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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5 22:5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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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斯蒂芬·金,(美)欧文·金,陈杰(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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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下)

睡美人(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睡美人(下)作者:【美】斯蒂芬·金,【美】欧文·金,陈杰[译]排版:skip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5-01ISBN:9785369852149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二部分死了就睡了

有点累没有关系,

等到死去的时候,

我就会睡觉了。——瓦伦·泽万

门廊上的松软木板在莉拉脚下弯曲呻吟,一股强劲的春风摇着本来是她家前院的牛尾草地。这片牛尾草绿得让人不可思议,风声嘹亮动听。她朝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树苗从特里梅因路破碎的路面钻了出来,它们像钟面上十二点和一点之间的指针一样彷徨地摇摆着。蓝色的天空笼罩着世界。在兰塞姆夫人家的车道上,她的巡逻车车门没有关上,车门上锈痕点点。四个轮胎都漏了气。

她是怎么来这儿的?

别介意,她告诉自己。这是个梦。随它去吧。

她走进房子,停下脚步看着很少使用的厨房的惨况:窗玻璃碎了,放开的窗帘在又一阵风的吹拂下卷起,四季和与四季相称的树叶飘落在霉斑遍布的桌子上。厨房里到处是股腐烂的气味。沿走廊前行的时候,她觉得这兴许是个时光旅行的梦。

客厅的房顶有块地方塌落了,地毯上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石块。平板电视尽管仍然钉在墙上,却像被烘烤过一样弯曲变形。

尘土把玻璃拉门变得不那么透明了。莉拉拉开右边那扇门,门在沿着腐烂的门轨滑动时悲伤地呜咽着。“贾里德,你在吗?”莉拉大声喊,“克林特,你在吗?”

昨晚他们都在这儿,坐在现如今翻倒在地的桌子旁。黄色的杂草长过了露台的边缘,在木板之间冒出来,家里夏天频繁的烧烤活动会用到的烤肉架已经被杂草吞没。

游泳池因为断电而呈现出鱼缸那种令人作呕的颜色,一只山猫在池水中露出头,牙间还咬着一只鸟。猫的眼睛很亮,牙齿很大,皮毛上水珠点点,扁平的鼻子上粘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莉拉用指甲从上往下抓着面颊,感受着由此带来的疼痛,觉得(不那么情愿地觉得)到头来这也许不是一个梦。如果不是的话,那她睡了多久?

睡了很长时间。但并不美好。

山猫眨了眨眼,开始朝她划水过来。

我在哪儿?莉拉心想,然后她想到了,我在家呢!之后她又想回第一个问题:我到底在哪儿?第一章1

周五傍晚,灾难发生的第二天(至少在杜林是第二天,在世界上的其他一些地方,奥罗拉流感已经蔓延三天了),特里·库姆斯被烤熟的培根味和咖啡味弄醒了。特里的第一个清晰想法是:车轮酒吧还有任何液体吗?我是不是把连同洗碗水在内的整个酒馆的液体都喝下去了?他的第二个想法就比较正常了:上厕所跑一趟。他跑到厕所,正好把一喉咙污物都吐进了马桶。他在马桶边休息了几分钟,让在眼前晃动的厕所渐渐静止下来。眼前的物体静下来以后,他直起身子,找来些胃药,就着水龙头里的水吞下三粒药丸。回到卧室以后,他怔怔地看着床左边空着的地方,想起头部被膜包住的丽塔曾躺在那里,嘴里的白色细丝随着呼吸不断吸入吐出。

她醒了吗?事情结束了吗?泪水刺痛了特里的眼睛,只穿了条内裤的他踉踉跄跄地走进厨房。

弗兰克·吉尔里坐在桌子边,壮实的上身让桌子显得很小。这一幕不知怎的带有几分悲凉——阳光下小桌子旁坐着的巨人——不用说什么,特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两人的目光相遇。吉尔里面前摊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他把杂志放在一边。“我刚刚在看有关密克罗尼西亚的文章。”弗兰克说,“那地方很有趣,野生动物很多,其中有很多已经濒临灭绝。也许你在等的是别的什么人。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昨晚我借宿在你家,我们一起把你妻子搬到地下室去了。”

啊,现在他想起来了。他们把丽塔当成地毯一样一人一边扛下了楼,下楼时肩膀不停撞上旁边的扶手和墙。他们把丽塔放在一张沙发上,在她身上盖了条被子遮挡灰尘。丽塔这时无疑还在地下室里,和他们这些年准备放在院子里甩卖却一直没抽出时间卖的旧家具放在一起:酒吧椅,黄色的塑料椅子,录像机,戴安娜用过的婴儿床和旧柴火炉。

特里心灰意冷:他的下巴垂在胸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桌子另一边没人坐的椅子前有一个盛着熏肉和烤面包的盘子,旁边放着一杯清咖啡和一瓶占边威士忌。特里不规则地吸了口气,坐回椅子上。

他咬了一口培根,想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的肚子叫了几声,胃里翻腾了一阵,但没有太大的反应。弗兰克默默地往特里的咖啡里倒了点威士忌。特里喝了口。之前他没意识到正在颤抖的双手这时平稳下来。“我需要那个,谢谢你。”特里声音沙哑。

尽管不算亲密,但这些年来他和弗兰克·吉尔里经常会喝上两杯。特里知道弗兰克对待县动物检疫官的职位非常认真,也知道弗兰克有个画画天赋很高的女儿。他记得一次一个醉汉让弗兰克有气去朝上帝发,弗兰克让醉汉闭上他的臭嘴。尽管醉汉喝得很醉,却还是被弗兰克的语气震住了,接下来的整个晚上都不敢再说一句话。换句话说,在特里看来弗兰克是个正确过头的家伙,和那种你想使劲踢他屁股的人根本不是一回事。弗兰克的黑人身份当然也是特里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尽管现在觉得和黑人交往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特里之前从没考虑过和黑人交朋友。“别介意。”弗兰克说。他冷静直接的方式让特里感到安心。“一切……”特里又喝了口兑酒的咖啡,“还那样吗?”“你是跟昨天的情况比?没错。但这却意味着一切和昨天都不一样了。比如说,你现在是代理警长,几分钟之前局里刚呼叫找你。原先的警长已经不知去向了。”

弗兰克瞬间一肚子的烦恼。“天哪,莉拉失踪了吗?”“要祝贺你一下吗?这次升职可够大的。请军乐队致礼。”

弗兰克的右边眉毛作弄人似的弯曲起来,两人都笑了,但特里很快就收起了笑容。“嘿,”说着弗兰克抓起特里的手捏了捏,“冷静一点,可以吗?”“我会冷静的,”特里吞了一口口水问,“还有多少女人醒着?”“我不知道。情况很不妙,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特里并不相信。他喝着兑了酒的咖啡,咽下培根。坐在桌旁的弗兰克这时倒安静下来。“我能处理好吗?”特里问,“我真能处理好吗?”“你能处理好。”弗兰克·吉尔里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疑惑,“但你需要得到所有能得到的帮助。”“你想要我派你当代表吗?”这时特里突然意识到,除了莉拉,还有其他好几位警官呢!

弗兰克耸了耸肩。“我是县里的雇员,我是来这儿出力的,如果能给我这份嘉奖,那就再好不过了。”

特里又喝了口兑酒的咖啡,然后站起身。“我们走。”2

奥罗拉病毒击倒了警察局四分之一的警察,但在弗兰克的帮助下,特里做出了周五早晨的轮值表。弗兰克还把西尔弗法官带到警局,让西尔弗法官见证了周五下午的新任警官宣誓仪式。唐·皮特斯是新任警官之一,另一个是年轻却热忱的高三学生埃里克·布拉斯。

在弗兰克的建议下,特里发布了晚上九点的宵禁令。他派出两人一组的小队在杜林的大街小巷张贴告示。他们还安定民心,打击破坏行为,并根据弗兰克的另一个提议统计沉睡女人的位置。在奥罗拉流感暴发前,弗兰克·吉尔里也许只是个抓狗的,但这时他凭借良好的组织能力成了一个执法者。发现可以依赖弗兰克以后,特里就紧紧靠在弗兰克身上了。

新组建的警察队伍很快抓来了十几个抢劫犯。这项工作不难,因为抢劫都在大摇大摆地进行,很少有人刻意隐瞒。他们也许起初会认为最多是被人训斥一番,但很快就知道法纪依然需要遵守。抢劫者中有个名叫罗杰·邓菲的无赖,邓菲是个清洁工,这时却没去上班。周日上午第一次巡视县城的时候,特里和弗兰克看见邓菲明目张胆地拿着从他兼职的克里斯特维尤疗养院中搜刮的一塑料袋项链和戒指。“她们不需要这个了,”邓菲争辩道,“库姆斯警官,放过我这一次吧,我只是在挽救财物而已。”

弗兰克捏住清洁工的鼻子,他下手很重,几乎要把对方的鼻梁捏断。“库姆斯警长,从现在开始叫他库姆斯警长。”“好吧!”邓菲大叫,“把手从我的鼻子上拿下来,让我叫他库姆斯总统都行。”“把这些财物放回去,我们就不追究了。”看到弗兰克对他的决定点头称是,特里感到非常满意。“好!照您说的办!”“别跟我们打马虎眼,我们会检查的。”

在和弗兰克相处的头三天,特里意识到弗兰克身上最大的好处就是他能领会特里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这点其他人似乎都领会不到。他从来不向特里施压,在特里需要时却总能给出建议,同样重要的是,当特里情绪低迷、觉得一天永远看不到头、开始停滞不前的时候,弗兰克总会拿出包了皮饰的银质小酒瓶递给他——小酒瓶很酷,也许是黑人特有的物件。他一直坚定地站在特里左右。周一,奥罗拉流感暴发的第五天,特里站在杜林女子监狱门口时弗兰克同样在他身边。3

周末,库姆斯代理警长几次试着说服克林特把埃薇·布莱克转到他的拘留室。有关杀了毒品贩子的那个女人的传言已经传开了:据说埃薇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还能和往常一样正常地睡着醒来。在警察局,莉妮·马尔斯(莉妮仍然逗留在警察局:姑娘,继续加油吧!)收到许多问询此事的电话,现在只要一听到问这个,她就会马上挂断电话。弗兰克说他们必须查明流言是不是真的,这件事必须优先解决。特里觉得弗兰克说得对,但诺克罗斯这个人很固执,这个烦人的家伙接电话都越来越不情愿了。

周一,各处的火已经灭了,但监狱边的乡间却仍然飘着一股烟灰缸的味道。天色灰蒙蒙的,空气非常湿,从周五上午开始就时断时续下着的雨这时下个不停。代理警长特里·库姆斯感觉像发了霉似的站在杜林女子监狱门外的对讲机和监控器前。

诺克罗斯仍然对西尔弗法官签发的埃薇·布莱克的移交指令置之不理。(弗兰克同样支持把埃薇·布莱克移交到警察局,他告诉法官,那个女人也许有对病毒免疫的特殊方法,这让他给老法官留下要在骚乱开始前把事态平息下来的强烈印象。)“特里,奥斯卡·西尔弗在这件事上没有执法权。”医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就像是从池塘底部冒出来的一样,“我知道他在我妻子的请求下签署了同意埃薇入狱的文件,但他无权签署让她出狱的指令。一旦把人送到这里进行评估,他的职权就结束了。现在你需要找个县法官。”

特里不知道莉拉看上去一直很现实的丈夫为何这么难侍候。“克林特,现在没别人了。维娜法官和刘易斯法官都已经睡着了。我们县有这么几个女法官真是太幸运了。”“那你干脆打个电话到查尔斯顿,看任命的临时法官都有谁。”克林特说。他摆出快乐和解,甚至能做出一点点让步的姿态来。“但何必那么费事呢?埃薇·布莱克和别的女人一样都已经睡着了。”

这话像打中特里肚子的铅球一样沉重。他本不该去相信那些信口胡诌的话。与其询问关押在监狱里的女犯,特里也许更应该去问地下室旧沙发上在肮脏被子里木乃伊般睡着的老婆大人。“她昨天下午就睡着了,”诺克罗斯说,“监狱里只有几个还没睡着的女犯。”“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见她?”弗兰克问。在特里和克林特此前的交流过程中弗兰克一直安静地站着。

这个问题很好。特里按着通话按钮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克林特。“听着,我告诉你我们会怎么办,”克林特说,“我会给你的手机发张照片。但我不会让任何人进门,这是一级防范禁闭协定。我面前摊开着一本监狱长手册,上面写着:本州的有关部门可以自行决定实施或停止一级防范禁闭协定。请注意:上面写着州的有关部门。”“可是——”特里的声音像二冲程发动机似的: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一个劲地可是。“我没别的选择,必须实施一级防范禁闭协定。你也看了新闻,有人正在到处焚烧包着膜的女人。我想你也认为这里的女犯会成为那些所谓的治安维持协会成员的主要目标。”“哦,别来这套了。”弗兰克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警察局没找到任何一件制服可以扣住他的上身,因此弗兰克只能把衬衫敞开穿在贴身汗衫外面。“在我听来他只是在打官腔。特里,你是代理警长,完全可以碾压一个医生,更别说一个精神科医生了。”

特里举起一只手表示明白。“克林特,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应该很了解我,不是吗?我和莉拉已经共事十多年了,在莉拉当上警长之前我们就是同事。你在我家吃过饭,我也在你家吃过饭。我对那些女人不会做任何事,因此请对我行个方便。”“我正在试着……”“你不知道这个周末我在县城周围铲除了多少垃圾。有个女人睡觉前没关炉子,烧掉了大半条格里利街。县城南面上百公顷的树林被付之一炬。有个高中生运动员想强奸睡着的女人,却被对方活活打死。一个家伙的头被搅拌机砸个粉碎。我想说,这样很傻。我们把条条框框放到一边去吧。我是代理警长,我们是朋友。让我看到她和其他女人一样睡着,我就不继续烦你了。”

栏杆另一边本应由警官驻守的保安岗亭这时没有人。岗亭后停车场远端再往后的第二道栏杆之后,监狱大楼阴森地耸立着。监狱前门的防弹玻璃后看不到任何动静,没有女犯在跑道上跑步,也没有女犯在花园里工作。特里想到深秋充满情调的公园,转而又想到公园里以后都没有了吃冰激凌和欢笑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情形。他的女儿戴安娜已经长大了,但戴安娜小时候父女俩在公园里留下了数不清的欢快记忆。那是特里人生中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

老天,幸好他还能喝上一小口酒,弗兰克一直把那只很酷的小酒瓶带在身边。“特里,看看你的手机。”对讲机的扬声器传出克林特的声音。

特里的口袋里响起一连串火车汽笛声,这是特里设置的手机铃声。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克林特传来的照片。

一个穿着红色囚衣的女人躺在牢房的床铺上。女犯的胸袋上方有个身份识别号,身份识别号旁边放着张身份识别卡,卡上有张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照片。女人皮肤微黑,露出欢快的笑容。身份卡上的名字是“埃薇·布莱克”,口袋上的身份识别号和制服上的身份识别号完全一样。女人的脸上盖着一层白色的膜。

特里把手机递给弗兰克,让他看手机里的照片。“你怎么看?这算是好消息吗?”

特里突然意识到,他这个代理警长是在向新来的下属寻求指点,情形本应完全反过来才对啊。

弗兰克看着照片说:“这什么都证明不了。诺克罗斯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戴上布莱克的证件拍这张照片。”弗兰克把手机还给特里,“他不能不让我们进去。特里,你是执法者,他只是个该死的监狱精神科医生。要我说,他就是个滑头,一个可恶的滑头。我觉得他是在和我们打拖延战。”

当然,弗兰克说得没错。这张照片证明不了任何事。克林特为什么不允许他们至少见到那女人的真身,看看她睡着没有?在世界很快要失去一半人口的当下,那本监狱长手册真有那么重要吗?“他为何要拖延时间呢?”“我不知道。”弗兰克拿出扁平的小酒瓶,递给特里。特里谢过他,喝下一大口威士忌,把酒瓶放回弗兰克面前。弗兰克摇摇头说:“就放你那儿吧。”

特里把小酒瓶放进口袋,按下对讲键。“克林特,我要见到她。让我进去亲眼看看,之后我们就可以各自把这一天的工作继续进行下去了。人们都在谈论她的事情,我得把议论平息下去。看不到她的话,也许会有我所控制不了的局面。”4

克林特坐在岗亭里观察着主监视器上的两个人。岗亭的门敞开着,像是从未正常关上过。蒂格·墨菲警官把身子探了进来,奎格利警官和韦特莫尔警官站在岗亭外倾听。另一名警官斯科特·休斯正在一间空牢房里打瞌睡。瓦妮莎·兰普利警官在射杀了雷·登普斯特几个小时后打卡下班了——克林特没有勇气让她留下。(“医生,祝你好运。”瓦妮莎把头伸进他的办公室说,她脱了警服,身着便装,眼睛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克林特对她回以祝福,但瓦妮莎没说谢谢。)即便瓦妮莎现在没睡着,克林特也觉得她帮不上什么忙了。

克林特坚信自己可以拖上特里一段时间。让他担心的是和特里交流时递出小酒罐、不时给些建议的大块头男人。从监视器看上去,特里好像大块头男人的传声筒似的。克林特发现大块头男人不像别人那样会本能地看着对讲机,而是不断在观察周围,像是作案前踩点一样。

克林特按下对讲按钮,对着麦克风说:“特里,老实说,我并不想把形势复杂化。对目前的事态,我感觉很糟。别再白费力了,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我面前真有本监狱长手册。一级防范禁闭协定用大字写在戒严法令的最上方。”说着他拍了拍并没有书放着的电子操控板,“特里,我没有受过监狱长的培训,但我有手册做指导。”“克林特,”克林特能听见特里愤怒的吐气声,“你到底怎么回事啊?真要让我把这该死的门弄倒吗?太荒唐了!莉拉会很失望,会非常非常失望的。她一定不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知道你很泄气,我知道你甚至还没时间细细品味过去几天以来感受到的压力,但你意识到有个探头正在对着你,是吗?我刚看见你对着小酒瓶喝了一口,我们都知道你喝的不是果味饮料。恕我直言,我知道莉拉……”刚用过去时态把妻子的名字说出口,克林特就感到一阵揪心。为了让自己缓一下,克林特清了清嗓子,“我比你更了解莉拉,如果让莉拉知道她的代理工作时喝酒,她会相当失望的。请你换位思考一下,你会让一个没有管辖权、没有适当法律文书,又在喝着酒的警官进入监狱吗?”

他们看见特里气急败坏甩手拍了下大腿,离开对讲机,开始绕着圈子踱步。大块头男人抱住他的肩膀对他说话。

蒂格摇摇头笑了。“医生,你不该来监狱工作,应该到电视购物频道去赚大钱。你刚才对这家伙放了大招,现在他需要好好恢复一下。”

克林特转身看着站在身边的三位警官。“你们有人认识那个人吗?那个壮实的家伙是谁?”

比利·韦特莫尔认识。“那是县里的动物检疫官弗兰克·吉尔里。我侄女帮他看管过流浪狗,说他人不错,但有点神经质。”“怎么神经质了?”“他很厌恶不关心自己的宠物和虐待动物的人。传说他把一个虐待狗、猫还是别的什么动物的乡下人暴打了一顿,但我不敢说这一定是真的,高中生的话不能全信。”

克林特刚想让比利·韦特莫尔给侄女打个电话,但马上又想到那个侄女不太可能还醒着。监狱里现在剩下的女犯就三个了:安琪尔·菲茨罗伊、珍妮特·索利和埃薇·布莱克。他拍的是个体形和埃薇差不多的名叫万达·登克尔的女人。登克尔从周五晚上开始就一直在睡。准备时,他们让万达穿上带有埃薇身份识别号的衣服,把埃薇的身份识别卡钉在红色的囚服上。克林特看到仅剩的四位警官愿意加入他的行动,他既感激又吃惊。

他告诉他们,自从埃薇睡着后能醒来的事公开以后,不可避免地会有人——可能是警察——过来找她。他根本没想过让蒂格·墨菲、兰德·奎格利、比利·韦特莫尔和斯科特·休斯觉得埃薇——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和其他女人的安全都取决于他克林特。他很有自信说服他们换一个角度看待事物,毕竟他做这行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但他从未尝试过这样做。克林特对杜林女子监狱剩余警官采取的策略更为简单一些:只是说他们不能把埃薇交给地方上的人。另外,他们不能对来讨要埃薇的人说实话,因为一旦知道埃薇与众不同,他们就会变得更加无情。埃薇到底是怎么回事——准确地说埃薇到底拥有何种免疫力——得由联邦政府派出的“知道自己在干吗的”科学家们来判断。尽管县里的相关方也许会想到类似的方案:找个医生对她进行检查,询问她的背景,对她这个似乎拥有独特身体构造的人进行一切可以想到的测试,但绝不能把埃薇交给他们。

可是,特里也许会说可是,提出心里的疑问。

但没有什么可是,她太珍贵了,不能冒险。如果把埃薇给错了人,使事情向错误的方向发展,如果有人控制不住脾气杀了她——也许只是因为单纯的挫败感,也许只是想找个替罪羊——这对他们的母亲、妻子和女儿们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别把埃薇当作一个采访对象,克林特告诉很少(非常少)的几个同盟。她不能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任何事。她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有何不同。另外,无论是否对奥罗拉病毒免疫,埃薇都是杀害两个制毒者的变态杀手。“即便被爆了头,”兰德·奎格利满怀希望地问道,“仍然能研究她的身体和DNA,不是吗?”而随后他赶忙补充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兰德,我觉得能,”克林特说,“但你不觉得这并非最佳选择吗?也许保留她的脑子会更好。她的脑子也许会有用。”

兰德不得不承认。

为了做得更逼真,克林特一直在给疾病控制中心打电话。亚特兰大的那帮家伙一直不接——自从周四危机开始以后,前前后后打到那里的电话不是遇上忙音,就是电话录音——克林特只能把电话打到碰巧位于特里梅因路某处空房二楼的疾病控制中心分部:莉拉的手机号码,而贾里德和玛丽·帕克是分部仅有的两位科学家。“又是我,西弗吉尼亚杜林女子监狱的诺克罗斯。”为了让剩下的警官听到,他一直带着微小的变化重复着相同的话。“诺克罗斯先生,你儿子睡着了。”最近一个回合开始时玛丽说,“我可以杀了他吗?”“不行,”克林特说,“布莱克仍然时睡时醒,她仍旧很危险。我们需要你们来人把她带走。”

周六早晨,帕克夫人和玛丽的妹妹就睡着了,玛丽出差的父亲仍然在想办法从波士顿回家。玛丽不愿一个人待在家,她把母亲和妹妹放上床,便出门来找贾里德了。克林特对贾里德和玛丽很诚实——把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告诉了他们。当然,他也省略了一些事实。他告诉他们监狱里有个能正常入睡并醒来的女人,并让他们加入疾病控制中心的虚假通话,他说如果不表现出和某人通话的样子,就不能让狱警们相信马上会得到帮助,狱警们也许会放弃离开。克林特隐去的事都是有关埃薇的:她不可思议地知道许多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还有她对克林特提出的交易。“诺克罗斯先生,我的尿里现在都是咖啡因。快速移动胳膊的时候,我仿佛能看见胳膊移动的轨迹。这有什么意义吗?哦,也许没什么意义。但不管怎么样,我想这是我自己的超人故事,正在睡袋里熟睡的贾里德正好错过了故事的高潮部分。如果他再不马上醒过来,我就要朝他耳朵里吐痰了。”

克林特正好利用这段对话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恼火情绪。“这的确很有趣,但我非常希望你们采取必要的行动,让我再重复一遍:我们要你们来把这个女人带走,立刻着手研究她为什么跟别人不同。明白了吗?直升机一上路就给我打电话。”“你妻子很好,”玛丽说,她突然感觉没那么愉快了,“没什么变化。也就是说她还保持原样。正睡着……嗯……睡得很舒适。”“谢谢你。”克林特说。

整个对话的逻辑并不牢靠,克林特不知道到底能相信比利、兰德、蒂格和斯科特多少,其中又有多少成分是警官们在噩梦般的危急情况中自己给自己找的安慰。

这出戏又有简单而明确的另一层目的:暗示保卫地盘的紧迫性。在克林特组建的“护卫小分队”眼中,监狱这一小片是他们的地盘,县里的任何人都无权在这风景点撒野。

这些因素能让他们在需要看管的女犯越来越少的情况下,至少在几天内维持监狱的运转。他们可以在熟悉的工作环境中找到安慰。五个男人在监狱的厨房里做饭,轮流在警官休息室的沙发上睡觉。这对比利、兰德、斯科特这些没结婚的小青年和比他们大二十岁、离婚没孩子的蒂格也许同样有帮助。在抱怨了一番以后,他们似乎认同了克林特——为了所有人的安全不要再打私人电话的坚持。相应地,他们唆使他做出了最为反感的抉择:在“紧急安全条例”的名义下,剪断了女犯们仅有的三部付费电话的听筒线,剥夺了她们可能在人生的最后几天和所爱的人通话的机会。

这个举措导致了周五下午的一场小规模骚动,六七个犯人对管理楼进行了冲击。骚动的影响不大,女人们都很疲惫,除了一个女犯拿了只装满旧电池的袜子以外,她们没有别的武器。四位警官很快压下了这场骚动。克林特的感觉很不好,但这场骚动也许会坚定警官们继续履职的决心。

克林特不知道这些警官还能工作多久。他只希望他们能工作到他成功劝说埃薇改变主意,劝说她以一种合理的方式进行合作为止——周二、周三、周四的早上或其他任何时候她满意时为止。

但这必须建立在她的说法可信的前提下,如果她说了假话……

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但在目前的做法还有意义的时候,他们必须坚持下去。

克林特反常地觉得自己充满活力。发生了许多坏事,但至少他还能做些什么。这和选择放弃的莉拉有很大不同。

贾里德在兰塞姆夫人家的车道上找到了她。她让自己在巡逻车上睡着了。克林特告诉自己不要去责怪她。他怎么能责怪她呢?他是个医生,知道身体的极限。如果长时间不睡的话,人的身体会分崩离析,丧失对事情重要程度的判断力,甚至连真假都不知道,最后迷失自己。她会垮掉的。

但他不能垮掉。他要把事情做好,像奥罗拉病毒把她带走之前强势让她找出事情真相时那样把事情做好。他一直在试着解决夫妻间的危机,把妻子带回自己身边,把全家三口聚在一起。尝试是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

埃薇也许能结束这一切,也许能让莉拉醒来。她也许能让所有人都醒过来。克林特也许能让她说出昏睡症的原因。世界也许能回归正常。尽管克林特的医学知识十分丰富——这些知识告诉他埃薇只是个夸大妄想的疯女人——发生的这么多事却使他无法驳倒她的说法。无论是不是疯女人,她的确具有某种力量。她身上的割伤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神奇地痊愈了,还知道许多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和地球上的其他女人不同,奥罗拉流感暴发后,她睡着以后还能正常地醒来。

大块头男人吉尔里把手指伸进门上的格栅,试着摇了摇门。接着他抱起胳膊,看着门上拳击手套大小的电子锁。

克林特看到了这一幕,他还观察到,特里走到一旁的路边用脚尖捅了捅地上的泥,对着小酒瓶猛喝了一口。他知道危机远没有真正解除,但至少暂时地消解了。

他按下通话按钮。“嘿,特里,我们算达成协议了吗?弗兰克,你是弗兰克对吗?很高兴见到你,你看到照片了吗?”

刚被任命的警官和代理警长没有回答克林特的问题,坐上警车离开了。这回是弗兰克开的车。5

监狱和县城之间有条风景优美的岔道,弗兰克把车拐进岔道,停下车熄了火。“这里美不美?”他故作惊奇地低声说,“在这里,你会觉得世界还和上周一样。”

特里心想,弗兰克说得对,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他们可以从这儿看到浑球山渡口和更远的景色——可现在不是欣赏乡村景色的时候啊!“嗯,弗兰克,我想我们应该……”“应该谈谈这件事吗?”弗兰克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我的主张非常简单,诺克罗斯也许的确是个精神科医生之类的家伙,但他的高等学位根本就是狗屁。他完全是在回避,而且他会一直这么回避下去的,直到我们拒绝接受。”“我也这么想。”

特里还想着克林特指责他上班喝酒的事情。克林特也许是对的,特里愿意承认(如果仅仅是对自己),他已经快醉了。他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完全不适合当警长。作为执法者,他顶多能当一个警官。“库姆斯警长,我们需要结束这件事。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每一个人。我们需要接触到照片上的女人,我们需要割开她脸上的网,确认她就是身份识别卡上标识的那个女人。如果确实是同一个女人,我们可以转到第二个方案。”“第二个方案是什么?”

弗兰克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包泡泡糖,剥掉其中一块的包装纸。“妈的我也一样不知道啊!”“把那层膜割开很危险,”特里说,“已经有很多人死了。”“很幸运,你的手下里有一位经认证的动物防疫专家。特里,我工作时对付过许多恶狗,有一次我还被电话叫去处理一头把自己用铁丝网包起来后变得气势汹汹的狗熊。对付这个埃薇·布莱克,我会用上最长的一根十英尺的套索,不锈钢带弹簧锁的那种。用套索套住她的脖子,然后再剪掉她脸上那层鬼东西。在她开始冲撞撕咬的时候紧拉住套索。她也许会失去知觉,但不会死。白色的膜会重新生长,看清她的面容以后,我们就让她继续睡吧。我们只求看上她一眼,飞快地看她一眼。”“如果是她的话,所有的议论都将成为胡言乱语,每个人都会很失望,”特里说,“我也会很失望。”“我也一样。”弗兰克想到娜娜,“可我们必须知道真相。你也这样想,难道不是吗?”

特里说:“是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能让诺克罗斯放我们进去?我们可以拉队人过来,也许我们之后必须这么做,但这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的办法,不是吗?”“是的。”纠集一个武装队的想法让特里有些反胃。在这种时势下,一个武装队很可能变成一群暴民。“我们可以利用他老婆。”“你说什么?”特里瞪着弗兰克,“拿莉拉当筹码吗?”“跟他换人,”弗兰克说,“你把埃薇·布莱克给我们,我们把你老婆交给你。”“他为什么要同意?”特里问,“他知道我们不会伤害她的。”看到弗兰克不回答,特里抓住他的肩膀。“弗兰克,我们永远不会伤害她。永远不会。你明白这点,不是吗?”

弗兰克甩开特里的手。“我当然明白。”他对特里笑了笑,“我是说吓唬吓唬他。他也许会信。据说,有人在查尔斯顿烧死了覆盖着膜的女人。我知道,这只是社交媒体上让人恐慌的流言而已。但许多人都信了。诺克罗斯也许觉得我们也会相信。另外,他还有个儿子,不是吗?”“是的,他儿子叫贾里德,是个好孩子。”“他也许会信。我们也许能让他打电话给他爸爸,让克林特把那个叫布莱克的女人交给我们。”“因为我们要把他妈妈像昆虫灯上的蚊子那样烧死吗?”特里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出这种话。也难怪自己会在上班时喝点小酒了,看看现在自己被迫进行怎样的谈话吧。

弗兰克嚼着他的泡泡糖。“我不喜欢这样,”特里说,“威胁烧死警长,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我也不喜欢。”弗兰克说,这是他的真心话,“但非常时期有时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措施。”“不行。”特里这时一点醉意都没有了,“即使有人找到了她,也完全不行。另外,就我们所知,她应该还醒着,穿着她的摇滚鞋正要离开城里!”“离开她的丈夫儿子吗?在情况这么糟的情况下擅离职守吗?这么说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也许有组人最后会找到她,”特里说,“但那么利用她仍然不行。警察不威胁人,也不利用人质。”

弗兰克耸了耸肩。“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他转身面对着挡风玻璃,发动起四号巡逻车,把车开上高速公路,“应该有人去过诺克罗斯家找过她了是吗?”“里德·巴罗斯和维恩·兰格尔昨天去了。她和贾里德都不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孩子也不在吗?”弗兰克沉思地说,“兴许在什么地方照顾他妈妈吧。很可能是精神科医生的主意。必须承认,他一点都不笨!”

特里没有答话。他觉得再喝口酒是个坏主意,但又觉得喝一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把小酒瓶拿出口袋,问弗兰克是否要喝点。不过这只是对酒瓶主人的一点礼貌罢了。

弗兰克笑着摇了摇头。“谢了,但开车时不喝。”

五分钟后,当他们经过奥林匹亚餐厅(招牌上已经没有招揽过路人的鸡蛋饼了,上面写着:为我们的女人祷告吧)的时候,弗兰克突然想到那个精神病医生在对讲机里说的话,希克斯周五早上离开了监狱,现在我是这里唯一的管理人员了。

他用双手猛拍了下方向盘,巡逻车霎时间偏离了前进的方向。一直在打瞌睡的特里突然醒了过来。“怎么了?”“没什么。”弗兰克说。

他在想着希克斯,想着希克斯究竟知道些什么,看见过什么。不过现在,他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一切正常。警长,一切正常。”6

埃薇最讨厌电子游戏里的蓝色星星了。各种颜色的三角形、星星和火焰小球像雨点一样从屏幕上坠下。玩家需要连起四个火焰小球才能爆掉一颗闪亮的蓝色星星。其他图形连在一起时也会闪耀和消失,可只有火焰小球才有足够的火力爆掉蓝色的星星。这个游戏的名字叫《新兴都市》,但埃薇不理解游戏为何会叫这个名字。

她正在打第十五关,快要弹尽粮绝了。一个粉红色的星星出现了,然后是一个黄色的三角,接着——谢天谢地——终于出现了一个火焰小球。埃薇试着把出现的小球拉到屏幕左侧,和已经连着的三个小球聚在一起爆掉阻挡在那里的闪亮蓝星。但屏幕上很快又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死亡三角,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抱歉!游戏结束!”屏幕上闪出一行信息。

埃薇呻吟一声,把希克斯的手机扔在铺位另一头。她希望和邪恶的死亡三角离得越远越好。但最终,埃薇还是会被这款游戏重新吸引。埃薇见过恐龙,通过一只迁徙鸽子的眼睛见识过美洲大陆的广阔森林,通过荒漠上的聚水槽潜入过克娄巴特拉女王的石棺,借甲虫的脚爱抚过死去女王的脸。一个聪颖的英国剧作家曾经根据埃薇写过一段不那么精确但非常有趣的演讲词。她是精灵们的产婆;她的身体只有郡吏手指上一颗玛瑙那么大;几匹蚂蚁大小的细马替她拖着车子;越过酣睡的人们的鼻梁;她的车辐是用蜘蛛的长脚做成的……

作为一个会魔法的存在,《新兴都市》的第十五关不应该是埃薇无法逾越的终点。“珍妮特,你应该知道,许多人说自然是残酷而愚蠢的,但那个小玩意儿是一个极好的反证,证明有了科学技术情况会更糟。要我说,科学技术就是现实版的《新兴都市》。”7

珍妮特快步走过附近的A区走廊。现在她看上去像是最可靠的人。珍妮特也是唯一可靠的人,但她只有在咨询出狱后职业的研讨上才会集中起注意力——如何把你的大多数成就体现在简历上,但这些成就是否有意义还得由雇用的人来决定。简历的抬头自然是她珍妮特。

剩余的警官在巡逻B区和C区的同时,还要留心监狱外的情况。于是诺克罗斯医生问珍妮特,是否能在他暂离工作岗位的时候替他盯着点另外两个犯人。“当然可以,”珍妮特说,“我不忙,家具作坊的工作似乎已经取消了。”珍妮特喜欢工作,工作能使她的心灵充实。

她拖着脚往前走。前方,三层防护板和铁丝网格外的清晨灰蒙蒙的。跑道上有积水,田径场看上去像沼泽一般。“我向来都不喜欢电子游戏。”珍妮特说。她用了好一会儿才想出该怎么回答埃薇的问题。毕竟,她已经九十六个小时没睡了。“亲爱的,这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你无与伦比的性格。”埃薇说。

隔壁牢房的安琪尔加入了谈话。“你说珍妮特性格好吗?瞎扯。知道吗?你不会不知道,她杀了她的丈夫,刺死了他。不像普通人那样用刀,而是用一把螺丝刀。珍妮特,是不是这样?”嘻哈歌手安琪尔消失了,乡巴佬安琪尔回来了。珍妮特知道她太累了,想不出怎么押韵了。这非常好。总之,乡巴佬安琪尔少了一点烦人的东西,多了一点(珍妮特努力找寻着合适的词语)……多了一点真诚。“安琪尔,我知道这个。为这我还要夸她呢!”“希望她能让我杀了你,”安琪尔说,“我会用牙齿撕破你的画皮,我想我会的。”她嘟嘟囔囔地说,“我想我会的。”“安琪尔,你想得到用手机的机会吗?珍妮特,如果我把手机通过托盘口给你,你能把它转交给安琪尔吗?”

传言说,单人牢房的美女不是女巫就是魔鬼。珍妮特看见蛾子成群地从她嘴里飞出。无论她究竟是什么人,埃薇对安琪尔的奚落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我打赌能让你吞下这部手机。”安琪尔说。“我打赌你做不到。”“我就是能。”

珍妮特在墙上的窗户前停住脚步,用手抵着玻璃,身体靠在墙上。她不愿去想睡觉的事情,但就是止不住地去想。

梦里也同样会在监狱。珍妮特很多次梦到自己等着出狱,和现实生活中等待出狱一样令人烦躁。但睡觉和待在海滩边上的感觉一样,海浪每天晚上都会把海滩洗刷干净,把白天留下的脚印、篝火、沙堡、啤酒罐和残留的垃圾洗刷干净。带有冲洗作用的海浪会把人们留下的所有痕迹冲到大海深处。做梦也意味着梦到博比。在很坏的旧世界废墟上长出的森林里,博比遇到珍妮特,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

雷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吗?既然会梦到达米安,梦见雷又有何奇怪呢?但睡觉长膜了以后会不会就不做梦了呢?

珍妮特记得以前有时睡醒后会觉得年轻而体力充沛。“我感到全身充满了活力!”博比小时候有时她会这样告诉博比。她无法想象自己现在还会有这种感觉,这样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博比刚生下来的时候,晚上经常让她苦不堪言。“你想怎么样?”她会问他。他只是不停地哭。她觉得博比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或许认为妈妈可能知道,并把一切都安排好。这是做母亲最伤人的地方,不能理解孩子的需要,没法把一切都安排好。

珍妮特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睡觉了。如果和睡眠有关的骨头、肌肉或是肌腱都被打断了,那她该怎么办啊。她的眼睛很干,觉得自己的舌苔非常厚。她为何不就此放弃呢?

很简单。因为她还不想屈服。

她曾屈服于达米安,屈服于毒品,走上了别人认为她注定会走上的那条路。但这次她不想再屈服了。她不会让事情朝着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

她想数到六十,但数到四十几的时候就乱了,她从一重新开始,这次数到了一百。她做到了!她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去看看录像吧!那个提议去看录像的家伙是谁?诺克罗斯医生也许会记得。

珍妮特正对着东面的那道墙上除虱区的浴室门。她左摇右晃地走向那道门。有个男人正伏在地上,捏着烟叶往卷烟纸里塞。珍妮特身后,安琪尔正在告诉埃薇,她会剥了她的皮,挖出她的眼睛,把她的眼睛和野韭菜炒了一起吃,野韭菜可以去除杂味。接下来,安琪尔说了更多的胡话,更多的方言,要么发怒,要么异常粗鲁。这时,除非珍妮特真的很专注——把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否则根本记不住她们的那些胡言乱语。听她们说话还不如听800免费电话里的录音呢!“安琪尔,你应该很清楚,我觉得我不会拿《新兴都市》这款电子游戏和你一起玩。”埃薇说。珍妮特的身体左右摇晃着,眼睛盯着克威尔自动售货机旁布告牌上用不同颜色书写着的通知,布告牌上的字都辨认不清了,但珍妮特知道那是教堂各项仪式、戒酒互助会、手工课程的列表和遵守各项制度的提醒。在一张布告纸上,一个精灵般的女孩正在“我在品行良好服刑人员名单”这几个字上跳舞。珍妮特停下拖着的脚步,望向刚刚那个男人蹲伏的地方。可那里根本没有人。“嘿,你去哪儿了?”“珍妮特,你还好吗?”“嗯,还好。”珍妮特回头看着埃薇的牢门。埃薇,那个奇怪的女人正站在铁栏后面,脸上一副悲哀的表情,一副知道希望不太可能实现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落寞委屈的表情,毫无疑问,生活中充满着不太可能实现的梦想。埃薇的表情就和被猫抓过的还没哭的婴儿的表情一样。“我刚还以为——我刚还以为我看见了什么人呢!”“你开始出现幻觉了。长时间不睡觉的时候常常会出现幻觉。珍妮特,你应该去睡了。如果男人们过来的时候你在睡觉会更安全些。”

珍妮特摇了摇头。“我不想死。”“你不会死。睡着以后你会在别的什么地方醒来。”埃薇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你会得到自由的。”

一涉及埃薇,珍妮特就不能清晰地思考问题。埃薇看似很疯,但不像杜林女子监狱里的其他人那么疯。有些疯子快要爆发的时候,你能从他们那里看到快要爆发的迹象,安琪尔就是这样。埃薇看上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光是因为飞蛾,埃薇看上去像是受到过神灵的启示一般。“你对自由都知道些什么?”“我对自由样样都知道,”埃薇说,“要我给你举个例子吗?”“可以的话就举个例子吧。”珍妮特又看了一眼男人刚刚蹲着的地方。没人在那儿。没有一个人。“你可以在被矿工铲平的山头下,地底深处的黑暗中,发现没有眼睛的生物,它们比你过去生活得自由得多。珍妮特,因为它们像自己希望的那样生活。它们在黑暗中得到了满足。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埃薇重复强调了最后一点,“它们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珍妮特想象着自己在地球深处黑暗温暖之地的模样。矿藏像星星一样在珍妮特周围闪耀着光芒,她觉得渺小又安全。

珍妮特的面颊被什么东西挠得直痒痒。她睁开眼睛,摩挲着刚刚从皮肤上卷起的白色丝线,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珍妮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刚刚闭了眼。墙壁在珍妮特前方不到半间房的地方——墙边立着告示板、淋浴门、克威尔售货机和水泥砖。珍妮特迈出一步,然后又迈出一步。

男人就站在那儿。他回来了,正在吸刚才卷的那支烟。珍妮特不打算看他。她不想屈服。她准备触摸一下墙,然后转身走到另一面墙边,她不打算屈服。珍妮特·索利还没准备好被白色的膜所遮盖。

再走一会儿,她想。再走一会儿,你瞧着吧。8

所有巡逻车都被人开走了,因此唐跟搭档的小孩子只能开着唐的道奇公羊小卡车巡逻高中南面网格般的城郊街道。车上没有警察标志,这让唐颇为失望(唐打算之后再处理这件事,也许可以从五金店搞到些可以粘起来的字母),不过这辆车的挡泥板上有个电池驱动、缓缓旋转的灯泡,他又穿着一身狱警制服。小家伙自然没什么制服可穿,只在蓝衬衫上别了一枚警徽。但腰上挂着的格洛克手枪赋予了他需要的所有权威。

埃里克·布拉斯只有十七岁,按规定还有四年才能成为一名执法者。但唐觉得这孩子挺适合当警察。布拉斯曾经是一名获得过荣誉勋章的童子军,不过一年前他退出了童子军。(“那里都是些同性恋。”布拉斯说。唐回应道:“小子,我明白你为什么要退出了。”)另外,这小子还很有趣。他发明了一种游戏来打发时间,叫《发现僵尸》,就是寻找还挣扎在睡眠边缘的女人。唐开车,负责路的左边,埃里克负责右边。发现老女人计五分,发现中年女子计十分,发现小女孩计十五分(周六街上的小女孩就很少,现在完全找不到了),妙龄女郎计二十分。布拉斯现在以八十对五十五领先,但当他们把车开上圣乔治路的时候,形势却发生了变化。“两点钟发现了一位妙龄女郎,”唐说,“这样我就到七十五分了,已经接近你了。”

带枪执行守备任务的小子探出脖子,仔细查看身穿弹力短裤和运动胸罩、沿着人行道跌跌撞撞行走的年轻女子。女子低垂着头,满是汗水的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前后摇摆。也许她是想跑步,但最后只能一摇一摆地尽力快走。“奶子和屁股都下垂得很厉害,”埃里克说,“如果这都算妙龄女郎,那我只能可怜你了。”“整理好你的行装,我们开启一次罪恶之旅吧。”唐的话依旧没个完,“既然我们没能看到她的脸,那就给个十五分吧。”“就十五分吧,”埃里克说,“朝她摁摁喇叭。”

车缓缓驶过蹒跚前行的女郎时,唐摁下了喇叭。女郎扬起头(事实上,她的脸还算标致,只是下陷的眼睛下有厚重的黑眼圈),然后跌倒了。她的左脚绊在右脚踝上,四肢摊开摔在人行道上。“她倒下了!”埃里克大声喊,“这小妞倒下了!”他连忙扭过脖子回头看。“但她又起来了!还没开始数秒就起来了!”他嘟着嘴唇吹奏着电影《洛奇》的主题曲。

唐看着后视镜,发现女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两侧的膝盖被擦破了,鲜血沿着小腿往下流。唐以为女郎也许会朝他们竖中指——接班后他们曾朝一个姑娘摁了喇叭,那姑娘对他们竖起了中指——但这个快成僵尸的姑娘却根本没看他们,继续踉踉跄跄地朝城里走。

唐说:“看到她的脸没有?”“是个绝世美女。”说着埃里克朝唐竖起了手掌。

唐也举起手跟他击掌。

两人要巡逻几条街,他们要把有沉睡女子的房子的地址、沉睡女子的姓名以及证件号码记录下来。如果房子上锁了,他们可以破门而入,这在一开始很有趣。唐喜欢在不同的浴室用不同的肥皂洗手,另外,他早就想好好研究一下杜林女人们内衣抽屉里的内裤是什么样式和颜色了,终于有机会了。但很快他就厌烦了这种廉价的刺激,这和真正的探险有本质的区别。唐很快就对没有屁股填充的内裤失去了兴趣。做久了这种挨家挨户的查看以后,唐和搭档的高三学生感觉自己和户口调查员差不多。“这是埃伦代尔路是吗?”说着唐把车开到路边。“是的,长官,所有这三个街区都是埃伦代尔路。”“搭档,我们走路吧。找到那些婊子,写下她们的名字。”但还没等唐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埃里克却抓住了他的胳膊。菜鸟把目光投向了埃伦代尔路和高中之间的一片废弃土地。“长官,你想找点乐子吗?”“我一直都很喜欢找乐子,”唐说,“我生来就喜欢找乐子。你想到了什么?”“你烧过人吗?”“包着膜的女人吗?没烧过。”不过他在新闻里看到过焚烧沉睡女人的手机视频,几个戴着曲棍球面具的家伙往一个沉睡女人的网状白膜上丢了根火柴。新闻里把这些家伙称为“喷火党”。镜头中,火焰像有汽油助燃的篝火一样迅速蔓延了,从镜头之外仿佛都能听到火焰蔓延的咝咝声。“那你呢?”“没烧过,”埃里克说,“但我听说她们被烧得非常惨。”“你在想什么?”“那里住着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太婆。”埃里克说,“把那说成是种生活也未尝不可,但对她自己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我们可以给她来个恶作剧。你知道的,我只是想看看火会烧成什么样而已。再说,也没人会怀念她这种人。”埃里克突然看上去有些不安。“当然,如果你不想……”“我不知道自己是想还是不想。”唐说。他在说谎。毫无疑问,他很想干那么一次。光想想他就觉得有些亢奋。“我们去看看她,然后再做决定。之后我们再巡逻埃伦代尔路也不迟。”

他们下了皮卡,走向老埃茜筑巢的杂草丛生的废弃土地。唐有个之宝打火机,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不断地打开合上,打开合上。第二章1

女人们把这地方称为“新据点”,因为这里的确不再是杜林了——至少不再是她们认识的那个杜林了。之后,当她们意识到自己将长期滞留于此时,这里又被称为“我们的地盘”。

这个名字就此被确认下来。2

女人们用打火机油点燃了从兰塞姆家地下室拿出的柴火,烤出的肉有很浓的火机油味道。但她们还是吃掉了莉拉用警用小手枪从腐臭游泳池里打来的山猫的整块小腿肉。“我们都很变态。”头一天晚上莫莉一边舔着手指上的油,一边又抓起块猫肉说。在她看来,做个变态似乎并不糟。“亲爱的,说得不错,”她奶奶说,“我也不管吃相好不好了。警长女士,请给我再来一块。”

女人们在兰塞姆夫人家的废墟里安营扎寨,莉拉担心食物中毒,所以她们没去吃储藏室里落满灰尘的罐头食品。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她们主要靠从附近林子里摘来的浆果和野生玉米的玉米穗维持生计。玉米穗很硬,又没什么味道,但至少咽得下去。五月,浆果和玉米还没完全成熟,但她们只能吃这些。

从这些现象中莉拉得出一个结论:她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杜林相对于原来的杜林平移了一段时间。莉拉起初对这个结论很犹豫,后来却越来越坚定了。时间感觉上是一样的,其实并不一样。兰塞姆夫人说她在莫莉出现前已经独自待了好几天。旧世界(以前)的几个小时相当于新世界(现在)的好几天吗?也许还不止几天呢。

莉拉时常在入睡前的几分钟想到不同的时间流问题。她们睡的大多数地方都在天空底下——倒下的树木在一些房顶上砸出大洞,而其他的屋顶都被风给吹走了——莉拉一边看着天空中的星星,一边迷迷糊糊睡着了。星星还是以前那些星星,但它们闪耀的光芒比以前更刺眼了。星星闪耀出亮白的火花。这个没有男人的世界是真实的吗?这里是天堂还是炼狱?抑或是处在另一个时间流里的另一个世界?

更多的女人和女孩过来了,人数滚雪球般地增长。尽管不怎么想出头露面,莉拉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成了管事的。这个安排似乎已经被大伙默认了。

课程委员会的多萝西·哈珀和她的三位朋友从原先是公寓大楼的一片灌木丛中出现了。她的三位朋友七十来岁,满头白发,个性开朗,自称是读书俱乐部的密友。她们围着莫莉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莫莉最喜欢和人聊天,对老人们的关注喜不自禁。贾妮丝·科茨沿着主街漫步走来,凌乱的卷曲头发里夹着片树叶,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三个穿着红色囚服的女人。贾妮丝·科茨和三个之前被她看管的犯人——基蒂·麦克戴维、西莉亚·弗罗德和内尔·西格——穿过一片灌木林才好不容易离开了杜林女子监狱。“女士们,下午好。”贾妮丝先拥抱了布兰奇·麦金太尔,然后又拥抱了莉拉,“请原谅我们的外表,我们刚刚才越狱过来。你们中间有谁在纺锤上弄伤了手指,把这里搞得这么乱啊?”

一些老建筑可以居住,或是还可以修补。另一些老建筑不是杂草丛生就是被摧毁了,有的被摧毁后长满了杂草。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主街上的高中大楼,在原先的杜林,这座大楼就已经过时了,在新的杜林,这座建筑从中间垮塌,左右两个部分朝两侧倾斜,参差不齐的砖缝间的空隙露在外面。鸟儿停在从断裂的教室中耷拉着伸出来吊在半空的地板漆布上。原先包含市政厅和警察局办公室的行政大楼有一半已经塌了。马洛伊街上的一个排水口敞开着,一辆车翻了个底朝天,挡风玻璃淹没在咖啡色的污水里。

有个叫凯莉·罗林斯的女人加入了大部队,说她曾有做电工的经历。科茨知道凯莉在假期学校学过布线和电压方面的知识。而且对于这位前监狱长来说,凯莉和她接受的教育都来自大墙之内,这不算太大的问题。毕竟,凯莉在现在这片明亮星辰下的新地盘没有犯过任何罪行。

凯莉设法重新启动了一台连接在一户富有医生家里的太阳能发电机,女人们用电炉烤兔肉,用医生的洛克-奥拉唱片机放旧唱片。

晚上她们就一起聊天。和莉拉在兰塞姆夫人家车道停着的巡逻车上醒来一样,女人们都在各自睡着的地方醒来了。其他一些女人记得醒来时在黑暗中,耳朵里只有风声和鸟声——也许还有来自远方的声音。太阳升起以后,这些女人纷纷从林中、浑球山山道及西拉文路现身。对莉拉而言,这般景象像是世界形成时的图景,她们的存在——和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东西——又好像来自参与者的集体想象。3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没人知道过了多久,但肯定有好几周了,接着又过了几个月。

一些女人组成了狩猎和采集组。她们组织了多项比赛——尤其是猎鹿和猎兔——还有采摘野果和蔬菜。还有女人们成立了种植组、建筑组、保健组和教孩子们读书的教育组。每天不同的女孩站在小学校前,鸣响一个牛铃,铃声可以传出好几英里。女人们和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负责教书。

她们没有碰上病毒传染的情况,但遇到过许多例接触毒葛引起的皮疹,以及不少擦伤和割伤,甚至还碰上过几起废弃建筑引发的骨折事故——废弃建筑的锐利边角、变形部分和其中隐蔽的陷阱常常会让人受伤。入睡的时候莉拉有时会想,如果说这是个假想中的世界的话,那这个假想世界还真能让人流血呢!

在高中地下室放满董事会文件的各种形状的文件柜中,莉拉找到了一台可能从六十年代中期以后就无人问津的油印机。这台机器整齐地收在一个塑料筐里。几个之前的女犯手特别巧。她们用沼泽里的红浆果造出了墨水,协助莫莉创办了一份名叫《杜林大事记》的单页报纸。第一期的头条新闻是“学校重开”,莫莉在新闻里引用了莉拉·诺克罗斯的话:“看到孩子们重回正轨真是太好了。”莫莉问莉拉要叫她杜林县警长还是简单地叫她治安官,莉拉说叫她“本地居民”就好了。

女人们常常开会。开始是一周一次,后来增加到两次,每次持续一两个小时。这些会议对生活在“我们的地盘”的女人们的健康和福祉非常有益,但这个会议的发端纯属偶然。第一批开会的是在旧世界中自称“周四读书俱乐部”的老太太们。在新世界里,她们聚集在还保存得非常好的古德威尔超市。除了书籍,她们还有许多可聊的。布兰奇、多萝西、玛格丽特和玛格丽特的姐姐盖尔坐在商店前的折叠椅上,谈论着她们怀念的一切。她们谈论的事物包括现磨咖啡、果汁、空调、电视、垃圾收集、网络,以及用充电后的手机给朋友打电话。但她们大多谈的是——她们对这一点都很认同——对男人们的怀念。年轻一些的女人们闻讯而至,并且受到欢迎。她们谈到生活中的缺失,谈到由儿子、兄弟、父亲、祖父……尤其是丈夫们的离场造成的空缺。“我告诉你们一些事,”第一个夏天快结束时丽塔·库姆斯在一次会议上说——这时参会的已经有四十来个女人了,“对你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这话有点太露骨了,但我不在乎。我怀念原先周五晚上的狂欢。特里在我们认识的一开始总是很快就缴枪了,但经过我的调教,他进步得很快。许多个夜晚,在他缴枪前我们能嬉戏两次,然后再大干一场。要问之后吗?当然会睡得和孩子似的。”“你们用手指干吗?”一个女人的提问引发了哄堂大笑。“当然!”丽塔答道。她的腮帮子红得跟苹果似的,但也在笑。“可亲爱的,那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的话赢得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掌声,只有少数几个女人——比如说弗里茨·梅肖姆胆小如鼠的老婆坎迪——克制着没笑。

当然,会上总有人以各种方式提出两个关键性的问题——首先,她们是如何来到“我们的地盘”的?其次是她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这是魔法,是出错的科学实验,还是某种上帝的意志?

她们的继续存在是奖赏还是惩罚?

为何是她们?

谈论这类话题时,基蒂·麦克戴维有说不完的话。基蒂对自己染上奥罗拉病毒的一刻记忆犹新,她记得那时看到了一个像女王似的黑色身影,看到蜘蛛网在女王的头发上飘扬,这一幕至今还盘桓在她脑海中。“我不知该怎么办,是祈求原谅还是做些其他的。”“去他妈的,”贾妮丝·科茨说,“没有教皇在这儿发号施令,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我会继续尽最大努力好好过现在的生活。老实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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