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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08:2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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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晴川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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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邪司.3

大唐辟邪司.3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大唐辟邪司.3作者:王晴川设计:小暑暑排版:小暑暑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1-01ISBN:9787540488604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入局

眼前是一片深邃无边的黑,陆冲适应了好久,才看清这应该是一间逼仄窄小的牢房。牢房内散发着霉腐的气息,墙角处还有两只老鼠旁若无人地窜来窜去。

怎么回事,怎的老子被关进了大牢?

陆冲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身子微微一动,才发现手脚都被戴上了铁铐。铁铐的冷硬,腕上的勒痛,前方那窄小窗洞透来的微光,都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绝不是在做梦。“该死的,终于醒了。”牢门哗啦啦的一声被打开,一个高瘦狱卒大步走入,喝道,“山贼悍匪陆逢时,恶贯满盈,该你这狗贼还账了!”“你说什么?”陆冲怔怔道,“老子是堂堂辟邪司五品郎将陆冲,怎的成了什么山贼……什么陆逢时?”“呸!你是辟邪司的五品郎将?老子还是王爷呢!”那狱卒怒冲冲地一个耳光便扇了过来。

陆冲勃然大怒,一掌挥去,便想运劲将那狱卒拍个七荤八素。哪知一抬手间,才觉腹间空荡荡的,竟提不起一丝罡气,他只得一低头避过了耳光。

忽觉胸口一痛,浑身酸软的陆大剑客已被那狱卒一脚重重踹上前胸,摔了个四仰八叉。“死狗贼,还敢躲!”狱卒对自己的腿功很得意,“明天午时,便该就地正法啦。”“兄弟,”陆冲又惊又怒,却只得耐着性子道,“你们搞错了,老子……当真是衙门里面的人,你该知道袁昇袁将军吧……嗯,你不知道小袁将军也在情理之中,那你总该听说过吴六郎吴老六吧……”

那狱卒又一脚踢来,将陆冲踹翻在地,跟着扯开他手脚上的长链在他胸背间连缠了数匝。“臭贼,快将老子放了,少时辟邪司过来,将你这厮大卸八块……唔……”忽然间一块破布塞来,将陆冲的嘴牢牢堵住。“少啰唆,死到临头,还想使诈。这可怪不得爷爷了,那顿砍头饭也省了,让你这狗贼明日做个饿死鬼。”那狱卒狞笑着,锁上牢门,扬长而去。

牢门一关,屋内登时一片漆黑,陆冲奋力挣扎,却觉得罡气虚无,别说什么玄兵术、御剑术等难以施展,此时四肢酸软,连镣铐都无法挣开。“悍匪陆逢时,已验明正身,明日问斩!一个个都给爷爷老实些!”耳听得那狱卒在长长的甬道中得意扬扬的吆喝声,陆大剑客气得几乎要吐血。

正自急怒攻心之际,一道细若游丝的冷笑声传来:“堂堂陆大剑客,被狱卒打成了一摊狗屎,当真有趣!”“谁?”陆冲怒睁开眼,环顾四周,才瞧见靠近房门的屋角处立着一道薄薄的黑影,脸上罩着个黑黝黝的面具,声音格外尖细。“你……你是袁老大派来的?”陆冲将喉头的一句怒骂咽下,拼力回想,料知这人应该是在那狱卒进屋时,跟着悄然闪入的。“死狗贼,少啰唆!”黑影又学起狱卒的口头禅。

陆冲刚要破口大骂,那黑影却屈指弹来一个药丸,冷冷道:“吃下去。”“这是什么?”陆冲探手接住,疑惑道。“固元丹,可助你恢复罡气。”“当真?”陆冲将那药丸放在鼻端细闻,却辨不出什么。“吃不吃随你!不过,明日你就要被处斩了,悍匪陆逢时!”黑影抱胸冷笑,“也许到不了明天,今晚就会有仇家赶来要你的命。凭我一人,可救不走你。”

陆冲咬了咬牙,猛然仰头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老子一定要出去,一定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借着牢门窗上那一线微光,陆冲才看清了悄然侧过身的那人脸上的面具——一个黑色的猫脸。

神秘,诡异。“袁昇,你肯定那猫妖会出现吗?”武延秀伏在暗影里,悄然摘下背后的短弓。

紧挨在他身边的袁昇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右手,冷哼道:“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筹划多日,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画面,袁昇和武延秀,这一对死对头,居然一同伏在一片幽暗的灌木丛间,低声计议着什么。如果不是两人说话语气照旧冷漠,只看两人并肩紧贴的姿势,便觉是一对同进同退的至交好友。

两人灼灼的目光,都盯着月光下的八角沉香亭。一道婀娜的倩影,衣袂飘飘,月下临风,正对月祈祷。

香炉袅袅地散出高贵的龙涎香气息。“阿宝,阿宝,快出来吧,阿宝!”原来是安乐公主正在祈祷。

袁昇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袁昇是三天前遇到武延秀的。“……袁昇,我只能找你求助了。你是唯一的希望,能让公主摆脱那个猫妖。”

素来意气风发的驸马爷当时一脸颓丧。

其时,大行皇帝李显已驾崩十余天,年仅十六岁的少帝李重茂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唐隆”,韦后以太后之尊执掌政权,长安京师笼罩在一片凝重的阴霾中。

此时的长安正是闷热的六月时节,偏在这时候,京师出现了神秘的猫妖作祟。

其实从隋朝起,长安便有一系列关于猫妖的传说。大隋开皇十一年,隋文帝的独孤皇后遭遇猫妖邪法侵害,震惊朝野,此事被载于正史。隋炀帝大业年间,京师长安再次爆发猫妖事件,一时满城风雨,谈猫色变。到了唐高宗时期,朝廷颁布修订的《大唐疏议》中规定:“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皆流三千里。”朝廷对猫妖的惩防,竟上升到了法律层面。

据说这次京师闹猫妖的事件,最先出现在皇帝驾崩当日,太平公主于太极宫外遭遇头戴猫脸面具的剑客袭击。虽然当时陆冲只是简单易容,但因陆大剑客来去如风,事后便被传得神乎其神。

此后猫妖行刺公主,便成为坊间的一大谈资。传说甚嚣尘上,成为与长安地府传说并驾齐驱的京师两大怪谈。甚至有人风传,猫妖最近在皇宫出现,且在大行皇帝的棺椁前现身,甚至迷住了韦太后。

而安乐公主府内竟也出现了一只神秘的黑猫,此黑猫不但能口吐人言,还对安乐公主施行了迷魂邪法,让其在如梦如幻间享受被封皇太女的美妙。安乐公主如痴如醉,每晚乐此不疲。

驸马武延秀发现公主被一只猫妖控制,忙请人驱邪,但用尽办法,却毫无效果。武延秀爱妻心切,无计可施之际,不得不向情敌袁昇求救。

袁昇顾念安乐公主的安危,来到府内驱邪,发现疑云重重。安乐似乎并非中了某种妖术邪法,而是陷入一个诡异的局中。袁昇钻研了三天,殚思极虑才布下了一个奇局。

那只猫妖一定会入局。

袁昇仰头看看月色,应该是初更天了。

一道暗影模模糊糊飘来,渐渐清晰。

一只黑猫在月下诡谲地现身。“我去截住它的退路,一切就看你的了。”武延秀攥紧短弓,弯腰跑远。

月辉下,那只猫居然人立而起,滚圆的猫眼在夜色里闪着幽幽的蓝光。“安乐公主,恭喜您,距您成为皇太女的日子已经近了,很近了!”那只黑猫居然口吐人言,声音妩媚,仿佛是个妖娆少女的声音。“真的?阿宝可不要骗我啊,你老说近了,很近了,说了好几日了吧?”安乐公主语带幽怨。“当然,李重茂那个宫女生养的孩子怎么能主宰大唐?太后立他为帝,只不过是看中了他的痴傻,不出十天,大局平定下来,太后就会登基成为女皇,公主殿下自然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女。您不信?我可以施展法力,让您再感受一下皇太女的风光!”

黑猫双眼中的蓝光越来越盛:“好了,看着我的眼睛,美丽的公主殿下,尽情享受吧……”

安乐公主娇躯剧烈颤抖:“阿宝你真好。”她微眯着迷人的双眼,艳若桃花的脸上一派迷醉神色,“是的,只有你,才能让我体会到真正的快乐……”“不,那不是真正的快乐!那里是虚幻,是地狱!”冷哼声中,袁昇斜刺里闪出。

他一出手,便是极犀利的缚鬼诀,金芒闪烁间,一道道金色符咒在空中幻化而出,仿佛锁链般缠上那黑猫的身子。“妖孽,现形吧!”随着袁昇一声厉喝,猫妖全身已被金色锁链缠紧。“你才是妖孽!”金色符咒显效下,耀出了火焰般的金色光芒。

被符咒紧箍的猫妖却诡异地咧嘴一笑:“放弃安乐公主吧,她早已经不爱你了。她只爱她自己!”

袁昇登时心神一震。那猫妖随即从容扭身,伏地,四足蹬地蹿出,刹那间又彻底变回一只黑猫,那些金色符咒还如锁链般层层箍在它身上,却已没有任何效应。

袁昇大吃一惊,正待飞身拦阻,却听安乐公主忽然嘤咛一声,栽倒在地,他只得回身先将她扶住。“孽障,哪里跑!”武延秀斜身闪出,扬手一箭射出。

这一箭迅若雷电,正中黑猫的顶门。只听铮然一响,黑猫的顶门居然爆出一团火光,武驸马这足可穿透三层牛皮的利箭居然被弹飞了。“黑衣神孙披天裳!”黑猫忽然扭头冲武延秀一笑,眼中蓝芒耀目。

这七个字正是当日京师流传的谶语,武延秀一直以为这是天下百姓怀念武氏、大周复兴之兆,而身为则天女皇侄孙的他更是穿上了黑色衣,期望应验谶语。

这七字谶语正是他的心结,登时他一阵恍惚,整个人竟僵在了那里。

黑猫抖了下身子,袁昇先前施出的缚鬼诀金链寸寸断裂,被它从身上抖落。猫妖欢快地打了个呼哨,腾身纵起,便向前方一团幽暗的竹林蹿去。

蓦地寒芒一闪,一道金光电射而来。那正是袁昇春秋笔中暗藏的利剑。

这一剑犹如天神斩鬼般凌空劈落,直接刺瞎了黑猫的双眼,跟着斜贯入黑猫的头部,黑猫登时瘫在地上。

奇怪的是,它没有流一丝血,也没有发出任何哀号,只是一动不动,仿佛机枢转动停止后的玩偶。

袁昇拎着黑猫的尸体,转身走回沉香亭,将黑猫扔到了安乐公主身前,道:“是机关傀儡术!”“你为什么要杀了它?”安乐彻底呆愣住,望着脚下僵硬的黑猫,目光中却是一片死寂,“你不知道,跟它在一起,我非常快乐,无论我想要什么,它都会让我看到。我想要当皇太女,我想要整座昆明池,甚至……我想要登上皇位!它都能满足我!”

安乐仰起香汗淋漓的脸,声音缥缈如梦:“大郎,不要笑话我,我很想尝尝登上皇位的滋味,那时候,你就会乖乖陪在我身边。我知道那是幻境,但幻境中的我无所不能,那才是最快乐的自己。”

袁昇黯然吐出一口气,喝道:“可那些终究是幻觉。只有疯癫之人才会一直活在幻境中!”

这话很不客气,他知道这时候的安乐更需要当头棒喝,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听说太后那里,也出现了一只神秘的猫妖,可是真的?”

这次猫妖突现京师,最高潮最惊人的传说就是九重大内太极宫中,也出现了猫妖,并被韦太后奉若神明。但这些事到底都是坊间传言,而韦太后又没命辟邪司调查此事,所以袁昇并不知晓内情。“那当然。母后那只猫神更灵验,它全身毛色金灿灿的,仿佛是披着黄金。而它的事迹更加神奇……”安乐公主的眸中一片神往之色,转述起皇宫内的猫妖奇事来。

原来数日前,一只金色老猫突然出现在了大行皇帝的棺椁前,对韦后口吐人言,对未来做出了三道神秘的预言:“金水河上牡丹开;南海观音现真容;紫麒麟入宫面圣!”随即突然消失。

当时韦后对这三句话不解其意,但转天午后,太极宫金水河上竟真的出现了数十朵异种牡丹,五颜六色,随波漂流。

跟着,宫内花匠赶来请罪。原来其时牡丹花期已过,又是大行皇帝龙驭宾天不久,花匠们便将棚内精心栽培的最后一批牡丹收好,以备来日之用。哪知道捧着这堆牡丹过金水河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牡丹都卷入了金水河中……

第二天早上,便有鸿胪寺官员进奏,有西域佛国进贡紫麒麟一只,所谓盛世瑞兽,进奉明主。紫麒麟还在入京途中,但画像已经传来。看那怪兽脖颈极长,虽然与传说中的麒麟样貌不符,但瞧来确非凡品。

两日内应验了两道预言,韦后大感好奇,也更多了些期待,不知道“南海观音”到底何指。果然在第三日黄昏,太极宫三海内湖之南海的湖心岛上,有一具玉雕观音像忽然从土内冉冉而出,大放光明,此事被十余个临湖殿内侍奉的宫女亲见,传为神迹。“传为神迹?”袁昇不由得苦笑一声,这分明都是些粗鄙简陋的百戏手法,只有那只所谓进贡的紫麒麟,应该是早已发生的事,只是韦后还不曾知晓,却被作怪者抢先拿来应景。

安乐却斜睨他一眼,依旧兴冲冲道:“三天内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预言竟全部应验,你说灵不灵。第三日晚上,那只神秘金猫再次出现,对着母后三叩九拜,然后说出了五个字——天下皆归韦!母后大喜若狂,便将这金猫供养在身边,奉为神明。”“竟然是这样……”袁昇听得冷汗直冒,暗道,难道太后也被猫妖迷惑了?“当然了,天下皆归韦,这个谶语很快就会实现的!”安乐的眸子熠熠生辉。

袁昇的心突地一跳,随即想到,韦太后倚若柱石的宣机国师已经亡命天涯,此刻她身边近臣中的能人似乎只有那个神秘的老胡僧慧范,而慧范的修为同样深不可测,只不过韦太后一直只让这老胡僧给她打理钱财,未必会让他参究要事。

除了慧范,韦后身边应该还有近来得宠的浅月宗师。

虽然妖龙弓甲案最终揭秘,隐藏颇深的浅月被袁昇现场揭发,推断出其实为弓甲案和天琼宫杀局的真凶,随即崔府君庙一战,浅月重伤逃遁。

但后来的事便如这大唐云谲波诡的政局,虽经袁昇极力指认,却并无实证,而浅月背后又出现了权势极大的靠山斡旋力保,最终万事求稳的韦后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未追究浅月。

一切果然如浅月在崔府君庙内跟袁昇所说的,宣机为天琼宫杀局真凶、龙隐为弓甲案真凶的结果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个结局更因为宣机已贸然越狱而愈发铁证如山。至于袁昇拼力维护的所谓“法度”,在当前大唐这个多事之秋,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善于揣摩人心的浅月显然在不久后又赢得了韦后的垂青,他甚至讨得了一个追擒真凶宣机的差事。这样推算,浅月也没有在韦后身边,而是很可能拖着病体去追擒宣机去了。

他跟着又想,韦后现在已是大唐的太后,自己是其臣子,要不要及早进宫,提醒这位野心勃勃的太后要小心那神秘古怪的猫妖?

瞟了眼脸色苍白的安乐公主,袁昇的心微微一冷,也许正如安乐所说,她明知道那是梦,也愿沉浸在梦中,如果贸然点醒韦后,只怕后果会很难堪。

正寻思间,神志恢复的武延秀终于揉着脖子缓步踱了过来,用脚踢了下那僵硬的黑猫,哼道:“原来是傀儡术,怪不得不惧我的利箭。”“怎么样,猫妖已除了吗?”此刻觉得大患已消,武延秀的声音立刻冰冷起来,望向袁昇的眼光也恢复情敌间的戒备和敌视。

袁昇却摇了摇头,道:“它只是一个傀儡,你身边的高人不少,如果仅仅是一只傀儡为患,那你也用不着求到我的头上。麻烦的,是操纵傀儡的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你是说,操纵傀儡的人,还在我们身边?”武延秀倒吸了一口冷气。

袁昇点点头,紧盯着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忽道:“这几日间,你是否常有醒来后头脑昏沉的感觉,仿佛前晚酩酊大醉,但你又明明没有喝很多酒?”

武延秀大吃一惊:“不错,醒来后头脑发紧,除了我,公主也有这感觉。”“这两日,我仔细查了你们府内的饮馔供应,似乎你们很喜欢喝一种添加桂花、果脯等的甜味醪糟,麻烦很可能就出在这种甜醪糟上。我怀疑,那里面被人添了些东西,但因为桂花蜂蜜等的各种甜味,那些添加物的味道被掩住了。”“不错不错……我府内独酿一种琥珀醪糟,公主每晚睡前都喜欢喝一些。”武延秀惊得双眸大张,“原来是这些甜醪糟?”

醪糟是时下百姓都很喜欢喝的一种短期内酿成的连糟糯米酒,其中更有一类加入糖和各种香料的甜味醪糟,味醇香浓。想不到安乐公主常常饮用的琥珀醪糟中竟被添加了额外的“调料”。

袁昇缓缓点头道:“那里面应该被加入了些迷药,似乎是曼陀罗叶之属,一来是让你们头脑昏沉,易于控制;二来那人施展傀儡术后,也更好对你们迷魂!”

武延秀和安乐公主对望一眼,均觉愤怒又惊惧。

正在这当口,安乐的贴身侍女雪雁匆匆奔来,禀告道:“启禀公主,御史台左御史大夫张烈亲自率人登门,说是奉命调查袁将军贪污军饷之事,特来请袁将军见他。”“张烈,”安乐公主愣了下,随即怒道,“居然敢深夜到我这里来拿人,他疯了吗?给我轰出去!”“等等,”袁昇一脸疑惑,“说我贪污军饷,这事从何说起?我想去见见他。”“你要见便见,”安乐气哼哼对武延秀道,“把府内侍卫叫齐了,他胆敢造次,立时乱棍给我打出去。”刹那间,大唐第一公主又恢复了精气神。

袁昇知道安乐的脾气,这位姑奶奶火气上来,很可能会寻个由头把这个张烈打个半死。但他本人却极不愿在这里与御史台发生纠葛,否则传扬出去,一定会被坊间那些说话人敷衍出多种故事版本来。

屈指一算,已是三日三夜,袁昇除了白天去辟邪司简单处理下公务,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这驸马府内。更因为当下非常时期,他不愿引人注目,行动皆为隐秘,而且他给自己限定的时间只有三天。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如果三天还不能破除猫妖之患,他也只能及时退出。

可为了最后这次伏击猫妖,他从昨日午后便没有回过辟邪司,一直在这里潜心运作。“不劳公主费心了,既然公主殿下已无大碍,我想先回府。”袁昇只淡淡笑了笑。现今安乐的猫妖之患已解,他已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安乐向他深深凝望,神情颇为复杂,终于点了点头:“好,雪雁备车,延秀你亲自送他回府!”“那是那是,我亲自来送袁兄。”武延秀也暗自松了口气。袁昇被查,他是乐见其成的,但到底这家伙刚刚解了公主的猫妖之患,若在这时从自己府内被御史台带走,自己和公主的面子未免有些难看。

而武延秀也不愿意明面上跟御史台冲突,便命一个亲信先将张烈请入自己的书房内等候,这边从角门出去,亲自将袁昇送出门外。

袁昇当然不会让他送。这时夜色已深,他是辟邪司首领的身份,倒可不必在乎宵禁之令,便在武延秀虚假的客套声中,闪身走入浓浓的夜色中。

夜风低回,袁昇忽见墙头上闪过一只猫的影子,那猫的叫声分外古怪。“你终于回来了!”袁昇刚从后门悄然赶回了辟邪司的书房,便听得黛绮焦急的声音。

黛绮显然已在这里等候许久。微黄的灯影下,那张明艳的脸上满是忧虑,望着他的目光颇为复杂:“这两天你都神神秘秘的,今早忽然出了这等大事,我们却找不到你。”

袁昇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问:“有没有打听清楚,到底是哪里使的暗招?”“青瑛和陆冲这几日都不在。这些朝廷里面的事,我是不大明了的。好在令尊袁老爷子赶来了,据他说,是有御史密奏弹劾,说辟邪司的军饷有巨大亏空,且都被你中饱私囊。太后亲自下了密旨,要严查。发文密奏弹劾的御史,居然是太平公主手下的御史崔璇。他们的动作很快,今儿上午就气势汹汹地赶到辟邪司查验账务,当时偏偏你又不在……”“我被一些事绊住了。既然是辟邪司的事,临淄郡王应该出马呀!”袁昇大为气闷,太平公主居然再次对自己下手,而韦后竟也下旨严查。但辟邪司真正的长官应该是自己的好友临淄郡王李隆基,既然追查辟邪司的账目问题,该当由他出马应对的。“别提那个李隆基了,他也是很晚才赶过来。当时他的样子很奇怪,衣衫不整,没半分郡王的威仪,仿佛是从什么地方急匆匆逃过来一般……”黛绮脸现不屑之色,“当时,御史台的那帮家伙已经在辟邪司翻找了一大通,衙司里面只有吴六郎带着我和高剑风接待,吴大哥在衙门里面混得最久,还算有些经验,但那些家伙气势汹汹,最后还是将一些册子收去了。吴大哥说,那些册子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拿走了也没办法造假。”

袁昇点了点头,对所谓的贪污军饷,并不担心。一来,这种事查无实证,每个辟邪司军士及暗探的饷钱他都是如实发放,哪怕他们伪造出所谓的贪污账册,但他们还能将每个辟邪司成员都控制住?二来,这点钱,其实也真算不得什么。

奇怪之处在于,就这点事,便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不但密奏,搜查,甚至连夜去安乐公主府内搜寻自己。“跟着,他们搜查了你的书房,收走了一些书信……”黛绮继续说道。

袁昇的脸孔愈发紧了,这书房非常凌乱,虽然黛绮已收拾了一番,但还是能看出他们胡乱翻找的痕迹。

黛绮愤愤道:“他们居然说,搜出了你和秦清流的往来书信。”“秦清流?”袁昇脸色登时一僵,虽然多年前曾与这位御医有些交往,但此人是太极宫秘符案的真凶,还是自己亲自将其揭发擒获的,又怎会跟其有书信往来?

伎俩很简单,手法很下作。他们竟用这样的手段对自己下手?!“吴六郎和高剑风还在外堂应付那些没走的御史台探子,我在这里苦等着你回来。”黛绮的声音幽幽的,“令尊袁老爷子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赶紧走,远走高飞!这一次,甚至连相王爷都无能为力。”

这时候忽听门外传来吴六郎尴尬的笑声:“张大人,您这是干什么?书房您的手下已搜过了,小袁将军外出办案未归,您又何必屈尊降贵来这儿等他?”

跟着便听御史台左御史大夫张烈的冷哼声传来:“本官听闻小袁将军已经回转,本官有些话,须得当面问过他。若是他不在,我就在这里等,等到明日,哪怕等到明年,本官也等得。”

依大唐当时的官制,御史台也分为左右,而左御史台正是专门监察在京百司和军旅之官的,御史台设有台狱,可直接拘捕大夫以下官员入狱,并有审讯、判决等权力。御史台最风光的时代是在武周时期,当时来俊臣任御史中丞,以酷刑罗织罪名,横行朝野,成为史上最有名的酷吏。现今御史台虽然风光不再,但多年积威所致,百官仍很畏惧御史台的人,乃至背地里管他们叫“冰块”。

现在“冰块”的头领张烈就亲自登门了。

仿佛是给张烈这句话张目,忽然间许多呐喊声传来:“袁昇回来啦,不要放走了袁昇!”“快,快,包围这宅子!”“搜,万万不得让这逆贼跑了。”“快走!”黛绮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这次远比你被诬陷慕仙斋杀人那次还要凶险。”

袁昇当然知道凶险,二者甚至不可同日而语。这次牵扯到自己与谋大逆之人结交,而且从布局来看,虽然手法简单,但层层铺网,多面下手,足见势力之雄。“袁昇在这里!”他朗声一喝,才望向满面惊愕的黛绮,低叹道:“眼下非常之时,正因为远比慕仙斋那次要凶险,所以我更不能退。”

片刻后,袁昇被两个御史台小吏半推半拥地出了辟邪司。“袁老大!”吴六郎见他从身边经过,忍不住大喊了声。

袁昇却向他点点头,目光又扫过了高剑风,没有言语。高剑风也没说话,只是双眸间隐隐有火光跃动。“陆逢时陆大侠,这时候你该信我了吧,劫牢越狱,还是我们在行!”

黑色猫脸在月辉下闪闪发着光,那人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女子声音。

陆冲大口喘息着,累得要死。辨了辨方位,才知道这里已是京郊城南的旷野地带,想到适才有惊无险的一番越狱,心头疑惑顿生,忍不住问:“我被关押在了哪里?不是刑部大牢吧,似乎看押得还不算严密?”“是万年县县衙的牢房而已。你不过是个小山匪,还不够格被关在刑部大牢。”猫脸人冷哼道,“算你命好,当前最严密的牢房是御史台的台狱。因为几天前,宣机国师刚刚被人从牢内救走,张烈为此险些丢了官,所以这几日那里面狠加整饬,戒备森严。要是从那里面救你,我们可没有把握。”“你们到底是谁?”陆冲目光疑惑,“有人劫狱,有人放火,有人买通狱卒,还有人在外面接应,有准备马匹的,有故布疑阵的,分进合击,操演纯熟。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女子斜睨着他,哼了一声:“先别管那么多了,追兵很快会过来,咱们还没有脱险。你的罡气恢复了多少?”“七七八八。”陆冲抖了抖大袖,袖内几件玄兵急速进出吞吐着,“老子更想知道,是谁在暗算老子?我记得是前天吧,老子不过是在西市跟几个老友喝了顿老酒,后来他们都走了,老子心中烦闷,又接着喝得不省人事,醒来后便到了那狗地方。”

郁郁地再叹口气,有一些话他不便说出来,他在西市喝酒时心情烦闷到了极致。虽然那晚他乘乱斩杀了太平公主的大总管华仙客,但青瑛再次失踪了。“将老子抓入了万年县衙,不大不小一座牢……这到底是谁的手笔?难道是太平那婆娘?”“不知道。下手的人很古怪,既然下了手,却又没出狠手,只把你关入了县衙的牢房。我们都猜不透他的用意。”“临淄郡王和袁老大呢?”陆冲悚然一惊,“他们难道也毫不知情?”“他们两个也很古怪!在你被困的这两日间,李隆基仿佛也被什么事情拖住了,而你们的袁老大更惨,他已被御史密奏弹劾,深陷官司,也不知现在怎样了。”“好了,多谢,告辞!”陆冲觉得心里那团火在熊熊燃烧着,居然连袁老大都被人弹劾了,看来已经有人对整个辟邪司动手了,而他们却还都蒙在鼓里面。“你的腿还不方便走吧,陆逢时陆大侠。”那女子甩来冷冰冰的一声笑,“应该是左腿。”

陆冲果觉左腿一阵抽搐。他慢慢转过身:“怎么……是那个药丸?”“费了这么大气力将您老人家救出来,你当我们是闲着没事干?那药丸确实能助你恢复罡气,你若不能恢复罡气,我们也不能将你这么痛快地救出来。可是,那固元丹里面却多了几味药,也许是一种蛊吧,我也不大懂。只知道,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们的话。”“听你们的话,你们是谁,如果老子不听呢?”“不听也随你,你照旧会恢复罡气,变得生龙活虎,但你的左腿会慢慢变得无力,然后就会瘸,再然后是两条腿都瘸……最后你整个人都会变成一个面团人,软绵绵的,哪里都不能动弹。”“是吗?”陆冲猛一振袖,一道电光闪过,那女子急忙偏头,额前一缕秀发还是被剑芒割掉,散落在夜风中。“才七成功力!”他遗憾地摇了摇头,“看在你救了老子的面上,先不杀你,快给老子解药!”“你是真傻假傻,这种蛊毒是我能配出来的吗?那解药又怎么可能在我身上?”那女子冷笑道,“记住,当你两条腿都不能动的时候,哪怕你再来找我们,也无药可救了。怕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乖乖地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寸步不离,拉屎撒尿也不分开吗?”第二章冤狱

袁昇当晚便被押入了御史台的台狱。路上他一直在问张烈:“袁某有何罪?王法要人证物证,单凭几封莫须有的书信,如何能给我定罪……何时审问?既是与谋大逆之人阴谋往来,这该是三堂会审吧?”

任他一路追问,张烈却只是阴着脸冷笑不答。

直到进入御史台的衙门前,张烈才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小袁将军呀,朝廷不会诬陷好人,可也不会放过一个奸邪。您这可是大案,自然要严加审讯。送您一句话,好好内省,琢磨自己错在哪里,不要妄想狡辩,不要奢望侥幸。”

他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奇怪的符纸,冷笑:“得罪了,您是术师高手,这都是老规矩。”扬手一拍,将符纸拍在他肩胛琵琶骨的位置。

那符纸不知被下了什么符咒,一沾皮肤,立即腾起丝丝白烟,如蛇入草般钻入了袁昇的皮肉内。

御史台台狱的牢房很正规,更因前几天宣机国师入狱后当晚便越狱而逃,整个牢房的防卫又升了数个规格。

袁昇被两个狱卒引着,慢悠悠地走在牢房通道内,脑中却似走马灯般疾闪着念头。

到底是谁在暗算自己?

即便他们搜出了“往来书信”,但一封轻飘飘的信,就能定罪?何况秦清流又是自己亲手擒获之人,他又早已死了,肯定没有任何实证。但用如此拙劣的手法,这么快速的行动,难道是……韦太后?

但皇帝刚刚龙驭宾天,韦太后掌权不久,才几天工夫为何要对自己这个也为其出过力的人动手?难道是要替宣机报复?“袁昇,已验明正身。好了,先在这儿好生歇着,磨磨性子!”在那狱卒冷笑声中,袁昇被推入一间黑漆漆的屋子,跟着,牢门咣当一声紧紧关闭。

台狱凶名在外,袁昇也有所耳闻,此时游目四顾,果见这屋子不算大,没有窗户,只厚重的牢门上有一碗口大的窄窗。此刻那窄窗也是半掩的,只透过来一线微光。“袁昇,你是袁昇?”角落里有个人扬起头来,声音冷冰冰的,尖锐如针。“阁下是哪位?”袁昇早已察觉出屋内还关着两个人。似他这种未及定罪的犯官应该被单独关押,除非犯人有自杀倾向,才会跟不危险的犯人关押在一处。所以听得这冰冷的声音,他还是微微吃惊。“哈哈,苍天有眼,好,很好!”那个人一直仰卧着,这时候才懒懒地翻了个身,但一股若有若无的罡气已经蔓延开来。

这人居然精通术法?袁昇暗自吃惊,随即察觉到这人罡气淡薄,并非强手。

哗啦一声,那人翻身坐起,身子高大惊人,虽踞坐在地,却带着强烈的威压感。“唐心阳!”

袁昇慢慢眯起双眼。这人是宣机国师的大弟子、道号慧行子的唐心阳。同为四大道门中的佼佼者,各自门中的翘楚,彼此当然互知底细。

宣机国师在先帝驾崩时行为古怪,被捕下狱,其背后的紫电门立即分崩离析,众多亲信弟子或逃亡或入狱。而唐心阳身为首席大弟子,甚至在宗正寺挂有官职,当然也逃不掉被捕入台狱这一遭。

这时候遇见他,当真是冤家路窄。“老范,”唐心阳向身侧那人狠狠踹了一脚,“给我杀了他。”

角落里又扬起一张脸,苦笑道:“唐兄,袁昇可是天下六大术师之一,我怎么杀得了他?”“怕什么,这小子跟我一样,被下了金锁符,一身术法罡气无法施展。凭你那身外家功夫,还杀不了他吗?”唐心阳见那人仍在犹豫,忍不住骂道,“废物,老子现在待死之身,万事不怕。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杀了这厮,你要的信息,我都会告诉你。”

老范的一双眸子登时阴冷起来:“唐老哥,你可得说话算话。”

话音未落,那老范已一拳轰向袁昇的心口。他拳出如风,竟是个横练功夫的外家高手,拳法刚劲猛厉。顷刻间,疾风暴雨般的十八拳尽都痛击在袁昇胸腹处,拳拳重可开山。

袁昇被打得胸口碎裂,腹部洞开。

随着那人最后一拳挥出,袁昇全身如棉絮般碎裂破散开来。“挺不错的外家功夫!”老范呆愣之际,袁昇忽地按住了他的肩头。

虽是轻轻一按,但巨力如山,那人一下子便跪倒在地。

唐心阳目光一寒,双手疾挥,四五道黑影鬼魅般掠了过来。黑影全是凶神恶煞的形象,身上闪着乌沉沉的黑芒。袁昇神色不动,大袖一拂,袖中已被炼化入手臂的春秋笔悄然探出,耀出一蓬金光。

那几道气势汹汹的黑影迅疾定住、软倒,跟着化成几根残破的稻草,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同一刻,术法被克的唐心阳痛哼出声,跌倒在地。“你……你这厮居然没有被金锁符封住罡气,难道御史台那帮废物忘记了?”唐心阳气喘吁吁地骂着,随即狞笑道,“是了,因为你快死了,一个快死的家伙,又何必浪费一只金锁符?”

屋内的打斗虽然短暂,但动静不小,唐心阳这一喝骂,更是将狱卒都引了过来。哗啦一声,窄窗被打开,狱卒怒冲冲骂道:“号什么号,都给老子小心些,再要哭爹喊娘,老子皮鞭伺候!”

几道皮鞭已凶巴巴地抽在牢门上,发出刺耳的锐响。

屋内的三人都不说话,狱卒气哼哼地走远。黑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一片幽暗中,只有唐心阳的眼睛灼灼地死盯着默坐的袁昇。老范忽然在唐心阳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唐心阳咧嘴一笑,点了点头。“小袁将军,久仰大名,大家关押在此,难免一腔火气,适才冒犯了。”老范慢悠悠地爬到袁昇身边坐下,“在下范平,进来之前是右御史台的‘高丽僧’,见笑了。”

右御史台的高丽僧?袁昇心中一动。

原来大唐御史台分为左右,左御史台专门监察在京百官,而右御史台负责监察京师外的官员。但京师外的官员到底是天高皇帝远,造成右御史台的人没多少正经事可做,整天忙得要死的左御史台官员历来瞧不上右御史台的人,甚至讥讽他们为“高丽僧”。这么叫,是因为时人以为,有些高丽僧人来到大唐参学,但修学不深,只能跟着大唐僧人假装念经,实则是混混斋饭而已。

眼下这个范平上来便自嘲为“高丽僧”,登时便将气氛缓和了不少。

袁昇这才细细打量他。这老范其实岁数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身材高瘦,容貌还挺清秀,只是双眼锐利有神,便让这人多了几分认真执着之色。

这时候,这个“高丽僧”一脸正色和认真,仿佛适才拳拳致命的人根本不是他。

袁昇不禁哼声:“原来范兄台本就是御史台的人,为何也被自己人关押了起来?”“在下为人古板,挡了上司的发财之路,人家自然想方设法要将我这块绊脚石踢开。”范平苦笑起来。

袁昇眉峰紧蹙,显然被这句话触动了心思,莫非自己也是别人的绊脚石?

唐心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老范,你倒是和袁昇同病相怜。他也是被他的主子厌弃了,便如同丢开一只破鞋般,丢到了这里!”

袁昇和范平两个都不搭腔,唐心阳的大笑便愈发显得突兀刺耳。

待他干笑过后,范平才低叹道:“二位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但既然都关在这里面,大家就该同舟共济。恕我直言,这台狱凶名赫赫,那是自来俊臣便积下的虎威,大凡进来的人,就别想活着出去。只有个别官职卑微的,遭人牵连者,或许能有熬出头的那一天,但越是官职大的,越是麻烦。咱们三人中,最有希望混出去的人,是我。而下场最可怕的人,正是袁将军。当然,你老唐也很不妙。”

唐心阳不语,目光中喷着怨毒气息。

袁昇冷冷瞥着唐心阳,道:“我记得宣机国师当年最著名的俗家弟子莫神机,就是御史台的第一神捕吧?有这点香火之情,御史台的人,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吧?”“莫神机?”唐心阳冷笑道,“别说姓莫的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他没死,这会儿早就叛出师门了。哼,树倒猢狲散,欺师灭祖的事谁不会干?师尊一倒,知道第一个跳出来添油加醋地告密给师尊抹黑的人是谁吗?是冷惊尘!”

听得冷惊尘的名字,袁昇不由大吃一惊。冷惊尘其实只是半路投入宣门的俗家弟子,但他一直被称为宣机门下最有才华的弟子。宣机甚至在一次酒后得意扬扬地宣称,鸿罡有袁昇,山人有惊尘,只要惊尘这小子肯多用功,他日成就绝不会在山人之下。

想不到第一个叛逆告师的,居然是被宣机寄予厚望的冷惊尘。袁昇心下慨叹,却冷哼道:“哦,看来你既没逃,更没叛?”“师尊是冤枉的!”唐心阳咬牙切齿,几乎便要扑上来,“都是你们这些奸狡小人的栽赃陷害!”

范平忙横在两人之间,苦笑着岔开话题:“好了好了,现在莫神机连人都没了,还指望御史台这群混账能顾念那点旧情?我对他们太熟悉了,他们只会落井下石,痛下狠手。我们若想活下来,只能在十二个时辰内动手!”“你要说什么?”袁昇斜睨着他。“进来的人,只要有术法在身者,三日内都会被插入金锁符,锁住一身术法。唐道兄的术法如何,袁将军应该心里有数,但他被金锁符限制,在你面前已是不堪一击。因为宣机国师越狱那一闹,台狱的新规矩是十二时辰内必得种下金锁符。袁将军这身出神入化的灵虚观术法,也只能陪你十二个时辰。趁着你现在还有术法护身,咱们何不……”他猛然向下做了个斩的动作。

见袁昇依旧不语,范平又微微一笑:“袁将军想必不知,我虽是文职,却自幼拜得名师习得一身武功,寻常二三十个壮汉近身不得。那边的唐先生,一身惊人术法虽被符法困住,但宣机国师的大弟子,仍有二三分的保留。若是你我三人合力……”“你说错了两件事,”袁昇冷冷地打断他,“第一,我也被他们下了金锁符。”“你……可是适才?”“只不过这种符法,我能破解。”袁昇淡淡道。

听了这话,范平和唐心阳的眸光都亮了起来。“袁将军,我们此时可说是同甘共苦……”范平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准备继续鼓动如簧唇舌。“第二,我不会越狱,也不会对抗王法。”袁昇慢慢闭上了双眼,“我没有犯罪,倒很想看看,他们如何给我定罪。”

范平和唐心阳对望一眼,目光中都有不甘之意。

牢门咣当一声被打开,忽然透入的日光有些刺眼。袁昇习惯性地闭了下眼。

他知道,已是第二日上午了。

爽净透亮的日色中,一个高大矫健的青年背光而立,阳光直直地射过来,使得他的身姿愈显挺拔冷峻。“你就是袁昇?”青年微微挪动身子,露出一张清俊而冷毅的脸,浓眉星目,方面薄唇,“在下林啸。”

袁昇没有言语。“原来是御史台大名鼎鼎的小神捕,林老弟,在下范平,也是……”范平急忙起身,吃力地叉手行礼,想去套个近乎。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我是林主簿,堂堂御史台掌印主簿。莫神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宣机门下的一条狗,却自封什么神捕,怎可将他和我相提并论?”

范平捂着火辣辣的脸孔,不敢再说什么。

袁昇听说过林啸的名头,此人是御史台的六品主簿,据说师从昆仑门,身怀术法奇技,更兼足智多谋,被人称为“小神捕”,以示其手段直追当年的莫神机。没想到此人如此高傲,竟对御史台风头最劲的前辈神捕如此不屑。“是要提审袁某吗?”袁昇冷冷问。“出来!”林啸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踏入了长长甬道。

天明后甬道中的悬灯便熄了,反显得有些幽暗。两个人便在阴沉沉的甬道中默默地走着。林啸忽然回身两掌拍出,啪啪轻响中,两道符纸钻入袁昇的胸口和小腹。

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袁昇不由栽倒在地。随行的几个狱卒都脸露幸灾乐祸之色。“不是要提审我吗,就这样……提审?”袁昇冷睨着林啸。“你有术法在身,这是提审前的老规矩。”林啸森冷地逼视着他,“特别是你,曾让御史台蒙羞。”

袁昇再不言语,默运罡气,抗拒那两道阴狠的符咒,缓缓站起身。

让他万分想不到的是,这次提审居然很简单,也很粗暴。“袁昇,你是大逆秦清流的同谋,现有书信为证,你还有何话说?”大堂上,张烈狠狠拍了下惊堂木,一上来便尖声厉喝。

袁昇冷冷道:“证据书信是在搜查时被人硬塞入柜中的。秦清流谋大逆,是被我亲自揭发的,现在却说我是其同谋,这岂不是天大的荒唐?”“你之所以揭发秦清流,是因为秘符案频发,你感觉无法隐瞒了,所以不得不断臂自保。哼,难得用心良苦,隐藏得如此之深。就是你这样的用心阴险之辈,才需要我们深挖。嗯,除了这件大事,还有你掌管辟邪司时的钱饷账目,问题颇多,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张烈命人传过来一份账册。

袁昇双手戴有镣铐,自有仆役在他面前展开账册,让他翻看了几页。他只瞟了几眼,登觉触目惊心,都是他的印章和签名,数目大得惊人。

账册翻到最后一页,则是他的顶头上司李隆基的签押。那朱砂笔的落款签名红灿灿的,让人心惊肉跳。

这种账册本应是他签署整理后上交到李隆基手中,除了他,便只有李隆基能经手改动。可眼下,却改得如此面目全非,被传到了御史台的大堂上。“我袁昇不过一介四品官,何必他们如此大费气力?”袁昇心中愈发疑惑。按照他们一贯给太平和相王栽赃的手法,应该直指最紧要的权贵下手,可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而且他们应该想到,自己肯定是个硬骨头。

他缓缓摇头道:“账册是伪造的,张大人可将账册上的兄弟们一一叫来指认,便知其尽为虚假之数。”“放心,一定会让人来指认的。我们会让你服服帖帖地认罪。”张烈的笑容有些狰狞。

袁昇盯着那笑容,不由心内生寒。如果他们威逼利诱几个辟邪司探子,那也并非难事。“本官知道你会顽抗到底,不过你不认罪,自会有人来认罪。来人,带袁怀玉!”

哗啦啦的镣铐声响,一人缓步入堂。袁昇震惊回头,正望见披枷戴锁的老父袁怀玉。登时他心中悲愤莫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自己使得老父受牵连入狱。“张烈,”袁昇忍不住亢声大喝,“现在我并未定罪,依我大唐律法,你怎可将我老父收监连坐?”“袁昇少安毋躁!”张烈又狠狠一拍惊堂木,“犯官袁怀玉并非只是受你牵连,而是他也与大逆秦清流素有往来。袁怀玉,先说说辟邪司账簿的事吧,尽你所知,坦白从宽。”“账册的事,我不知晓。”袁怀玉冷笑摇头,“莫说辟邪司早已从金吾卫独立出去,就是那段同属于金吾卫的时日,我与犬子也是职别不同,互不统领。”“本官早料到你会如此狡辩,那就说说秦清流吧,你家早就与秦清流相熟,是也不是?”“是,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你曾经请秦清流给你诊病,秦清流曾给你治好了头痛顽疾,是也不是?”“不错,可这实属多年前旧事。秦清流也曾经给二圣治病,妙手回春,曾得二圣垂青赞誉。”“住口!”张烈喝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说得?”

袁昇忍不住大喝:“张大人,既然纯是我的事,请勿牵扯到家父!”“好,你终于肯承认是你的事情了。”张烈阴阴地笑起来,“这里是台狱,无论什么人,只要进来了,就终有俯首认罪的那一天。”

袁昇再喝:“账簿的事,临淄郡王会给我做证。至于与秦清流所谓的结交,纯属子虚乌有,我要面见太后申辩。”“到了我这里,还想面见太后申辩?你这话听得耳熟,是了,宣机那个老杂毛当日也是这么说的。可恨此獠喊了一番撞天屈,终究是越狱而逃。”张烈忽然一声大笑,“对了,宣机和你,曾经在天琼宫内闭关主持玄真法会多日……瞧瞧,你、秦清流、宣机,三个大逆不道之人同为术师高手,对巫蛊邪术最为在行,肯定都是同谋。袁昇,就凭你与秦清流和宣机两个反贼都有交结,你就罪不容恕!”张烈非常兴奋,简直有些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袁怀玉忍无可忍:“别忘了,宣机这逆贼,也是犬子揭发就擒的。”“这正是你袁昇的一贯伎俩,见势不妙便兔死狗烹,对同党痛下杀手……”

接着,左御史大夫张烈开始喋喋不休,但奈何他口沫横飞地威逼利诱了一盏茶工夫,堂前肃立的袁家父子二人只是冷笑不语。“还敢冷笑,这是公然藐视公堂!来人,将那些家伙都给我搬上来。来俊臣在洛阳时留下来的逼供刑具,我御史台可都留着呢……”张大人终于愤怒了。

林啸似乎觉得不妥,忙闪身上前,对张烈耳语了两句。张烈微微点头,便阴着脸厉声喝道:“犯官袁昇、袁怀玉,你父子身沐皇恩,却不思报效朝廷,而是居心叵测,结交匪类,实是罪不容恕。本官今日定要严审深究,各个击破。来人,先将袁昇给我带下去!”

袁昇心中一沉,不知他们将老父留在堂上,意欲何为,正待怒喝,袁怀玉却向他点了点头。跟老爹目光一对,袁昇才心神略定。这时两个差役过来,要将他推扯出去。“你们退下,我带他走!”林啸闪到了差役身前,出了堂外,便向东侧回廊转了过去。两个差役退下,袁昇只得跟了过去。

这道回廊很长,最奇特的是回廊上陈列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刑具,衬得整道回廊阴森森的。“这些刑具都是当年来俊臣在洛阳作威作福时的发明,后来又被人拉到了长安,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御史台,还是需要这些东西来震慑魑魅魍魉。”林啸慢悠悠地踱着步,轻抚着那一件件狰狞的刑具,“这些东西虽然丑恶,却很有用,比如这件酷刑棒,叫‘一见就招’,因为根本没有人敢试用它;还有这一件‘请君入瓮’,名气更大;这个叫‘定百脉’,瞧这‘突地吼’,确实物如其名吧?还有这‘实同反’,用上此刑具,犯人们甚至能自认谋反……这都是来俊臣这个天才的心血之作呀。”

袁昇冷冷道:“可是天下第一酷吏来俊臣已被凌迟处死,全身的血肉都被洛阳百姓分食了!”“是吗?”林啸咧嘴一笑,忽然回身一拳,重重击在袁昇小腹上。

袁昇痛得身子一弯,却觉一道热力从腹部传来,直撞上肩头,左肩一阵舒爽。那道来时被林啸打入的金锁符被这股热力悄然顶了出来。“还敢嘴硬吗?”林啸再一拳狠狠击出。又一道热力涌来,袁昇右肩的金锁符也被林啸的罡气激出。

远处有几个差役遥遥望见,都以为林啸在整治袁昇这个御史台的宿敌,不由哧哧发笑。

袁昇虽然板着脸,却低声道:“多谢,为何帮我?”“不用谢我,那两封秦清流的书信,是我放在你书房的。”林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道,“林某偷放密信,实属迫不得已,见谅。”

袁昇这时才慢慢直起了腰,心中疑云起伏。“我十八岁时,曾经投奔过灵虚门鸿罡国师,那时候还是在洛阳,却被灵虚门拒之门外。”林啸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踱步,“后来我也凭着自身才华入得御史台,在长安时我还曾偷偷去过灵虚门,也曾远远地见过你。那时候你已经是灵虚门第一仙才了,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袁昇淡淡道:“但我听说,林主簿后来别有机缘,入了昆仑门,是前任宗主包无极的高徒,气学修为惊人,一线春水刀冠绝昆仑。”

林啸紧巴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如果有可能,我会堂堂正正地战胜你!”

袁昇忽地舒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他望向林啸略带惊讶的脸,“那还是我刚入辟邪司时,翻检金吾卫内归为‘邪异类’的案牍,发现了一件极为古怪的案件——青龙坊内姐弟邪杀案。那件案子很奇怪,二十几岁的姐姐死于密室内,中刀毙命。而十八岁的弟弟则倒卧在院中,背部中刀,昏厥不醒……”

林啸的脸上起了奇异的变化,却没有言语。“后来这件事被大理寺重审,也没有查出原委。首先,姐姐所在的那间屋子门窗是完全自内锁闭的,寻常凶手又如何能突入密室内杀人?而那弟弟背部的刀痕颇深,可当时院中甚至没有别的脚印。种种怪异,难以结案,最终不得不将此案归为邪异。我对这件案子很好奇,还暗中探查过一段时日。”袁昇直视着林啸微微颤动的脸,“那个弟弟案发前已进了御史台,后来他发奋读书,一步步做了主簿。对吧,林主簿?”

林啸嘴角牵动,终于咧开一丝苦笑:“家姐被妖物所杀,实为林某一生剧痛。其实在发生那件惨案之前,我就发现,姐姐常常无缘无故地失踪。有时候失踪一日,有时候又失踪两三天,事后又神秘出现。每次问她,她却茫然无知。其后我苦学昆仑术法,钻研断案之学,也都是为了破解那个案子的真相,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谜团。袁兄惊才绝艳,破案如神,既然探查过该案,不知可有何高见?”

袁昇默然望着他,摇头道:“到底年月隔得太远,难以探查了。”

林啸脸上涌出一抹憾然,叹道:“希望哪日袁兄能助我解开这一生大谜。”

袁昇没答话,忽然回身,侧耳倾听着什么。

不远处的堂内传来阵阵杖刑之声,袁怀玉的痛哼声跟着响起。“他们……对家父用刑了!”袁昇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啸。“张烈此人,心里一直有个奇怪的目标,他妄想做第二个来俊臣。”林啸的脸隐在回廊的暗影中,看不出神色,“当年武则天登基后,根基不稳,不得不重用酷吏,替她排除异己。现在的情形类似,韦太后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张烈觉得他的机会来了。不幸的是,你们父子极可能会成为他的第一批祭旗者。”“我会去劝劝他,不过,他到底会不会听,会隐忍到几时,我全无把握。毕竟,张烈的心中有一个魔鬼。”林啸转身唤过一个差役,命他带袁昇回牢狱,然后大步赶回堂上。

差役将袁昇拽回牢内,牢门紧紧关上,袁昇忙扑到那扇窄窗前,焦急地向外张望着。过了半个时辰,哗啦啦的脚镣声响,袁怀玉被人半押半拉地走过甬道。“爹!”袁昇喊了一声,喉头哽咽。

袁怀玉听到了,向他笑了笑:“没事,孩儿,爹撑得住!”他忽然顿住步子,艰难地望向窄窗后的儿子,“记住一句话,活下来。”

袁昇一愣,不知为何老父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父子二人便隔着那一扇窄窗僵望着。狱卒猛一推袁怀玉,催他快走。袁怀玉却奋力一挣,大喝道:“昇儿,听到没有,我只要你活下来!”

袁昇忽然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深意,霎时心痛如绞,呆愣之际,袁怀玉已经拖着锁链,哗啦哗啦地走远了。“原来那是令尊呀,”范平低叹道,“他们居然对令尊用刑!左御史台这群狗贼真做得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

袁昇慢慢倒在地上,如刀割般难受的心中,更有疑云纵横。

林啸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是因为看不惯张烈,激于义愤,还是因为曾仰视过自己,想有朝一日和自己堂堂正正一战?

也许都不是,林啸的目光中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阴冷气息。“《墨子》有云,心无备虑,不可以应卒!这件事我们一定要计划周详,那边怎么样了?”

回到书房,张烈的脸上还掩不住一抹激动神色。现在是非常时期,太后肯定需要自己这样的人才,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

林啸道:“袁怀玉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伤,应该不会妨碍他越狱。他们父子俩被关在甬道的斜对面,袁昇从他的窄窗处就能看到他那伤痕累累的老父。另外,袁昇身上的符咒已解。当此之际,他们不得不越狱。一切,都万无一失。”“这次是他们自投罗网,现在,让我们逼着他们去自投死路吧,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张烈阴沉地笑了起来。“但是大人有没有觉得,袁昇这次自投罗网,有些古怪?”

张烈重重一哼:“有何古怪?”“袁昇被弹劾,首先是那份不明不白的账簿。那账簿看似不显眼,但要谋划得如此逼真,还真不是寻常手眼能做到的。这样的局,到底是谁的手笔?”

张烈的脸冷了下来。他自然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却要在下属面前维护自己老谋深算、胜券在握的形象,便再一哼:“我只知道袁昇这个人自以为聪明绝顶,实则却干了一系列的蠢事。他将朝中的实权人物几乎全得罪了。再看看他的背后有谁。相王爷?那是从武周朝到当今最提心吊胆的糊涂王爷。临淄郡王?那更是个荒唐公子哥,一个大唐的笑话。再想想他得罪的那些人,韦太后、宗楚客、太平公主,这些人随便伸出个小手指头,就能将他捏碎,不留一点残渣。”“是呀,”林啸紧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上司脸上的皱纹中窥出些机密,“譬如这次账簿事件,幕后只怕颇多李隆基的影子。”“云谦呀,”张烈唤着年轻下属的字,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这都是权力飓风的角逐,我们这些小人物,最好不要轻易去探测那些飓风的深浅。我们要做的,只是守好最大的那股飓风,跟着她的喜好来转动即可。”“禀大人,驸马武延秀求见。”一名差役走入禀报。

张烈一愣,忙道:“请,快请!”

片刻后,武延秀被张烈毕恭毕敬地迎入精致的客堂花厅。“张大人,没让你将袁昇从我府内带走,内有苦衷,还望体谅。”武延秀大剌剌地坐在了上首。“国公说的哪里话,下官深夜登门打扰,实在是冒昧唐突至极,只是下官职责所在,请国公海涵。”

张烈说得客气,心中却暗自叫苦,居然忘了袁昇这厮背后还有安乐公主这么个强硬后台。但驸马武延秀居然亲自出马为自己老婆的情郎来说情,这可真是大人大量了!

果然武延秀笑道:“公主殿下也是刚刚得知袁昇摊上了案子,很是关心,觉得他到底是在我们府上被御史台讨走的,无论如何,我们都该保他。明日里公主还会亲自去见太后。今日几个不长眼的御史,比如那个率先弹劾袁昇的崔璇,已经被她叫去臭骂了一顿。想想看,当今非常时期,朝廷急需用人,还是很需要袁昇这样的人才!”“是……是……国公所言甚是,公主殿下高瞻远瞩,睿智非常。”张烈小心答复,心内却痛苦得要命。“以上是公主殿下让我带给你的原话。”武延秀扫了眼四周,确信再无旁人,才诡异地一笑,“说完了公主的话,现在开始说说我的心里话。”说着递过来一沓折子。“这是……”张烈疑惑地接过来,瞄了一眼就知道是房屋的契书。“西市三间店铺的地契,都是旺铺,奉送张大人!”武延秀的眼神冷厉起来,压低声音,“替我杀了袁昇,最好不着痕迹。”“原来这次袁昇陷身囹圄,是驸马爷的杰作啊。”张烈的眸间闪过一丝激动的光。“不是我。”武延秀断然摇头,“其实我很想一箭射死他,但我绝不会施展什么手段去做局。”“国公光明磊落,当真是先王遗风。放心吧,这件事下官会办得妥妥帖帖的。”张烈忽然发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升官发财良机,只要先逼迫袁昇越狱,随后再乱箭射死,那么自己会先平白得了武延秀的好处,再将袁昇的罪责添油加醋地呈上,又会得到韦后的青睐。“不过,念在他刚刚帮了我们一大忙,就给他个全尸吧,不要让他太痛苦。”大事了毕,武延秀一身轻松地起身告辞,心内还很为自己的仁慈感动。“牢狱内有动静!”

深夜,张烈正兴奋得辗转难眠,便得了林啸匆匆赶来的急报。“那牢里的唐心阳和范平打起来了,已被狱卒弹压。”林啸道,“只不过他两人打得热闹,袁昇却视而不见。”

张烈疑惑道:“此人诡计多端,我总有些担忧。”“大人放心,此人至孝,一定会去救他父亲……他这会儿怕只是在试探!”“去看看!”张烈腾地站起身,“你先去传令,让弟兄们不要掉以轻心。”

但张烈大人干等了一整晚,大牢内灯火通明,一夜无事。

袁怀玉在牢房内横卧在地,背向着袁昇,咳嗽了一夜。

袁昇在窄窗前紧盯着父亲袁怀玉,站了一夜。

张烈和林啸则在台狱甬道上方的暗阁内紧张地注视着这对父子,干等了一夜。第三章越狱“姑奶奶,你……你们要干什么?”

吴六郎察觉不对劲,急忙起身,却发现房门已经被自外紧紧锁上,只得无奈地坐回案前。“干什么?!”黛绮哼了一声,“劫狱!”

她腰杆笔直地坐在吴六郎对面,清晨的阳光穿窗打入,映得她那张脸分外刚硬。“这时节去劫牢?”吴六郎苦笑,“袁将军已经传话过来,胆敢妄动劫牢者,绝不轻饶。”

高剑风一直在屋内焦躁地踱着步。他很同情黛绮,但对十七兄袁昇,还是心存疑惑。那间见到师尊形貌的小光明寺,他事后去过多次,却再也寻不到什么踪迹。古镜没有了,师尊更是不见踪影,寺里的胡僧茫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那一切真的都是二师兄的幻术?

黛绮咬着牙说:“我不管,六哥你一定要想办法,而且你也一定会想出办法来。”“不让劫狱,我们去探望,总可以吧?”高剑风忽然顿住步子,“大唐律法,我们不是可以送饭菜吗?”“是呀,探望,只是送饭菜太无趣了!”吴六郎眼睛一亮,“黛绮,你见过雪雁吗,安乐公主的第一亲信侍女?”

黛绮听到“安乐公主”四字颇不自在,却点了点头道:“雪雁总是跟在安乐身边,当然见过。”“你们身材相似,你又精通易容之术,你易容成雪雁的模样……”吴六郎搓着手道,“不过,我们还差一块令牌,公主府内行走的令牌。”“我有!”“你有?这是……”“当日傀儡蛊一案中,安乐差雪雁送来的,让袁昇去她府中避祸。他当然没有去,还将这东西顺手交给我保管。”黛绮摸出一枚镏金腰牌,金灿灿的,极为精致,上刻几字隶书——安乐公主府行走。“好,好极了。”辟邪司内资格最老的长安暗探满脸生辉,“唉,如果青瑛在就好了,这丫头扮什么像什么。现在,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拼命训练你,从语气、口音、做派,都让你变成一个公主府内四平八稳、目空一切的大丫鬟!”“六哥,姑奶奶我不是死马!”

午后,一辆精致的厢车停在了御史台衙门的大门前。

门前的差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车门打开,一个衣着华贵的美女手拽长裙,款款地下了车,仪态万方地向他们走来。“奉安乐公主殿下之命,与张烈大人传个话。”黛绮戴着遮住半张俏脸的帷帽,语音冰冷高傲。“这位姑娘,张大人不在此间。”领头的差役嗅着那高贵的淡淡熏香气息,知道来者非同小可,但张大人昨晚折腾了一宿,这时候午睡正酣,不便贸然打扰,只得含混着挡驾。“不是传闻张大人公忠勤能、夙夜不倦嘛,这才什么时候,就不见人影了。”黛绮尽力将一口长安官话甩得流利脆生,“罢了,带我们去见台狱的亭长或是主簿吧。”“不知贵客名讳,是公主殿下的哪位近侍?”一个高瘦老吏这时赶到了,气定神闲地拱了下手,“在下便是台狱亭长金乘。”

黛绮照旧冰冷,只是将那枚光闪闪的腰牌递了过去。扮作马夫的吴六郎闪身向前,低声道:“老金呀,你怎么连雪雁姑娘都不识得了。快着点,安乐公主殿下吩咐得太急,我们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金亭长想不到这人对自己这么熟稔,偏看容貌只觉似曾相识,但雪雁姑娘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忽觉手上一沉,已被吴六郎塞过来两块银锭。“贵客是要见哪个人?”金亭长大喜,登时对眼前两人的身份不再怀疑。“安乐公主吩咐了,一定要见……袁昇。”吴六郎挤出一脸暧昧。

金亭长恍然,随即想到武驸马昨晚刚刚赶过来,似乎也是为了袁昇的事。想到朝野间风传的袁昇和安乐公主的各种故事,金亭长不敢怠慢,忙引着两人入内。

衙署内曲廊回环,外院、内库、狱墙、前后迂回,监视箭楼四下里高耸。一队军卒正在巡视,那都是新抽调来增强防卫的金吾卫。“二位留步,哪里的贵客?”刚转过一个曲廊,便见林啸气势汹汹地带着一队军士迎面而来。

金亭长神色尴尬,论官职他这亭长比主簿要高上一线,但林啸却是张烈的红人,不敢得罪,只得凑上去低声嘀咕。“原来是雪雁姑娘,失敬了。”林啸没见过雪雁,虽心中疑惑,却冷冷一笑,“不劳金亭长大驾,还是晚生陪二位贵客前去吧。”

金亭长乐得清闲,一笑停步。林啸笑吟吟拱了拱手,当先前行。转到监狱院门前时,忽听监狱角门处起了阵阵嘈杂喊声。

有眼尖的狱卒看见了林啸,忙赶过来禀报。原来监狱角门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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