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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22:3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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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菲茨杰拉德(著),周嘉宁(译)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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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

夜色温柔试读:

第一卷

第077页这是我的秘密——我甚至不能和任何人谈起你,因为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你有多出色。一

在里维埃拉风景宜人的海滨,马赛和意大利边境中途,矗立着一幢巨大宏伟的玫瑰色酒店。毕恭毕敬的棕榈叶遮蔽着酒店泛红的正面,门口延伸出一小段闪亮的沙滩。近年来,这里成为显贵和时髦人士的避暑胜地。十年前的四月,酒店的英国顾客迁居北部之后,这里几乎荒废。如今附近平房密布,但是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只有十几幢老别墅,穹顶像衰败的睡莲一样,点缀在高斯酒店和戛纳五英里外的大片松树间。

酒店和它面前明亮的黄色跪毯般的沙滩浑然一体。清晨时分,远方的戛纳、粉色和米色的旧城堡,以及坐落在意大利边境的紫色阿尔卑斯山脉都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清澈浅滩上海洋植物扰起的涟漪而震颤。八点不到,一个穿着蓝色浴袍的男人来到沙滩,一边做了很多准备活动以适应冰冷的水,一边咕哝着,大口喘着气,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他离开以后,沙滩和海湾安静了一个小时。商船沿着地平线向西缓慢前进,侍应在酒店院子里嚷嚷,松树上的露水渐渐干涸。又过了一个小时,从莫尔山低处山脉蜿蜒的道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那里隔开了海滨与真正的法国普罗旺斯。

距离大海一英里处,灰蒙蒙的杨树取代了松树,那里有一个孤零零的火车站,一九二五年六月的一个早晨,一辆敞篷汽车从那里载着一个女人和她的女儿来到高斯酒店。母亲脸上有种正在消逝的美,不久便会因青筋凸显而受损;她的表情既平静又警觉,令人赏心悦目。然而人们的目光很快落到了她的女儿身上,她粉红的手心仿佛有魔法,她的脸颊燃烧着可爱的火焰,像是晚上洗过冷水澡的小孩面孔泛起的红光。她好看的额头温柔地斜向发际,金黄和灰金色的发卷呈波浪状在额头周围卷曲着,像徽章盾牌。她的大眼睛明亮、清澈、湿润、闪光,她的脸颊天然红润,是心脏年轻强壮的跳动带来的血色。她的身体微妙地徘徊在少女的最后阶段——她快十八岁了,几乎成熟了,却依然单纯。

当大海和天空在她们脚下形成一条炽热的细线时,母亲说:“我有种感觉,我们不会喜欢这个地方的。”“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回家。”女孩儿回答。

她们振奋地交谈着,却显然漫无目的,一会儿便厌倦了——而且,谈什么都没用。她们想要强烈的兴奋,不是为了刺激疲惫的神经,而是像获奖的学生那样对理应享受的假期怀着热切渴望。“我们在这里住三天就走,我马上发电报订船票。”

女孩儿在酒店像背书一样,用地道却语调平淡的法语预订了房间。等她们在底楼安顿好,她迈入透进落地窗的强光,然后踏出几步,来到从酒店的一头通到另一头的石头露台。她走路的时候像个芭蕾舞者,臀部紧绷,后腰挺直。外面炽热的光线把她的影子照得很短,她退缩了——太亮了,刺得人睁不开眼。五十码外,地中海的海水在无情的阳光下渐渐褪色;栏杆下面,一辆破旧的别克车正在酒店车道上被阳光炙烤。

确实,整片地区,只有海滩上还有点儿生机。三个英国保姆坐着编织毛衣和袜子,这种维多利亚时期沉闷的花纹在四十年代、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都很流行,她们闲聊的声调像在念咒。靠近大海处,十几个人守在条纹遮阳伞下面,他们的孩子在浅滩追逐不怕人的鱼,或者赤条条地躺在太阳底下,身上的椰子油闪闪发光。

罗斯玛丽来到海滩上,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从她身边经过,欢快地嚷嚷着一头扎进海里。她感觉到周围陌生的面孔上咄咄逼人的目光,也脱下浴袍跳进水里。她面朝下游出几码以后,发现水还很浅,便摇摇晃晃站起来,像拖着重物似的拖着两条纤细的腿,抵抗着水的阻力,艰难地往前走。水漫到胸口时,她回头望向海岸,看到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穿着紧身裤的秃头男人,挺着毛绒绒的胸口,收着傲慢的肚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罗斯玛丽回应他的目光时,他摘下眼镜,藏进胸口乱蓬蓬的毛发里,从手中的瓶子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知什么的东西。

罗斯玛丽把脸贴着水面,用自由泳的姿势扑腾着朝筏子游去。水没过她,将她温柔地从炎热的空气里往下拉,渗进她的头发,透进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在水里打着转,拥抱着海水,沉溺其中。游到筏子旁边时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但是一个晒得黝黑的女人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俯视着她,罗斯玛丽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体多么苍白,便翻转过身体,朝岸边漂去。她爬上岸的时候,那个毛茸茸的拿着瓶子的男人在和她说话。“听我说——筏子后面有鲨鱼,”他国籍难辨,但是讲话带着慢吞吞的牛津腔,“昨天它们在儒昂湾吞掉了两个英国舰队的水手。”“天哪!”罗斯玛丽惊呼。“它们是被舰队丢弃的垃圾引来的。”

他目光呆滞,表示自己只是为了提醒她才和她说话,然后小步走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们交谈的时候其他人的注意力稍稍转移到罗斯玛丽身上,她觉察到了,却没有感觉不愉快,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显然每个家庭都占据了紧挨着自己遮阳伞的一片狭长沙地。另外,大家都来回走动和交谈——那里有种小团体的气氛,随便闯入会很冒失。更远一点的地方,沙滩上尽是卵石和死掉的海草,坐着一群皮肤和她一样白的人。他们没有躺在遮阳伞下,而是撑着手柄阳伞,不太像当地人。罗斯玛丽在皮肤黝黑的人和皮肤苍白的人中间找到一块地方,把浴袍铺在沙子上。

她躺着,先是听到他们的讲话声,然后感觉到他们绕开她走来走去,他们的身影在她和太阳中间穿过。一只好奇的狗往她的脖子里紧张地呼着热气,她感到皮肤被炙烤得有些发烫,听着退潮的海浪发出轻轻的疲惫的哗哗声。不一会儿她的耳朵便能分辨出每个人的说话声,她听到某个被轻蔑地称为“那个北方家伙”的人昨晚从戛纳的咖啡馆里绑架了一个招待,想把他锯成两半。讲故事的是一个穿着晚礼服的白头发女人,显然是前一个晚上就穿着了,因为她还戴着头冠,肩膀上耷拉着一朵垂头丧气的兰花。罗斯玛丽对她和她的同伴有种说不清的厌恶,于是转过身去。

另外一边,离她最近的地方,有一个年轻女人正躺在遮阳伞下,从一本摊在沙子上的书里抄写清单。她的游泳衣从肩膀滑落,一串奶油色的珍珠项链衬托着橘棕色的后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神情严肃,可怜,惹人疼爱。两人视线交会,她却没有看到罗斯玛丽。她身后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红条纹紧身衣的帅气男人;然后是罗斯玛丽刚刚在筏子上见过的女人,她回头看到了罗斯玛丽;再过去是一个长脸的,有一头蓬松金发的男人,穿着蓝色紧身衣,没戴帽子,正严肃地和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年轻男人讲话,后者毫无疑问是一个拉丁人,他俩一边交谈一边拨弄着沙子里的海草。她觉得他们多半是美国人,但又有些什么地方使得他们不像她最近结识的那些美国人。

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戴鸭舌帽的男人是在为这个小团体做无声表演。他一本正经地拿着耙子走来走去,表面上是在清理沙砾,神情严肃,却又有种难以言明的滑稽。他最细微的动作也很好笑,直到后来,不管他说什么都引起大笑。即便像她这样因为离得远而听不见的人也都竖起了耳朵,最后沙滩上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便是那位戴珍珠项链的女人。可能是出于端庄稳重,每传来一次欢呼喝彩,她就更凑近自己的清单。

戴单片眼镜拿着瓶子的男人突然在罗斯玛丽的头顶说:“你是一个游泳好手。”

她否认了。“好极了,我叫坎皮恩。这里有位女士说她上周在索伦托见过你,知道你是谁,很想认识你。”

罗斯玛丽忍着不快张望了一圈,看见那群没有晒黑的人正等着。只好不情愿地站起来,朝他们走去。“艾布拉姆斯太太——麦基斯科太太——麦基斯科先生——邓弗莱先生——”“我们知道你是谁,”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大声说,“你是罗斯玛丽·霍伊特,我在索伦托就认出你了,还问过酒店员工,我们都觉得你棒极了,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回到美国再拍一部精彩的电影。”

他们为她挪出位置,但这毫无必要。认出她的那个女人不是犹太人,只是有着犹太名字。她是那种上了年纪“好相处”的人,不受阅历的影响,很容易和年轻人打成一片。“我们想提醒你不要第一天就晒伤了。”她继续欢快地说,“因为你的皮肤很重要,但是这片沙滩上仿佛有很多讨厌的礼节,不知道你是否在意。”二“我们以为你或许在拍戏呢。”麦基斯科太太说。她是个眼神尖刻的年轻漂亮女人,有种令人不适的热情。“我们不知道谁在拍戏,谁不在戏里。我丈夫特别喜欢的一个男演员原来是个主要角色——几乎算是第二主角。”“戏?”罗斯玛丽有些不明白,问道,“有什么戏吗?”“亲爱的,我们可不知道,”艾布拉姆斯太太说着,发出胖女人的咯咯轻笑,笑得浑身发颤,“我们不在拍戏。我们只是观众。”

邓弗莱先生有一头浅黄色的头发,是个有点娘娘腔的年轻男人,他说:“艾布拉姆斯妈妈本身就是一出戏。”而坎皮恩对他晃着单片眼镜说:“唉,罗亚尔,别胡说八道。”罗斯玛丽不安地看着他们所有人,只希望母亲能在这儿陪着她。她不喜欢这些人,特别是在她立刻把他们和海滩那头引起她兴趣的人一比之后。母亲适度有效的社交天赋可以迅速坚决地帮她摆脱这不愉快的处境。可罗斯玛丽成名才六个月,有时候她少女时期的法式风格和之后掺杂的美式民主做派造成某种混乱,让她陷入目前的境地。

麦基斯科先生三十来岁,身材瘦削,满脸雀斑和红点,他不觉得“戏”的话题有趣。他原本一直看着大海——这时瞥了一眼他的妻子,然后又转向罗斯玛丽,咄咄逼人地询问:“到这里很久了吗?”“刚到一天。”“哦。”

他明确感到话题已经彻底变了,便扫视着其他人。“整个夏天都打算待在这里吗?”麦基斯科太太天真地问,“要是如此,你会看到这出戏如何展开。”“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维奥莱特,别再说这个了!”她的丈夫发火了,“换个别的玩笑吧,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麦基斯科太太朝艾布拉姆斯太太侧过去,悄声说道:“他太焦虑了。”“我没有焦虑,”麦基斯科先生抗议,“我偏偏一点也没有焦虑。”

他显然很恼火——脸色发灰,使他所有的辩解都毫无说服力。突然他隐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起身走进水里,他的妻子跟在后面,罗斯玛丽也抓紧机会跟了上去。

麦基斯科先生深深吸了口气,一头扎进浅水,在地中海里双臂僵直地拍打着海水,显然是想要自由泳——他一口气用完了,起身吃惊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岸边不远处。“我还没有学会换气。我一直没明白他们怎么换气的。”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罗斯玛丽。“我觉得你应该在水下面把气呼出,”她解释,“然后每划四下你就侧过头来吸气。”“对我来说换气最难学了。我们去筏子那边好吗?”

那位头发蓬松的男人舒展地躺在被海浪来回晃动的筏子上。麦基斯科太太游过去的时候,筏身突然一斜,重重地撞到她的胳膊,男人赶紧起身把她拉了上来。“恐怕撞着你了。”他的声音既缓慢又害羞;罗斯玛丽从没见过这样悲伤的脸,他有着高高的印第安人式的颧骨,上嘴唇长长的,深金色的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他从嘴角挤出话来,仿佛希望他的话能以迂回婉转的方式传到麦基斯科太太那里;不一会儿他就扎进水里,修长的身体一动不动地漂向岸边。

罗斯玛丽和麦基斯科太太看着他。当他的冲劲耗尽,他突然俯身,瘦削的大腿伸出水面,然后他彻底消失在水里,几乎没有留下水花。“他是个游泳好手。”罗斯玛丽说。

麦基斯科太太的回答粗暴得令人吃惊。“唉,可他是个糟糕的音乐家。”她转向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试了两次后,终于爬上了筏子,本打算身体平衡以后耍些花招掩饰刚刚的笨拙,却又晃了一下。“我正在说,阿贝·诺思或许是个游泳好手,但他是个糟糕的音乐家。”“没错。”麦基斯科不情不愿地应和。很显然他为妻子开创了天地,并且只留给她一点点自由。“我欣赏安太尔,”麦基斯科太太挑衅地看着罗斯玛丽,“安太尔和乔伊斯。我估计你在好莱坞没怎么听说过他们,但是我丈夫写了美国第一篇《尤利西斯》的评论文章。”“要是有根烟就好了,”麦基斯科平静地说,“眼下这对我来说更重要。”“他很有内涵——你不这么想吗,艾伯特?”

她突然不说话了。戴珍珠项链的女人也下水和她的两个孩子玩耍,这时阿贝·诺思从一个孩子身体底下冒出来,像座火山岛一样,然后把那个孩子举在肩膀上。孩子又害怕又高兴地嚷嚷,女人恬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一丝微笑。“那是他的妻子吗?”罗斯玛丽问。“不是,那是戴弗太太。他们不住在酒店。”她的眼睛像相机似的紧盯着那个女人的脸。过了一会儿,她激动地转身问罗斯玛丽:“你去过国外吗?”“去过——我在巴黎念的书。”“哦!那你大概明白,如果你要想在这里过得愉快,就得去结识真正的法国名门。这些人有什么出息?”她耸耸左肩指向岸边,“他们只会在小圈子里厮混。当然,我们有介绍信,在巴黎见过最好的法国艺术家和作家。那才有趣。”“我也这么想。”“你知道吗,我丈夫快要写完他的第一本小说了。”

罗斯玛丽说:“哦,是吗?”她没有多想,只想着天那么热她母亲能不能睡得着。“是受了《尤利西斯》的启发,”麦基斯科太太继续说,“只不过我丈夫不止描述了二十四小时,他写了一百年的事。他写了一个潦倒的法国贵族,让他与机械时代形成对照——”“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维奥莱特,别到处乱说,”麦基斯科抗议道,“我不想在书出版前就传得谁都知道。”

罗斯玛丽游回岸边,把浴袍披在已经酸痛的肩膀上,重新躺到太阳底下。戴鸭舌帽的男人拿着一瓶酒和几个小玻璃杯,从一个遮阳伞走到另一个遮阳伞;他和他的朋友很快变得更热闹,挨得更近,现在他们都聚集在一片连在一起的遮阳伞下——她猜想有人要离开,大家在沙滩上喝最后一顿酒。连孩子们都感受到遮阳伞底下的热闹,朝那里走去——罗斯玛丽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正午的热气笼罩着大海和天空——就连五英里外戛纳的白色轮廓也模糊成清新凉爽的幻影;一条知更鸟肚形状的帆船靠岸,背后是一片更远更深的大海。整片海岸仿佛都没有生机,只有透过那片遮阳伞的光线下,有什么事情正在缤纷色彩和喃喃低语中进行。

坎皮恩朝罗斯玛丽走来,在几英尺外停下脚步,她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然后她半睁开眼睛,看见两根模模糊糊的柱子,是他的腿。那个人想要走进由一片云投在沙子上的阴影里,但是云从开阔炙热的天空里飘走了。罗斯玛丽这下真的睡着了。

她大汗淋漓地醒来,发现海滩上空荡荡的,只剩下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收起最后一把遮阳伞。罗斯玛丽正躺着眨眼睛,他靠近说:“我正打算在离开前叫醒你。这么快就晒伤了可不好。”“谢谢你。”罗斯玛丽看着自己晒成深红色的腿说道。“天哪!”

她开心地笑了,想和他聊聊,但是迪克·戴弗已经扛着一顶帐篷和一把遮阳伞往等在那里的车走去,于是她走进水里冲掉了身上的汗。他回来收拾起耙子、铲子和筛子,藏进石头缝里。然后环顾沙滩,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罗斯玛丽问。“大概一点半。”

他们一起面对着海景,眺望了片刻。“这个时间不坏,”迪克·戴弗说,“不是一天中最坏的时间之一”。

他注视着她,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身处他眼中明亮的蓝色世界里,热切而自信。接着他扛起最后一袋垃圾朝汽车走去,罗斯玛丽从水里出来,抖开她的浴袍,走回酒店。三

她们走进餐厅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一片浓密的光影随着外面松树的摆动在空荡荡的桌子间来回移动。两个侍者正一边收拾碟子,一边大声地用意大利语交谈,一看到她们进来就立刻安静下来,给她们端来了放了很久的午间套餐。“我在海滩上爱上了别人。”罗斯玛丽说。“是谁?”“先是一大群看起来不错的人,后来是一个男人。”“你和他讲话了吗?”“讲了几句。他非常英俊,淡红色头发。”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但是他结婚了——事实总是这样。”

母亲是她最好的朋友,总是尽可能地引导她,这在演艺界不稀奇,但是特殊之处在于埃尔西·斯皮尔斯太太这样做并不是在弥补自己的失败。她对待生活没有个人的痛苦和怨恨——两次满意的婚姻,两次丧夫,每次都加深了她振奋的坚忍态度。她的第一任丈夫是骑兵军官,第二任是军医,他们都对她产生过影响,她想把那些影响完整地呈现给罗斯玛丽。她从不纵容罗斯玛丽,而是想使罗斯玛丽变得坚强——她不遗余力地在罗斯玛丽心中培养理想主义,如今这种理想主义导向了母亲自身,罗斯玛丽通过母亲的眼睛来看世界。因此,当罗斯玛丽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时,她受到母亲和她自己的盔甲的双重保护——她对肤浅、轻易和粗俗的事物怀有成熟的不信任。然而随着罗斯玛丽在电影界突然成名,斯皮尔斯太太认为她应该从精神上断奶了;如果这种活跃的、紧张的、急切的理想主义能够聚焦于其他事物而不是她自己,作为母亲会感觉到快乐而不是痛苦。“那么你喜欢这里了?”她问。“我们要是能认识那些人大概会有意思些。还有一些别的人,但是他们不怎么样。他们认出我了——不管我们去哪里,大家都看过《爸爸的女儿》。”

斯皮尔斯太太等着这股自负的热情消退,然后她实事求是地说:“这提醒我了,你什么时候去看望厄尔·布雷迪?”“今天下午就可以——如果你休息好了。”“你去——我不去。”“那我们就明天去。”“我希望你自己去。路不远——你又不是不会说法语。”“妈妈——有没有什么我不必做的事情?”“好吧,那就晚点去——但得在我们离开之前。”“好的,妈妈。”

午饭过后,她俩都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无聊,这是美国游客在安静的异国他乡常常遭遇的。没有刺激,没有外界呼唤她们的声音,她们自己的思绪片段也不会突然从别人的脑海中冒出来。她们怀念着帝国的喧嚣,感觉生活在这里无以为继。“我们就在这里待三天吧,妈妈。”罗斯玛丽在回房间的路上说。外面的微风吹动着热气穿过树丛,阵阵热浪从百叶窗透进来。“那海滩上你爱上的男人怎么办?”“除了你我谁都不爱,妈妈,亲爱的妈妈。”

罗斯玛丽在大厅停下脚步,向老高斯打听火车。穿着浅棕色卡其制服的看门人靠在桌边休息,直直地打量着她,随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礼仪。她和另外两个卑躬屈膝的侍者一起搭巴士去火车站,却被他们恭敬的沉默弄得很尴尬。罗斯玛丽几乎想要求他们:“说话啊,随便说,不会打扰到我的。”

头等车厢很沉闷。铁道公司生动的广告招贴——阿尔勒的加尔大桥,奥朗日的圆形剧场和沙莫尼的冬季运动——都比外面一成不变的大海更新鲜。美国火车只关注于自己疾速的行程,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里没有那么迅捷和紧张的人们嗤之以鼻,但这列火车不同,它是正在穿越的国土的一部分。它的气息惊扰了棕榈树叶上的灰尘,煤渣混进花园里干掉的粪肥。罗斯玛丽深信探出窗口便能摘到花。

戛纳火车站外面,十几个出租车司机正在各自的车里打盹儿。海滨大道上的赌场、漂亮的店铺,以及高档酒店光秃秃的铁门正对着夏日的大海。难以置信这里竟然也有“旺季”,罗斯玛丽受到一些风气的影响,变得有些害羞,仿佛她对濒临消亡的东西表现出了不健康的偏好,仿佛人们会思索她为什么会在去年冬天和今年冬天狂欢间的平静期来到这里,而此时真正的世界正在北方轰轰烈烈地铺展。

她拿着一瓶椰子油从药店出来时,一个怀里抱满沙发靠垫的女人从她跟前穿过,走向街那头停着的汽车,她认出来是戴弗太太。一条又长又矮的黑狗对着女人直叫,惊醒了瞌睡的司机。女人坐进车里,可爱的脸庞严肃、克制,眼神勇敢、警觉,没有目标地直视前方。她穿着鲜红色的裙子,露出两条棕色的腿,有着一头狮子狗般浓密的深金色头发。

在等火车的半个小时里,罗斯玛丽走进了克鲁瓦塞特大街上的同盟咖啡馆。树木在咖啡桌上投下绿色的光影,一支管弦乐队演奏着《尼斯狂欢曲》和去年的美国流行音乐,讨好着想象中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她给母亲买了法国《时报》和美国《星期六晚邮报》,一边喝柠檬汁,一边打开《星期六晚邮报》翻到俄罗斯公主回忆录的那页,发现九十年代沉闷的习俗都要比法国报纸头条更真实,也更贴近她的生活。在酒店里使她压抑的正是这种感觉——她习惯于大陆上最离奇的怪事被重点归纳成喜剧或悲剧,自己从未受过提取事物本质的训练,如今感觉法国既空洞又陈腐。管弦乐队悲伤的曲子加重了她的这种感觉,使她想起杂耍表演中为杂技演员演奏的忧郁音乐。她很高兴回到高斯酒店。

她的肩膀晒伤得厉害,第二天无法再游泳,于是她和母亲租了一辆车——她们讨价还价好半天,因为罗斯玛丽在法国已经对钱形成了自己的概念——沿着河道纵横的里维埃拉三角洲行驶。司机长得很像伊凡雷帝时期的一位俄国沙皇,他自告奋勇充当导游,而那些辉煌的名字——戛纳、尼斯、蒙特卡罗——在沉闷的掩饰下开始闪光,喃喃诉说着老国王们如何在这里宴请或者离世,印度王侯对英国芭蕾舞者投去佛陀的目光,俄国王子在吃不到鱼子酱的日子里享受了几个星期波罗的海的暮光。最特别的是,海岸线依然留有俄国人的踪迹——便是他们那些关闭了的书店和杂货铺。十年前,当旺季在四月结束时,东正教堂的门就上了锁,他们最爱的甜美香槟也被储藏起来,直到他们回来。他们说:“我们下一季再来。”但是这话说得太草率,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黄昏时分驱车返回酒店,很是令人赏心悦目。海面上方神秘莫测的颜色仿佛孩童时代的玛瑙和玉髓,绿得如同蔬菜汁,蓝得仿佛洗衣水,暗得像葡萄酒。沿途看着在屋外吃饭的人们,听着乡村小酒馆的藤蔓后面传出特别单调的钢琴声,都令人愉快。当他们离开黄金海滨,穿过一排排越来越暗的树木,驶向高斯酒店,把各种植物不断抛在身后时,月亮已经徘徊在了引水渠的废墟上……

酒店背后的山间某处正在举行舞会,罗斯玛丽透过蚊帐里幽幽的月光听见音乐声,意识到附近某处也有着快乐的气氛,不禁想起了海滩上那些不错的人。她心想早晨或许可以遇见他们,但他们显然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团体,一旦他们的遮阳伞、竹席、狗和孩子都安置到位,那部分的海滩实际上也就封闭了起来。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最后两个早晨她都不要和另外那群人一起度过。四

事情解决了。麦基斯科夫妇还没有来海滩,她刚刚抖开浴袍就看到两个男人——戴鸭舌帽的男人和金发的高个男人,后者就是据说把侍者锯成两半的人——离开人群朝她走来。“早上好,”迪克·戴弗说,他流露了感情,“唉,不管晒没晒伤,你昨天怎么不露面?我们很担心你。”

她坐起来,用开心的微笑欢迎他们的打扰。“我们在想,”迪克·戴弗说,“你今天早上会不会来。我们准备了吃的喝的,所以这算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邀请。”

他看起来亲切迷人——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会照顾她,而且不久他就会为她打开一个新世界,展现无尽美妙的可能性。他设法在没有提及她名字的情况下介绍了她,但是又让她轻易地知道大家都认识她,却也完全尊重她的隐私——自从她成功以来,还没有从专业人士之外获得过这样的恭敬。

尼科尔·戴弗的珍珠项链下面露出棕色的后背,她正在从一本菜谱里找马里兰鸡的做法。罗斯玛丽猜她大概二十四岁——她的脸可以用常见的漂亮词汇来形容,但是给人的印象却是,最初以强劲的轮廓和特征塑造出一种夸张效果,仿佛她的五官、生动的表情以及颜色,可以和气质性格联系在一起的一切,都是按照罗丹式的意图塑造的。然后又为了美而凿去多余的部分,直到稍有失误,就会不可挽回地削弱她的力量和特质的程度。雕刻家为她的嘴穷尽心血——简直是杂志封面上的丘比特之弓形嘴唇,却也具有身体其他部位的共同特征。“你要在这里待很久吗?”尼科尔问。她的声音低沉,几乎有些刺耳。

罗斯玛丽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她们或许可以多待一个星期。“不太久,”她含糊地回答道,“我们已经在国外待了很久——我们三月来到西西里,慢慢一路往北。去年一月份我拍电影时得了肺炎,现在正在康复。”“可怜!怎么会这样?”“唉,是因为游泳,”罗斯玛丽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私事,“那天我正好感冒,自己却不知道,他们要拍一幕我跳进威尼斯的一条运河里的戏。这是一个非常昂贵的拍摄场地,所以整个早上我都得跳啊跳。母亲安排了一个医生在场,但没用——我得了肺炎。”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就断然改变了话题,“你们喜欢这里吗——这个地方?”“他们不得不喜欢,”阿贝·诺思慢吞吞地说,“这里是他们创造的。”他缓慢地转过气宇不凡的脑袋,用温柔慈爱的眼神看着戴弗夫妇。“哦,是吗?”“这是这间酒店营业的第二个夏天,”尼科尔解释道,“我们说服高斯留下一位厨师,一位侍者和一位打杂的——去年收支平衡,今年生意甚至更好。”“但你们不住在酒店里。”“我们在塔姆斯造了房子。”“我们的想法是,”迪克说着,用遮阳伞挡去了罗斯玛丽肩膀上的一片阳光,“像多维尔这样的北方地区都被不怕冷的俄国人和英国人占了,而我们美国人半数来自热带——所以我们来到这里。”

那个拉丁长相的年轻人一直在翻阅《纽约先驱报》。“嗯,这些人是哪个国家的?”他突然提问,然后带着一点法国腔朗读起来,“‘在沃韦的皇宫酒店登记入住的有潘德莱·弗拉斯科先生、博尼业斯太太’——我没有夸张——‘科琳娜·梅东卡太太、帕什太太、塞拉菲姆·图利奥、玛利亚·阿马利亚·罗托·梅斯、莫伊兹·特贝尔、帕拉戈里太太、阿波斯特尔·亚历山大、约朗达·约斯富格卢,以及热纳维瓦·德·莫穆斯!’最吸引我的是热纳维瓦·德·莫穆斯。就算跑去沃韦看热纳维瓦·德·莫穆斯一眼也值得。”

他突然不安地站起来,猛地伸展了一下身体。他比戴弗和诺思年轻几岁,个子挺高,身体结实,但是肌肉主要集中在肩膀和上臂。乍一看,可能称得上英俊——但他的脸上有种不易察觉的憎恶神情,这破坏了他棕色眼睛锐利的光芒。然而人们日后即便忘记他无法忍受无聊事物的嘴巴,忘记他那因为烦躁和无谓的痛苦而布满皱纹的年轻额头,也无法忘记他的眼睛。“我们上星期在美国人的新闻里发现了几个优秀的人,”尼科尔说,“埃弗莱·瓦斯特太太和——还有谁呢?”“还有S.弗莱希先生。”戴弗说着也站了起来。他拿起耙子,开始认真地从沙子里扒拉小石子。“哦,对——S.弗莱希先生——他没让你感觉毛骨悚然吗?”

和尼科尔待在一起很安静——罗斯玛丽发现比和她母亲在一起更安静。阿贝·诺思和那个法国人巴尔邦在讨论摩洛哥,尼科尔抄完了菜谱,又做起针线活儿。罗斯玛丽打量着他们的装备——四把遮阳伞搭起的一个凉棚,还有一间活动更衣室和一只橡皮充气马。这些罗斯玛丽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是战后奢侈品制造业第一轮爆发的产物,他们可能是第一批买主。她猜想他们都是时髦人,尽管母亲向来教育她要提防这类游手好闲的人,她此刻却没有这种感觉。即便他们纹丝不动,像早晨那样安静,她依然感觉到一种目的、一种想法、一种方向,以及一种创造性,与她已知的一切都不同。她不成熟的头脑无法判断他们彼此间关系的本质,她只在乎他们对她的态度——但是她感觉到某种融洽的关系,因此认为他们似乎过得很愉快。

她依次打量着这三个男人,暂时把他们占为己有。三个人的风采各有不同。他们都有一种特殊的温文尔雅,她觉得这是他们过去和未来生活的一部分,不是特定情况下的表露,和演员们的客套完全不同。她还觉察到一种意味深长的细致,有别于导演们粗放爽朗的友情,而导演是她生活中知识分子的代表。演员和导演——是她认识的仅有的男性,还有那群去年秋天她在耶鲁大学舞会上遇见的大学生,成分复杂,难以区分,只对一见钟情感兴趣。

而这三个人不一样。巴尔邦欠缺一些教养,更具有怀疑和讥讽精神,他的态度刻板,甚至有些敷衍。阿贝·诺思害羞的外表下有种急切的幽默,让她既开怀又疑惑。她严肃的天性不信任自己有能力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迪克·戴弗——他是完美的。她默默地欣赏着他。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短短的体毛也是如此——薄薄一层覆盖着胳膊和手。他的眼睛是明亮耀眼的蓝色。他的鼻子有点尖,他注视着谁或者和谁讲话时绝没有一丝迟疑——真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殷勤,因为有谁会盯着我们看,落在我们身上的只有好奇或者漠然的目光,别无其他。他的声音里稍带一点爱尔兰口音,讨好着全世界,而她能感觉到他内在的强硬,是自我控制和自我约束,她也有这样的美德。哦,她选中了他,而尼科尔抬起头来,看出她选中了他,又听见小小的叹息,因为他已经结婚了。

中午时分,麦基斯科夫妇、艾布拉姆斯先生、邓弗莱先生和坎皮恩先生来到了海滩。他们带来一把新的遮阳伞,一边撑伞一边瞥着戴弗夫妇,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钻进伞下面——只有麦基斯科先生不屑地站在外面。迪克一边耙地一边靠近他们,现在又回到遮阳伞跟前。“那两个年轻人正在一起读《礼仪手册》。”他低声说。“打算结识一些权贵呢。”阿贝说。

玛丽·诺思,就是那个罗斯玛丽第一天在筏子上见过的晒得黝黑的年轻女人,她游完泳回来了,潇洒爽朗地微笑着说:“永不颤抖夫妇来了。”“他们是这个人的朋友,”尼科尔提醒她,她指的是阿贝,“为什么你不去和他们说话?你不认为他们很有魅力吗?”“我认为他们有魅力,”阿贝同意,“但我不认为他们那么有魅力。”“好吧,我觉得今年夏天海滩上人太多了,”尼科尔承认道,“这是我们的海滩,是迪克从石子堆收拾出来的。”她思索着,压低了声音不让坐在另外一把遮阳伞下面的三个保姆听到。“但是他们总好过去年夏天那些英国人,他们到处嚷嚷:‘大海多么蓝啊,天空多么白啊,小内尔的鼻子多么红啊!’”

罗斯玛丽觉得自己不会想和尼科尔为敌。“但是你没有看到他们打架,”尼科尔继续说,“你来的前一天,那个已婚男人,名字听起来像是汽油或者奶油代用品的那个人——”“麦基斯科?”“对——他们在吵架,然后她往他脸上扔了沙子。于是他很本能地坐在她身上,把她的脸揉进了沙子里。我们——非常震惊。我想让迪克去干涉。”“我觉得,”迪克·戴弗低头心不在焉地看着草席说道,“我应该过去邀请他们一起晚餐。”“不要去。”尼科尔赶紧对他说。“我觉得这会是件好事。他们在这里——我们调整一下自己。”“我们调整得很好,”她大笑着坚持,“我可不想自己的鼻子被揉进沙子里。我是个又刻薄又难搞的女人,”她对罗斯玛丽解释,然后提高嗓门说,“孩子们,穿上你们的泳衣。”

罗斯玛丽觉得这次游泳会成为她人生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次,以后只要提起游泳,她的记忆里就会跳出这次经历。所有人都同时朝水里走去,因为长时间静止不动,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从炎热的海滩走进清凉的海水,好似就着冰冻白葡萄酒大吃火辣辣的咖喱。戴弗夫妇的一天安排得仿佛古老文明时代的日子,从手头的原料中获取最大利益,并且给予所有过渡阶段最充分的价值,她不知道从此刻专心游泳到之后普罗旺斯午餐时间的喋喋不休之间,还有另外一次过渡。然而她又一次感觉到迪克在照顾她,她也乐于对最终的举动做出回应,仿佛那是一道命令。

尼科尔把刚刚一直在缝的一件古怪衣服递给她的丈夫。他走进更衣帐篷,出来的时候穿着一条透明的黑色蕾丝内裤,引起了一阵骚动。仔细看才发现,原来里面做了肉色的底衬。“哼,不过是同性恋的把戏!”麦基斯科先生轻蔑地大声说——然后飞快地转向邓弗莱先生和坎皮恩先生,补了一句,“哦,不好意思。”

罗斯玛丽看到这条裤子乐坏了。她的天真全心全意地回应着戴弗夫妇昂贵的质朴,她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复杂和世故,没有意识到这是从世界市场的趋势中做出的品质而非数量的选择;而这种行为的质朴,这种育儿室般的平静和善良,对更单纯的美德的强调,都是与上帝之间拼命的交易,是通过她猜想不到的斗争获得的。那时,戴弗夫妇从外表看代表着一个阶级最大限度的发展,因此大部分人在他们旁边都相形见绌——事实上一种本质的变化已经形成,而罗斯玛丽一无所知。

他们喝着雪利酒、吃着饼干的时候,她就和他们站在一起。迪克·戴弗用冷冷的蓝眼睛看着她;他亲切坚毅的嘴深思熟虑地说:“我很久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真正焕发青春的女孩儿了。”

事后罗斯玛丽趴在母亲的膝头哭啊哭。“我爱他,妈妈。我疯狂地爱着他——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任何人产生这样的感情。而他结婚了,我也喜欢她——太绝望了。哦,我多么爱他!”“我很想见见他。”“她请我们星期五去吃晚饭。”“如果你在恋爱,你应该感觉开怀,你应该笑笑。”

罗斯玛丽抬起头来,脸蛋颤动了一下,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她的母亲始终对她有着巨大影响。五

罗斯玛丽闷闷不乐地去了蒙特卡罗。她坐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来到拉蒂尔比,来到重建中的古老的高蒙电影制片厂。她站在门口的栅栏旁边,递上名片等待回音时,仿佛看见了好莱坞场景。到处都是最近拍的某部电影留下的古怪杂物,一条衰败的印度街道布景,一条巨大的纸板鲸鱼,一棵可怕的树,结满了篮球大小的樱桃,仿佛得到奇异的特许,生长得欣欣向荣,和这里暗淡的红苋、含羞草、栓皮栎和矮松一样,仿佛原本就生长在这里。那边还有一个快餐棚,两个谷仓似的舞台,场地上到处都是一张张等待着的、充满希望的、浓妆艳抹的脸。

过了十分钟,一个金丝雀羽毛发色的年轻人匆匆走到门口。“请进,霍伊特小姐。布雷迪先生在片场,但是他着急想见你。抱歉让你久等,可是你也知道,那些法国女人老想要挤进来——”

制片厂经理打开舞台建筑一面空墙上的小门,罗斯玛丽突然感到愉快的亲切感,跟随着他走进昏暗中。暗淡的光线里到处都是人影,那些人影冲她转过灰白色的脸,仿佛炼狱中的灵魂注视着一个凡人穿行而过。四周都是喃喃絮语,显然从远处还传来一架小小风琴的温柔颤音。他们经过用布景搭起来的拐角处,来到一个被照得白晃晃的舞台。一个法国男演员和一个美国女演员一动不动地面对面站着,男演员的衬衫前襟、领子和袖口都染着鲜艳的粉色。他们顽固地盯着彼此,仿佛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好几个小时;过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人动。一排灯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后熄灭了,接着又亮起来;音锤哀婉的敲击声请求着进入远方无名之处;顶上炫目的灯光中探出一张蓝色的脸,对着上面的黑暗不知喊了几句什么话。然后,罗斯玛丽跟前响起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宝贝,你不能脱掉长筒袜,你会再糟蹋十双。那条裙子值十五镑。”

说话的人后退时撞到了罗斯玛丽,于是制片经理说:“嘿,厄尔——这是霍伊特小姐。”

他们第一次见面。布雷迪急躁热情。他握住她的手时,她看到他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她熟悉这种姿态,感觉舒服自在,但是她对任何做出这种举动的人都有种轻微的优越感。如果她自己是一份财产,她就能实践拥有这份财产的一切优势。“我就想着你这几天会来。”布雷迪说。他的声音对于谈论私事来说稍稍有点太咄咄逼人,还拖着一些傲慢的伦敦腔。“旅途愉快吗?”“不错,但我们还是很想回家。”“不——不!”他反对,“再待一阵子吧——我想和你聊聊。我得告诉你,你的那部电影——那部《爸爸的女儿》,我在巴黎看过。一看完我就发了越洋电报打听你有没有签约。”“我刚签——抱歉。”“天哪,那部电影太棒了。”

罗斯玛丽不想傻笑着赞同,于是她皱起眉头。“没有人希望光凭一部电影被永远记住。”她说。“当然——没错。你有什么计划?”“母亲认为我需要休息。等我回去,我们或许会签给第一国家电影公司,或者继续和名角电影公司合作。”“谁是我们?”“我母亲。她决定生意上的事,没有她我可不行。”

他再次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番,他这样做的时候,罗斯玛丽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好感。不是喜欢,和她今天早晨在海滩上对那个男人自然而然的爱慕完全不同。这是一见钟情。他渴望她,而就她纯真的感情而言,她考虑坦然地听任于他。但是她知道,只要她离开他半个小时,她就会忘记他——如同忘记在电影里和她接吻的男演员。“你住在哪里?”布雷迪问,“哦,对,高斯酒店。好吧,我今年[1]也有计划了,但是我写给你的信仍然有效。既然康尼·塔尔梅奇只是个孩子,我不想要其他女孩儿,只想和你拍电影。”“我也这样想。你为什么不回好莱坞?”“我受不了那个鬼地方。我在这里很好。等这个镜头拍好了,我带你转转。”

他回到片场,开始低声细语地和法国演员讲话。

五分钟过去了——布雷迪继续说着,而法国演员则不时地变换站立姿势,点着头。布雷迪突然停下来,对着灯光喊了几句,灯光顿时聚拢成一束强光。此刻,罗斯玛丽的周围响起洛杉矶的喧嚣。她无畏地再次穿过这座薄板搭建的城市,想要回到那里。但是她不想见到拍完那个镜头以后的布雷迪,她感觉到他会处于某种情绪里,于是她留恋地离开了拍摄现场。现在她知道那里有一家制片厂,地中海世界不再那么沉寂。她喜欢街上的人,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给自己买了一双帆布便鞋。

母亲很高兴罗斯玛丽完全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但她还是希望女儿有所作为。斯皮尔斯太太外表依然精神,然而她累了。病榻确实令人疲惫,而她已经陪伴了两位死去的丈夫。六

尼科尔·戴弗午餐时喝了玫瑰葡萄酒,心情愉快,她高高抱起胳膊,肩头的假山茶花触碰着脸颊,然后她来到可爱的没有草的花园。花园的一侧和房子相连,从房子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另外两侧挨着古老的村子,还有一侧对着悬崖,层层礁石通往大海。

挨着村子的墙上落满灰,生长着蜿蜒的藤蔓、柠檬树和桉树。不久前刚刚被丢弃的手推车却已经和小径长在一起,衰败腐烂。然而总会让尼科尔有些许惊讶的是,她转身经过芍药花丛,会来到一片翠绿清凉的天地,那里的树叶和花瓣蜷曲着,带着温柔的潮气。

她的脖子里系着一条浅紫色的围巾,即便在明晃晃的阳光里,依然在她脸颊映上颜色,并且在她移动的双脚周围投下浅紫色的阴影。她的神情坚定,近乎严肃,但是绿色的眼睛却流露着可怜疑虑的柔和光芒。她曾经金色的头发变得暗淡,但是如今二十四岁的她比十八岁时更可爱,尽管那会儿她的头发比她自己还明亮。

她沿着白色界石后面朦朦胧胧的花丛中的小径,来到一片可以眺望大海的地方,那里的无花果树上挂着熄灭的灯,一棵参天松树周围摆着一张大桌子、几只藤椅和一把锡耶纳的市集上用的大伞。这棵松树是花园里最高大的树。她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一丛黄金莲和纠缠在它根部的鸢尾花——仿佛是随手撒下一把种子就生长起来的——一边听着保育室里传来的抱怨和指责。等这些声音消散在夏日的空中,她继续走,穿过丛丛粉色云朵般形态万千的牡丹花,黑色和棕色的郁金香,脆弱的紫茎玫瑰,这些花像糖果商店橱窗里的糖花一样晶莹——直到这首充满色彩的乐曲无法更加激烈,突然停止在半空,接下来便是潮湿的台阶通往五英尺下面的平地。

那里有一口围着木板的井,即便在最晴朗的日子里也阴冷湿滑。她从另外一边的台阶来到菜园,她走得很快,她喜欢生机勃勃,尽管有时她给人一种安宁和引人遐想的平静印象。这是因为她不善言辞,也不相信话语,她宁可在世间保持沉默,以近乎吝啬的精确偶尔奉献文雅的幽默。但是当陌生人对她的寡言少语感觉不自在,她会抓住话题飞快地往下说,连她自己都非常吃惊——然后又收回话题,几乎羞怯地戛然而止,像一只温顺的猎犬,不但可以胜任工作,还能做得更多。

她站在菜园一片柔和的绿光里,迪克穿过她跟前的小径往他的工作室走去。尼科尔静静地等他走过,然后她继续穿过一排排长势喜人的绿叶菜,来到一个小小的动物园。里面的鸽子、兔子和一只鹦鹉对着她无礼地乱叫。她爬上另外一块礁石,扶着半圆形的矮墙,俯瞰着七百英尺下面的地中海。

她站在塔姆斯古老的山村里。别墅和庭院都是利用挨着悬崖的那一排农舍改建的——五间小房子打通,还有四间拆掉了,造了花园。外墙没有动过,所以从下面的公路远远看过来,隐藏在一片灰紫色的村落中很不起眼。

尼科尔站着望了一会儿地中海,但是无所事事,连她不知疲倦的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时,迪克拿着望远镜从他的单间房子里走出来,向东面戛纳的方向望去。尼科尔很快就进入了他的视野,于是他回到房子里,拿了一个扩音器出来。他有很多轻巧的机械设备。“尼科尔,”他喊道,“忘记告诉你,我拿出作为耶稣使徒的最后一点姿态,邀请了艾布拉姆斯太太,那个白发的女人。”“我早就猜到了。太可恶了。”

她的回答轻松地传到他这里,仿佛在贬低他的扩音器,于是她提高嗓子喊道:“你能听见吗?”“听得见,”他放下扩音器,又固执地举起来,“我还想再请一些人。我要邀请那两个年轻人。”“好的。”她心平气和地同意了。“我想要办一个很糟糕的派对。真的。我想要大家在派对上吵吵闹闹,彼此勾引,心碎着回家,女人则在洗手间里昏倒。你等着瞧吧。”

他回到他的房子里,尼科尔明白他正处于自己最典型的情绪里,他的兴奋能够带动所有人,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他自己的忧郁,他从未展现过这种忧郁,她却能猜得到。这种对事物兴奋到了与事物本身的重要性失衡的强烈程度,会产生一种不同寻常的吸引力。除了少数铁石心肠和疑神疑鬼的人,他有魅力唤起神魂颠倒的不容置疑的爱。而他一旦意识到情感中的挥霍放纵,就会产生这种反应。他有时候惊叹地回顾他造成的情感狂欢,如同一个将军注视着一场为了满足非人性的杀戮欲望而下令的屠杀。

但是能够在迪克·戴弗的世界里待上一会儿便是一种非凡的经历。大家相信他为他们留有特殊的位置,能认识到他们命运中被多年的妥协所掩埋的骄傲的独特性。他以细腻的关心和礼貌很快赢得每个人的好感,而这种关心和礼貌不留痕迹,只有根据影响才能做出判断。接着为了不让人际关系中的第一朵花枯萎,他毫无顾虑地打开通往自己精彩世界的大门。只要他们完全接受,他们的快乐就是他的头等大事,但是在这种包容万象中闪现第一丝疑虑时,他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他的言谈举止也不会留下什么值得一提的记忆。

那天晚上八点半,他出来迎接他的第一批客人。他非常庄重,非常有礼貌地把外套拿在手里,如同拎着斗牛士的披风。在同罗斯玛丽和她的母亲打过招呼以后,他等她们先说话,仿佛让她们在新的环境里对自己的声音感觉安心,这种方式相当特别。

从罗斯玛丽的视角来看,应该这样说,她和母亲被塔姆斯山和新鲜空气迷住了,赞赏地四处观望。正如非凡的人物所具有的个人品质会在不寻常的表情变化中展露,黛安娜别墅煞费苦心的完美也会因为背景里意外出现的女佣,或者打不开的软木塞之类微小的错误而毁于一旦。当第一批客人带着夜晚的兴奋到来时,白天的家庭生活与他们轻轻擦肩而过,只有戴弗家的孩子和他们的家庭教师还在阳台上吃晚餐。“这个花园真美啊!”斯皮尔斯太太说。“这是尼科尔的花园,”迪克说,“她不会放任不管——她整天焦虑,担心花儿染上病毒。如今我随时担心她自己沾染上白粉病、污点病或者晚疫病。”他用食指明确地指着罗斯玛丽,像是要掩饰父亲般的关怀似的,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听你的理由——我要给你一顶海滩上戴的帽子。”

他带着她们从花园来到阳台,自己倒了一杯鸡尾酒。厄尔·布雷迪来了,吃惊地发现罗斯玛丽也在。他的态度比在制片厂更温柔,仿佛他在大门口才变了个人,罗斯玛丽不断把他和迪克·戴弗比较,很明显地倾向于后者。相比之下,厄尔·布雷迪显得有点粗俗,有点没教养。然而她却再一次地对他这个人产生触电般的感应。

他亲切地和在室外吃完晚饭刚刚起身的孩子们讲话。“你好啊,拉尼尔,唱首歌怎么样?你和托普西愿意为我唱首歌吗?”“我们唱什么呢?”小男孩儿答应了,他讲话带着那种在法国长大的美国孩子奇怪的唱诵腔。“那首《我的朋友皮埃尔》。”

兄妹俩一点儿不害羞地并排站着,他们的歌声甜蜜尖细,回荡在傍晚的空中。在月光下,我的朋友皮埃尔,请把你的笔借给我,用它写下一个字,我的蜡烛熄灭了,而我没有火,请你为我打开门,看在上帝的面上。

歌声停止了,孩子们站在那里为了他们的成功而静静微笑,脸上映着霞光。罗斯玛丽心想,黛安娜别墅是世界的中心。在这样的地方,一定会发生难忘的事情。大门叮叮当当地打开,其余客人也一同到达时,她更开心了——麦基斯科夫妇、艾布拉姆斯太太、邓弗莱先生和坎皮恩先生全都来到阳台上。

罗斯玛丽大失所望——她飞快地看着迪克,仿佛要他对这种不协调的融合做出解释,但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异常。他高兴地迎接了新客人,并且对他们无穷的未知的可能性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尊重。她太信任他,所以不久便觉得麦基斯科夫妇到场也不错,仿佛她一直期待着见到他们。“我在巴黎见过你,”麦基斯科对阿贝·诺思说,阿贝和妻子紧随他们之后到达,“实际上我们见过两次。”“是啊,我记得。”阿贝说。“那是在哪里见的呢?”麦基斯科问道,不肯罢休。“嗯,我想——”阿贝厌倦了这种把戏,“我不记得了。”

这番交谈填补了沉默间歇,罗斯玛丽凭直觉感到应该有谁说几句得体的话,但是迪克无意拆散这群迟来者组成的小团体,甚至不去缓和麦基斯科太太傲慢的消遣态度。他不去解决社交问题,因为他知道眼下这不重要,而且这会自行解决。他要为之后的大动作保留新奇,等待一个更有意义的时刻,让客人们感受到愉快的时光。

罗斯玛丽站在汤米·巴尔邦身边——他处于非常不屑一顾的情绪中,而且仿佛受到某种特别的刺激。他第二天早晨就要离开。“回家?”“家?我没有家。我要去战场。”“什么战争?”“什么战争?随便什么。我最近一张报纸都没看过,但是我认为,会有战争——总是会有战争的。”“你不在乎为什么而战吗?”“一点不在乎——只要待遇好。生活一成不变时,我就来找戴弗夫妇,因为我知道不出几个星期我就要去战场了。”

罗斯玛丽惊呆了。“你喜欢戴弗夫妇。”她提醒他。“当然——特别是她——但他们让我想要去战场。”

她思索了一会儿,徒劳无果。戴弗夫妇让她想要永远待在他们身边。“你是半个美国人。”她说,仿佛这可以解决问题。“我也是半个法国人。我在英国上学,自十八岁起,我穿过八个国家的军装。但是我希望自己没有给你留下我不喜欢戴弗夫妇的印象——我很喜欢他们,特别是尼科尔。”“又有谁不喜欢呢?”她简单地说。

她对他感觉疏远。他的言下之意让她反感,而且因为他怨恨的亵渎话语,她收回了对戴弗夫妇的爱慕。幸好晚餐时他不坐在她身边。在去往花园餐桌的路上,她依然在想着他说的“特别是她”。

她和迪克·戴弗有片刻一同走在小径上。在他坚实美好的明亮映衬下,一切都黯然失色,只剩下一种确信,那就是他无所不知。漫长的一年来,她有了钱,有了一定的名气,同名流交往,而那些名流只不过是医生遗孀和她女儿在巴黎酒店里社交圈的有力扩展而已。罗斯玛丽很浪漫,但她的职业没有在这方面为她提供很多满意的机会。母亲希望罗斯玛丽事业有成,无法容忍任何假冒的代替品,因为刺激无所不在,而罗斯玛丽确实已经过了这个阶段——她是演电影的,不是看电影的。因此,当她从母亲的脸上看出对迪克·戴弗的赞许,就意味着他是个“真正的人物”,也意味着母亲同意她尽力而为。“我一直在看你,”他说,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我们都变得很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爱上你了。”她轻声说。他假装没有听到,仿佛这句赞美只是出于纯粹的礼貌。“新朋友们在一起,”他说,仿佛这十分重要,“往往比老朋友们更愉快。”

她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却已经来到了桌子旁边,暮色里缓慢亮起的灯照在她身上。当她看到迪克用右手挽起她的母亲时,心里拨动着愉快的心弦。而她自己则坐在路易斯·坎皮恩和布雷迪之间。

她内心澎湃,转向布雷迪想要对他倾诉,但是刚提及迪克,她就从他冷冷的目光中明白,他拒绝承担父亲的职责。反过来当他试图独占她的感情时,她也表现得同样坚定,于是他们只谈工作,或者应该说是她听他谈工作,她礼貌的眼睛从未离开他的脸,但是她的思绪当然在别处,她觉得他肯定猜到了真相。她断断续续地抓住他话语的要点,下意识地补充其余部分,如同一个人中途听到钟声,脑海中只回荡着最初未被计数的节奏。七

罗斯玛丽在聊天间隙朝桌子那头望去,尼科尔坐在汤米·巴尔邦和阿贝·诺思中间,她浓密的头发在烛光里像蓬松的泡沫。罗斯玛丽听着,被这场罕见的对话中低沉干脆的声音强烈吸引了。“可怜的家伙,”尼科尔惊叫,“你为什么想把他锯成两段?”“自然是想看看侍者肚子里有什么。你不想知道侍者肚子里有什么吗?”“旧菜单,”尼科尔短促地笑了一下说,“瓷器碎片、小费和铅笔头。”“没错——但问题是要科学地证明。当然使用乐锯是为了清除污秽的感觉。”“你们打算使用那把锯子来开膛吗?”汤米问。“我们没能到那步,我们被尖叫声吓到了,以为他要撕裂什么东西。”“这一切听起来太特别了,”尼科尔说,“一个音乐家想要用另外一个音乐家的乐锯去锯……”

他们在桌子旁边坐了半个小时,都感觉到了变化——每个人都放弃了一些东西——一种偏见、一种焦虑、一种猜疑,现在他们都只是最好的自己以及戴弗夫妇的客人。表现得不友善或者不感兴趣都显得戴弗夫妇照顾不周,于是现在大家都很努力。看到这种情景,罗斯玛丽对每个人都有了好感——除了麦基斯科,他故意成为派对上的异类。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他决心要用葡萄酒来维持刚刚进门时的好心情。他仰靠在厄尔·布雷迪和艾布拉姆斯太太中间的座位上,对布雷迪发表了一通有关电影的尖刻评论,对艾布拉姆斯太太则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用极其嘲讽的表情盯着迪克·戴弗,只有在他偶尔要和桌子斜对面的迪克讲话时这种情况才有所缓解。“你不是范·布伦·登比的朋友吗?”他问。“我应该不认识他。”“我还以为你是他的朋友。”他气冲冲地坚持。

当登比的话题被岔开,他又尝试另外一个同样不相关的话题,但是每次迪克态度里的尊重都让他无能为力。经过片刻彻底的停顿后,被他打扰的交谈又会抛开他继续下去。他试图再次加入其他交谈,但这就好像不断和一个手套握手,而手套里面的手则已经抽走了——所以最后,他抱着一种身处孩子中间的放任情绪,把注意力彻底放在了香槟上。

罗斯玛丽不时环顾餐桌四周,希望大家都高高兴兴,仿佛他们是她将来的继子继女。桌灯从一只艳粉色的碗里透射出优雅的光,映在[2]艾布拉姆斯太太的脸上,凯歌香槟让她的脸色恰到好处,充满活力、宽容和少女的善意。她旁边坐着的是罗亚尔·邓弗莱先生,他那女孩儿般的清秀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倒也没有过分惊人。然后是维奥莱特·麦基斯科,她的美丽由内而外,因此作为一名尚未发迹的野心家的妻子,她不再努力将自己影子般的地位变得实实在在。

然后是迪克,他忙着招呼大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派对中。

再下来是她的母亲,永远完美。

接着是和她母亲交谈的巴尔邦,优雅流利的谈吐让罗斯玛丽再次喜欢上了他。还有尼科尔,罗斯玛丽突然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发现她是自己所认识的最漂亮的人。她的脸是圣人的脸,是维京圣母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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