和平,但如果他不把敌人打倒,敌人就可能先打败他,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会坐不住。瑞典王国不是他创造的,但如果王国分崩离析,那背上这个罪名的就是他。他的权力越是受到削减,他的野心就越发蓬勃。这样,他把所有人对正义的渴求都放在心底,大众的悲剧也就此启幕。”

当然,悲剧的主角不仅仅是国王,也是瑞典人民。《波尔塔瓦》中,卢文霍特说:“他把自己所赢得的声誉戴在了他的臣民头上。”《英雄的葬礼》中,乔治回答那些造谣中伤和谩骂的人们说:“你们还不明白吗?这只是我们私底下的想法,我们只能顺从他坚定的意愿,就像是弱小的猎物只能任雄狮宰割一样。”

因此《查理十二世的人马》不只是祭奠瑞典王国衰落的作品,也是一段歌颂毁灭的旋律,是对责任无望的坚守,是一首磨难之诗。它强烈地表达了作者悲观的生活态度。人所获得的最高荣誉就是光荣地牺牲,这也是最好的命运。幸福是肤浅而寻常的,磨难才是神圣而伟大的。《查理十二世的人马》中,再没有比《笨女人》更有作者特色的了。土耳其宫殿里的亭台楼阁,花草和珠宝象征着作者年轻时所喜爱的东方的极乐和美丽世界。但当这个笨拙而无趣的瑞典女仆站在那些明媚动人,没有头脑的舞女之中时,她们对土地一无所知,只梦想着一间有红色丝绸和精美装饰的屋子,她的形象突然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她提起那只装了蛇的篮子去履行她的职责时,是最美丽的。自我牺牲的心灵美,让她的光芒盖过了一切,甚至连女仆晚星都逊色不少。

阿那托尔·弗朗斯曾讲过一个传说,说一个信奉圣母的玩儿杂耍的演员,怀着虔诚的心为她表演,赢得了她的青睐。《笨女人》就是那样的传说,将丑陋变为美好,将不和转为和谐。这种特点在《查理十二世的人马》的结束篇得到了升华,大战和贫困之后,饱受折磨的人们终于获得了重生。

让我们铭记历史!马丁·弗雷德里克·布克于瑞典隆德1919年12月

绿色宫殿

在城堡的飞檐矮楼里,负责打更看门的人正在喝白兰地和麦芽酒,一个个头很高,肩膀很窄的人走向楼梯,他的围巾盖住了胡子拉碴的嘴巴和下巴,双手插在口袋里,这时一只青灰色的空酒瓶从他身后滚了出来,滚到了他两只鞋子的中间,他只好站在那里。他的毛袜子上满是补丁,而且很脏。“你终于出来啦,疯子埃切罗特!”打更人喊道。“你看你,把烟叶吐在酒里,用针刺彼得的画像,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埃切罗特也对打更人喊道。“快把折叠桌子收起来!下令关城门啦,因为陛下的生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他对离自己几步远站在楼梯上的哈孔说道。

哈孔是国王查理十一世的贴身侍从,他面容平静安详,服装笔挺,却是罗圈儿腿,看上去像是刚从马上下来一样。他捡起地上的一个酒瓶,轻轻把它塞到埃切罗特的手臂下边。“遵命,总管。”他说,“还是都督,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呀?”“我拉斯·埃切罗特是王室作战舰队里的一名上尉。”埃切罗特答道,“一直听命于陛下。在这里,总管、侍从、打更的人都是下人,是没有分别的。我会上表去抱怨一番,我一定会的。我难道没告诉过你,很快灾难之火便会从天而降,把这房子里的一切都烧成灰烬吗?那些官员们见钱眼开,才不管人死活,阿谀奉承已经变成他们的家常便饭,民怨四起。”“都督,还是上尉,您不必再多说这种话了,上帝给我们的磨难已经够多了。灾难已经降临到城郊了,十年来,我们颗粒无收,只能活活挨饿。四蒲式耳黑麦现在要十二个银币了。很快,就连王室的马厩里都没草料了,进口粮食的船被冻在岸边,开不出去了。”

埃切罗特走到他身旁,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眼神飘忽不定。他不时停下脚步,点着头,低声自言自语些什么。

从门洞里可以隐约看到城堡楼下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有方形的石柱,哨兵在里边来来回回地巡视着。越过白雪覆盖的屋顶和城堡,可以看到有卫兵在王宫和哥德堡之间冰冻的梅拉伦湖上徘徊。三月的夕阳余光从城堡西侧的一间大厅外斜射进来,看起来好像是大厅里的支形吊灯被点燃了一样。“是的,是的。”埃切罗特低声说道,“一切都将烧掉,我们所有的耻辱和荣耀。晚上我坐在那里抽着烟,从烟雾中观察着星象,美丽的星星们告诉我旧的世界秩序会被打乱,在匈牙利和德国出现了天灾,闹起了蝗虫,火山喷发出炽热的石块。两年前的二月份,公园的草就有手指头那么高了,我们就能听到鸟儿的歌声,九月就能在埃辛摘草莓,也就是在这时候,上帝才打开了我的眼睛,让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丑陋的事物。”“以,以上——帝的名义,不,不要这么说!”哈孔结结巴巴地喊道,“你看到的是幻象吧,你当时是醒着呢还是睡着了呢?”“半醒半睡。”“如果你愿意跟我详细地描述你所了解到的一切,我保证会如实转述给国王陛下。你看到那下边两扇拉着窗帘的窗下了吗?我离开那儿不到半个钟头。国王陛下坐在一张由椅子改造成的床上,后边垫着枕头,身上盖着毯子,看起来又瘦又小,干干巴巴的,脸上好像只剩了鼻子和嘴巴,他头都抬不起来。可怜的陛下,尽管还不到四十岁,就得经历这样的病痛!之前,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时,我非常高兴,好像自己恢复了自由之身一样,但我只是他所有仆人中的一个,他现在可以用手臂环着我的脖子,流着眼泪让我靠近他。我相信他对儿子的爱超过对妻子的爱。儿子过来看他的时候,他话说得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那儿看着他。现在他的话题只有他的王国,而没有其他。一个礼拜以前,我还看到他颤颤巍巍地在写财产分配等之类的文件,现在他已经写下了给儿子的密旨,并把它放在了一个封好了的铁柜子里。一旦有人进入房间,他双眼立刻放出光芒,很快说道:‘帮帮我吧,帮我治理江山,辅佐我的儿子,让他成为励精图治的国王!江山,江山!’”

哈孔用手抚过额头,他们继续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我们下面左侧的房间是太后的寝宫,最近这些天她都不出门,只在房里打牌,就连泰新给她进贡都不理睬。没人知道她究竟怎么了,但我相信她是想借打牌来排遣自己的苦楚。牌桌边缘有叮当作响的铃铛,还有戴着花边和领结的各类名流人物,门旁边还靠着一根手杖,手柄上还镶着金,滑到了地上——”“还有海德薇格·斯坦伯克夫人,她站在椅子后边,把它捡了起来。”“她不在,因为她已经结婚了,而且一直都待在自己家里,据说现在变得又老又丑。你一点也不了解现状。”“也许是吧。”埃切罗特眯着双眼,望向城堡北侧的房间,自老泰新过世之后,小泰新就一直住在这里。墙上高处仍然还有枞树枝架子。“唉,谁住在那个像长盒盖的房子里面啊?哟!没有人住在那里,也不会有人去那里居住,我知道。那为什么不让它保持原状呢?那个见鬼的哥托普女人把这些没用的东西灌输给了国王陛下!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魂,那每一栋老房子的黑暗角落里都会有鬼魂或是其他未知的生灵,当人带着斧头和刀进来的时候,就会吓到它们。你还记得老城堡教堂上面的绿色宫殿吗?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在那儿了。噢,我会把我在那里看到的都告诉你。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哈孔管家,如果你能跟我回家,然后保证把我所说的一切都告诉国王陛下。”

出了城堡大门,他们走上了护城河上的吊桥。一名背着包裹的信使正从马上下来,“怎么样啊?”埃切罗特急忙问道。尽管旁边人来人往,但信使的回答还依稀可辨。“斯德哥尔摩以北六英里的范围内只看到了三个人,他们坐在路边,以一只自然死亡的动物为食。在北方,一磅掺树皮的面粉要五个银币。战士们有的饿死了,在兵团里还吃不到半饱——”

埃切罗特点点头表示明白,好像他早就知道这些事一样,手臂下仍然夹着瓶子,双手背在衣服后摆上,走在哈孔身旁。

他们到了埃切罗特住的阁楼,埃切罗特怀疑地瞥了哈孔一眼,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的时候,他仔细辨认,自己不在的时候门有没有被打开过。房间很大,空空荡荡的。窗户上挂着一个笼子,里边有一只松鼠。一面墙上贴着一串串的钱币。有亮闪闪的埃尔宾银币,大大小小的铜板,一枚五达科特的硬币,甚至还有几张斯德哥尔摩银行三十年前所发行的纸币,现在已经没用了。埃切罗特走上前去,细细查看并数了数那些钱。

他说:“傻子才会把钱深藏起来,这样他就不用自己保管了,但我还是希望钱就在我眼皮底下,这样大火一起,我就能把它们都装进袋子里。”

埃切罗特从一个角落里抽出五根木头,扔到了火炉里,用一根涂了焦油的木棒引燃。然后,他和哈孔点起了烟斗,坐在了火炉前的地板上。房间里没有椅子。“现在,给我讲故事吧。”哈孔说。

埃切罗特讲道:“我从没遇到过在绿色宫殿里发生的事。那是两年前,我在战舰上当上尉的时候,因为汉斯·沃什梅斯特想成为海军上将,担心我是他的对手,他就经常找我的碴儿,整我。有一次出去执行任务时,我礼貌地要求他在命令我系缆绳之前应该举起帽子示意,他就在甲板上大叫道:‘你这家伙疯了吧!’于是我们就大干了一架,后来,就这样,我被开除了,那时候他们还给我二百五十块的生活津贴。噢,那是真的!从此,‘疯子’的绰号就传了开来,不论我走到哪里,大家都叫我‘疯子埃切罗特’,并一直沿用至今。在部队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可怜的伙计把一个同伴的尸体埋掉了,然后又埋掉了他的师傅,最后,就为了四个便士,他埋了一个又一个人,自己做了一顶破帽子和一件黑色的长斗篷,他走得很急,死人的头发从他身上掉了出来,孩子们跟在后边,一边哭一边喊:‘运死尸的来啦,运死尸的来啦!’尽管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但是我们都知道开始时我们都不是这样的。现在就一字一句地把这些都单独告诉陛下吧。啊,对了,那时候太后希望在她梅拉伦湖的舰队的一艘大型帆船上换一个新的灯笼。我擅长绘画和手工,跟沃什梅斯特吵架的几天前,我得到圣谕带另一个都督奈尔思到河边城堡塔楼里的老教堂上边的储存室里,去做一个新的灯笼。“我们去了并没有开始做,而是在玩牌,我一边玩牌一边操心着帆船上的破灯笼,那个坏家伙自己是完不成任务的,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于是喊道:‘奈尔思,见过长五条腿的狗吗?’“奈尔思耸了耸肩,我继续道:‘我刚刚在钢铁广场见到了一只,用四条腿走路,第五条含在嘴里。’“听了这话,奈尔思很生气,为了激怒他,我更大声地喊道:‘你一点也不聪明嘛!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我独自一人穿过绿色宫殿,要是走不过去,我就输了,就把这罐西班牙美酒给你,瓶底还有一个达科特(曾经在欧洲许多国家通用的金币)!要是我赢了,那这灯笼就你一个人做。’“奈尔思回应道:‘我知道只要是你的决定,就没人可以改变,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无法接受礼物,因此亲爱的埃切罗特,我就如你所愿,接受你的赌注,但要是一旦有什么不测发生,我可不承担照顾你老母亲的责任。因此我还是希望回家。白天,这栋漂亮的建筑非常美丽,但晚上这里经常发生奇怪的事,我宁愿去城郊的泥洞里睡觉。’“我骂他懦夫,让他滚回家去。只剩了我一个人时,我才注意到天已经变黑了,为了坚定自己,我走上了通往绿色宫殿的台阶,透过锁孔往里边看。“墙边有很多因为坏掉而被送到那里的橱柜和椅子,上面的绿漆基本上掉光了,露出了原木色。除了家具,还有狗和马,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床,上面还挂着帘子。残破不堪的屋顶上还有水不停地滴落下来。“那时正是沃尔帕吉斯夜,因此还有一点灯光,这让我有种安全感,因此我坐下来等待着,但我知道,鬼怪们正在那儿的房间里聚会呢。看护者们把它们称为‘夜精’,因为它们只在黄昏后才从那里边探出头来。它们还没一个三岁小孩子那么大,全身都是棕褐色的,赤身裸体,身体是女人那样的。它们通常都靠着一个橱柜坐着,挥舞着它们的手臂,谁要是不巧碰到一个夜精,一年之内就会死掉。它们常常出现在阁楼里,有时候它们会在厕所尖叫,从椅子上跳下去,所以这里的女士们就不敢穿过阁楼,而是整晚躺在床上瑟瑟发抖。“我一听到里面传来的警铃声,就打开了大门。“我向前走了一步,但我太害怕了,只能双手抓着门把站在那儿呆呆地看。通过一个空房间的窗口,我看到了布鲁克贝里的塔,这让我鼓足了勇气,因此我快速走进了绿色宫殿,希望我回来的时候铃声依然在响,只要有铃声,黑暗中的精灵就会失去袭击的力量。“大概走到了通道中间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沿着床飞了过来,我偷偷溜到一把扶手椅里藏着。我的左膝跪了下去,大声尖叫,回声在房间里回荡。那一刻,我的眼睛瞪得很大,紧张到了极点。“借着窗口的光,我看到一个人坐在椅子里。他和我一样呆若木鸡。但他突然抓着我的手臂,咬着牙低声吼道:‘狗娘养的!密探吗?你是什么人?太后的侍卫?’“‘感谢上帝!’我低声说道,因为这时候我才明白,对方也是个人,我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发抖,便断定他的恐惧感一点也不少于我。我甚至注意到他只穿着袜子,而鞋子则挂在了他的胸口。“我绞尽脑汁费尽口舌让他明白我下的那个愚蠢的赌注,最终他相信了我。“‘这么个破旧的老宅子!我找不到路啦!’那人吼道,以掩饰他的震惊,‘房顶这么漏水,我的脚都湿透了!我只要活着,一定会在这里建新的房子。好人啊,你要是能把我从这破房子带到那边的舞厅里就好了!我是谁一点也不重要。’“‘很好!’我回应道,同时也认出了他就是张伯伦·泰新。“他话不多,抓着我的衣服下摆,于是我转过身去走到他前边。我想我们心里都很高兴遇到了彼此。我把他带到舞厅门口,他叫我站在门外,黑暗中,我听到后边传来的铃声,我的手搭在锁上,这样我就能偷偷打开房门溜进去而不被他发觉。在窗口我看到了河流,里面的墙上靠着很多屏风,屏风上画着枝繁叶茂的树和白色的庙宇。“泰新站在大厅中央,拍了三次手。“一个女人从屏风后现身出来,打着一盏没被点亮的灯笼。这女人不就是太后的侄女,出身名门的海德薇格·斯坦伯克夫人吗?‘看啊,看啊,看啊!’我咬着嘴唇想,‘这个外国佬居然与这个女人勾搭上了?’“‘海德薇格,我的最爱!’他说,‘我们直接去你的房间吧。不要反对,我的宝贝!’“那时候海德薇格·斯坦伯克已经三十五岁了,她见他时神情紧张,要不是他抱她时她脸红了,我还真不敢相信她还有灵魂。“然后我忘乎所以地轻声喊道:‘啊哈,好了!’“泰新转过身来,他太投入了,只是皱了下眉头,然后就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们可能在什么时候需要帮助。’他说,‘埃切罗特跟别人一样善良。要是他懂得怎样保持沉默,他会得到奖赏的。’“然后他叫我带走灯笼,通过空荡荡的大房间,去太后的侍女间的通道上好好睡一觉。这正合我意,于是我按他说的退了出去。我仔细查看,啊,正好!那里没有旁人。睡一觉后,我准备告诉他们我要回去了。“我已经听到夜精们在门里边叽叽喳喳,也看到他们举着小火把跑下楼去,进入了档案室,王国大事的文件资料就藏在这房间里的壁橱里。但是,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在之前提到的过道里我遇到了一个太后的侍卫,他正倚在灯笼旁,背靠着墙,呼呼大睡呢。“我把遇到侍卫的事告诉了他们,‘他是太后派来监视我的。’海德薇格·斯坦伯克说,她站着的姿势又变得像刚开始一样僵硬笔直,‘他可不知道鸟已经飞走了。但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她推开了泰新的手臂,沉思起来。“‘我早就在害怕和担心了,太后喜欢你,今晚我们的事曝光了,太后会妒忌的。’“泰新双手伸向空中,像是在抓隐形的刀剑,双眼闪闪发光。“‘妒忌!因为我吗?她四十了,都有白头发了,声音粗而嘶哑,像个男人一样。我难道不能躲开那种噪音吗?除了瑞典的海德薇格·埃莉奥诺拉太后,我再找不到一个仁慈的庇护者吗?’他弯下腰去,‘但是不要害怕,我的至爱,你不用愧疚,从今晚开始,你要跟随我。雪橇总能够——然后——愿上帝保佑我们!到意大利去吧,我在意大利有朋友。’“‘上帝知道,’她回应道,‘不论你想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一点也不关心其他男人,我会为你着想,而不会抛弃你,现在我们必须得找一个最聪明的朋友。我想到的是大臣艾瑞克·林德斯基尔德,今天晚上他要跟国王陛下喝茶。埃切罗特就去国王的小楼梯下等他下来,告诉他我有事要找他,带他来见我。’“泰新很果断地一挥手,但我没太留心对女士献殷勤的人,只顾得上去遵从这么高贵的女士的命令。“我带着林德斯基尔德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细细盘问了我所有的事。他的假发飞扬,大笑不止,赌咒发誓,声音响亮,好像整个宫殿都是他的。“他进入大厅,单膝跪下,把帽子扔到空中,大喊道:“你们都疯了吗,我亲爱的朋友,你们要在一起永不分离,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阻碍你们!你们的愿望只是一己私欲,一点也不高尚。进去,然后吹灭蜡烛!一个可怜的监工,碰巧脱颖而出,尽管这也仅仅是巧合,你也许会觉得他配得上天生的贵妇人。创世之初,上帝造好夏娃之后,亚当醒了过来,很自然地说道:‘庆祝你的诞生!’“‘说的都是什么呀?’泰新低声对女伴抱怨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瑞典宗教。林德斯基尔德喝醉了。’“‘只喝了一点点。他现在情绪很不错。’“林德斯基尔德没听到他们的话,继续大声说话,房间里响起了他的回声:‘我怀疑你们很久了,爵爷们都察觉到了你们的事。但是,去意大利!啊哈!你只有在这里才有价值!你不要对我翻白眼,也不要宣称你能从自己设计建造的王宫里逃出去,对你而言,这世界上是否还有比你的手艺更重要的东西?’“泰新面红耳赤,低头看着灯笼里的光。“‘我已经决定要嫁给张伯伦·泰新。’海德薇格·斯坦伯克说,‘然后一切就成了这样。’“林德斯基尔德把手放到胸前:‘当然,当然!贵妇人发话了。我会从我的私家花园里摘来最好的花叶来庆祝。我出身并不富贵,我的先父是个铁匠,但他们立刻让他——啊哈,做了斯科宁的市长。想想,要是你是从斯科宁逃出来的呢?你会怎样建造宫殿?以斯科宁的特色建一所新的王宫?这要不是这城里的奇观才怪呢!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该有多骄傲啊!’“林德斯基尔德一把拽住泰新的胳膊,做了个像是突然扔掉了一个脏兮兮的面具一样的手势。“‘先冷静一个月再说吧!现在,你吻一下恋人的手,后退三步,鞠个躬,然后跟我出去。现在我说话的时候,请保持安静!埃切罗特回到太后的那个侍卫身边,吹熄他的灯笼,叫一声,往他耳朵上狠狠打一拳,然后就逃,把鞋子丢给他,这样他就以为是夜精捣鬼。后来尊贵的女士,你平静地回自己的房间,不要被人发觉,以后我就安排你去波美拉尼亚旅行。然后你秘密地追到她,并跟她结婚。我会在家里会见陛下,把这些事告诉陛下。那个哥托普女人——我是说太后,那个狡诈的女人,陛下自己无法控制她,但是她身份高贵,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我听说陛下现在把她送到了后宫,不让她出来。现在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我应该要提醒他们不能限制别人的自由。啊,孩子们,孩子们,你们不知道站在权力巅峰,向陛下提别人不敢开口的事,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相信我的话,你会在此书写自己的辉煌。’“泰新有些不安地把手放到唇边,我完成了任务之后,他傲慢地取下了墙上的银行纸币递给我。“‘如果你不把我们的事说出去,那这就是给你的奖赏。’他说。“不过我的不幸才刚刚开始,我病了,坐在家里,各种各样的疾病纷至沓来,痛风、肺病、鼻炎,腿上还留有一颗子弹。我找到那浑蛋塞到我口袋里的钱,却发现它们多年前就已经没用了。现在去跟陛下报告吧!”

埃切罗特还要说更多,但突然听到有人猛烈地敲打着门,是有人来叫哈孔去国王身边,他状况更加糟糕了。

几天之后,复活节后的第二天,人们说国王快死了,但埃切罗特只是如往常一样点了点头,好像他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一大群因饥荒而被解雇的男女侍从,绝望地站在下着雪的街头,无家可归,埃切罗特手插在衣服里从他们身旁经过,听着,点着头。一到晚上他就写了封信,然后交给了牧师瓦林,“不幸的人,”他写道,“习惯于藏在黑暗之中,然后他们才能分辨那些被财宝的光芒所掩盖的事物。”

四月的一天,风很大,他把最后一封信塞到瓦林家门下边,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逗弄着松鼠。他不时嚼着从一个抽屉里拿出来的干梨肉。他这么闲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警报声,他从窗口探出头去,看到城堡的顶端笼罩着黄色的烟,城堡烧起来了!转身回到房间,他开始从墙上摘下硬币,仔细地把它们一一装进口袋里。他吓得全身发抖,牙齿打颤,一只手臂下夹着松鼠笼子,另一只手臂下夹着锡罐,匆匆下楼到了街上。

他紧贴着房子的墙壁,站在那里盯着城堡,火把城堡的房椽烧得黑漆漆的。很快三个侧翼的房子都烧起来了,大火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盖过了警报声。“看啊,看啊!”他说,“夜精们一定见到光明了。看,他们拿着火把在房椽上蹦蹦跳跳的!现在他们爬到了塔楼顶端,跳过了阻碍他们舞蹈的泰新新建的房子。它们想在里边自焚。这才只是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会烧掉——一切。”

士兵和侍卫们都跑去城堡前的桥上取水,运送椅子、柜子和油画等。皇太后海德薇格·埃莉奥诺拉在大门上方那两只持着盾牌的狮子下边现身出来了。两名侍从支撑着,几乎是抬着她走出来的,因为她留恋那里,只想站在一旁回头看。风吹起了她盖在银发上的头纱,然后盖过了她哭红的双眼,鹰钩状的鼻子还有浓妆艳抹的脸颊。“你儿子的尸体被烧啦!”埃切罗特指着火堆喊道,“你孙子戴的王冠也在火里,你闭上眼睛之前他的整个王国都会被烧成灰烬。你难道忘了他生来手上就涂着鲜血吗?”

他紧贴着墙,走到城堡的角落里。火花像星星一样点亮了夜空,从教堂院子的墙上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叫三冠的城堡塔楼,它有四层楼高。每一层都在熊熊燃烧,烟从门洞里冒出来,像是从烟囱里冒出一样。那些就是夜精了,他想道,它们用火庆祝胜利,而国王的城堡却烧成了灰。烟雾笼罩着整个城堡塔楼,升到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团,像三只张开翅膀的巨鸟。圣尼古拉斯教堂的敲钟人爬上楼去敲大大小小的钟,但人们听到钟声的时候,塔楼的地板和屋顶已经都烧光了,塔尖和顶楼的武器也都掉落下来,人们纷纷转身逃跑。孩子们和女人们吓得直哭,都逃跑了。后来传说南大门那儿的人们看到一个疯子夹着一个松鼠笼子和一个酒瓶偷偷溜了出来,还低声唱着一首古老的圣歌。

小国王

大教堂里,听众们从长椅上站起来,望着军械库,查尔斯十二世在这里下了马车。

他很英俊,单瘦,还是个未发育成熟的孩子。他戴着个大大的发套,小帽子边缘插着羽毛,这样的装饰显得很滑稽,国王取下帽子,夹在手臂下,动作显得很紧张很局促。他目光低垂,弯着膝盖,步履缓慢,当时家里失去了亲人,都是这样走路的。他的丧服很华丽,贴边镶着貂皮,手套上缠着金色的蕾丝,高跟皮鞋上有搭扣和丝带花环。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他在王室坐席里找了个位置,侍从给他戴上了金王冠。他面对圣坛,坐得笔直,但却不能集中自己的精神于这神圣的仪式上。终于,牧师走上了讲坛,念了一首短诗,说了一段铿锵有力的话之后,教堂里响起一阵嗡嗡声,国王脸红了,感觉自己像个被抓的囚犯一样。但他的思维仍然跟之前一样,不在这里。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怯,他开始拉扯白色貂皮上的黑色丝带。“看那孩子!”后排的一个女人说,“他还需要受父亲的管教!难道魔鬼咬掉了他的手指吗?”“看你这乡巴佬说的什么呀,你是不是坐错了地方啦!”一个贵夫人回应道,一把把那女人推到了过道上。

站在门边拄着手杖的老人打理着这儿的所有事物,敲着那些昏昏欲睡的人的头,跺着地板,挥舞着手,贵宾席里发出嗡嗡声,绅士们都转过头,牧师开始布道:“安静,请大家安静一下!她要去哪里才能喝到甜粥呢?也许要向平民征收粮食吧?赶紧制止她!在天国,还是在陛下这里?要是找到她就好了!因此我跟你们说,上帝的儿女们,努力寻求和谐与爱,不要为了战斗而举起上帝赐予你们的武器,而要为了捍卫你们的利益!”

听到这话,年轻的国王再次脸红了,露出羞怯的笑容。就连坐在国王对面的太后海德薇格·埃莉奥诺拉也假惺惺地点点头,但她身旁年轻的公主们一直在大笑。乌莉尔卡·埃莉奥诺拉僵硬地坐在那里,海德薇格·索菲亚伸着细长的脖子往前看。她很高兴自己戴上了手套,这样就没人会看到她畸形的拇指,她把祈祷书举到嘴前。

国王现在才开始大胆地查看四周。他今天到的这地方多奇怪啊!整个教堂里堆放着所有从城堡的大火里被救出的家具和艺术品。只有中间有一块空地。讲坛旁边的角落里堆放着《受难日》和《最后的审判》等名作,在司开特的灵堂后他看到了他父亲床头的羽毛团和绿色的床单,交叉地堆放在枕头上,被丢到了一旁。然而这些只让他对父亲产生了恐惧感。他只觉得父亲是上帝派来看管他的,而没有血脉亲情,他一直认为父亲就是老国王,他也一直这么称呼父亲。他一直在看着那些寻常的物件,最终视线落在了最靠近自己的柱子上挂着的一件戎装上。

他以孩子般的热情爱过的老师诺登·诺科鹏就长眠于此。他想起以前冬天也得一大早起来学习,学做四则运算,用剪刀剪掉蜡烛的芯,诺登会给他讲古希腊和罗马英雄人物的故事。自老国王死后,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梦里。他不能显出快乐的样子,只能表现得很悲痛,同时他也看到了很多人在偷偷地逗弄他,一会儿扮个鬼脸,一会儿吐下舌头。就连主教这时候也已经擦干了眼泪,请求国王不要过于悲痛,要放松自己。主教肃穆的面容有时能打动国王,让国王的双眼也涌上眼泪,但国王孩童的内心深处却生出了一点点胜利的快感。他之前害怕和回避的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女人,他突然发现她们地位低下,对他唯唯诺诺。有时候,她们紧张地坐在桌子旁,他顽皮地把水果种子扔到她们脸上,她们马上大笑着离开,围在太后周围坐下。城堡的火灾尽管对他而言既危险又奇特,那一天他兴奋而好奇,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那甚至成为了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尽管他自己不敢真的这样承认,别人的惊恐和他祖母的晕厥只让那一天更为奇特。现在所有过去的生活都过去了,老国王死了,他的所有都变成了灰烬。所有新鲜的,瑞典所期待的,都和他一样正熊熊燃烧,他才十四岁,寂寥地坐在那里。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诺登就站在讲坛上牧师后边,在说那些话。牧师摇了摇铃,示意听众们注意。然后他在所有人面前急切地严肃地,甚至可以说威严地对国王说话。他要求国王,以上帝的名义,不要沉溺于浮华和小人的谄媚之中,而是要无私地献身给慷慨的瑞典人民,那样,在百年之后,他闭上了眼睛,会有很多人哀悼他,他也可能进入天国。

这些恳切的话语回荡在教堂之中,年轻的国王感觉到喉头一阵哽咽,他想要再次想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但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敲打着他正直的孩子的心灵,他低着头坐在那里。

他乘着马车回到卡尔伯格堡的时候才觉得轻松了不少,然后他独自一人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太后三番两次邀他下来吃饭他都没来。

他却走到寝宫外面的房间里,这里放着他学习所用的书,现在他看这些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已经喜欢上了研究创造,也迷上了科学,他开始鄙视书,像一个厌倦了生活的吟游诗人一样。最上边那些地理学著作,他拿过来翻了一两页就丢到了一旁。然后他猛地抽出了放在最下边的一本书,拿着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本书的卷角已经破损了,整本书都破破烂烂的,目录只剩了几页他小时候就会背诵的晚祷词。很多词句他都已经不记得了,但现在看到那些文字,他只需看两三遍就能回忆起来。

晚上他只喝了一杯啤酒,然后侍卫们就开始给他脱衣服了。他发了点不算过分的脾气,侍卫们只觉得他应该是累了,他们从他整齐的棕黑色的有点微卷的头发上取下发套,他穿着衬衣爬上了大床,看上去像个小女孩儿。

宠物狗蓬佩爬到他脚上,床脚下有一个装满了水的银盆,里边点着一支蜡烛。年轻的国王怕黑,因此对外的房门总是打开的,他的看护或玩儿伴会在那里过夜。然而,今晚国王却下令从今以后那张门要关上。听到这话,侍卫们才开始注意到国王的精神不太好,他们变得有些不安,并暗自猜测其中缘由。“啊呀!”老哈孔抱怨道,自他父亲时开始,他就一直是国王忠诚的侍者,他也一直把年轻的国王当孩子一样看待,“那是为什么呀?”“就按我说的做吧。”国王答道,“从明晚开始,晚上也不必点灯了。”

侍卫们鞠了一躬,然后从寝宫离开了,但哈孔关上门之后,坐在了外边的门槛上。一名叫赫尔特曼的侍卫也留下来站在一旁。他们听到国王转身过去躺倒在床单上,哈孔最后往锁孔里一瞧,在夜晚的微光里,他看到小主人正笔挺地坐在床上。

夜风呼啸,刮过城堡的露台和卡尔伯格堡的菩提树,但城堡的寝宫内却异常宁静。然而令哈孔奇怪的是,他能够听到一点点低低的说话声,甚至是几个词。他开始细心倾听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国王用不太高的声调背诵幼年时自己学会的祈祷词。“教我控制自己,不要因谄媚奉承变得傲慢而自我,得罪了我的上帝和子民。”

老哈孔双膝并拢,为这段祈祷词而鼓掌,在这宁静得只有风声的夜晚,他还听到国王不断在祈祷。“尽管我是国王的儿子,也是一个强盛的王国世袭的君主,我还是谦逊地认为我所拥有的这些是神特殊的恩典和祝福,正因如此我必须遵循基督教的礼仪,那样我才有能力去完成这么伟大的使命。万能的主啊,您掌握着君王的生死,叫我遵循您的命令,那样我才不会毁了自己和那些滥用您赋予我的权力的人。以圣灵的名义,阿门!”

正式接任

多枯燥啊!在这小小的宫殿之中,日子多漫长啊!穿着黑色衣服的政府官员们坐在宫殿上,手扶椅子打着哈欠,盯着自己的前方,好像在思考为什么双脚上穿同样的鞋子,而不是一只穿长筒靴,另一只则穿着舒适柔软的拖鞋。接着他们又打起哈欠来,在楼梯上的那些侍者也打起哈欠来,而楼下的厨房里,厨师们用手指蘸着油,尝了尝食物的味道,相互问道:“这样够酸了吗,那些高贵的绅士们会酸到马上皱起眉头来吗?”

马车夫用黑色的羽毛和缰绳把马套在黑色的马车上。所有的桌子上都铺上或缝上了黑色的细平布。在老国王所安葬的灰修士岛的教堂里,仍然挂着黑色的华盖和织锦,全国各地都还在为国王的葬礼敲丧钟。送葬的队伍穿过白雪皑皑的街道,所有人都穿着丧服,只有年轻的国王仍然穿着紫色的朝服。葬礼在圣诞节期间举行,欢庆的乐声还没有结束,哀乐就把沉闷的大网撒在了泰斯科巴格。

然后,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中午,太后的主厨过来了,手里端着一罐煮番茄。“啊呀,天啊!今天可有得忙啦!尊贵的霍尔斯坦公爵他会来这儿作短暂停留,已经给我们送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太后殿下和格蕾塔·兰热尔公主殿下已经品尝了水果,一位名叫泰新的跑来厨房叫我们做好准备。别傻站在那儿啦,伙计们!用抹布擦一擦锅!要擦得亮亮的!”

这一天,瑞典的官员们都聚集到王宫里准备讨论国家大事。而现在桌旁的话题都是关于番茄的,所有人都在评论番茄的味道,同时,受邀的圆滑世故的老官员们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彼此说着相互赞同的话,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钩心斗角。

餐后,国王抓着拉斯·瓦伦司特德的衣服扣子,把他带到了窗户的壁龛前,像抓着一只鼻孔被穿了针的熊一样。“告诉我,”国王急切地问道,“一个君主应该怎样为子民献身?我一直忘不掉去年春天的那场布道。”

平时瓦伦司特德说话的时候总会大张着嘴,好像在说:“啊呀!”但是国王这次提出老成而独到的问题,他一点也不惊讶,而是答道:“君王应丢掉所有小小的疑虑,将权力集于一身,变为子民的典范和意愿。我们那一次在教堂听到的是真正虔诚的祷词,但司佩格尔主教不是说所有人都只遵从自己所信奉的主吗?自太上皇的时代以来,权贵们都在为自己所得的权力而争吵不休。阿克塞尔·冯·雅戈尔、盖伦斯特纳还有,哎呀,得啦,他们在这里有内应。不过不论怎样,我总是会尽我所能地帮您,尽管您还年轻,但您还是应该从太后殿下的手里接管江山这个重担。”

站在壁龛旁边的太傅克伦姆听到这些话,用手指在湿润的窗户玻璃上写道:“太后认为那重担跟她的头巾一样轻便。”“是的,是的,亲爱的瓦伦司特德。”这时,国王答道,“我也一直觉得我应该那样做的。作为君主,必须要掌握自己的江山,要管好江山却是非常的难,为什么难管啊!今天我想要去康莎猎熊,但为什么不能去呢?因为我还有别的事要完成,那是我的责任。对我而言,责任就是束缚,是我胸前铐着的铁链,我不可能摆脱它。责任主宰了我的一切。”

他走进自己寝宫外边的房间时,蜡烛已经点燃了。桌子上放着一个闭封着的铁盒,里边放着老国王生前的秘密和愿望。老仆人们把它放在这里有很多日子了,但他还是没能自己打开。有一天晚上,他狠狠地打开了锁,之后却又退缩了。而这天傍晚他非常想打开这个盒子。

但当他把钥匙插进去的时候,之前那种对黑暗的恐惧感再次袭上他心头。他想象着面前放着老国王的棺材,一铲一铲的泥土往上面盖去,他现在觉得他正跟死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他把哈孔召唤了进去,请求他往火里添木柴。同时他转动了钥匙,把盖子扔了回去,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折叠着的纸。“自己要掌握权力。”他站在那里,“要多留心你身边的重臣,他们很多人都很贪婪。很多人都只追求自己的利益,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他读完老国王忧虑的警告,都没留意到哈孔已经离开了房间。

现在他是全瑞典的国王,高层政要已经聚到他门外要求他登基了。他们的请求是出于真心的期望还是有什么目的?他们对他的爱胜过对自己儿女和兄弟们的爱吗?然而他可不能跟这些老人们直说这些,他们应该已经细细衡量过自己说的话了。他能跟那些同龄人说这些吗,那些跟他一起玩儿的伙伴跟他相处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们对这些政事可是一无所知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将独自挑起老国王的权位。没什么比瑞典王国更重要的了,在所有的瑞典国王中,他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他难道没有从上帝那里得到预告吗?这么年轻就当了国王,他未来的路还这么长?老国王已经惹恼了上帝,离开了这世间。远处传来了歌声,还有鼓和小号喜庆的音乐声。

主教是对的。主教说过瑞典是这世间最伟大的王国,她的王宫就在一个平凡的小城里,再没别的了。主教给他戴上了王冠,他戴着王冠去教堂行礼。他难道不是从出生之时,六月的那天凌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接受它了吗?铺在街道上的毯子被他的马蹄踩出了很多洞,他送给了农民做服装,但是贵族们还得走在毯子上,政要大员们还是需要华服,还得去满足这些人的要求。为什么要去尊重那些心底其实不愿去尊重的人呢?他们都得到了国王的特许吗?需要宣誓的是那些政要,可不是他。他当国王时的起誓已经在圣坛上沉默着向上帝说过了。现在,现在他已经统治了整个瑞典了!

他走到挂镜旁,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少女一般的肌肤里的小痘痘,用手指狠狠挤压着眉毛末端。

然后他站起身来,两腿分开坐在了一把椅子上,骑着椅子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前进,伙计们,为你们的国王而前进吧!跳过去,宝贝,跳啊,跳啊!”

他想象自己骑马穿过一片草地去攻击敌人,有很多枪朝他的胸膛射来,但都落到了草地里。旁边的高处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法国的国王骑着一匹白马从远方赶来,挥舞着他的帽子。

下面的大厅里,老政要们仍然站着在聊天。他们听到了撞击声,停止了聊天,听着,但克伦姆一边写一边喊道:“这只是陛下勤于政务的声音。他正在考虑要怎样回报我们这么支持他。”

瓦伦司特德不屑地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

国王在房间里转够了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门口。“科林克!”他大叫道,“科林克,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刚刚为什么有想去康莎骑马猎熊的想法呢?”

快乐而面色红润的科林克轻声答道:“因为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天气也不好,熊都还在睡,因此打猎是不可能的。要我下令牵马拿火炬过来吗?”“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别的什么都好说,但是——”“不,你说得没错。我们必须骑马去康莎,就因为这看上去不太可能,因为我们想要这么做。”

一会儿之后,国王骑马走过皇后大街,经过圣克莱尔墓地附近的郊区,到了一栋涂着黄漆的房子前。这里住着一位寡妇玛琳大妈,她经营着一家小旅馆。泥巴地里插着纸板当围栏,工匠们站在这上边修建城堡,夏天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就在玛琳大妈家喝酒取乐。一个角落里有一栋休息室,里边有壁炉和烟囱,休息室一扇窗面对着皇后大街,另一扇则面对着里边的李子树和花圃,这时候花圃里铺满了白雪。过去几个礼拜,玛琳大妈每天都往休息室里边送食物,但她的老主顾没人知道那休息室里住着什么样的人,那个人不知有什么来头,尽管玛琳大妈没多少积蓄,但还是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里为那个人买了一架钢琴,晚上有时候,能听到紧闭的门窗后,传来从没人听过的音乐声和轻声歌唱的声音。

国王的侍从打着火把过来了,玛琳大妈透过门的缝隙朝黑漆漆的街道上查看。“是国王!”她叫道,跑到休息室门口,敲打着门,“来的是国王陛下!熄灯从窗帘中间偷偷看吧!”“他的面容多么英俊啊,年轻有为的国王!”她说着,回到了她的小房间,“他的生命纯洁而高尚。但他为什么要违逆上帝的意愿,自己给自己加冕呢?这也是他会犯错的缘由,在教堂的时候,那神圣的膏药盒‘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就是预兆。”

这天晚上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花园里的栗子树、李子树、灌木和茶树都返青了。从宫里到卡尔伯格堡,都立起了五朔节花柱。

国王旁边坐着的是霍尔斯坦公爵,他是来迎娶国王的姐姐海德薇格·索菲亚公主的,以结束宫廷里这难以忍受的沉闷气氛。他们经过玛琳大妈家的休息室时,霍尔斯坦公爵不经意地瞥到了大开着的窗户,看到了里边的人。

傍晚时候,出现了一个披肩领子高高竖起的人,偷偷地敲着旅馆的门,但玛琳大妈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好,“戴着你的高领见鬼去吧!”她说。

他大笑着,用蹩脚的瑞典语解释道。“我在这里的一艘德国战舰上作战,只是想来您这里喝一杯浆果汁而已!很快就会走的!”

他往她手里扔了几枚硬币,并把她推到一旁。她差点给了他一巴掌,但她数了数钱,然后就不再生气了。她把那杯糖浆放到花园的泥制的长椅上,而她自己则坐在了窗帘拉了一半的窗口偷窥新客人的言行举止。

他啜了一口果汁,脚后跟在沙子上滑了几下,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坐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没人在看他,就站起身来,把高领往下拉了一下。他年轻又英俊,看上去意气风发,很讨人喜欢,他沿着小道慢慢走着。“真是鲁莽的淘气包!”玛琳大妈咕哝道,“我猜他一定会去敲休息室的门!”

他果然去敲了休息室的门,却没打开,他于是渐渐靠近了开着的窗户,帽子则被他像骑士一般地夹在手臂下,然后他坐在窗台上说起话来,语调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这时候玛琳大妈再也耐不住了,走了出来。她走到沙路上,手指间绕着一圈线,偷偷探出头去看,同时仔细思考着自己该骂什么话。但她再走了几步,年轻人从树篱后跳了出来,愤怒地咆哮道:“哈,你这干瘪老太婆,滚开!我是霍尔斯坦公爵,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要她去干什么!”

听了这话,玛琳大妈非常惊讶,她转过身去,捶打着自己的膝盖,回到休息室,询问了里边的人,她听完那人的解释,然后拍打着膝盖,不敢相信,在她这个小旅馆里居然有如此非同寻常的事儿发生。

夏天无风的傍晚,栗子树一动不动,公爵总来这里,不论他怎么敲,休息室的门从没有打开过,但他会坐到窗台上,而玛琳大妈的围裙口袋里会多一枚达科特金币,她会在那里放果浆和酒,有一次甚至拿来一块葡萄干蛋糕,她用蛋清在上边写道:“至高无上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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