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元曲:我在白云下等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3 01:4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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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语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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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元曲:我在白云下等你

最美元曲:我在白云下等你试读:

关汉卿:一个人的风轻云淡

【南吕】四块玉 闲适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

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历史的风尘渐渐散去,我们首先与关汉卿苍老的身影相遇。

在元代,关汉卿的存在就像是风雪中的里程碑,你读元曲,那台上粉墨登场的角儿唱的只是虚空和插科打诨,博人一笑,只有冥冥之中这个身影的到来,才能让你感受到那个时代的夜晚最真实的苍凉之意。

关汉卿,号已斋叟(一作一斋),这是一个老气横秋的名号,与他的曲风,对人间沧桑世道的理解是一致的。关汉卿大约生于金代末年(约公元1229年—1241年),那个时候,应该是金朝的末年了。他是元代大都人与马致远,王实甫,白朴并称为“元杂四大家”关汉卿位于“元曲四大家”之首。关于他的传奇,向来说不尽道不完。他有点像是走在云雾中的道人,轻飘飘的,脚底下是烟尘,能够乘风而去。那元大都就是他的归宿,在那个热闹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人间苦恼再多,却也是安心之地。

世态苍凉,万古一灯,枯坐在茶楼的曲家在万籁俱寂之时,听着曲子,想想那个渺远的元代,总会感觉到生命的短暂。实在是白驹过隙,转眼就是黄花落地,虚空来袭,躲不过风雨也躲不过沟沟坎坎。

关汉卿的人生即是如此。他觉得自己是从这俗世里来,终究还是要回到俗世里去,所以心下这么想着,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那躬耕者,以及醉卧东山的古人已经渺不可寻了,关汉卿在元代却并不孤独。他不道东西长短,也无心搬弄是否,嚼旧话头。那或艳丽、哀戚的传说在他的笔下都是香烟缭绕的大殿中央上演的唯美传说,演到凄凉之处,若是同在一个屋檐下,雨水啪嗒啪嗒滴下来,人儿就一同入戏了。戏里的人上东山看闲花,台上的人吊着嗓子唱尽悲伤。

这种心境是关汉卿这曲《闲适》的内在基调。我在读关汉卿的这首曲子的时候,心里还在念着他。这念并不是碎碎念,不是闲敲棋子落灯花的那般无聊,而是想看清楚他的心思。他的曲子是不带贵族气的,或者说在平民化的曲子、杂居写作中,他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曲家。

他懂得忙里偷闲,懂得穷快活,杂耍般的生活经历,让他的生命格外的饱满。元大都是他生命的风尘场,在那里可以目睹人间万象,以及不同命运的人物以及戏剧化的事情。

明代臧晋叔《元曲选·序》说他“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他就在元大都的深巷中,他“旧酒投,新醅泼”,油灯下为这些萍水相逢的人抒写着万千故事,解读那风尘之中难于驾驭的命运。他这戏本子写的是喋喋不休的鸡毛蒜皮事,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写江湖上人物,写凡间的苦楚,洒脱不羁的性情,让他将这些写得率性而坦荡。那一片断壁残垣、瓦砾废墟,他的笔下就是万古的苍凉。日月悬于天地之中,清浊、忠奸,便是那朗朗乾坤下透亮的镜子,世间百态皆在其中。而那率性而深情的剧里人生则更是悲慨之气溢满全卷。

彼时的元大都即是今天的河北安国,城市的繁华灯火之下,关汉卿则是以平民的姿态来为自己命名。这一点在最初写《南吕一枝花》赠给女演员朱帘秀的时候就知道他给自己的定位:“我是个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这句话让我觉得,就算是俗,他也俗出味道和性情来了。

关汉卿对其世态人情的理解是十分准确的。仲明《录鬼簿》吊词称他为“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这除了得益于他在元代曲剧中所作出的贡献,也许这还要归功于关汉卿心怀里的那几分倔强与傲气。

元末朱经《青楼集·序》和明末蒋一葵《尧山堂外纪》认为关汉卿是金朝遗民,这种区分并没有贬低关汉卿的意思。但这只是古人的一种考证方法,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给我们一定的启示。关汉卿戏本子里的虫鱼、草木、冤魂构成了一个与人世间烟火气息相反相成的奇异世界,他希望能够与现实政权之间拉开一点距离。他的剧本并不是依靠空疏的知识来堆砌,而是用人间的真情去编写属于世人的疾苦与故事。于是他混迹元大都,便是以杂剧班头、世间浪子的心态来寻找他写曲子的灵感。曲子里的这些人物本身就是来自元大都或者某个传闻,它触动了关汉卿的思考,把它编织进曲子里,就成了绝唱。更多的篇幅是关于世态人情的思考,那些弹弄琵琶、斗鸡的好事之徒,以及沉溺饮酒、花前月下之辈,这些人物在他的剧里并不是道德唾弃的对象,而是他表现对世情之下更为坦诚的思考和关怀。

这个在生活中滑稽、自嘲的元代人,他的杂剧却有着惊人的深刻与看穿世间冷暖的透彻。他的句子看起来是浅陋的,但是却是他对生活的真实理解。他满脸沧桑看着台上台下,去没有谁能知道他的苦衷。或者说人间的甘苦、困顿,对于关汉卿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具备这样一种精神和消融苦难的力量。

明代朱权说关汉卿“观其词语,乃可上可下之才”(《太和正音谱·古今群英乐府格势》);朱权是明代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七子,熟悉道教,这句话与关汉卿“世态人情经历多”的心境是颇为一致的。他就是个江湖中的性情人物,笔下有阿猫阿狗、街头邻居,都是他的财富,他是能容得世间波劫、凶险、困厄的人物。正是这种惊人的消化能力,让他的杂剧余音袅袅缕缕,穿透千秋岁月,让人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关汉卿是一个凡俗之人,亦是一个至情之人。他的确在某些时候也是有些傲气的,但是这傲气不是骄纵。三教九流,他见识过不同的脸谱,乃至大奸大恶之人。狱吏设案问供,他毫不为意,嬉笑怒骂皆是文章。他诙谐风趣,侠肝义胆,不做掉书袋的索隐,注释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他的故事是直接源自现实的生活的。甚至他本人也是这悲剧的一个角色,生活赋予他的责任就是用剧本来记录这一段人生往事。

王国维称赞关汉卿“一空依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这句话显然就是对关汉卿此种超拔的精神气质最好的赞誉。躬耕南亩的古人已经远去,追随者再次抵达,只看到它满山的荒凉,荒草萋萋,凋敝、衰落的景象。持羽扇、着草屡的古人轻轻闲吟,听着这饱含世事沧桑的曲调,关汉卿也才慢慢懂得凡俗的疑惑与困顿。

躬耕南亩,对于普通人来说,它并不是诗意的,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这种体力劳动却是掺杂极其复杂的个人情感和诗意的。这种苦涩的诗意并不能彻底让其灵魂和身心得以解脱、释然,只是为这病困之中的心灵提供一个可以期待的假象。他就是这样生活在那个朝代,粗鄙之人会嘲弄他,或者为官宦所贬斥,但他不是为了某个小的群体而存在的。这个孤独而伟大的杂剧作家深知“躬耕”这种诗意的生活已经成为幻象,却并没有丢弃他的理想主义者的韧性。他相信在这人潮之中,总是会有人在听曲子,他们尽管是素昧平生,却是心心相印。

古代人晴耕雨读,是最富有诗情画意的古典场景之一。关汉卿在这首曲子里为我们呈现的就是耕读生涯中,一个人的风轻云淡。清朗的天地之间,一个人在田地里劳作,风吹过来,草木的清香沾满衣襟,这份闲适是非常难得的。但关汉卿退隐人间,却并没有着急去扮演隐士的角色,他要出演的是他自己,没有粉饰的人生和没有雕琢的情节,这是他的本色。他的歌词和宾白都是如此有趣,以致在他高兴的时候自己也披挂上阵、粉墨登场,在欢呼和人潮之中为这世间的沧桑所感动而垂泪。因为长期生活在底层社会的关汉卿已经忘记所谓的身份、名份,他要的只是在这个剧本的高潮说出那满腔的心事,与昨天一起喝酒的那个朋友拱手问候。他嫉恶如仇,铁骨铮铮,伏案草书,写闺阁秘事、写国难当头,写天地乾坤与人间冷暖痴情意,出入街头里巷,与这些老友一同登场,那人生最紧要的剧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为了这一个时刻的来临。

了解关汉卿的这份心思,便不难读懂他的曲子。

南亩耕,东山卧,关汉卿想到了三国时代南阳的诸葛孔明,陶潜的南山菊花和采菊东篱下的悠然。那天地间的松轩竹径,药圃花蹊,茶园稻陌,竹坞梅溪,是银灯下的琉璃光影,玄远而神秘。但是前朝已经过去,他现在是金朝遗民,生活在元大都,那绿草窗下,峨眉淡了,笔墨疏了,可以采菊、耕读的土地已经找不到了。他混迹在街巷里,却有着冷峻的心灵世界,目光时时注视着人间,而不是朝向虚空之处。看到这天宇之下,人间的繁华与悲凉,冷漠与哀伤,勘贤愚枉他都会感到不可抑止的悲痛,而虚度光阴,他亦会倍加焦灼。

那个东山,是关汉卿的东山么?

东山巍巍,关汉卿是走出了山林的,他在大的世界里与众人的欢乐、悲愁为伴。此刻,不再谈论放下与执著这样乏味的机趣,他生活在这个江湖里,除了世间再无去处了。

关汉卿布衣青袍,从人流之中走来,面貌冷峻。我似乎看到他面带疑虑的神色。

时隔几个朝代,他怎么还能找得到陶潜的东山呢?你不禁会这样替他担心。

他所要寻找的果真就是那一座隐隐的青山么?不是的。关汉卿的生命是已经融在这大千世界了,他对生死、富贵、善恶的理解表现在杂剧里,繁花不过是一春,伤悲不过是一朝,已经能够懂得如何在风浪口中站定脚跟,不会被浅乏的世相迷惑了。

在他的杂剧里,他见识过那么多人生的悲剧,那么深的嗔怒,不可控制的情绪,无法化解的恩怨,以及官场权力游戏角逐的荒诞,已经对病痛、哀伤这样的人生有了超脱的视角。不过,所幸他并没有变得狡猾或者按照循入空门的教诲来改变自己的生活,他只是按部就班,喝酒就是喝酒,琐碎的事情对于他也是一种幸福。至于他是否能够找到那座云雾缭绕的青山,是否能够乘云而去,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关汉卿的戏剧人生就是这样启幕,唱腔一开始就是俗得要命,但却不是鄙俗,而是与人群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最终不再分辨你我的和光同尘。他时而登场,穿的是布衣,演的是三等角色,台上走一圈,读者和看官眼花缭乱,仔细分辨,侧身倾听,却会怦然心动,这就是我喜欢关汉卿这首曲子的原因。正待你追问他今生将何去何从,豁然间,唱腔滚落,他人仿佛是已经云游归来,台下就是围拢着的众人。

元末邾经的《青楼集序》说他“嘲弄风月,留恋光景,庸俗易之,用世者嗤之”,却是带着偏见的。关汉卿对生活的重构和理解都是源自他切身的经验与智慧。他的韧性始终让他的作品保持着生命的弹性。也许,戏剧人生终有一日要落幕,情节演绎到最后还是要停笔、收场,但这不会改变关汉卿朴实自然的豪放本色。

南山的菊花已经谢了,此时是元代了,时光从古到今都是那样悠悠然地翻过。蹒跚地走着,迷惘之时,那唱腔从人生荒凉的废墟上面飘来,此刻的山,已经苍老,此时的人已经满头白发。那躬耕南亩的古人,就当作是古人留下的一个传奇之地吧,关汉卿寻找他的一亩三分地,来到这荒芜之中,立身于当朝的旷野,“闲将往事思量过”,那似雾非烟的往事,莽苍苍一片,没有泪水和曲谱,只能靠着那点倔强的性情去猜度。

如果能在某处寻找几块闲田,关汉卿的人生也许会是另一个模样。罢扫蛾眉、净洗粉脸、卸下云鬟的女子已经孤独的离去,淡妆不用画蛾眉,粗茶淡饭的女子却是深明人生大义。在剧中人哭到地老天荒,没有光明的救赎,只有一折一折的剧演下来,漫长的人生以及碎碎的剧情。

昔时的关汉卿已经知道,世间再无这样的诗意之地,躬耕南亩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如今想再“躬耕南亩”,心中的桃源已经不存在了,宁静一旦被打破,生命的意义也就陷入困境。“南亩耕,东山卧”,南已亩早是传说中的故事了,想出世就要渡江、撑船,想入得那山水佳境就要作出一定的割舍。

关汉卿本人平生倒是从没想过一朝成为封疆大吏,但躬耕南亩,醉卧东山,却也只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并不是说关汉卿没有了那种大智大勇的魄力,他只是独辟蹊径,在人生的这堵墙上打开了另一扇门。他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不会像心灵受到伤害意在宦海的士子那样脆弱。

对于关汉卿来说,生活就是他的剧场,此世便是彼岸,他不会盲目寻求所谓的救赎。他躬践排场,面敷粉墨,嚷着要寻找那个可以隐居的南山,但他的心的巍然不动的。他一个人在酒楼上看南来北往的客人,嘈杂与喧腾的大街上,他感觉到自己对编织故事的剧本已经深感厌倦。已经过了对所谓的功名、天命、佛老的念叨的年岁,他只想安静的喝完这杯酒,投入这众人的欢腾之中。他昼夜危坐如山,却又懂得这欢腾的难得,将自己的孤独和悲凉融化在这人海中,是远比在冷清的书斋里写所谓的曲剧更为有趣的事情。生命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你和街肆里的陌生人杯盏往来,与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客人击鼓传花,在那最热闹最狂热的时候,加入歌舞的行列。在酒未醒之前,从不期待黎明会到来,将美好的时光带走。他就是这样一个合群的人,虽然他的心是孤独的,他“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这一点是与酸腐的媚俗文人截然不同的。

也许,因为他的有趣,他的超绝尘俗的人格魅力,躬耕南亩的古人也许会加入这个酒宴之中。他扬手一敲红牙唱板,顺即落座,并没有奢华的铺排,只有简单的果蔬,他们却是沉醉在这酒楼上。元大都片刻的喧腾,只他们无尽的宣泄,也是自由的歌舞。那些天下的事儿都写进杂剧,邀来那贫困的月光,一饮而尽。即使他是被驱逐南下,那已经无关紧要了。剧情已经落定,人间的世道不能更改,没有谁能动摇他的坚定决心。

元好问:何处是我家

【黄钟】人月圆(卜居外家东园)

重岗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移居要就:窗中远釉,舍后长松。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大为有:醒来明月,最后清风。

玄都观里桃千树,花落水空流。凭君莫问:清泾浊渭,去马来牛。谢公扶病,羊昙挥涕,一醉都休。古今几度,生存华屋,零落山丘。

1124年的秋天,元好问站在国史馆的藏书阁门前,看着云朵、菊花,慢慢的磨墨提笔开始写他的曲子。作为国史馆的编修,元好问已经对那些由山菊、青草、梧桐、苍柏构成的诗意世界的感觉逐渐淡漠。

在理解元好问的曲子之前,我们需要对那个时代的士子们的心态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元代的士子,穿着薄薄的衣衫,进京赶考,奔赴四方,自江南溯水轻舟而上,看着巍巍的青山逝去,江水滔滔,寒风吹来,临水读书,他们的内心对京城的渴望、拒斥都是丝丝缕缕,难于梳理清晰的。

这种内心的矛盾也是元好问无法回避的问题。1125年,也就是充任国史馆编修的元好问,与江南的寒门士子一样,离开了藏书楼,携带盘缠还居河南嵩山,在嵩山高高的山顶上,眺望天下四合八荒,视线穷尽中原的山河土木,他在思考下一步该往何处去。

元好问的曲子,就是在这样的颠沛流离,奔赴四方的路途中写下的。离开嵩山的元好问历任镇平、南阳县令,无论是在京城做国史馆的编修与青灯书卷为伴,还是在偏僻的山乡做一介县令,无论是芝麻大的事情还是疏漏必查的国史文卷纰漏,元好问的人生态度,处事之方都是虔诚、认真、执着的。甚至有了他天兴二年随汴京被俘官员被渡黄河,亲眼看到日暮苍山的悲壮。这样的人生经历却给了他更深远,开阔的视野。

领襟上绣满金菊花,青灰色的袍子有山水色泽,挥挥衣袖,强颜欢笑,时光已经是次年。

这一年元好问已经不想再颠沛流离或继续寄人篱下了,他想找个地方住下来,让身心都休息一段时间。

战乱的年代,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官宦、流浪四海的禅师、贫苦百姓、走落江湖的儿女,哪怕是匪兵土霸,第一件事情就是所谓的“卜居”。

卜居,此时的元好问面临的是如何选择居处的问题。蒙古军队带来的战火已经将中原乃至江南的许多城池焚毁,这个时候选择居处,举目却遍是荒凉的景象。

与元代的青衣寒士一样,元好问对自己的何去何从充满了疑惑。古今往来大多数人面对这样的残败之景,难免都会这样质问人生的意义,仕官与归隐的价值。所以他才有“白头来往人间遍,依旧僧窗借榻眠”这样的句子。其心境低落,情绪迷茫,都可以从句子中读得出来。去国史馆做一介编修,像纸窗下的僧人一样半生苦行,皓首穷经直到白发斑斑,或者在山居僻静之处,卧谈安眠,静听风声雨声,在这种情况下,元好问的内心陷入苦思。于是,他开始转向艺术的世界,想在充满悲伤情愫的曲子中寻找到失落的精神家园。

元好问站在中原的嵩山远望故居的方向,视线里是苍茫的尘埃自天地间飘落人间。家园是已经不存在了,漂泊感是元好问这样的知识分子无可回避的尴尬。一方面想积极入世建功立业,另一方面极度的悲观低沉,想归隐山水,从国史馆的沉闷空间里跳出来,回到可以自由嬉戏、游乐的家园。

于是,在这种内心的煎熬中,1139年,时年五十岁的元好问携家回到山西秀容,以一个遗民的身份开始了晚年的生活。一生几度深陷领域,登高望远,身临山乡以县令的身份,走遍大半个北方的元好问从残阳、乱蝉、僧窗、深谷的前半生从此转入了宁静阒寂的晚年生活。

卜居,有些乞怜苍天、心境茫然的意思。如今要面临“卜居”的问题,在山乡野里,在元代的某个角落寻找栖身之处,虽然不是直接写国殇以及宋代亡国的抑郁,却让人联想到蕴含的对盛衰之感的思考。“重岗已隔红尘断”,这样的口气已经有点看破红尘,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样子。繁霜斑斑,歌酒言欢,遥想当年的元好问不过是一介七品县令,登上嵩山远观天下,却是怎样的豪情壮志呢?

卜居,为自己寻找一个安身之处。

选择住处,元好问在辗转了大半个北方之后,从国史馆密密匝匝的文字世界,离开案头,来到风雨急狂的山西秀容,这个元代的士子,仿佛是半僧半俗的钓客、酒鬼,有点疯癫,也有几分迷离。

元好问的卜居之处在这样的一个村落,“隔断红尘”,“村落更年丰”。红尘喻指元代的政治气候,“年丰”是表明村落恰值丰年,有很好的收成、年景。这种想象和寄寓,表明了元好问内心深处温情、自然的一面。他需要让身心休息一下,回到民俗味十足的世界,远离案牍劳累,编撰之苦。

从这里可以看出,元好问的栖身之处与历代山水诗人的归隐理想出入并不大。但这种类似于佛家的“放下”的心态,它不仅关系到身居何处,不是单纯的卜居、问路、卜算那样简单。他确实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自己的去处。“窗中远柚,舍后长松”,这样的曲子类似于魏晋书法家曲水流觞畅饮挥毫的快意,一笔勾写处理想桃源世界的安居之处。这样的居处,可以“十年种木,一年种谷”。这是一种接近浪漫色彩的晴耕雨读般的生活想象。元代的政治、宦海、仕途、功名都在这个想象的过程中慢慢的被遮蔽,心灵淳厚,本质的光明流露出来,重新皈依山水,进入人性的自在空间,“醒来明月,醉后清风”,元好问的卜居之处,竟是如此的让人神往。

毫无疑问,元好问将农耕时代的体力劳动诗意化了,同时把皈依山水的隐士情结,回归人性自有天性的生命冲动融合在曲子中,在山野之地吟唱出来,这种艺术力量也是元好问的生命所抵达的终极高度。他终于将自己的灵魂、身心完整的带回朝气蓬勃的生命源始之地,让自己在离开案牍、农耕、笔墨之后日子能够接收山野苍茫之气的沐浴和体恤。让饱受折磨的心灵,身体在这远离红尘、是非、谗言的简朴家园得到安闲。

于是,满腹忧愤的元好问终于找到了让身心归于平静,脱离躁动的途径。野云横飞、松柏映窗,生命的天地原来是可以这样别致、辽阔。正大八年应诏入朝,太宗十一年的颠沛流离,那种遗民的心态,思想都得到了淘洗,归于其原始本色,饱满的生命重新充盈着喜悦与朝气。“玄都观里桃千树”,元好问此刻以长安玄都观桃树作比拟,暗喻、嘲讽当时的权贵阶层,心境跃然纸上。“花落水空流”,则是写看破世相,宫廷权势之争的奥妙。

宋元之际的士人用曲子写酩酊大醉之时的寥落、浅酌低歌的悲愁、雪满沧州的痛惜、白云残荷的不羁、骤雨激流、退隐与肃杀,它婉转凄凉,及其绵长的腔调,往往给人一种天外之音的错觉和震撼。像元好问这样,二十年的颠簸,回到了故里之后,相劝别人莫问“清泾浊渭,去马来牛”,有几分糊涂,也有几分颓唐。惊惶之中唱出这样的曲子,写下这样的盛衰之感,比残荷、乱蝉构成的废墟之美更加让人动情。每一句也因此有了沉痛的味道。“谢公扶病,羊昙挥涕”,元好问用东晋谢安和羊昙的典故借古喻今,笔调已经到了悲戚之地。如是这番,其实写一点烟火气重的,也挺好的。因为生活,本来就是烟尘四起的。谢安受会稽司马道子的排挤,病居广陵,而羊昙因知遇谢安,于是“行不由西州路”,然而醉后误入西州们,遂悲哭而离去。这个典故用在这里,完全没有铺叙、比赋的雕琢之痕。

卜居,元好问终于还是找到了一处寄居之地:山西秀容。元好问笔下的良辰美景、朵朵蹙红在这个山野之地,似乎也因此带上了点恬淡、酸楚、消极的色彩。不过,这种低迷不是萎靡、它是生命内在呼吸的收缩,字字酸楚,并非无故的矫情、乔装。宋元之际的文人们的往事与随想写丧乱的沉重、山河破碎的伤情、一醉千年的悲郁,都源自他们处于时代变动的罅隙里挣扎,探寻,煎熬的生存经验和人生智慧、世间情怀。尽管“一醉都休”有一种离世厌弃的悲观消极色彩,但是在内在精神上,他们都已经成功穿越正大元年那让人窒息的书阁案牍堆砌起来的围墙,来到了嵩山之巅,渡过黄河,能够抵挡不大不小的风浪了。我们不必过分怀疑元代士人的心灵境界和眼光,“生存华屋,零落山丘”,这样的曲子,这样的词句,有穿越世间繁华、苦厄的沉定。

遥想宋元之际的元好问,站在正大元年国史馆的案堂之前,文牍满地,秋叶乱舞,曲子的音调是难言的苍老。元好问挥袖而去,以遗民的身份度过后半生,醒来明月,醉时清风,已经为自己的身心寻找到了安栖之地。

1125年秋天,京城国史馆编修庭院,菊香溢满书卷,都已成往事。元好问伫立在山西秀容的茅屋窗口,时光倏忽,黄换已经落满庭院。此时此刻,若是展卷读一读他的“生存华屋,零落山丘”,却不知是怎样的一番萧条和闲冷。

马致远:黄粱梦中的沧桑往事

【双调】清江引▪野兴

樵夫觉来山月底,钓叟来寻觅。你把柴斧抛,我把渔船弃。寻取个稳便处闲坐地。

古人说,荒凉是一个人明月之夜斟酒赏残花,不小心打碎了杯盏,便止不住的流泪;而我则以为,荒凉不过是最后的孤单,只道是寻找儿女情,纠结了太多的破碎的风月,不能彻底的理清,不能释怀。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释怀的时候,马致远也不例外。

马致远,这个漫游在元大都之外的年轻人,怀着忧伤上山了。天色如此之好,他想趁着明月夜,上山寻找多年前雪夜里的樵夫,以及有点野逸、独行侠色彩的钓叟。年月久了,人心的苍老也是无法抵挡的,当年对饮的人如今独坐空山,多少山野间的野狐、云朵,随着时间去了,留下尘埃在那冷清的石阶上面,他也没要把握能确定找得到昔时的美好。

我在读元曲的时候,时常会有这种感觉。本来元曲的世界应该是向关汉卿那般生动、具体,但遇到穿着灰布袍的马致远,一下子就陷进元代那忽隐忽现的世界。曲子里的伐木者,他在悬崖和树林里等待爱情的到来,钓叟则是过着一种平淡而知足的生活。仿佛马致远一下子就把我们带到了久违的世外桃源,远离人间烟火味。

依稀之中,可以看到元代那些黄粱梦中的士子,提着酒壶,挑着灯笼,打渔、晒网、夜读书,个个是温情的男子。远远地看着他们在城墙的一角,山野的一隅,在屋檐下,遮风挡雨的人赫然便是马致远。那城墙是青灰色的,衣袍也是枯槁之色,人来人往的闹市,祥云似的一朵朵的青灰色,飘到屋顶,长长的一声唏嘘,雨停了,那影儿忽地闪去,一壶温热的酒,月光是醉晃晃的。

山间一壶酒,处心积虑追求的东西,在这个空荡的世界里,最终化为芥末,只有酒还是那盏老酒。我对马致远这首曲子的喜爱,远超出他的其余作品。我喜欢他这种简单的心境,远唱着、说着、念叨着,穿着灰色的袍子在深山的小道上渐行渐远,偶尔有飞鸟啁啾一声,这便是他的魅力。

也许在现代人的观念里面,马致远是一个糊涂人,只知道哼曲子、和老友喝酒,不务正业。而我们呢?面对世间的诸多事情,一度无可逃循,期望天荒地老的爱情,却不能像传奇里的人物,有着分身术或者老练的智慧能应对更为残酷的逼迫。

仔细读马致远的这首曲子,你会有和我一样的心动。马致远的这曲子让人痛到心肺,于人生最明亮的光景之中,看到了虚弱不堪与荒诞、破败,想逃开现实的罗网却又无处可去的尴尬。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欣赏他的才华。

回到这首曲子本身,我们看到的是马致远内心世界里轻轻的叹息。

山间伐木的樵夫,在他砍倒一棵百年的古树那一瞬间,也许有点迟疑,疑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想喝点水,想在树下休息一下,或者到山谷下去看看昔日的老友。

也许马致远是在梦境中与这些樵夫、渔翁相遇的,每个人都鹤发童颜,仿佛与世间离得远了,拉开了距离,心里豁然开阔、明朗了。所谓的厌恶感,带着绝望和伤心,他们在山林里栖身,终于能够容得这艰辛的浪漫。

樵夫醒来,人世间似乎已经成为空谷,四下里不见一个人,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山中伐木。春天的时候,树木是那样的茂盛,小鸟儿在林间飞来飞去,阳光从头顶洒下来,金色的光芒那样的晃眼,樵夫的脚步也晃悠悠的。那利斧闪亮的光划过树木的根茎,瞬间草木的香气便溢了出来,抬头看看密密的枝叶,嗅着着清新的气息,舒展一下身体,樵夫便开始了有节奏的砍伐。

马致远听到这伐木声,良久才回过神来,侧耳倾听,想分辨声音的来源、方向。

四野里是那么安静,马致远在山脚下望着苍苍山路,犹豫不决。

樵夫是愚钝的,只知道伐木,在山中游乐,不知世间事,或靠下棋消磨时光。也许马致远在想象这个伐木的场景的时候,看到了那斧头之下飞溅的木屑,芬芳的气息让他动了心,决定要做一个这样的人。当他身处闹市,杯盅往来的时候,找不到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就会浮现这样的念想。那个凄厉、幽怨、空玄的灰色身影,在元代的清朗天气里面,似乎积压了太多的怨气。

的确,没有人能坐在一起热闹地喝一盏,心里怎么会痛快得起来呢?每每读到此处,我都会觉得马致远其实就是另一个我,在酒宴散去、喧嚣过后,想找个山谷躲进去,寻老友喝一盏,不用去想黑夜与白昼。

马致远应该是同意我的想法,你可以想象他风尘仆仆地进山的心情。月光出来,映得他脸上一片银色,眉、须都染上这银色,仿佛他是白发苍苍,一朝的光景倏忽过去,回到前世,钓叟和樵夫都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化身。那念唱的、聒噪的、咒骂的、计较的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凭据,落得形单影只,没有安定之处。

作为元代最具代表性的散曲家之一的马致远,他的这首曲子写得清汤寡水,与关汉卿、郑光祖笔下那些人物明金色的脸谱,人物的沸反盈天相比,有些孤僻之感。没有粉墨登场艳丽女子的胭脂缘分,只是一个人在远离仕途、踏遍了万水千山的沧桑。

只是如果你仔细的读这些曲子,知道这一生不会以悲剧收场,却也免不了孤单、冷清,心头便会明朗许多。这一代人觉得在世的追求不过就是和马致远一样,只要有山间的明月,疏淡如烟的酒,便能安稳的度过困难的光景。

红袖添香,只是传奇故事的虚构,遥远的向你走来的,是马致远的身影,似乎元代的曲家内心太多的郁闷和怨仇,在世事漂泊之中永远无法真正的平静下来。虚构,轻描淡写的人生,不足与表现他们的困顿与失意。

元代散曲家写隐逸情怀,是旷野极目远眺,江流与云朵皆入心胸。马致远写山野之情,不需浓酒、蜂蝶、青梅。它有一种淡入流水的恬静,如山谷里有一座亭子,一盘棋,两个闲人绿蓑衣紫罗袍,百无聊赖之中吟唱旧事沧桑。

一座亭子,穿着布袍的人,在亭子里饮酒,这样的故事,似乎多年前就曾被无数次的传说过。只是不记得那亭子里的人经历过多少世事颠簸、而今看他端坐山上,风轻云淡的样子,是经得起消磨和质问的。

马致远(约1250—1321至1324年),号东篱,一说字千里。冯沅君《古剧四考·跋注》:“从马致远的散曲,我们颇可看出他的身世。《蟾宫曲》道:‘东篱半世蹉跎。’《哨遍》道:‘半世逢场作戏,险些儿误了终焉计。白发劝东篱,西村最好幽栖。’《黄钟尾》道:‘且念鲰生,自年幼,写诗曾献上龙楼。’《青杏子》道:‘世事饱谙多,二十年漂泊生涯。’由此可推知马在少年确也是功名路上人。”马致远人到中年中过进士,也曾在大德年间南北辗转出任过江浙行省官吏,后返回大都(今北京)任工部主事。早先受到儒家思想的蒙熏,后来逐渐在这样的奔波之中被涤荡殆尽。也是这个元代小官吏向时代的艺术家这一身份转变的过程。这篇曲子歌咏野兴,意境坦荡、开阔,却也平静自然。“樵夫觉来山月底,钓叟来寻觅。”简短的两个场景,却包含了中国文化精神最基本的两个身份符号:樵夫与钓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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