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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05: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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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布兰登·桑德森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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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之子卷一:最后帝国

迷雾之子卷一:最后帝国试读:

致谢

我要再次感谢我最棒的经纪人 Joshua Bilmes,还有我同样出色的编辑 Moshe Feder。他们在这本书上投注了极大的心血,我以拥有和他们合作的机会而感到自豪。

感谢我的读书会成员们, Alan Layton、 Janette Layton、 KaylynneZoBell、Nate Hatfield、Ethan Sproat、Bryce Cundick、Kimball Larsen,还有 Emily Scorup(我弄不清楚她婚后是否要冠夫姓),他们孜孜不倦地提供鼓励与感想给我。还有我的初稿读者群,包括 Krista Olson、Benjamen R. Olson、 Micah “Captain” Demoux、 Eric Ehlers、 Izzy Whiting、 StacyWhitman、 Kristy Kugler、 Megan Kauffman、 Sarah Bylund、 C. Lee Player、 Ethan Skarstedt、Jillena O’Brien,还有功不可没的 Peter Ahlstrom,他们读到这本书的原始雏形,协助我将它改变成今日各位读者所见的样子。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特别感谢几位重要人士。首先是 Issac Steward,他画出本书最前面极致精美的地图还有书内的插图。 Issac在故事构思方面,也提供我无数宝贵的意见。而 Heather Kirby则提出许多极佳的建议,帮助我了解年轻女孩神秘的内心世界。

我同时要感谢一批为了将本书送到各位手上而在幕后非常辛苦的人。 Irene Gallo,Tor出版社优秀的艺术总监,是因为她,本书跟《诸神之城:伊岚翠》才有如此美丽的样貌。同时,公关部的 David Moench为了让《诸神之城:伊岚翠》成功,更是做出十二万分的努力,非常感谢两位。

最后,一如往常,我感谢家人对我持续的支持与鼓励,尤其要感谢我的兄弟乔登所提供的鼓励、支持与信心。请各位抽空来我的网站看看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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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有时候,我担心自己不是众人认定的英雄。

哲人们不断想说服我,命运的时刻已然来到,所有征象均已显现,但我仍然怀疑,也许他们弄错人了。这么多的人都仰仗我,他们说我会一臂托起整个世界的未来。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守护者——永世英雄,他们的救世主——怀疑自己的能力,他们会怎么想?说不定他们根本不会感到意外。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也许,他们的心里也在质疑——像我一样。

当他们看着我时,双眼是否看到了骗子?

灰烬从天空落下。

特雷斯廷大人皱眉,抬头望着满是红光的正午当空,仆人立刻赶上前来,为他和他尊贵的客人们打起阳伞。在最后帝国之中,灰烬其实还颇常飘落,特雷斯廷期望身上陆沙德的渡船不远千里送来的簇新长外套和红背心能避免沾上脏污,幸好,风不大,阳伞应该可以奏效。

特雷斯廷和他的宾客一起站在山坡可眺望田野的小平台上,好几百名穿着咖啡色外罩服的人正在不断落下的灰烬间工作、照料庄稼,动作迟缓笨重。司卡向来如此,这些农夫根本是一群好吃懒做、效率低下的家伙。他们当然不会抱怨,人再笨也有一个限度;只是,他们总是低着头,毫无情绪地静静工作,工头偶尔扫来的鞭子会强迫他们专注行动一阵子,但只要工头一走,他们又会开始偷懒。

特雷斯廷转向跟他一起站在山坡上的男子。“这实在很让人费解, ”他评论道,“他们在农地里已经工作一千年了,怎么还学不会比较有效率地工作? ”

圣务官转身,挑起眉毛,似乎故意要强调他最明显的特征,亦即眼睛周围那繁复的刺青。刺青范围相当大,一路覆盖到他的额头和鼻梁两侧。这是一名正式的圣祭司,所以绝对是一名很重要的圣务官。特雷斯廷在他的宅邸中也有自己私人的圣务官,但他们只不过是小办事员,眼睛周围几乎没什么标示。这个人是跟特雷斯廷的新外套一起搭渡船来的。“你应该去城里看看,特雷斯廷。”圣务官说道,转回身去看司卡工人。“这些人跟陆沙德的司卡们比起来已经相当努力了。你对于你的司卡有比较……直接的控制。你一个月大约损失多少? ”“大概半打吧。”特雷斯廷说道,“有些是被打死,有些是累死的。 ”“逃走的呢? ”“从来没有!”特雷斯廷回道。“我刚从父亲那里继承这块领地时,是有几个逃跑的,但我把他们的家人都处决了,剩下的很快就死心。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无法管理自己的司卡——我觉得他们很好控制,只要手腕强硬点就可以。 ”

圣务官点点头,身着灰袍的身影静静地站着。他看起来很满意——这是件好事。司卡并不真的是特雷斯廷的财产,因为所有的司卡都属于统御主。特雷斯廷只是向神租借工人,就像他必须出钱聘雇他的圣务官一样。

圣务官低头瞄了瞄怀表,然后再抬头看看天空。虽然有灰烬落下, 今天的阳光仍然相当灿烂,在空中灰蒙蒙的黑雾后散发灿烂的红光。特雷斯廷拿出手帕抹抹额头,满意阳伞遮蔽了正午的热力。“好吧,特雷斯廷。”圣务官说道。“我会照你的要求将你的提议呈给泛图尔大人,并针对你在这里的营运向他提出一份正面的报告。 ”

特雷斯廷压下一口安心的叹息。贵族间所有的契约或商业交易都需要一名圣务官见证。虽然特雷斯廷雇用的低阶圣务官也可以担任这份职务,但能让史特拉夫 ·泛图尔的圣务官留下好印象更有意义。

圣务官转身面向他。“今天下午我会走水路离开。 ”“这么快就走?”特雷斯廷问道。“能否留下来共进晚餐? ”“不了。”圣务官回答,“不过,我另有一件事要跟你讨论。我不仅是应泛图尔大人的指示而来,更是要为审判廷查证一些事情——有传言说你喜欢跟司卡妇女往来。 ”

特雷斯廷感到一阵寒战蹿起。

圣务官微笑,他大概是想让特雷斯廷安心,但看在后者的眼里只觉得诡异。“不要担心,特雷斯廷。”圣务官说。“如果对你的行为真的有疑虑,来的人会是钢铁审判者。 ”

特雷斯廷点点头。审判者。他从来没见过那些毫无人性的家伙,但他听说过一些……传言。“关于你和司卡妇女的事,我对你的处理方式感到满意。”圣务官说完,转身面对农田。“我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显示你是个会为自己善后的人。像你这样有效率、高产出的人,在陆沙德颇为吃香;再努力几年,多做几笔成功的商业交易,谁知道会发展得有多好呢? ”

圣务官转身背对着特雷斯廷,后者露出了笑容。这不是承诺,甚至不是支持。通常圣务官的身分多偏向办事员跟见证人,而非祭司——但能听到统御主的仆人给予如此的赞美……特雷斯廷知道有些贵族觉得圣务官让人很不安,有些甚至觉得他们是多余的。但在此时此刻,特雷斯廷几乎想亲吻他尊贵的客人。

特雷斯廷转身面向司卡,看着他们安静地在血红色的太阳和懒洋洋的灰烬雪花下工作。特雷斯廷一直是个乡村贵族,住在自己的农庄里,梦想着也许有一天能搬入大城市陆沙德。他听说过城内的舞会、派对,豪奢的生活以及诡谲的计谋,全部都让他兴奋至极。

我今天晚上得庆祝庆祝,他心想。第十四小屋中有个他注意了一段时间的年轻少女……他再次微笑。圣务官方才说“再努力几年”,但如果更努力一点,是否能加快速度呢?他的司卡人数最近增加了,如果他逼得更紧一点,也许今年夏天能多收割一次,加速履行和泛图尔大人的契约。

特雷斯廷点点头,看着那群懒惰的司卡,有些拿着锄头在工作,有些则是跪在地上,将灰烬从刚露头的农作物上拨开。他们不抱怨,他们不盼望,他们甚至不太敢思考。世事本应如此,因为他们是司卡,他们——其中一名司卡抬头,让特雷斯廷浑身一僵。那男子与特雷斯廷对望,神情间跳动着一抹,不对,是一簇反抗的光芒。特雷斯廷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司卡的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反射性地后退一步,更令他惊诧的是,那名抬头挺胸的奇特司卡依然不放开他的视线,然后还微笑了。

特雷斯廷转过头呵斥:“库敦! ”

壮硕的工头冲上山坡。“什么事,大人? ”

特雷斯廷转身,指着……

他皱眉。那个司卡原本站在哪里?他们全都头低低地工作,身体沾满了灰烬跟汗水,实在很难分辨出谁是谁。特雷斯廷顿了顿,仔细搜寻。他以为自己知道那人原本站的位置……但如今那里空空如也,毫无一人。

不对。不可能的。那个人不可能这么快就从人群中消失。跑到哪里去了?他一定还在某处,已经乖乖低头工作,可是他那瞬间的明显反抗仍是不可原谅的。“大人?”库敦再次问道。圣务官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让他知道有司卡居然这么大胆犯上可不是好事。“让南边的司卡再加把劲。”特雷斯廷命令,指着那边。“就算是司卡,那样的动作也太慢吞吞了,挑几个去打一顿。 ”库敦耸了耸肩,但点点头。这样就要打人实在没什么道理,但他打人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毕竟,他们只是司卡。

卡西尔曾听过那段传说。

他听过人们悄声低语。曾经,很久以前,太阳不是红色的。曾经,天空没有被烟雾和灰烬遮蔽,植物不需要挣扎就能生长,司卡不是奴隶。曾经,没有统御主。但那些日子已经快要被遗忘,就连传说都变得破碎模糊。

卡西尔望着太阳,视线追随着缓缓朝西方天空移动的巨大红盘。他独自一人,静静地在空旷的农田间站立许久。一天的工作结束,司卡被赶回了自己的小屋。

很快地,浓雾将要来袭。

终于,卡西尔叹口气,转身穿过沟道和小径,绕过大堆的灰烬,也避免踩到植物。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那些农作物看起来根本不值得花这些力气,它们垂头丧气地拖着枯黄的叶子,看起来跟照料它们的人一样抑郁。

司卡小屋群伫立在黯淡的光线下,卡西尔已经可以看到雾气开始凝聚,遮蔽天空,让圆锥形的建筑物增添了一分超现实的朦胧感。小屋周围没有守卫,根本不需要,因为一到夜晚,不会有司卡敢跑出来。他们对浓雾的恐惧太过强大。

总有一天我得教他们克服这份恐惧,卡西尔边走向其中一间较大的建筑物边想。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他拉开大门,走了进去。

交谈声立刻停止。卡西尔关上门,露出微笑,面对将近三十名司卡。房子中央的篝火微弱地燃烧,旁边的大锅中装着蔬菜点缀的清水——这是晚餐的开始。汤的味道当然是很平淡的,但香味还是颇为诱人。“大家晚安。”卡西尔带着微笑说道。他将背包放在脚边,倚着门说:“你们今天好吗? ”他的话语打破沉默,妇女们重新开始准备晚餐,可是一群坐在简陋桌子边的男人带着不满的神情看着卡西尔。“我们的日子充满了工作,旅人。”其中一名司卡长老泰伯说道,“你却躲掉了这种事情。 ”“务农一直不太适合我,”卡西尔说,“那对我细致的皮肤损害太大了。”他微笑,举起双掌跟手臂,一层又一层的细微疤痕覆盖了全部的皮肤表面,好像有某种野兽反复将爪子在他手臂上来回划抓过一般。

泰伯哼了哼。以长老而言,他还很年轻,大概才刚满四十岁,顶多比卡西尔大个五岁,但这瘦子的肢体语言显示他是喜欢握有主控权的人。“这不是说笑的时候。”泰伯严正说道。“当我们收留一名旅人时,我们默认他会安分守己,避免怀疑。但你今天早上从农田中逃走,这可能会为周遭的人引来一阵鞭打。 ”“是的。”卡西尔说道,“但那些人也可能会因为站错地方,在原地停留过久,或是工头经过时咳嗽而被鞭打。我曾经看过某个人被主人鞭打的原因是他‘眨眼不当’。”

泰伯眯起眼睛,身体僵直,手臂靠在桌面上,表情毫无软化的迹象。

卡西尔叹口气。“好吧。如果你们要我走,我就走。”他将包袱甩过肩头,毫不在乎地拉开大门。

浓雾立刻从门口涌入,懒洋洋地裹上卡西尔的身体,再宛如迟疑的动物偷偷摸摸溜过泥地般,聚集在地上。数人惊恐地倒抽一口气,其余大多数则是惊骇到发不出声音。卡西尔动也不动地望着门外的黑雾,那片翻滚的波动被微弱的篝火隐约点亮。“把门关上。”这是泰伯的请求,而非命令。卡西尔依言照做,阖上门,阻绝了地面上的白雾。“那片雾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你们过分害怕了。 ”“胆敢深入雾中的人会失去他们的灵魂。”一名女子悄声说道。她的话语中藏着一个疑问:卡西尔曾经走入雾中吗?他的灵魂怎么了?

答案恐怕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卡西尔心想。“好吧,这意味着我得留下来。”他挥手要一个男孩端把凳子给他。“这是好事——如果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分享外界的消息就得走,那就可惜了。 ”

一听到这话,许多人脸上都泛出喜色。这是他们容忍他来此的真正原因,要不然为何怯懦的农夫会收容像卡西尔这种反抗统御主、忤逆神的旨意,往来于不同的庄园之间的司卡?也许他是叛徒,会为所有人带来危险——但同时也带来了外界的信息。“我从北方来,”卡西尔说。“在那里,统御主的掌控没那么强。”他以清澈的嗓音说道,人们手中的工作丝毫未停歇,身体却不自觉地朝他靠拢。明天他的话会重复传给住在其他小屋中的数百人。司卡也许天性习惯服从,但八卦也是他们的本性之一。“西方是由当地领主在统治,他们离统御主及其圣务官极远。有些远处的贵族发现,快乐的司卡比被虐待的司卡更有生产力。其中有个雷弩大人甚至命令他的工头们不得擅自鞭打司卡,还有传言说他在考虑要付薪水给他的农庄司卡,好像他们是城里的工匠一样。 ”“胡说八道。”泰伯回应。“真是抱歉。”卡西尔说。“我不知道泰伯先生最近去过雷弩大人的领地。你上次跟他一起用餐时,他是否跟你说过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泰伯脸上一阵红。司卡不会旅行,更不会跟贵族同桌吃饭。“你把我当笨蛋,旅人。”泰伯说,“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就是被他们叫做‘幸存者’的人,手臂上那些疤痕早已暴露你的身份。你到处都在惹麻烦,来往于庄园间,引发不满。你吃我们的食物,大肆吹嘘你那些华丽的故事跟谎言,然后又消失不见,留下我这种人收拾你带给孩子们的虚幻希望。 ”

卡西尔挑起眉毛。“好了好了,泰伯先生,你完全多虑了。我并不打算吃你们的食物,我自己带来了。”说完,卡西尔便将背上的包袱甩落到泰伯桌前的地上。松软的袋子倾向一旁,各式各样的食物撒落满地,精致的面包、水果,甚至有几条粗粗的烟熏香肠滚了出来。

一颗夏果滚过硬泥地,轻轻地碰上泰伯的脚边。中年司卡以震惊的眼神看着水果。“那是贵族的食物! ”

卡西尔一哼。“哪算得上啊。说实在的,对一名这么有权有势的贵族而言,你们家特雷斯廷大人的品味还真差。他的食橱简直是污蔑了他的高贵地位。 ”

泰伯脸色更白了。“你今天下午原来是去了那里。”他低声道,“你进了大屋,你……偷了主人的东西! ”“没错。”卡西尔说道,“虽然你们家主人对食物的品味简直是差劲透顶,但他挑选士兵的眼光可是好了太多,白天要溜入他的宅邸还蛮有挑战性的。 ”

泰伯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袋食物。“如果被工头发现了……”“那我建议你们赶快让它们消失。”卡西尔说,“我敢打赌这会比稀释的法雷汤好吃很多。 ”

二十四双饥饿的眼睛盯着食物。如果泰伯还想争论,那他已错失良机,因为大家把他的沉默视为同意。数分钟内,袋子里的食物已经被检视、分配完毕,炉火上的汤锅径自翻腾却无人问津,所有的司卡正忙着品尝更为稀奇的食物。

卡西尔背靠着小屋的木墙,看着众人狼吞虎咽。他说得没错:食橱里的食材简直是普通得可怜,但这些人从小就没吃过清汤跟稀粥以外的 食物。对他们而言,面包跟水果是很稀有的珍馐——通常只有在大屋内的仆人把不新鲜的食物丢出来时才吃得到。“你的故事被打断了,年轻人。”一名年长的司卡说道,一拐一拐地走到卡西尔身边的凳子坐下。“我觉得等一下有的是时间。”卡西尔回道,“先等我的赃物被彻底消灭再说。你一点都不想吃吗? ”“不需要。”老人说道,“我上次试吃大人们的食物后,肚子痛了三天。新口味就像新想法,年纪越大,越难下咽。 ”

卡西尔顿了顿。老人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干枯的皮肤和光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衰老,但他一定远比外表来得强壮,少有庄园的司卡能活到这个岁数。许多贵族不允许司卡老人免除每日的劳动在家休养,而且司卡经常遭受的鞭打对老人们来说也难以承受。“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卡西尔问道。“曼尼斯。 ”卡西尔朝泰伯瞥了一眼。“曼尼斯先生,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让他当领导人? ”

曼尼斯耸耸肩。“到我这把年纪,得十分计较每分力气要用在哪里,有些战争实在不值得。”曼尼斯的眼神意味深长,说的不只是他跟泰伯之间的斗争。“所以你对这一切很满意?”卡西尔问道,朝小屋中饿得半死不活,累得不成人形的住民们点点头。“你安于充满鞭打和无尽劳役的人生? ”“至少我还活着。”曼尼斯说道,“我知道不满和反抗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统御主的注视和钢铁教廷的怒火远比鞭打来得可怕。像你们这样的人总是在号召改变,但我不知道这是否真是一场我们能打的战役。 ”“你已经在其中了,曼尼斯先生。你只是输得一败涂地而已。”卡西尔耸耸肩,“但我又算老几?我只不过是一个流浪汉,来这里吃你们的食物,朝你们的年轻人吹嘘而已。 ”

曼尼斯摇摇头。“你把这当笑话说,但泰伯说的可能没错,我担心你的造访会让我们深受其害。 ”

卡西尔微笑。“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反驳他,至少就我是惹麻烦的人这点而言。”他顿了顿,然后露出更深沉的笑容,“其实,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泰伯只说对了一件事——我是惹麻烦的人。 ”“你是怎么办到的?”曼尼斯皱眉问道。“办到什么? ”“一直这样微笑。 ”“噢,因为我是个天性乐观的人啊。 ”

曼尼斯低头看着卡西尔的双手。“你知道吗?我只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过这种疤痕。他是个死人。他的尸体被带回来给特雷斯廷大人,证明他的处罚被确实执行过。”曼尼斯抬头望着卡西尔,“他在鼓吹造反时被逮到。特雷斯廷把他送去海司辛深坑,让他在那边工作至死。那小伙子没撑过一个月。 ”

卡西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前臂,伤痕偶尔还是会灼痛,但他确定那份痛楚只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他抬头看着曼尼斯微笑:“你问我为何会微笑,曼尼斯先生?原因是统御主以为他独占了笑声和喜悦,我不愿意放任他这么做。这是一场花不了多少力气的战争。 ”

曼尼斯直盯着卡西尔,有一瞬间卡西尔以为老人也要对他报以微笑,但曼尼斯最后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

尖叫声打断他。声音来自外面,也许来自北边,但浓雾会扭曲声音的来源。小屋内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听着隐约高亢的喊叫。即使距离遥远,中间又隔着迷雾,卡西尔仍然能听到尖叫中蕴含的痛苦。

卡西尔让体内的锡燃烧。

练习多年以后,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易如反掌。之前吞下的锡和其他镕金术金属静静地躺在他的胃里,等待他的召唤。他以意识探入体内,轻触锡,引出他仍然不完全明了的力量。锡在他体内活跃起来,像是太 快吞下的热饮在腹中燃烧一般。

镕金术的力量串过他全身,增强他的五感。房间的周遭变得更清晰,昏暗的篝火几乎是刺目,他可以感觉到臀部下方凳子的木纹,口中仍然可以尝到之前偷吃的面包点心味道,更重要的是,他能以超越常人的耳力听到尖叫声。

有两个人在大喊。一个是较为年长的女人,另一名是个更年轻的女人——也许是小孩。年轻的尖叫声越来越远。“可怜的洁丝。”附近的妇女说道,语音在卡西尔增强的听力中回荡。“她那个小孩简直是诅咒,司卡生的小孩最好都不要长得太好看。 ”泰伯点点头。“特雷斯廷大人早晚都会把那女孩要去的。我们都知道,洁丝也知道。 ”“不过还是很令人难过。”另一名男子说道。

远方的尖叫声仍未止歇。卡西尔靠着燃烧锡得以正确判断尖叫声来自何方。她的声音正逐渐朝贵族的大屋移动。他心中某种情绪被尖叫声触动,感觉自己的脸正随着愤怒而逐渐涨红。

卡西尔转身。“特雷斯廷大人事后会把这些女孩送回家吗? ”

老曼尼斯摇摇头。“特雷斯廷是名守法的贵族——几个礼拜后就会叫人把女孩杀死,他不想引起审判者的注意。 ”

这是统御主的命令。他不能容许混血小孩乱跑——那些小孩可能会拥有司卡被禁止知晓存在的力量……尖叫声逐渐转弱,卡西尔的愤怒反而直线上升。女孩的喊叫让他想起另一人的尖叫。过去某个女人的尖叫。他猛然站起,凳子砰的一声倒地。“小心点,小伙子。”曼尼斯忧心地说道,“记住我方才所说关于浪费力气的那番话。如果你今天晚上就送了性命,就永远不会有造反的机会。 ”

卡西尔瞥向老人,罔顾尖叫声和痛苦,他硬是逼出一抹微笑。“我不是来这里带你们造反的,曼尼斯先生。我只想稍微捣点乱。 ”“那有什么用? ”卡西尔的笑容加深。“新的日子要来临了。再活得久一点,你也许可以看到最后帝国将发生的大事。谢谢各位的款待。 ”说完,他便拉开大门,踏步走入迷雾中。

曼尼斯直到清晨时分仍未阖眼。年纪越大,似乎越难入眠,尤其是当他心中挂念着事情——例如旅人没有回到小屋里。

曼尼斯希望卡西尔会突然清醒,决定继续上路,但那似乎不太可能。他看见了卡西尔眼中的火焰。从深坑中历劫归来的人居然要死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庄园,只为了保护一名所有人都认为必死无疑的女孩,实在太可惜。

特雷斯廷大人会怎么反应?据说他对于任何打扰他夜间享乐活动的人都特别严酷。如果卡西尔打断主人找乐子,很可能会连累其他司卡。

其他的司卡开始陆续醒来。曼尼斯躺在坚硬的泥土地上——骨头发疼,背部不断抗议,浑身肌肉疲惫不堪——试图决定是否真的要起床。随着日子过去,他越来越接近放弃。每天每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困难一些。总有一天,他会在小屋中躺着不动,等着工头来杀死那些病得太重或老得无法工作的人。

可是不是今天。他在其他司卡眼中看到太多恐惧,他们知道卡西尔的夜间行动会带来麻烦。他们需要曼尼斯,他们仰赖他。他必须起身。

于是,他站起来。一开始走动,岁月带来的酸疼也稍稍减缓,他勉强走出了小屋,走向农田,靠在一名年轻人的身上支撑自己。

此时他才闻到空气中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他问道,“你闻到了烟味吗? ”

束姆——曼尼斯靠着的小伙子——停下脚步。夜晚残存的白雾被阳光烤干,红色的太阳正从黑浓的云朵之后升起,一如往常。“我最近一直都闻到烟味。”束姆说道,“灰山在这个季节向来活动频繁。 ”“不对。”曼尼斯说道,越发觉得不安,“这味道不一样。”他转向北方,面向一群司卡聚集的地方,放开束姆,朝人群蹒跚前进,边走边扬起尘土和灰烬。

在人群中央,他看到洁丝,而她的女儿——他们都以为被特雷斯廷大人带走的女孩——正站在她身边。年轻女孩的双眼因缺乏睡眠而红肿,但看起来安然无恙。“他们把她抓走不久后,她就回来了。”女人正在解释,“她回来后一直敲门,在雾中不断大喊。虽然富伦很确定她是雾魅假装的,可是我得让她进屋里来!我不管富伦说什么,我不会放弃她。我带她站到阳光下,但她没有消失。这证明她不是雾魅! ”

曼尼斯跌跌撞撞地从逐渐增多的人群间脱身。他们都没发现吗?没有工头来驱散人群,没有士兵来进行每天早上例行的人数统计。出大事了。曼尼斯继续朝北移动,慌乱地朝大屋前进。

他终于到达时,其他人也注意到晨光中勉强可见的扭曲细雾。曼尼斯不是最早抵达小丘顶上平坡的人,但一见他走来,人群立刻为他让出一条路。

大屋不见了。只剩下一道焦黑、冒烟的疤痕。“统御主啊!”曼尼斯低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所有人都杀了。 ”

曼尼斯转身。发话的是洁丝的女儿。她站在山坡上,低头看着塌陷的房屋,年轻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把我带出来时,他们已经死了。”她说道,“所有人——士兵、工头、贵族……都死了,连特雷斯廷大人跟他的圣务官们都是。嘈杂声响起时,主人从我身边离开,去探查发生了什么事。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躺在血泊中,胸口有刺伤,救我的人带我离开时朝屋子丢了一支火把。 ”“那个人……”曼尼斯开口,“他的双手跟手臂上都有疤痕,一路延伸到手肘上方? ”

女孩无声地点点头。“他是什么样的恶魔啊?”一名司卡不安地低语。“雾魅。”另一个人低声说道,显然忘记卡西尔白天跟他们一起工作过。

但他的确走入雾中,曼尼斯心想。而且,他是怎么办到这种事的?特雷斯廷大人手下有二十几名士兵啊!卡西尔难道也有一群藏起来的反叛分子吗?

卡西尔昨夜的话仍然盘桓在他耳边。新的日子要来临了……“但是我们要怎么办?”泰伯惊恐万分地说道,“统御主听到这件事以后会怎么样?他会以为是我们做的!他会把我们送到深坑里去,或者直接派克罗司怪物把我们全数杀死!那个惹麻烦的家伙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不了解他闯了多大的祸吗? ”“他懂。”曼尼斯说道,“他警告过我们,泰伯。他是来惹麻烦的。 ”“可是,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只凭我们自己是绝对不会反抗的,所以他让我们别无选择。 ”泰伯脸色一白。统御主,曼尼斯心想。我办不到,我连要起床都很勉强——我无法拯救这些人。但是,还有什么选择?曼尼斯转身。“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泰伯。我们必须趁这场灾难还没传到统御主耳中之前逃走。 ”“去哪里? ”“去东边的山洞。”曼尼斯说道,“旅人们都说有反叛司卡躲在那里,也许他们会收留我们。 ”泰伯的脸更白了。“可是……我们得走好几天,还得在雾中过夜。 ”“我们要么这么做,”曼尼斯说道,“要么留在这里等死。 ”泰伯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片刻,曼尼斯以为他因为接踵而来的冲击而崩溃,但年轻人终究还是依照他的命令去召集所有人。曼尼斯叹口气,抬头看着蜿蜒的烟雾,心中低声诅咒卡西尔那个人。什么鬼新日子。第一章海司辛幸存者1

我自认是个有原则的人,但谁不是如此?就连杀手在某种程度上也自认自己的行为是符合“道德”标准的。也许阅读我的日记的人将会称我为暴君。他可能说我骄矜自大。谁能说他的意见不若我的正确呢?

我想,说到底只有一件是事实:最后,手握兵权的人是我。

灰烬从天空落下。

纹看着薄软的碎片在空中飘荡,晃晃,悠悠,自由自在。一团团煤灰像是黑色的雪花般落在黑城陆沙德上,飘浮在街角,顺着微风吹拂飞散,在石板路面上形成小旋涡打转,看起来似乎无忧无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她静静地坐在窥视洞边——一个隐藏镶嵌在密屋砖墙上的凹室。躲在凹室里面,成员们可以监视外界是否有危险。纹并不是在当班,只不过窥视洞是她少数得以独处的地方之一。

纹喜欢独处。当你一个人时,不会有人能背叛你。瑞恩说的。她的哥哥教了她很多事,然后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道理——瑞恩背叛了她。这样你才学得会。任何人都会背叛你,纹。任何人。

灰烬继续落下。有时候纹想象自己就像灰烬,或像风,或像雾。没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能够单纯地存在,不需要思考、在乎、伤心。如此一来,她就能……自由。

不远处传来脚底擦过地板的声音,小房间后方的活板门猛然被打开。“纹!”乌雷的头探入房间,“原来你在这里!凯蒙找你半个小时了。 ”

所以我才要躲在这里啊。“你应该快点去。”乌雷说,“快到要动手的时候了。 ”

乌雷是个高瘦的男孩。其实算是个好人——不过有点天真,如果在地下世界长大的人真能够被称为“天真”的话。当然,这不代表他不会背叛她。背叛与友情无关,只不过是单纯的生存法则。在街上讨生活的日子很艰辛,如果一个司卡小偷不想被逮捕和处决,就得实际一点。

冷酷无情是最实际的情绪。这也是瑞恩的名言之一。“怎么了?”乌雷问道,“你该去的,凯蒙生气了。 ”他什么时候不生气?可是纹仍然点点头,半爬半跌地爬离狭窄却令人安心的窥视洞。

她推开乌雷,跳出活板门,步入走廊,然后走入一个破旧的食物储藏间。这是众多储藏室之一,因为密屋伪装成店面,集团的基地本身则是隐藏在建筑物下方的石头通道地窖。

她从后门溜出屋子,乌雷紧跟在她身后。出任务的地点就在几条街之外,属于城中比较富裕的区域。任务相当繁琐——是纹所看过最复杂的一件。如果凯蒙没被抓到,那真的可能大捞一笔。如果他被逮住……虽然欺骗贵族跟圣务官本来是件非常危险的工作,但总比在冶铁厂或纺织厂工作来得好。

纹走出小巷,转进众多司卡贫民窟中一条满是小套房的街道。病到无法工作的司卡倒缩在转角跟水沟里,灰烬在他们身边飘落。纹低着头,拉起斗篷的遮帽,抵挡那不断飘落的灰烬。

自由。我永远无法自由。瑞恩离开时确保了这点。“你终于来了!”凯蒙举起一只短肥的手指,朝她的方向一戳。“你跑到哪里去了? ”纹没让眼中出现憎恨或反抗的情绪,只是低着头,摆出凯蒙预期会看到的姿态。坚强的方式有很多种,这是她亲自学到的一课。

凯蒙轻声咆哮,反手一掌挥上她的脸,力道大得让纹撞上了墙,她软瘫在木墙边,脸颊因痛楚而灼热,却硬是一语不发地忍了下来。只不过是瘀青而已。她够坚强,撑得过去,一如往常。“你给我听好了,”凯蒙阴狠地说道。“这次的行动很重要,值一千盒金——比你贵了不知几百倍。我绝对不容许你把事情搞砸,听清楚了没有? ”

纹点点头。

凯蒙盯着她片刻,脸庞因怒气而涨红,良久后才别过头,低声喃喃自语地咒骂着。他心情不好,但不是因为纹。也许是因为他听说了几天前在北边发生的司卡叛乱。赛摩斯 ·特雷斯廷,据说一名乡区领地的领主遭到杀害,宅邸被焚烧殆尽。这类的动乱会影响生意,让贵族们更警觉、更难骗,因此连带会严重影响凯蒙的收入。

他在找出气的对象,纹心想。每次动手之前他都会紧张。她看着凯蒙,尝到嘴唇上的鲜血,一不注意,脸上微微显露出自信的神色,引得他从眼角瞥她,脸色一沉,又举起手,似乎打算再赏她一巴掌。

纹用了一点她的“幸运”。

她只用了一丁点儿,因为等一下的工作会需要用到大部分。她将“幸运”朝凯蒙施放,舒缓他的紧张。头子动作一停,虽然不知道纹做了什么,却仍然感觉得到其效力。他站在原地片刻,然后叹口气,背转过身且放下了手。

纹擦擦嘴唇,看着凯蒙笨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离开。窃贼头子的贵族装扮看起来相当有模有样,是纹看过最华贵的服装——一件雪白的衬衫,外面套着深绿色的外套,上面是雕金的扣子,黑色大衣外套有着时下流行的长摆,头上则戴着一顶搭配的黑帽,手上的戒指熠熠生辉,他甚至握着一柄精致的决斗杖。的确,凯蒙在模仿贵族方面是相当出色的,少有窃贼能像他如此擅长扮装,不过他的脾气仍是个大问题。

房间本身就显得较为逊色。趁着凯蒙正在骂别人,纹撑着墙站起身。他们租了一间当地旅馆的上层套房,不是太奢华,但正合他们的心意。凯蒙要扮演的角色是“杰度大人”,一名遭遇到财务困难的乡村贵族,前来陆沙德做最后的挣扎,想得到几纸合约。

主房被装饰成会客厅,有张大桌子让凯蒙坐在后方,墙上则挂着廉价画作,两名男子站在书桌旁,穿着正式的侍者服装,假扮成凯蒙的男仆。“为什么这么吵闹啊?”一名走入房间的男子问道。他很高,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衬衫和一条轻便的软裤,腰间绑着一把窄剑。赛隆是另一名老大——这次的计划其实是他的主意。他邀凯蒙来合作,因为他需要有人扮演杰度的角色,而所有人都知道凯蒙是最优秀的人选之一。

凯蒙抬头。“嗯?吵闹?噢,只是管教一下手下而已,你不用担心这种小事,赛隆。”凯蒙轻松一挥手,强调自己的话。他这么擅长扮演贵族是有原因的。因为他骄傲的程度跟上族简直不相上下。

赛隆眯起眼睛。纹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他在考虑一旦计划成功,在凯蒙的肥背上捅上一刀的风险有多大。许久以后,高大的头子终于把视线从凯蒙身上转开,瞥向纹问道:“这是谁? ”“只是我的一名手下。”凯蒙说道。“我以为我们不需要更多人了。 ”“我们需要她。”凯蒙说道,“你就当做她不存在,我这边的行动和你无关。 ”

赛隆打量着纹,很显然注意到她染血的嘴唇。她转过头。然而赛隆的眼神继续在她身上流连,上下打量。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纽扣上衣,套着一件吊带裤。外表上,她一点也不诱人,青涩的脸孔搭配干瘦的身材,她觉得自己甚至看起来不像十六岁。不过有些男人喜欢这种女人。

她考虑是不是要对他也用一点“幸运”,但他最后转开了身。“圣务官快到了,”赛隆说道。“你准备好了吗? ”

凯蒙翻翻白眼,胖硕的身体在书桌后的椅子坐下。“一切都很完美,别来烦我了,赛隆!回去你房间里等着。 ”赛隆皱眉,猛然转身离开房间,低声喃喃咒骂。纹环顾四周,端详装潢、仆人和气氛,最后走到凯蒙的书桌前。头子正翻着一叠文件,显然是在决定桌面上要放哪些。“凯蒙。”纹轻声开口,“仆人看起来太高级了。 ”凯蒙皱眉,抬起头。“你在嘟囔什么啊? ”“仆人。”纹重复道,声音依旧轻柔,“杰度大人应该已经走投无路。他会保有之前剩下的华贵衣服,但不可能负担得起这么高级的仆人。他会用司卡。 ”

凯蒙瞪着她,开始沉吟。从外观看起来,贵族跟司卡没有什么差别,不过凯蒙选的仆人身着低阶贵族的衣服——他们可以穿色彩丰富的背心,站姿也比较有自信。“必须让圣务官认为你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纹说道,“房间里应该都要是司卡。 ”“你知道什么?”凯蒙凶狠地对她说。“够多了。”话才刚出口,她立刻便后悔,这么说听起来太叛逆。凯蒙举起戴满珠宝的手,纹浑身一僵,准备迎接即将降临的巴掌。她没有更多的“幸运”可以浪费,毕竟已经所剩无几了。可是,凯蒙没有打她,而是叹口气,胖嘟嘟的手按上她的肩头。“为什么要一直激怒我,纹?你知不知道,碰上个不像我这么心地仁慈的人,早就已经把你卖给人肉贩子了?你难道会想要在某个贵族的床上服侍他,直到他厌倦你,把你解决掉? ”

纹低头看着她的脚。凯蒙的手劲加重,手指捏起纹脖子与肩膀交界处的皮肤,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她的反应让他笑了。“我真不知道我留着你有什么用,纹。”他说道,手上不断使劲。“你哥哥几个月前背叛我时,我早就该把你处理掉的。唉,我这个人就是心太软。 ”

他终于放开她,然后手一指,叫她到一棵高挑的室内植物旁站着,她依言照办,调整好角度让自己能够看到整个房间。凯蒙一转开头,她便开始搓揉自己的肩膀。

只不过是又痛一下。痛没有关系。凯蒙坐了半晌,然后一如她所预期的,挥手要两名“仆人”来他身边。“你们两个!”他说道,“你们的衣服太华贵了,去穿点看起来像是司卡仆人的衣服——顺便再带六个人过来。 ”要不了多久,房间就如纹所建议那般充满了人,而圣务官随后便到。纹看着圣祭司莱德骄傲地踏入房间。他跟所有的圣务官一样都剃光头,同时穿着深灰色的袍子,眼睛周围的教廷刺青显示他是一名圣祭司,是隶属财务廷的高级官员,身后跟着一排低阶的圣务官,眼睛周围的刺青没有那么繁复。

圣祭司一进屋,凯蒙便站起身以示尊敬。无论是多高贵的贵族,都会对莱德这种层级的圣务官如此礼遇。莱德并未躬身,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举动,直直大踏步来到凯蒙对面的位子,一名伪装成仆人的手下立即上前,为圣务官捧来冰凉的酒跟水果。

莱德拨弄着水果,让仆人乖乖地站在原地捧着盘子,仿佛他只是一件家具。“杰度大人,”莱德终于开口,“我很高兴我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会面。 ”“我也是,大人。”凯蒙说道。“你为什么不能前来教廷总部大楼,而要我来此处拜访你呢? ”“我的膝盖,大人。”凯蒙说道。“我的医师建议我尽量不要走动。 ”

而且你的确应该对前往教廷的核心大楼感到害怕,纹心想。“是这样啊,”莱德说,“膝盖不好。以运输为业的人有此情况,真是不幸。 ”“我不需要亲自旅行,大人。”凯蒙说道,低下了头,“我只负责经营。 ”很好,纹心想。你得继续保持谦卑的样子,凯蒙。你需要装出走投无路的神情。

纹需要这次的计划成功。凯蒙会威胁她,会打她——但他认为她是他的好运护身符。纹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在房间里,他的计划就会比较顺利,但他显然把两件事连在一起,这让她变得宝贵,而瑞恩总说在地下世界中的保命要诀就是让自己变成不可或缺的存在。“原来如此。”莱德说道,“恐怕这次会面对你来说太迟了。财务廷已经对你的提案做出投票表决。 ”“这么快?”凯蒙真心地大吃一惊。“是的。”莱德回答,啜了一口酒,仍然没有让仆人退下。“我们决定不接受你的契约。 ”凯蒙震惊地坐在原位片刻。“我很遗憾听到您这么说,大人。 ”莱德来见你,纹心想。这代表还是有协商的空间。“真的很遗憾。”凯蒙继续说道,似乎做出了跟纹同样的推断,“这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要向教廷提出另一个更好的提案。 ”

莱德挑起一边刺青眉毛。“我不觉得那会有什么差别。议会中有一部分人认为,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更为稳定的家族来运输我们的人,教廷总部就能获得更好的服务。 ”“那将会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决定。”凯蒙圆滑地说,“让我向你坦白吧,大人。我们都知道这个契约是杰度家族的最后一线希望。在失去法旺的交易后,我们再也负担不起渡船队到陆沙德的费用,没有教廷的契约,我的家族会陷入绝境。 ”“你这么说并不能打动我,大人。”圣务官说道。“不能吗?”凯蒙问道,“请您想想看,大人,谁会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会是有几十个契约要同时兼顾的家族,还是将您的契约视为最后希望的家族?财务廷不会找到比走投无路的人更愿意配合的合作伙伴。让我的船将您的门徒们从北方迎来,让我的士兵们护送他们,您绝对不会失望。 ”

很好,纹心想。“嗯……”圣务官说道,若有所思。“我愿意给您长期契约,固定每人每趟仅收五十盒金,大人。您的门徒们可以随意搭乘我们的船队,随时获得他们需要的护送人员。 ”圣务官挑起眉毛。“这是先前费用的一半。 ”“是的。”凯蒙说道,“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的家族需要维持船队运行。五十盒金不会为我们带来利润,但这不重要,一旦有教廷的契约让我们渡过了眼下的难关,我们就可以找到其他契约来充盈金库。 ”

莱德陷入深思。这是极好的交易——好到通常会令人起疑。可是凯蒙的表现营造出即将财务崩解的家族形象。另外一名首领,赛隆,花了五年时间规划、欺骗以及设计好到达这一刻。教廷不可能不去考虑这个机会的可行性。

莱德也想到了这点。钢铁教廷不仅仅是最后帝国的官僚跟律法决策单位,更像是一个世家。它越有钱,有越多对它有利的合作契约,在其他廷司间能操弄的权力也就越大,更遑论与其他贵族的关系。不过莱德显然还是有点迟疑,纹看得出来他的眼神中明显有她相当熟悉的怀疑情绪。他不会接受契约。

现在,纹心想。轮到我了。

纹对莱德施放她的“幸运”。她尝试性地伸展力量,不太确定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何可以办到,但她的碰触完全是来自于直觉。经过多年有意识的磨炼,她发现自己能为人之所不能为。

她推挤着莱德的情绪,压制它。

他变得较不充满疑心,较不害怕。温驯。他的忧虑融化,纹可以看 见他眼中出现冷静自持的神色。

可是,莱德还是显得有点不确定。纹推得更用力。他歪着头,露出深思的神色,张开口要说话,但她更用力地推了他一次,绝望地用尽她全部的“幸运”。

他又顿了顿。“好吧。”他终于说道,“我会将你的提议呈给议会。也许我们还是可以达成共识。 ”2

如果有人读到这些文章,必然知道,力量是沉重的负担,务求免受其捆绑。

泰瑞司预言说我会有拯救世界的力量。

同时也暗示,我亦拥有毁灭它的力量。

在卡西尔的眼里,统御主的皇都——陆沙德——看起来死气沉沉。大多数建筑物以石块建造,富有人家会以砖瓦砌屋顶,一般人家则只有简单、突起的木条屋顶。栋与栋之间的距离相当紧密,因此虽然每栋都有三层楼高,却仍显得矮扁。住家跟店铺长得一模一样,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就得避免引人注目,除非你是显赫的贵族。

城市之中有十几座鹤立鸡群的堡垒,外型繁复,有着尖矛般的高塔或是高挑的圆弧拱门,都是上族的家,而且更是上族的象征:任何负担得起此类堡垒建筑开销且在陆沙德维持如此高水平生活的贵族,均被视为上族。

城市中大部分的空地都围绕着这些堡垒,住家间的空间像是森林中的空地,堡垒则像是从地面凛然升起的高山。黑色的高山。和城市内其他区域一样,所有堡垒也被数不尽年月的落灰熏染。

陆沙德里的每栋建筑物,甚至几乎是卡西尔所见过的每栋建筑物,都被一层灰烬染黑。灰烬往往落在建筑物的尖端,所以那里通常也是最黑的地方,而雨水跟夜露会将污渍顺着屋檐冲下,染脏墙壁,像是染料顺着画布流下,黑暗似乎以不均匀的浓淡悄悄顺着建筑物的四侧潜下地面。

街道当然是漆黑一片。卡西尔等在原地,环顾四周,看到一群司卡工人在下方的街道工作,清理最新的一堆落灰。他们会把落灰带去流过城市中心的香奈瑞河,让成堆的灰烬被河水带走,免得让不断堆起的灰尘掩埋了城市。卡西尔不时在想,为什么整个帝国不是一大堆灰呢?早晚灰烬一定会跟土地合而为一。光是为了让城市跟农田干净到可以被使用就已经需要动用不可思议的劳力。

幸好,总是不缺做事的司卡。站在下方的工人穿着简单的外套跟长裤,同样沾满灰尘且破旧,跟他前几个礼拜离开的农场工人一样,他们以挫败、绝望的动作工作着。其他几群司卡经过,听从远方响起的钟声所报的时辰,被召唤前去钢铁厂或磨坊上工。陆沙德的主要出口货品是金属,城市中有上百座炼钢厂及冶铁厂,河岸两侧则提供适合搭建磨坊的最佳场所,可用来磨碎谷粒跟制造布料。

司卡们继续工作。卡西尔的眼光移向远方,望着坐落于城市中心的统御主皇宫——克雷迪克 ·霄,千塔之山——宛如某种巨大、多脊椎的昆虫般耸立在地面上。皇宫比任何贵族堡垒都大好几倍,是城市中最大的建筑。

在卡西尔眺望着城市的同时,灰烬也再度开始落下,轻轻地降在街道和建筑物上。最近经常有落灰,他心想,很高兴有理由将披风的遮帽拉起。灰山一定很活跃。

陆沙德里应该不会有人认得他,他被逮捕也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有遮帽让他更安心。如果一切顺利,总有一天卡西尔会想被人看到且认 出,但现在低调行事应该比较好。

终于,某个人沿着墙边走来。是多克森。他比卡西尔矮一点,方方正正的脸似乎和中等壮硕的身材格外搭配。一件平凡无奇的褐色遮帽披风挡起了他的黑发,脸上蓄着半短胡须,和他开始长胡子那天一模一样,二十年如一日。

他和卡西尔一样都穿着贵族的衣服:有颜色的背心,深色的外套跟长裤,还有一件薄披风来遮挡灰烬。衣服不华贵,但仍属于贵族的样式,代表陆沙德的中产阶级。大多数贵族出身的人并没有富裕到被视为上族,但在最后帝国中,贵族不只是代表财富,更是代表血统跟家族历史。统御主是永生不死的,而他显然仍记得刚即位时支持他的那些人,因此那些人的后代无论变得多贫穷,永远都会受宠。

衣服会避免引来巡逻守卫过多的盘问。卡西尔跟多克森一样,穿着这身衣服等于是在说谎,因为两人都不是贵族。不过表面上来说,卡西尔是有一半贵族血统的混血儿,然而在许多方面,那比当个普通司卡还要悲惨很多。

多克森缓缓踱步到卡西尔身边,然后靠着城墙,一双壮硕的手臂抵着石头。“你迟到好几天了,阿凯。 ”“我决定在北方的农庄间多停几次。 ”“啊。”多克森说道,“所以你跟特雷斯廷大人的死的确有关系。 ”

卡西尔微笑。“可以这么说。 ”“他被谋杀一事引起本地贵族相当大的骚动。 ”“这是我的本意。”卡西尔说,“不过说实话,我没打算要引起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几乎可以算是不小心。 ”多克森挑起一边眉毛。“你是怎么‘不小心’地杀了待在自家豪宅里面的贵族? ”“一刀刺胸。”卡西尔轻松说道,“或者该说,双刀刺胸。小心点总没错。 ”多克森翻了个白眼。“他的死算不上是多大的损失,老多。”卡西尔说,“就连贵族们都知道特雷斯廷是以残酷闻名的人。 ”“我才不管特雷斯廷。”多克森说道,“我只是在想,我到底发疯到什么程度才会愿意跟你再次合作?攻击住在宅邸中被守卫包围保护的领主……说实话,阿凯,我几乎忘记你有多鲁莽了。 ”“鲁莽?”卡西尔大笑回答,“那不是鲁莽——只不过是小小的调虎离山之计而已。你应该听听看我正在计划的其他行动! ”多克森静立原地片刻,然后也爆出笑声。“他老统大人的,有你回来真好!我觉得过去几年来,我变得太无趣了。 ”“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卡西尔保证。他深吸一口气,灰烬轻轻地落在他身边。司卡清洁队已经重新出现在下方的街道,开始洒扫清理深色的灰烬。一名巡逻守卫在两人身后经过,朝卡西尔跟多克森点点头。两人安静地等他走过。“回来的感觉真好。”卡西尔终于说道,“陆沙德对我而言有家的感觉——即使它是个令人忧郁、阴沉的黑暗城市。你安排好会面了吗? ”多克森点点头。“我们得等到晚上才能开始。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我有派人去看守门口啊。 ”“嗯?我昨晚偷溜进来的。 ”“可是——”多克森一顿,“噢,对。我得花点时间才能适应。 ”

卡西尔耸耸肩。“有这个必要吗?你向来都跟迷雾人一起合作的。 ”“是没错,但这次不一样。”多克森举起手,制止卡西尔继续跟他争论,“不用再说,阿凯。我不是在逃避,我只是说我得多花点时间来适应。 ”“没问题。今天晚上有谁要来? ”“这个嘛,微风跟哈姆一定会到,他们对我们这次的神秘行动非常好奇,更甭说他们一直不太高兴我不肯透露你过去几年都去做什么了。 ”“很好,”卡西尔带着微笑说,“就让他们猜吧。陷阱呢? ”多克森摇摇头。“陷阱死了。教廷几个月前终于逮到了他,甚至懒得把他送去深坑,直接原地斩首。 ”

卡西尔闭上眼睛,轻轻吐气。钢铁教廷似乎早晚都会逮到每个人。有时候,卡西尔觉得司卡迷雾人的生活目标不是为求生存,而是为求死得其所。“那我们就少了一名烟阵。”卡西尔终于说道,睁开眼睛,“你有建议吗? ”“鲁迪?”多克森说道。卡西尔摇摇头。“不行。他是个好烟阵,但他不是个好人。 ”多克森微笑。“人没好到能够参加窃盗集团……阿凯,我真是太想念跟你一起合作的时光了。好吧,那你说谁? ”

卡西尔想了片刻。“歪脚还在开他那家店吗? ”“就我所知,是的。”多克森缓缓回答。“据说他是城中最优秀的烟阵之一。 ”“应该是吧。”多克森说道,“不过……他不是蛮难相处的吗? ”“还好。”卡西尔说道,“习惯就好,况且,我觉得他可能愿意为这件行动特别……通融一下。 ”“好吧。”多克森耸耸肩,“我去邀他。我想他有个锡眼亲戚。你要我一起邀吗? ”“听起来不错。 ”“好。”多克森说道,“除了刚才那些人,就只剩叶登。如果他还有兴趣……”“他会去的。 ”“他最好给我去。”多克森再说道,“毕竟付钱的人是他。 ”

卡西尔点点头,然后皱眉:“你没提到沼泽。 ”

多克森再耸耸肩:“我警告过你了。你兄弟向来不赞同我们的方法,而现在……你也很了解沼泽。他甚至不肯跟叶登还有反抗军有交集,更不要说我们这群罪犯。我想我们得找别人去渗透圣务官。 ”“不。”卡西尔说道,“他会参加的。我只是得专门去说服他。 ”“就听你的吧。”多克森没再接话,两人静静站在原地靠着栏杆,望着沾满灰烬的城市。

多克森终于摇摇头。“这真是疯狂,是吧? ”

卡西尔微笑。“但感觉很棒,不是吗? ”

多克森点点头。“棒极了。 ”“这会是次独一无二的行动。”卡西尔说道,望向北方——穿越城市,朝向中心的扭曲建筑。

多克森步离墙垛。“我们在开会前还有几个小时。我有东西想要给你看,应该还有时间——不过得赶快。”卡西尔带着好奇的眼神转身,“我原本是要去骂骂我那个太过古板的兄弟,但是……”“值得你花时间去看看。”多克森保证着。

纹坐在主巢穴的密屋角落,一如往常待在阴影下,因为躲得越好,其他人越容易忽略她。她不能浪费“幸运”来阻挡男人的碰触,她勉强才生成几天前跟圣务官会面时用掉的分量。

一伙人一如往常地聚集在房间里的桌子周围,忙着掷骰子或是讨论小行动的细节。十几支烟斗散出的烟雾聚集在屋顶,墙壁因多年的烟雾熏染而变黑,地上则堆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灰烬。凯蒙的盗贼集团跟其他贼窝一样,向来不是以清洁著称。

房间后方有一扇门,门后是一道扭曲的石头阶梯,通往小巷中的一道假地下水道盖。这个房间跟许多隐藏在首都陆沙德里的房间一样,都不应该存在。

房间前方传来粗野的笑声,凯蒙跟五六名同伙在啤酒跟黄色笑话中度过寻常的午后。凯蒙的桌子就在吧台边,那里标价过高的酒精只是凯 蒙剥削自己手下的众多手段之一。陆沙德的罪犯们从贵族身上学了不少这种伎俩。

纹尽全力隐藏身形。六个月前,她完全没料到没有瑞恩的生活会变得更糟。虽然她哥哥的脾气相当狂暴,但他也经常阻止其他团员对纹下手。盗贼集团中没有多少女性,而跟黑道世界扯上关系的女性通常的下场是沦为妓女。瑞恩总是告诉她,如果女孩子想要生活,她就必须很强悍,甚至比男人还要强悍。

你觉得会有头儿想要你这种软脚虾成员?他是这么说的。我是你老哥,但连我都不想跟你合作。她的背还在痛。前天凯蒙抽了她几鞭子,血迹毁了她的衬衫,但她没钱买新的,凯蒙扣了她的薪水去抵瑞恩留下来的债。但我很强壮,她心想。这就是讽刺的地方。她所受到的鞭打几乎已经不算痛了,因为瑞恩经常对她拳打脚踢,让纹变得很耐打,同时又教会她如何看起来卑微又虚弱。某种程度来说,她遭受的鞭打往往有反效果。瘀青跟鞭痕总会愈合,但每被打一次,就让她更坚韧。

更加坚强。凯蒙站起身,手探入外套口袋,拿出他的金怀表。他朝其中一名同伴点点头,眼光搜索着房间,寻找……她。他的双眼锁定纹。“时间到了。 ”纹皱眉。什么时间?教廷的财务廷外观相当宏伟,不过钢铁教廷的一切向来都颇为宏伟。高耸方正的大楼正面有一扇巨大的玫瑰窗,从外面看起来窗户的色彩是一片暗沉。两条宽幅旌旗垂在窗户边,沾满灰烬的红布宣告着对统御主的赞颂。

凯蒙经验老到地审视大楼,纹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财务廷算不上是教廷最令人惧怕的机构——审判廷,甚至是教义廷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但自愿进入任何教廷廷司,将自己交到圣务官的手中,做这种事之前必须经过非常谨慎的思考。

凯蒙深吸一口气,然后踏步向前,决斗杖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在岩石上敲击。他穿着华丽的贵族服饰,身边是五六名集团组员,包括纹,都扮成他的“仆人”。

纹跟着凯蒙走上楼梯,然后等着一名组员快步上前,为“主人”开门。在六名随从中,似乎只有纹对于凯蒙的计划一无所知。更可疑的是,凯蒙在这场教廷骗局中的合伙人赛隆也不见踪影。

纹走入教廷大楼,鲜艳的红光与闪烁的蓝光穿透过玫瑰窗落下。一名眼周刺有中级刺青的圣务官坐在桌子后,就在漫长走道的终点处。

凯蒙上前,拐杖随着步伐在地毯上敲击。“我是领主杰度大人。”他说道。

你在做什么,凯蒙?纹心想。你向赛隆坚持你不愿意在莱德圣祭司的教廷办公室里跟他会面,但你现在居然来到这里。

圣务官点点头,在笔记本中写下一笔,朝身侧一挥手。“你可以带一名随从进入等候室,其他人必须等在这里。 ”

凯蒙鄙夷地哼了一声,表示他对这道禁令的想法,但圣务官连头都没抬,继续看着笔记本,凯蒙站在原地片刻,纹分辨不出来他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假扮高傲的贵族。终于,他朝纹一指。“过来。”他说完,转身迈开笨重的步伐进入房间。

房间的装潢高级又奢侈,几名贵族以不同的姿势等着。凯蒙选了一张椅子坐下,朝摆着酒和红糖霜蛋糕的桌子一指,纹顺从地帮他端来一杯酒还有一盘食物,忽视自己的饥饿。凯蒙开始大口吃着蛋糕,边吃边轻轻地咂着嘴。

他很紧张,比先前都更紧张。“我们进房间后,你什么话都不许说。”凯蒙边吃边嘟囔道。“你正在背叛赛隆。”纹悄声说道。

凯蒙点点头。“但是……怎么做?为什么?”赛隆的计划执行起来很复杂,概念却很简单。每年教廷都会将新成员从北方的训练中心南迁到陆沙德进行最后的训练,而赛隆发现这些学员跟他们的长官会随身带着大笔的教廷巨款,并将其伪装成行李,好存放于陆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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