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辑——绮楼重梦(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8 07: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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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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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辑——绮楼重梦(下)

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辑——绮楼重梦(下)试读:

第二十五回待年册立居私邸 衣锦荣旋宴画堂

贾政听了王夫人的话,就拣个吉日,把两孙女移到了园里去,宫娥、太监、婆子、丫头都随着过去了。其余女孩们且在内室暂住,等待小钰回来再作分派。当日众人送到了园,就在园中各处逛了一回。果然十分精雅,比旧园大不相同,那园名依先叫做大观。李纨道:“这般大地方,许多院落色色齐备,如何没有个匾额名式?”婉淑道:“闻说拟是都拟就的了,要等王爷回来才定。”王夫人说:“只怡红院、潇湘馆、蘅芜院不要改,余外由他们起名罢。”说了一会,回到上房不题。

光阴易过,已是九月初七日,前站先到。初八日,三面大也到了,高高的供在郊台上。初九黎明,圣驾出去了。三位元帅,各穿软金盔甲,骑着仙马,到了台前,远远下鞍来见圣上。圣上率领他们上台,拜过旗,就偃倒了。三帅缴上金印,礼部在旁接收了。吏部即便送过丹书铁券,三人跪受。谢恩已毕,小钰又将上方剑呈缴,圣上宣旨:“此剑赐卿为传家之宝,不必缴还。”小钰又谢了恩。早有中军官捧回王府,高挂在第三殿中间。凡有犯着不是的,仍许先斩后奏,满朝官员那个不害怕!这日在台下行宫内赐了宴,一切礼文都照着拟定的仪注,不必细讲。

皇上也骑着马,带同三帅进城,三帅又到正殿朝贺了一番,才进内宫朝见圣后。圣后欢颜慰劳,又赐洗尘筵宴,并赏了许多东西。

三帅谢罢出宫,一径回家。先同到王府拜见了贾政夫妇并一切人等。小钰、蔼如也同到燕国府见了礼,小钰、碧箫又同到赵国府行礼,才分马各归本第去了。其中繁文絮话,不必细载。

只说小钰除了祖父母、伯母、母亲、哥哥前行跪拜礼,余人皆只一揖。独向舜华跪了一膝。舜华涨红了脸,跪着回礼。

众姐妹们都用常礼相见,淡如想要格外讨好,跪将下去。小钰只用手一拉,并不回叩。众人看了,各自暗笑,不提。

次日上坟祭祖。拜望亲友,忙了十几日。府中内外排宴款待诸亲百眷,小钰只应酬了几日,以后便回明贾政,不复出去相陪。贾政算来,这些人客须得一月之后才能宴毕,也觉厌倦,就不出去了。单叫兰哥同族中侄儿、侄孙辈去陪,小钰只在后园大观楼下跟着王夫人等和那些姐妹们开怀饮酒。优、昙二姐妹,只第一天在荣禧堂家宴出来坐了一回,喝了三杯酒便回去了,余日总不出来。

小钰嫌人少没兴,又去邀了燕、赵二公府的娘儿们来同饮作乐。接连数日之后,这日王夫人说:“天天席上俱用蟹羹,吃得无味,且有别样品味杂在中间。今儿我专叫用螃蟹一味,整个煮的,大家剥蟹喝酒,定要吃得热闹。”宝钗道:“要热闹须得行令,让我先来行起!”便念道:“‘笑他城北小孩儿’,谜藏一个汉人姓名,谁猜着了我喝;没人猜着,合席通饮。”

湘云因王夫人、宝钗待他冷落,不很高兴,连日见小钰殷勤奉承他,他也高兴起来,便点点头,说:“我猜着了,城北徐公,小孩儿是个孺子,分明是徐稚了。”宝钗道:“是。”喝了一大杯。王夫人道:“有的就说,不必挨次。”李纨说:“我也有了:‘狗洞中间竖战旗。’”舜华说:“谅来是窦武了。”李纨就照样喝了一杯。王夫人说:“我也说个,‘使尽威风豪杰气。’”

李纨道:“必是扬雄,太太喝罢!”正在筛酒,淡如赶着道:“我说个‘猩红勋垩耀门楣’,你们决猜不着!”碧萧道:“有什么猜不着?是朱家。”淡如只得也喝了一杯。蔼如接口道:“我打个晋人罢,‘落花满地不惊心。’”李纹道:“是谢安。我接个‘峰顶波声远远闻’。”宝琴道:“是山涛。我说个‘天子先来施教化。’”淑贞说:“是王导。”妙香道:“我说个‘平原瑞气蔼氤氲’。”彤霞道:“谅是陆云了。”小钰嚷道:“四人合念一首,不好。我独念四句罢,都打的是唐人名:‘汉帝由来受夏封,昭君变色出深宫。将军细想和戎事,工部尚书画喜容。’”文鸳道:“第一句是刘禹锡。”

瑞香道:“次句是王勃。”宝琴道:“三句是武三思。”只第四句各人都想不着,舜华笑笑道:“是司空图无疑了。”众人都说:“通猜着了,该喝四大杯。”小钰没法,只得连吃了四杯。李绮道:“我拚着喝四杯,也凑他四句,打宋人名罢:‘小小门前满路车,夏官灯烛照通衢。始皇年幼思巡幸,田野俱知楚大夫。’”小钰道:“你们莫作声,让我一个人猜。首句是苏辙,二句司马光,三句秦少游,四句是宋郊。”王夫人道:“怎么楚大夫该姓宋呢?”李绮回说:“宋玉是楚大夫。”宝钗道:“不确,楚大夫多着呢,何必定是宋玉?这要罚的。”

李绮只得乾了五杯,有些醉意,回头对舜华道:“舜姑娘,为什么今儿都不很开口?”舜华说:“我却早编了四句,怕喝不得这许多酒,不敢说。”小钰道:“我代你一杯。”淑贞说:“我也代一杯。”彤霞也许代一杯。舜华便念道:“‘赤绳一缕系难开,碧浪江边蚌孕胎。柳末成阴桃未蕊,翩翩轻翘绕楼台。’通藏的是美人名。”湘云说:“我都猜着了,且不说破你的。”淡如道:“让我来猜。这是红线、绿珠、小小、飞燕四人。”舜华道:“都着了。”四人分饮了四杯。彤霞道:“我也打个美人名罢。‘袅袅炉香似也无,琼瑶一片胜明珠。相思豆子抛童稚,好鸟双双树上呼。’”婉淑道:“也该我来猜猜,敬你四杯罢。是非烟、小玉、红儿、莺莺。一些也不错,快喝,快喝。”舜华连忙说:“我也代分一杯,只算还账。”

妙香耐不住,便道:“我也有四句,却是藏上古的人名,并非汉唐以下。‘苏相朝来睡起迟,熟梅庭院剩空枝。佳期有约终难就,妆点韶光百五时。’”岫烟道:“我只猜了二句,第一句是秦缓,四句是景春。”舜华道:“二句是黄歇。”淡如道:“有了,三句是白喜。”王夫人笑道:“白喜却藏得巧,但是不庄重些,倒也难为淡丫头,就想到了。”小钰道:“今儿可谓尽兴,明儿我在园中各景处处吩咐丫头、婆子们备些果菜,大家去游玩喝酒,顺便拣定了住处,好搬出去。”婉淑问:“都取了名了没有?”小钰道:“匾联通已挂齐,其中胜景共有三十八处。也有仍旧名的,也有新取名的。这大观园不在数内。余外,零房碎屋便不起名色。西边便是芬陀庵,明心师昨儿就搬去了,明儿正好去扰他的茶。”说完散席。

第二天一早,小钰先到园中等候,差宫娥等各处催促。王夫人果然带齐了众人出来,小钰迎着问道:“这花园路路通的,太太要从那一边逛起?”王夫人道:“不拘,信着步走去罢。”

小钰道:“地方大得很,走是走不动的,现有竹椅轿好坐。”

就叫小太监把轿儿抬来,各人坐上,先到嘉荫堂。这堂前有两株三抱粗的大槐树,把一个很宽的院子都荫满了,因此取这个堂名。大家各处走了一回,坐下各喝了几杯酒,用过点心,再坐上轿到宜雨楼楼里。外庭中通种的芭蕉,下起雨来,声如碎玉,极好听的。又到东阁,阁前后左右通是梅树,共有数百株,红白绿萼,磬口蜜梅,各种俱备,所以取个东阁观梅的意思。王夫人说:“下月来就好瞧了。”又到听秋轩,那庭前有梧桐四株,遮得绿阴阴的。又转过弯来,往桥上过去,却是池心阁,四面都是水,水中还剩有残荷千本。王夫人道:“明年夏天在这个楼子上赏荷花,却是大观。”又到寒碧斋,也是临水的正厅,上有方砖砌就,砖上凿空,镂成花鸟。四围墙中暗砌十几副风箱,外边把风箱扇将起来,风从砖底下镂花缝里透出,其凉无比。砖底下很深,可以安些珠兰茉莉盆儿,风中带着香气。李纨道:“明年夏天不用愁热了。各人搬了铺盖来,占着一间房住下过夏罢。”小钰催道:“别很耽搁了,地方多,恐怕一天游不遍呢!”众人才起身坐上轿椅,到棠阴院。院前后通是西府垂丝海棠,约也有数百株。后面一进,却都是小小房间,后院子里满地秋海棠,花开得十分烂漫。看了一回,上轿转过山,往山洞内进去,名为“五云深处”。这四字却不题在匾上,是凿在对面山石上的。小钰道:“太太,这所在是冬暖夏凉的。”宝钗说:“夏天自然凉的,冬天未必暖罢。”小钰道:“底下通是地炕,冬天烧起来,其热无比。”彤霞说:“我来住了罢。”舜华道:“姐姐,我劝你别住在这里,何苦穴居野处,钻在山洞里过日子?”李纹道:“想是你要做个山大王了。”小钰道:“海大王我都平了,何怕他山大王?”大家都笑将起来。

小钰道:“如今到我的敝斋去用午饭罢。”叫轿儿抬往怡红院来。好个大去处,十分宽敞。众丫头忙忙摆上饭来,众人道:“到一处吃一处,现在都是醉饱的,何必什么午饭早饭呢?”各人依旧略吃些东西,就到潇湘馆来。进得门,只见山石玲珑,径路曲折,前前后后俱是竹子。真正修篁百尺,紫筱千丛。那些房廊屋宇通隐在竹林深处。舜华喜欢得很,便说:“众位好姐姐,这地方让我住了罢。”小钰忙应道:“这原是为你特设的,除了你,别人住了也不称。”众人听了都不作声。

宝钗问:“没有个蘅芜院吗?”小钰说:“有,这怡红院居在园中间,东是潇湘馆,西是蘅芜院,北是读画楼,南是赏心亭。四处最近怡红院,像个海棠花儿的式样。”淑贞就问“近着潇湘馆的叫什么地方?”小钰道:“再往东去,便是青壁山房了。这回过去是顺路。”淑贞说:“我要靠近舜姐姐的,就住青壁山房罢。”小钰说:“使得。”正在谈论,宝琴忽然笑道:“小钰,你也忒会弄送人!到处摆着茶儿酒儿,吃个不了。你又不肯一步离开,他们小年纪还耐得,我却耐不得了,相烦你快出去罢。”小钰会意,笑道:“姨妈说得我这样刁钻刻薄,一时想不到是真。”说罢,就往外跑了出去。丫头们忙引了众人往各房去走动走动。淡如说:“这样幽雅,假山跟前何不打个地遢遢儿?很有趣。”一面说一面掀开裙子,在假山洞口竹子根前拉了一泡溺。妙香道:“我去叫小钰来瞧。”淡如慢慢的站起来说:“瞧便瞧,怕什么?”停了一会,小钰进来,同往青壁山房。这屋是鸳鸯厅,厅前后通用玲珑石砌成墙垣,只见山不见墙瓦,所以有这名色。淑贞就说定了住在这里。

再弯过西去,却是小山书屋。四围通是桂花,这时候还有晚桂,香得可爱。舜华想要多坐坐,无奈众人争着要到蘅芜院去,催着起身。到了院里,两旁凡有院子,通栽的是香草,也不寡是蘅芜。碧箫说:“闻得姨妈当年住的蘅芜院,我也就住在这里罢。”妙香听是宝钗旧居名色,想个吉利彩头,再三争着要住。蔼如道:“碧姐姐就让他罢,他们都要近着怡红院的。我和你偏住个远些的去处。”碧箫说:“很是。”小钰道:“要远些,再往西去便是闻蛩馆。这时候蟋蟀还叫得热闹哩。”

碧箫说:“快去听去。”催着就走到了里边,果然蛩声唧唧。

那些喜事的丫头各去扑了几个来,放在桌上,斗玩儿。王夫人也看得高兴,叫再去拿些来斗,倒有个瞧头。旁边看守房子的老妈、丫头都说:“有好的在这里。”忙去一盆一盆的搬将出来,分了大小,成对儿的斗了一会。碧箫就拣定住了这个地方。蔼如问:“前面这所房子叫什么名色?过去瞧瞧,我住了罢。”小钰说:“很好,这叫做狎鸥矶,前厅对着山,后面临着水,其中水鸟最多。不但是鸥鸟,凡鸳鸯、溪鸟鶒无所不有。”

就催着轿椅到狎鸥矶来。王夫人看得了意,靠着栏杆一杯一杯尽管喝酒。岫烟道:“天已傍晚,今儿东耽西搁,逛不得几处,明儿再来罢。”王夫人才起身坐轿同众人回进内去。未知次日又游些什么地方?下回再讲。第二十六回分院宇点景铺陈 派丫头更名服役

王夫人吩咐小钰道:“明儿早些,各人吃了点心就出去逛。园中只办两餐酒饭就够了,不用处处吃喝,耽搁工夫。”小钰答应了。

第二日请齐众人,小钰道:“昨儿从西园门出去的,今儿个从东门去罢。”先到了朝暾坞,这所房屋在山坳中间,是向东的。太阳一出,便照得雪亮,故取这个名色。次到筠廊,前门在平地,后门却在山上。院中也是遍栽竹子,却没有正厅。

都是些回廊曲曲,一概通是小小房间,环来环去,认不得出去的路。王夫人笑道:“到底从那里出去呢?”小钰道:“我来引路罢。”走出后门来,上边便是月廊,已在山半中间。宝钗道:“楼高得月先,却是好景。可惜秋深了,夜间寒冷。若是八月里,便在这里玩月。”小钰道:“已到了半山了,竟到茱萸阁登高罢。”就直到了阁上。坐下看时,正在山尖顶上。

槛外通种的茱萸。李纨道:“重阳也过了,登什么高?去罢!”

就从山上下来,到了凹晶馆。王夫人说:“这个名色也是旧有的。”略坐一会,瑞香催着,就到赏心亭来。三面有水,通种的荷花。瑞香就拣中了。彤霞又催到读画楼去。小钰说:“顺路还有三个景致,瞧瞧去罢。”就到了红药坪,满庭都是些芍药花。又到了留香居,这个地方凡窗子门扇都用玻璃镶嵌,若关紧了,房里烧起香来,一时香气不散,因此称为留香。又到了红豆庄,四面种的通是红豆子。蔼如笑道:“这个庄名不如改个相思馆罢。”淡如道:“庭外都种的相思子,却很有趣,我住了罢。”妙香笑道:“你住了,日日相思一会也好。”彤霞又催,才到读画楼来。正好坐下吃饭,众人在楼上对着山色喝了一回酒,婉淑道:“看山如读画,这楼名却取得很好。这园中究竟那几面是山?那几面是水?”小钰道:“这府基向南,园也向南,这东南角上一座石山天生成的。那西南边的却是土山、垒着石头,是人工造作的。水是从山脚下出的,曲曲引来,凡有名的景亭,都通着的。”王夫人道:“北边没有山么?”小钰道:“北边通是红墙,只南西东三面有山,山在府北园南,略带着东西两角。”李纨道:“这么说起来我们才刚是从山腰里出来的了。”小钰说:“可不是,两边筑了墙,中间是门,故此瞧不见是山了。”湘云说:“我闻得杭州西湖有十景,这园倒有三十八景,自然宽大得很。如今共逛过了几处?还剩有几处的胜景呢?”小钰道:“景致随处都是,只有名的去处已逛过了二十多处,我们慢慢的再游过去罢。”王夫人问:“徵瑞轩在那里?”小钰道:“极北偏东,相近在稻香塍,芬陀庵这些地方。”婉淑说:“我们就瞧瞧他们去。”小钰道:“随路逛去,自然要到徵瑞轩、芝室的,今儿天气很早,赶得及的,别忙。”说罢,来到梨云榭。通种的是白梨花,中间也间杂些红梨花。瞧了一会,又到忘机亭,亭后有渔矶,可以坐在矶上钓鱼。彤霞就去放下丝竿,略一会,见水花动荡,往上一扯,竟是一个红色的鲫鱼,就交给丫环们提了。淡如也要去钓,香菱说:“今儿逛景致要紧,闲着再来钓罢。”就坐上轿又走。碧箫指着东边叫道:“那里一带短短的围墙,好不宽敞,房屋也多,谅来好逛,何不过去瞧瞧?”小钰道:“这是观德厅,演武的所在。”便进去瞧了一会。又到了斗草庭,转过西来是一拳草堂,堂前有一块玲珑紫石,高约二丈多,围圆有七八尺宽。迳路盘互,石笋参差,竟像一座真山的模样。众人赞叹了一回,才上轿出来。

望见红墙一带中间两扇大朱门。李纨认得,便说:“到了徵瑞轩、芝室了,进去坐坐罢。”那守门的太监远远望见,慌忙进去通报。优昙、曼珠便到二门口迎接进去,用过香茶,就摆酒席,王夫人说:“才刚在读画楼吃了酒饭,肚里还未饥,别摆罢。”优昙道:“今早娘娘宫里差太监送了一盘驼峰,一只熊掌,正好煮熟,大家同领领恩赏罢。”李纨道:“这是天厨异味,太太倒要坐下尝尝的。”说罢,就坐下吃喝了一会。

上轿出来,先到白云楼,楼却极高。开窗可以看云。众人靠着窗槛瞧了一回,下来又到稻香塍,对面临着田野,晚稻正茂,因风摇摆,十分旷朗;两旁阡陌上,桑树成阴,一片野景,比他处不同。李纨道:“我当年住的地方,比这个去处光景仿佛,不过还窄狭些。”文鸳说:“我住了罢。倒觉得耳目一新,又不挤在怡红一带的热闹地方,又近着两位姐姐。”小钰说:“很好。西去还近着芬陀庵呢。”李绮道:“快到庵去喝茶罢。”

小钰笑道:“少喝些茶,喝多了,一会子姨妈又要抱怨我乱送人!”宝钗道:“你知趣些就不抱怨了。”说罢,果然到芬陀庵来。明心接进去,留吃茶果点心,说些经文因果。舜华只和传灯说笑,亲热得很。这也是前世的缘,不知不觉两相心爱。

出了庵才游到鹤鹿苑来,其中通养的仙鹤驯鹿,就有看苑的老妈来禀小钰说“这三只仙马不肯入群,见着便咬,天天叫唤,吵闹得很。如今另关在一个院子里。”小钰便叫喂仙马的太监即刻牵来。三马见了小钰,都把前蹄跪下,口中呦呦的,若有所诉。小钰说道:“你这三只,原是深山野鹿,吃了仙药、得了仙气。现今大功已成,想是要回旧山去吗?”三马一齐点头。小钰就吩咐太监:“每只鹿的项下赏挂王府金牌一面,放他还归西山罢。”三鹿站起身,又向碧箫、蔼如各把前蹄跪了一膝。太监领命带了出去。众人道:“这畜生也知向主人作别,竟是通灵性的。”说笑了一会。李纨道:“这去处我倒合意,我搬来住罢。”湘云道:“这有什么味儿?真是禽兽为伍。”

宝钗道:“这怕什么?木石鹿豕原是大舜的芳邻呢!”王夫人道:“园中只叫小姑娘们住住,若是你们通要搬出来,这空落落的宽大后宫,难道寡叫我住吗?”李纨应声:“是,我也不过是说玩儿的话。”闲说了一会,众人都要回去。小钰把园图一看,说:“还有两处名景不曾逛得,如今就坐船去罢。”丫头就去叫撑船老妈们放了船来,从这鹤鹿苑门前下船,转弯抹角,撑将过去。小钰指道:“这是狎鸥矶,昨儿逛过的。”便不上岸,一径撑到凌波坨来,是个栽水仙花的去处,约有千余本,花开如雪,香气清幽,真有仙子凌波的态度。众人赏玩一回,又放船到扶荔厅来逛逛,下了船,小钰指道:“这叫做藤溪。两岸通是紫荆藤。”渐渐过去,彤霞认得是读画楼,便道:“这是敝新居了,这桥叫什么?”小钰道:“叫芷香桥,桥畔通种的是白芷草。”又过去,小钰道:“这叫做芍溪,岸旁都是些白芍花儿。”妙香道:“我认得,这是蘅芜院了。”又过一条桥,小钰道:“这是藕香桥。南是怡红院,北是读画楼。”

王夫人道:“景致都游过了,回去罢。”小钰道:“我们坐船再到听秋轩后厅,瞧瞧菊花,坐了轿回去。”撑船婆就忙忙放到听秋轩后面来,远远便闻得香风阵阵。淑贞说:“昨儿闻不见菊花香,为什么今儿个这样香得很?”小钰道:“昨儿还未到后院,只瞧瞧前院的梧酮,所以闻不着香气。”说罢上岸,观看各色各种共有数千株。舜华道:“前面听秋声,后边看秋色,却是个极好的胜景呢。”正在闲论,只见几个管家婆来回小钰道:“昨儿二爷发下新买来的丫头共三百名,我们遵谕细细的挑选,相貌俊俏、性情又乖巧的,止有四十四名。今儿求太太、奶奶、姑娘们分派分派。”王夫人道:“每人用四名,近身服侍,取个名儿。我就用‘红’字排行,叫做娇红、新红、春红、晚红罢。”又派四名给李纨,李纨道:“太太取‘红’字,我便用‘绿’字罢。就叫初绿、新绿、疏绿、浓绿。”宝钗道:“我只得用‘青’字了。遥青、澄青、长青、远青。”

王夫人又派四名叫岫烟取名,岫烟道:“我们老姐妹只用几个粗些的使唤,那些精巧的派给小姐妹们罢。”李纹等都说:“很是。”小钰道:“我先替舜妹妹挑四个,凭你自己取名。”

舜华道:“就用‘蓝’字罢。云蓝、银蓝、拖蓝、蔚蓝。”碧箫说:“我和蔼妹妹各有宫女的,不必派了。”王夫人说:“既这么,派给彤霞罢。”彤霞道:“我换了腔,用个‘雨’字罢。叫疏雨、红雨、春雨、细雨。”文鸳道:“我跟着彤姑娘,就叫晴月、璧月、春月、眉月罢。”妙香道:“我取的是绛雪、晴雪、白雪、春雪。”瑞香道:“‘风’字用来不好听些。”

小钰笑道:“好听吗,急惊风、慢惊风、猪头风、羊头风,还有个产后惊风,只别叫争风就是。”瑞香道:“太太在跟前,别胡乱讲,我用个花名就是了。青梅、绿梅、蜜梅、红梅。”

小钰道:“太太不先派给我,那好的都派完了,怎么呢?”王夫人说:“你有若干宫娥,还派什么?”小钰道:“宫女们多半是北方人,口音不好听。要几个苏扬人,语音软媚的,有趣。”

王夫人道:“也罢,由你自挑四个罢。”小钰忽然呆了一呆,忙问道:“刚才到芬陀庵,为什么瞧不见授钵?”王夫人道:“这小妖精不堪得很,亏得明心觉察着了。回了我,早已撵出去嫁人了,你还惦记他做什么?”宝钗道:“小钰这不长进的,偏爱和这些下流东西鬼鬼祟祟呢。”岫烟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什么好处!”淡如见王夫人没丫头派给他,已是懊恼。

又听了这些说话,似乎指东说西,把脸都气青了。瑞香却抿嘴向着他笑。小钰恐怕气坏了他,赶着岔开话道:“我这四个要用双文叫了翩翩、袅袅、盈盈、馥馥罢。”李绮大笑道:“既用双文,何不竟叫个香香呢?”这句话却是无心的,谁知碧箫心虚,认是有意,涨得满脸通红。幸喜众人通不知道,竟不觉得。

王夫人道:“还剩八个,这四个给淑贞取名使唤罢。”淑贞道:“小钰说‘风’字不好,我偏用个‘风’字。光风、和风、祥风、香风。”宝琴道:“香字犯讳了。”淑贞忙说:“改了仙风罢。”小钰道:“再添一个,叫了道骨罢。”王夫人道:“我替他改,叫了清风罢。”派完还剩四个,王夫人要给婉淑,婉淑道:“我留了一对,这两个分给淡姑娘罢。”王夫人道:“你通收了,我另派二名有年纪老诚些的给他。”宝钗点点头,说:“太太主意极是,你竟用了罢。”话未说完,只见有个后堂传话的家人媳妇走进园来,回太太道:“江南来了一位甄小姐,现差个老妈子在外要求见太太呢。”王夫人想不起来,婉淑就说:“这定是我家堂房妹妹。春间我婶娘有信来,说他遇了妖魅,闻得钰兄弟会召天兵神将,因此要叫他来府里暂避的话。想必是他了。”王夫人就叫快唤那老妈进来。不多一回,这家人媳妇就带了进园来,一一都磕了头。站起来,婉淑认得是施妈妈,便问:“你和小姐几月里动身,那一日到京的?”老妈道:“五月二十就从南京起身,谁知这妖怪沿途作祟,渡江、渡河便起怪风,阻隔了多时,白白在船里过了夏,热得个可怜。大家已是商量要回去了,恰好中秋后,张天师进京陛见,才得随了他的船,一路上来。昨晚才到京城,寓在饭店里。今日差我来禀知太太、奶奶,要在府惊动几个月,还要求王爷千岁怎样设法驱除了这个恶妖怪,感恩不尽。我家太太本要自己送来面恳的,一则惧怕妖魔;二则因少爷气成了病,少奶奶又怕牵累着他,避到娘家去了。故此只叫我等送来的。”

不知王夫人留他不留他?下回分解。第二十七回甄小翠避妖来贾府 叶琼蕤逃难入王园

王夫人问:“你家姑娘几岁了?怎样遇的妖?妖怪是怎么样的?”老妈说:“这位姑娘就是我乳大来的,今年才十二岁,生得长成标致。谁知被妖怪看中了,自从上年冬天,忽然掩了房门,梳妆打扮了,就像和人讲话,闹了一晚,天晓才清白了。从此每日过了午后就作起怪来,彻夜才歇。若是有人进房去伴他,登时头疼发热,跑得快的,还留了性命,倘若或熬着疼要强在房里,就心痛倒地,口吐鲜血,即时送命。我们悄悄在窗缝里张他,并不见妖怪,只见姑娘的相儿难看得很,这声音更听不得。”淡如忙问:“怎样的相儿?声音怎样的?”老妈道:“小姐们跟前那里讲得的!”宝钗就喝了他一声,说:“单只你多管闲事!”才不敢开口了。王夫人就吩咐家人们快去接了来,一面对李纨说:“安顿他在那里呢?”李纨说:“要近着小钰处才好拿妖,自然该在园里。只是怡红是不便住的,女孩子又不便同住。”宝钗道:“他嫂嫂尚且要避开,何况别人!我刚才起岸时瞧见一所小小的房屋,门前匾上写着”红蓼花香“四字的,到好住。”小钰接口道:“就在这旁边,大家同去瞧瞧罢。”便步行出门来,不多远,就到了。却是三间正屋,三间后轩,还有些零碎小房。王夫人说:“尽够了,省得住大景致的去处,空落落,越发招妖惹怪。”就走出门来打伙儿在门前的坐槛上坐下。靠着栏干,正对着溪,溪滩上通是红蓼花儿。

小钰道:“这叫蓼花滩,对岸通种的白苹,就叫苹花滩。”正在闲谈,只见管家婆领了这位姑娘来,果然十二分俊丽,但只脸色黄黄的,带着病容。和众人都行了礼,坐下。王夫人问他“闺名叫什么?对亲没有?”他回说:“乳名叫小翠。”底下就住了口。奶奶在旁代答道:“自幼对给白巡按家少爷,我家少爷就娶的白小姐。是嫡亲兄妹换门亲。老爷在日就联的姻,还未过门呢。”坐了一回,就在这红蓼花香的地方用了酒饭,安顿在东轩房住下。小钰道:“明儿我和众姐妹搬了出来,园里就热闹了。今儿翠姐姐独自住下,恐防冷清,我晚上在听秋轩过宿罢。”王夫人说:“很好。”替另又派了几个壮健老妈、几名粗夯丫头伴着他。各人都回上房去了。

小钰笑嘻嘻的问小翠道:“姐姐,这妖怪长的怎么样?有多大年纪?恁般打扮?和你恩爱不恩爱?”小翠红了脸,低着头不作声。小钰道:“你要我降妖,又不肯实说,这就办不成了。”施妈在旁边道:“要说不难,只是王爷别见笑。这妖怪穿铁盔铁甲的,黑脸孔,尖嘴大耳朵,浑身通生的硬毛。干起事来,总要我家小姐百般哀求他,他才快快的完事。若不肯叫他、求他,他就闹个不了,真要弄得死去活来呢。”小钰连忙拉着小翠的手,道:“他要怎么样叫,怎么样求,快说来我听。”

施妈道:“将来如若来了,自然听得见的,如今夜深了,王爷请出去罢。”小钰无奈,只得回到听秋后轩去睡下,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待到天明,忙忙过去问信,众人说:“安静得很,想是王园贵地,妖精不敢来缠了。”里边太太奶奶们也打发丫头婆子来问,知道一夜平安,大家都放了心。

早饭后,众姐妹通搬了出来,香菱也和淡如同住。园中添上几百个人,十分热闹。小钰先去指点收拾怡红院,完了又来替舜华调排潇湘馆。晌午过后,太太带了两位奶奶并少奶奶,出园来摆席大观楼下。一则替小翠洗尘,二则替众人,饣而大新居。又去请了岫烟、宝琴、纹、绮、湘云来,打伙儿喝了多时的酒。正交起更时候,小翠忽然站起身,像是有人拉着的模样,赶忙回房去了。他家跟来的婆子、丫头们有些懂得,通跟着了就走。

没一会,施妈来报道:“寻来了,寻来了,房门关上了。”

我们在窗外听这妖怪说道:“妹妹好狠心,昨日我跟了你的轿子到府门口,正想要进门,只见两个门神拿着刀枪来赶杀我。我飞忙的跑,渐渐将要近身,着了急,见路边有个大粪窖,就跳下窖去,把粪乱拨。这门神当不得臭气,掩着鼻子才退了回去。我害怕得很,躲在坑底下不敢出头。谁知到五更天,有个人到坑上拉屎,把我脑袋上撒了许多粪,我着了恼,把头在他臀上一顶,翻身落在窖里。我便跳起来,浑身腌臢得受不得。”刚好路旁有条河沟,我忙忙跳下河去细细洗刷,那两只耳朵里的臭屎,不知扒出了多少!又听见岸上有人说:“这水就通着贾府花园的。我就从水里一路寻来,果见有石条栅栏,并没门神看守。我钻进栅来,见是个大花园。东寻西找,找你不着。才刚听得豁拳谈笑,内中有你的声音。果然找着了你,累我吃了这个大亏,快快脱去衣服,狠狠的奉承我一回才罢,不然今晚定要摆弄你个死。”王夫人道:“那有这事?我不信。”便叫两个媳妇“随我去瞧瞧。”忙便上轿去了。小钰踱到楼外,待要召请神兵,又想:“这小事别去亵渎天神,且先和这妖精战他一阵,瞧他的本事何如,再作道理。”正在心中盘算,只见一个老妈子飞奔的来,口里嚷道:“太太请二爷快去。”小钰忙便跑过去,只见太太、奶奶都坐在听秋轩后门口,指着红蓼花香,道:“作怪得很,你快去听听。”小钰忙赶过去,见老妈、丫头们都呆呆的站在窗外听。小钰用指头把窗上红纱撕去一块,往里一望,只见两枝蜡烛,照得明明白白,小翠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雪白的身子躺在炕上,两条粉腿高高举起,一对大红绣花睡鞋长不及三寸。口中叫道:“好哥哥,亲爷爷,开开恩饶了我罢!实在疼得受不住,再一会连小肠子也戮断了。”小钰只一瞧,太阳里的火都冒了出来。掉转身赶出园来,叫太监把三殿上挂的御赐七星宝剑请下来。掣在手内,飞风的跑进来。

还听见哀哀哭声,在那里哥哥心肝的求告。小钰走到门口,把脚一踢,房门倒了。正待进房,忽然一阵怪风,似乎有个人冲门出来。小钰忙把剑一挥,听见一声大叫,倒在地下。却是一只大野猪,拦腰劈做两段,流了满地的血。

小钰就进到房里,小翠还是赤身躺着,见了小钰要去拉被盖,没有力气。小钰道:“姐姐,辛苦了。我替你盖罢。”就扯床夹被替他盖着身子。瞧瞧脸儿,竟像黄蜡一般。眼中含着泪,口里还呼呼的喘气。小钰布着他的嘴,说道:“姐姐放心,妖怪已经砍死了。”正待和他温存调戏一回,听见外面嚷道:“太太、奶奶们都来瞧妖怪呢。”小钰慌忙迎将出去,见王夫人们通往后乱退,口中说道:“可怕,可怕,别瞧罢。”不多一会子,园中姐妹除了优、曼、舜华不来,余人通赶来看猪精,远远站着,不敢近前。外面贾政、贾兰都来瞧瞧,吩咐太监说:“快把这孽畜抬了出去,瞧了害怕得很。”太监们答应一声,就用绳杠抬出去了。

小钰送了贾政、贾兰去后,就回王夫人道:“翠姐姐,这个地方住不得了。须要移到我内房去才好。不然野猪鬼来寻他报冤还了得吗?”李纨说:“很是,但只是要恭恭敬敬的,别和他混闹呢。”小钰应道:“不的,我是有名叫做贾老实。”

岫烟笑道:“可知老实是假的。”王夫人就叫:“丫头们,快去扶了翠姑娘到怡红院去罢。”有个快嘴丫头回说:“姑娘的下身受了重伤,光着身躺在被窝里,连被褥上通是腌臜湿透了,移不来的。”小钰说:“不用你管,我自会张罗。”他过去就跑进房来,把被连头连脚和身一包,双手捧了出门,一径往怡红院里。放在炕上,先用麻油潜他下身搽上,掺些人参八宝散,用轻绢包好。又浓煎了一碗人参汤吃下去,到第二天就好了些。

从此天天人参燕窝调养,不到半月,竟已精神如旧。脸上白里泛出红来,色如桃花,比初到时更加俊俏。这日小翠早晨对镜梳头,小钰坐在旁边细细的瞧他,忽然笑道:“姐姐,你近来越发标致可爱得很。只可恨晚上不肯叫我心肝好哥哥,到底还有些见外的意思呢。”小翠啐了一声,小钰还待要和他调笑。

只见看后园二门的家人媳妇来回说:“外边逃了一个大姑娘来,要求王爷救命的。”小钰听了“姑娘”二字,心花都开了,忙问:“生得俊不俊?”媳妇回说:“生得很俊,大模儿像淡姑娘,还要好瞧些。”小钰便站起身迎将出去,叫声“快引他进来!”不多一会,果然有个姑娘,窈窕身材,鹅蛋脸,散发披头,一路的哭进来。媳妇子指着小钰向他说:“这位就是我家千岁爷了。”姑娘听说,便双膝跪下磕着头,只叫“千岁爷救命!”小钰慌忙抱他起来,就在树底太糊石凳上坐下,把他放在膝头上,两手替他揩泪,挽发。口中问说:“你为什么事这般着急?有我做主,尽管为说与我听。”那姑娘才说道:“我家父亲叫叶正茂,就住在这园西边。向来开铺面做生理的,因为折了本,今年改就个蒙馆教书度日。我名叫琼蕤,今年十三岁了。早晨在门前和新中秀才的蓝相公说笑了几句话,谁知父亲回家来吃饭碰见了,骂开了蓝相公,把我打了许多嘴巴,还拿条麻绳要勒死我。刚好门外叫道:‘叶先生,快到馆去!你家两个学生在那里捅刀子哩。’父亲就把我交给母亲看管,等回来定要处死的,自己忙忙的上馆去了。母亲怕父亲的性气暴躁,真个要送我的命,才叫我逃进园来求恩救命的。”小钰笑道:“这有什么大事?容易,容易。”就抱了到他怡红院内房,叫宫女舀了香汤给他洗澡,又叫取些新裙袄好首饰替他更衣梳头。

又传了管家婆来,叫“吩咐女巡捕官,拿我个名帖,告知后园西邻教读的叶相公,说他家姑娘逃在我园里,老太太瞧见了很喜欢他,留他逛几天就送回家去,别难为了这小孩子。我们王爷还要照看他,给他对一头好亲,连丈人丈母通有好处的。”

婆子答应了,即刻传话出去。不多一会,来回说:“说过了,这叶先生感激得很,现在府大门外碰头谢恩。”小钰说:“罢了,先赏他两个元宝,叫他回去。迟几天我处自会打轿送回去的,不用惦记。”管家婆又忙答应,出去了。

小钰才进房来,恰好小翠坐在外间冷冷儿的说道:“二爷恭喜,来了一位绝色佳人,真正是天落馒头,造化造化。”小钰忙赔着小心笑说:“那里跟得上你,你才是绝色呢。”就拉了小翠的手进内房来。见琼蕤已经洗过了澡,换上新衣,正在那里梳妆,忙站起来和小翠见礼,十分恭敬。小翠总有些不输服,怔怔的坐着,口也不开。小钰看他梳完了头,便叫快些摆菜斟酒,替他压惊。就拉小翠同坐,小翠道:“我不爱喝酒,失陪了。让你们两位新人好细细的叙情……”正在拉扯,只听见宫女报道;“各位姑娘们来了。”小钰看时,只见众姐妹一拥的进来,都说:“要见见大王帐下新收的美人。”小钰就叫琼蕤一一打足全请安,蔼如笑道:“很像一个人。”彤霞笑道:“我说像一只狗。”淡如骂道:“放屁,像一位仙人!”舜华道:“第一是眼睛相像,但他的太露了,恐防寿数差些……”话未说完,有个老婆子来说:“太太、奶奶们听见园中逃了一位姑娘来,要叫去瞧瞧。”小钰没奈何,只得带他到上房来。磕过了头,各位太太、奶奶都说他人物俊俏,礼数周到,说话对答也甚伶俐。很喜欢,各赏了他些钗环绸缎,叫小钰派个婆子送他回家去,别叫他母亲惦记。小钰应了一声,同着出园来,众人各已散了。

小钰就和他并坐喝酒,又差丫头去请小翠。丫头来回说:“翠姑娘躺在炕上哭,不肯过来。”小钰只得亲身过去安慰了一番,又轻轻说道:“今晚暂且失陪,明晚就来相伴。以后一人一夜,决不冷落你的。切莫烦恼。”小翠啐了一声,道:“我惦记母亲,心上烦闷,何曾有什么别的意思?二爷别多心,快去伺候新人罢!”小钰笑笑,回到卧房,扯着琼蕤同衾共睡。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说明。第二十八回逗春情淡如入学 膺赦诏蓉儿还乡

且说小钰和琼蕤云雨既毕,却是个完全的女孩儿,香罗帕上桃花点点。小钰十分爱惜,不必细讲。

且说淡如回到红豆庄,呆呆的拿着酒杯想道:“咱们和小钰自小儿打伙,到今还不曾通宵达旦的在一堆儿。这回子,没缘没故来了这两个妖精,反占住了!那里气忿得过?又可恨母亲这老厌物,定要相随同住,碍眼得很。因此小钰多久不到我这里来了,须得算个计策,挨上门去,就使不能独占,也分得个鼎足之势。只是没什么托名的话头,除非说要习学武艺,硬硬的搬了铺盖,移到怡红,谅来小钰也未必得新忘故,推我出来的。”想定主意,才上炕去睡觉。谁知翻来覆去,竟像被窝里有针刺的一般,那里睡得稳?直到五更,刚蒙胧合眼,恍惚在妙香房里,见个老妈子在那里卖金镶玉的钗儿。淡如也要向他买,老妈回道:“没有了,共只十二对钗,都卖完了。才刚瑞姑娘要买,只剩得半枝打断的,不中用了,没卖给他。”淡如听了,心上一惊,便惊醒了。叹口气道:“这梦奇怪,莫非我不在金钗十二的数内吗?”越想越烦,天色未明就起来梳妆,换了一身鲜艳的衣服,浓浓的熏了些香,头上戴了许多珠翠金饰。略吃些点心,又用香茶漱漱口,含着几块鸡舌香,带了丫头,摇摇摆摆踱到怡红院来,直到小钰卧房。

只见小钰还同琼蕤躺在炕上,脸对脸在那里亲嘴。淡如止不住醋气攻心,只是碍着小钰的脸,不敢发作。反装着笑脸,轻轻说道:“好快活哎。我特来道喜,还要和二爷商量一件要事。”小钰也笑道:“谁叫你不来快活?吃这寡醋也无益。”

淡如见说话投机,便在炕沿上坐下,把一只手探进被去,刚摸着了琼蕤的绢光溜滑的腿,惊得琼蕤慌忙坐起来穿衣着裤。小钰嚷道:“淡丫头,闹什么?讨人嫌!有什么要事商量?”淡如说:“我昨儿五更睡不着,想起要搬到你怡红院来习学些武艺。”

小钰道:“很好,我教你舞藤牌抵挡我的长枪,还要教你射鼓子,箭箭中着红心。”这说话的空儿,琼蕤早已披着衣往西边房里去了。淡如满心欢喜,布着小钰耳边说道:“我就钻进被来,你教我罢!”小钰笑道:“那里这样容易?须要送贽仪拜先生,才肯教呢。”淡如忙跪在地下,深深拜了四拜,站起身往头上抽了一枝金簪,送到枕边说:“这个当贽仪罢。”小钰笑着点点头,就叫他关上房门。宫女丫环回避出外,不知他教的是枪是箭?耽搁了好多时候才开了门,两人都已穿衣起来。

淡如重又洗脸梳头,小钰也梳洗了。叫宫女们去请了小翠、琼蕤都来用早饭。四人同坐了一桌,喝酒谈笑。淡如一面差丫头到红豆庄取了铺盖并随身箱笼过来,告知香菱要住在怡红学习武艺,习会了仍旧回来的。香菱也不便阻挡,只得由他。

从此一男三女,按日轮宿。过了几天,早有嘴快丫头传将开去,众姐妹通已知道。这日彤霞邀齐了众人,来到怡红,吩咐不必通报,轻轻进内。只见四个人在中间后轩里撩交儿,淡如仰面倒在地下,小钰扑在他身上。琼蕤把手在小钰屁股上乱打,小翠把指头在小钰脸上乱羞。蔼如喝一声:“好胡闹,成什么样子?”四人听见,慌忙起身走开。舜华招招淑贞退出,到正厅上坐下,众人也就都出来了。彤霞仰着头看了这“怡红院”三字的匾,笑道:“钰二爷这匾额该换了,”淡如问:“换个什么字样?”彤霞道:“该换写‘逋逃薮’。”碧箫道:“也有执贽门墙的。不尽是逋逃的。不很该括,不如简简捷捷题着‘秽墟’两字的好。”众人拍手赞道:“的确得很,我们办端正了,用鼓乐迎了来,替王爷上匾罢。”蔼如道:“古王者记言记动,全仗着传信的史笔。我就权充左右史,记个‘癸丑冬十月,淡、翠、琼及小钰戏于密室,改怡红曰秽墟’。”彤霞道:“史贵简当,这笔法太繁冗了,我记个‘三美具’乃改斋名。”妙香说:“史贵实录,改斋名不过一句空话,不是实事,不如记个三艳集于怡红,小钰从而攘之。”彤霞道:“这‘攘’字亏你想的,真所谓物自来而取之也”舜华向来从不肯嘴头刻薄的,这会子听高兴了,便笑道:“我来记了罢,‘冬。钰狎粲者于房。’”淑贞赞道:“这才是老笔,简而能该。况且这‘狎’字深得春秋笔法。”正在喧笑的时候,忽然瑞香在笔筒里拿了一张笺纸出来,叫道:“真赃现获了,你们还有什么赖?”众人看时,却是小钰的一首诗。上写:岁壬子,余衔命东征。次年秋,覆命来京,读诸姐妹限体春闺诗,卓荦纾余,并皆佳妙。不觉技痒,爰仿体步韵,作怡红即事一首:

含笑含羞解扣迟,玉梨花底月明时。

于飞乐事联三粲,遮莫愁痕上两眉。

牦犬人来吠遥影,露桃虫蚀换新枝。

销金华帐垂垂掩,豆蔻香苞不自持。

淑贞说:“这诗却好,那‘含笑’、‘玉梨’、‘犬人’、‘桃虫’、‘金华’都藏得隐而不露。”彤霞道:“好便好,竟是当堂的贼口亲供。我问你们四个,还是官休是私休?”瑞香说:“不用问了,我竟到上房去出首罢,这场官司再不会打输的。”蔼如道:“我来调停,你们犯事的快快见机服罪,私和了罢。若是呈了堂,恐怕放火不由手,狎也狎不成,攘了攘不就,那秽墟的臭气直要薰得阖府都闻见了!”小翠、琼蕤吓得发呆。淡如忙问:“怎样是私休呢?”彤霞道:“戏里唱的万家春,年年吃酒,酒钱无须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请我们各位,才撩开手。”小钰忙应道:“要请你们诸位,值什么?何必这般吓唬!今儿个就摆起酒来和事罢。”即刻叫宫女、丫头们排开桌面,摆上果碟,让众人坐下,陆续上菜。碧箫说:“瑞妹妹,你这个功劳不小,须要好好收藏。不但是支酒筹儿,竟是个牵牛鼻的绳索。将来倘有半分倔强,立刻呈出当官,叫他们散伙。”小钰道:“我从来不敢得罪姐妹们的,决不倔强,好妹妹还了我罢。”瑞香笑道:“丹书铁券,那有还理。这诗第一句就描写得情景宛然,二句是记其时候,三句记其人数,四五六不过依体押韵,独这结句是确实供招,真是好诗。”蔼如说:“有了好诗,须添篇好赋。我仿着《阿房宫赋》成了几句,说:‘彼美三,所欢一,怡红厄,秽墟出。收藏三个妖娆,不分宵日。’”碧箫说:“好,我帮你押‘也’字韵罢。三人三面镜子,须说:‘三星荧荧,开妆镜也;千丝嬝嬝,梳晓鬟也’。”妙香说:“太文,太文。与题不称。我来做一韵罢:‘夫其为状也,张大侯,举赤棒;其直如矢,其深似盎。半就半推,一俯一仰。既再接以再励,亦若还而若往。擎藕股以双弯,挺莲钩而直上。’”彤霞拍手叫道:“好极,这两句是神来之笔。”众人笑得口疼,舜华只叫:“该打,该打。别再做了。”妙香又念道:“联樱颗以成双,弄鸡头而有两。盾翕翕以箕张,矛翘翘而木强。腰款款以摆摇,腹便便其摩荡。环夹谷以合围,透垓心而搔痒。直探幽壑之源,深入不毛之壤。似抚臼以赁舂,若临流而鼓桨。象交察之鸢鱼,俨相持于鹬蚌。淫娃甘辱于胯间,狡童旋玩诸股掌。恃颜面之老苍,放形骸而跌宕。迨云雨之既收,觉心神之俱爽。呈丑态于万端,羌不可以寓目而涉想。”瑞香道:“好极,我也来做一韵。若其为声也,唼唼咂咂,乒乒乓乓,咭咭口舌口舌,革廷革廷革堂革堂。震绳床而戛戛,漱湍濑以汤汤;气吁吁其欲断,语嚅嚅而不扬。撼鸳衾以綷縩,摇金钩之叮当。俨渴牛之饮涧,类饿狸之舔铛。若穿墉之鼠,劈拍兮,似触藩之羊。乘天籁之方寂,和夜漏以偏长。老妪遥闻而歆羡,小鬟窃听而彷徨。”众人听了,笑得把小脚儿在地下乱跌。琼蕤不很懂文理,倒不在意;小翠涨红了脸,躲进内房去了;淡如气得脸青。那盈盈丫头是很通文理的,便嚷道:“好姑娘,你怎么把我们婆子、丫环都取笑起来?”

舜华站起身,说:“实在难听。”招了淑贞走出去了。小钰道:“待我大主考来加个批语罢:‘如绘其形,如闻其声,非于此事中三折肱者,不能道其只字。’”蔼如笑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反叫小钰骂了去了。”彤霞道:“他会加批,我们就批了下场举子。妹妹们来,大家同集一篇四书文罢。”各人又喝了三大杯酒,叫个会写字的丫头来写。众人各各念将出来,顷刻集成了一篇散行的时文:善与人交,无所用耻也。夫好色人之所欲,又恶不由其道。不以其道得之,非人也,君子耻之。

昔者,窃闻之人之生也,造端乎夫妇。进以礼,退以义,必也正名乎,斯可矣。有贱丈夫焉,男女居室而无忌惮也。用其二为未足,又过而之他。其三人皆将不顾礼义而为之,油油然与之偕,放辟邪侈,无所不至矣。或告之曰: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乡党自好者不为,而况于王乎?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虽然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不屑也。来者不拒,加斯而已。

今夫怪不可与同群而求,为之强战,小童血气未定,何可当也?请轻之,勿听则已。垂涕泣而道之,战战兢兢,其颡有泚,颜色之戚,哭泣之哀,闻其声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王见之勃然变乎色,抚剑疾视,要于路,出杀而夺之。

君子曰:“彼善于此则有之,然而未仁。在他人则诛之,知其不可,亦若是,可谓仁乎?”有人于此,为得罪于父,将杀之。乞诸其邻,若崩厥角稽首。王曰无畏,是诚在我。使数人见而解之。父母之心,不藏怒焉。母命之曰:“归欤,归欤。如追放豚,不可得已。”王笑曰:“日攘其邻之鸡,古之人有行之者,吾何为独不然?却之,却之为不恭,斯受之而已矣。若此者,虽不以道驱而纳诸不得已也。”于此有人焉,自称曰淡而不厌。闻斯二者,其心好之,又从而为之。辞则曰:驰马试剑,我所欲也;执射乎亦我所欲也;愿留而受业于门。其心曰: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为王诵之,则王喜。使治朕栖,抽矢扣轮,终夜不寝。此其所以为学不厌而教不倦也。

父母国人皆贱之。

斯三者,不待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不仁、不知、无礼、无义,流连荒亡,不舍昼夜,无惑乎王之不知也。旦旦而伐之,欲罢不能。吾未如之何也,已矣。

于戏,夫妇有别,人之大伦也。必敬必戒,必告父母。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无所苟而已。今若此无羞恶之心,则与禽兽奚择哉。

大主考燕国公梅评:破承提一“耻”字,已定全篇公案。

开谓阐明夫妇之道,词严义正。总提后平叙三段,穷形尽相,确切不移。后幅一唱三叹,痛快淋漓。结处应照,小讲勘出“必告父母”四字,若图穷而匕首现,真有关人伦风化之文。

副主考赵国公薛评:如悬秦台之镜,如燃牛渚之犀,足以寒狂童之心,摄冶女之魄。众人做完,点句勾。彤霞念了几遍,互相称赞。

淡如平日的嘴口半毫不肯让人,今儿受这一番奚落,直气得脸色青黄,手足发颤。想要变脸闹一场,又怕碧箫、蔼如的力气大,动起粗来抵挡不住。只得招了翠、琼两个缩到内房,将门关上。

众人又道:“这样好朱卷,定要发坊刻印了分送亲友的。”

小钰恐防他们呆性发,真个拿出去刻印起来,传为笑话,只得苦苦哀求。众人道:“你还可恕,只可恶这三个妖精,装妖作怪,不肯下气。须他三个来求,才不刻送。不然,先从上房分送起,连老爷都要送一本的。”小钰说:“我明儿备了酒,请你们诸位来,叫他三个陪礼就是。”正说话间,只见一个上房的老婆子来说:“宁府的蓉大爷回来了,老爷太太叫请二爷过去相见。”小钰就别了众人,往上房去了。众姐妹也各各散归。

且待下回再说。第二十九回彩笺结社 画册题诗

且说小钰在上房和贾蓉、贾兰说了多时的话,三更天才回到园中。这晚轮该小翠陪伴,睡在炕上,讲起明儿须要安顿众姐妹,别叫他们真个闹到上房知道。小翠也竭力撺掇,果然第二天备了极盛的酒席,在怡红后厅请齐众人,叫淡如等三人深深福了四福,恭恭敬敬安上杯箸。碧箫说:“难道跪也不跪,行一个常礼便当数吗?”小钰忙也作了个揖,说道:“我们家乡有句俗语:‘低头便是拜’,如今服了礼,就罢了。”彤霞冷笑道:“咱们这篇赋已经补全了,现在诗赋时文都已抄成一个本儿,将来藏之名山,可传可诵的。”舜华道:“够了,够了。我劝众姐妹们撩开手罢,说来怪臊的。不然我今儿个不过来的,因为有话要问钰二爷,为什么发遣三个人,单只蓉大爷回来?”小钰叹口气道:“珍伯伯在配身故,琏伯伯带病起程,没在路上。如今蓉大哥扶了两个灵柩回来。老爷给了他四万银子,三千亩田地,叫他依旧在宁府居住。另给了四千银子,做葬费。大约就要扶灵往江南去的。”众人听了,各各叹息了一番,方才喝酒。喝到起更,也就散了。

隔了几天,小钰坐在房里,见云蓝丫头拿了一个笺启说:“舜姑娘叫送来的。”小钰接来一看,却是个冷金笺折叠成的副启。面写:“潇湘诗社启”,里面写着:

蜻蛚在堂,星回于次,端居多暇。爰拟小集吟朋,用消寒晷。诗成薄酌,佐以持螯。此品出自大官,可无虑读《尔雅》不熟也。惠而好我,扫径以蹊。此启。

下写:“潇湘主人具。”后面青壁主人已经打上“知”字,小钰就在怡红公子底下写上个“知”字。云蓝问:“还有淡姑娘、翠姑娘,该到那里去通知呢?”小钰道:“你不用去,我自会各处去传知,明儿一准到齐。”云蓝笑道:“二爷的恩典,免了各处大远的道儿去跑。”小钰见他身材窈窕,眉目含情,声音又娇细,便问:“你是那里人?”就说:“原籍是苏州。”

小钰拉他坐在怀里,玩笑了一回,才放他回去。一面就亲往各处通报。众人听是舜华为头,再无不来助趣的。只有瑞香说:“我这几天旧病发作,不很健旺,辞了罢。”小钰道:“冬至前后,红症不免发动。但舜妹妹高兴,不可不到。若懒得做诗,我代你编一首就是。”瑞香只得也打了一个“知”字。

次日,果然齐集潇湘馆里,舜华说:“优姑娘昨儿送了几篓蟹来,极肥极大。闻是娘娘宫里赏来的,特邀众位一尝,做诗是个名色。”便先摆上茶点,众人用过,问什么题目?舜华就叫丫头送上一个雕竹筒儿,内插牙筹一百枝,都是些咏古题目。又开了檀香盒子,铺开牙牌,每人分了六十张,每张刻一个字在上面。小钰道:“七律须要五十六字,只余了四字,恐怕太少了。”舜华道:“天寒日短,别耽搁了喝酒的工夫。只做首七绝罢!”众人就各抽一题,不消半个时辰,都已誉出。

先瞧小钰的诗,是傅说版筑,用十灰韵:

物色风尘浪拟猜,盐梅谁复辨美材。

岩前一带盈盈月,却照君王入梦来。

众人一齐赞好。次是彤霞的,是张球献诗:

剩束牛腰未敢前,吕公门外榻高悬。

如何费尽雕龙技,只博槐厅月俸钱!

众人道:“无穷感慨。”再看淡如的,是曹植赋洛神:

八斗清才迥绝伦,陈思声望动闺人。

感甄亦是寻常事,作赋何劳讳洛神?

蔼如看了道:“诗原是各言其志,推此志也,蔑伦败常,无所不至。”碧箫说:“此所谓小人而无忌惮也。”文鸳道:“这议论头新鲜得很,前人所未道的。”底下再看碧箫的,是姜尚钓渭:

卖浆廷冷事纷纭,钟鼎山林两不闻。

解向烟波收拾得,半钩明月一蓑云。

小钰道:“这题目极大,他却写得绝淡,可称别具手眼。”

再看蔼如的,是王猛扪虱:

豪气江东合自尊,独披短褐谒军门。

蔌勤扪虱无他语,应为诸公谢处军。

众人道:“勃勃有英气。”再看舜华的,是韩信乞食:

逐鹿中原战气昏,飘零国士更谁论。

虞兮枉为重瞳死,不市王孙一饭恩。

小钰道:“这个议论才有识见呢。”众人都称赞一番。再看小翠的,是司马相如四壁:

四壁萧萧不解愁,行酤且脱鹔鹴裘。

远山眉黛芙蓉面,可免他年怨白头。

众人看了,通不做声。又看妙香的,是王维献乐:

平阳春宴醉葡萄,一曲琵琶夜漏高。

戛玉锵金成底事,乞灵还倩郁轮袍。

瑞香的是郭隗喻骏骨:

天涯骏骨几多存,试向王门子细论。

老尽嘶风红叱拨,黄金台上为招魂。

淑贞是杜广为厩卒:

失路伤心百重回,追风摄电费疑猜。

人间未必无骐骥,刘景何曾入厩来。

以上三首,众人都评赞了一回。看文鸳的,是颜回陋巷:

春风陋巷雨潇潇,车马何心肯见招。

不是闲情矜遁迹,人间无处着箪瓢。

舜华笑道:“这‘人间无处着箪瓢’,却调侃得世人不小。”

诗已做完,就入席喝酒。丫头们送上螃蟹,果然很大,但是没有钳脚的。小钰道:“舜妹妹,蟹的妙处全在两螯,为什么通剥掉了?”舜华道:“何曾剥去?通在里面呢!”小钰再一瞧,知是两上大壳合拢来的。揭开来,连螯连脚边肉连黄通剥好了,用糟油姜醋和调了,每三个蟹合做一个,十分有味,又不用亲手去剥。彤霞道:“这时候已是十一月了,外边都不很有得卖,怎么宫里偏有这样肥大的”旁边一个丫头说:“我问过那边的宫女,他说九、十月里捡那顶壮大的,用个坛子铺一层稻谷,铺一层蟹,逐层铺满了,就把坛口紧紧封好。估量稻子吃完的时候,才取出来,比那初装时,更加肥大。”众人道:“得了这个法儿,明年定要试一试的。”蟹吃过了,又上了许多别的菜。

喝到上灯后,瑞香坐不住,就要回去。众人也说酒够了,便散了席。舜华嘱托小钰:“送了瑞妹妹回到赏心亭去。明儿须请个高明的大夫来医治医治才是。”小钰一一应了,以后果然天天请医生开方吃药,却也不见什么效验。

渐渐到了十二月初头,小钰走到蘅芜院来,妙香让他坐下,问:“丫头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小钰道:“昨儿有人送我十本画册。说扬州有个女姑娘,姓巫名梦云,专会画着色工致人物,春宫图尤其擅长。有几册太粗的,不便送给妹妹瞧。这一册却画得文雅,特来请妹妹每幅上题着首诗儿。”便把锦袱打开,见紫檀册画上刻着“暗藏春色”四个字,揭开第一幅,题着“美人来”三字,画的竹篱茅舍,柴门跟前停一辆油壁香车。

有个小丫头,扶着个绝艳丽的姑娘才下车来,旁边一个俊秀书生,深深打拱迎接。小钰道:“这是才来的时候。”第二幅是“美人笑”,二人对面坐了,各带笑容,指手画脚的讲话。小钰道:“既来了,自然谈笑些相思情况了。”第三幅是“美人醉”,二人并肩坐了,桌上杯盘狼藉。美人玉颜半酡,星眼蒙胧,靠在书生的怀里。小钰道:“这是喝酒醉了,沉沉欲睡的时候。”

第四幅题的是“美人颤”,并不画人,只有一张床,床上挂着方空红纱帐子。细细瞧进去,锦被绣褥,被中盖着两人。只露一个女人的脸仰睡在珊瑚枕上;又是个男人的脸,覆在上面,两嘴相含。纱帐蹙起皱纹,帐钩有摇曳的光景。窗外一个丫环呆呆站着,侧了耳朵在那里听。小钰笑道:“这幅画得最好。”

妙香摇摇头道:“不好,不好。我不爱瞧他。”揭开第五幅是“美人嘱”。两个在花下挽着手,似乎说话的模样。小钰道:“要去了,自然要嘱咐一番。”第六幅是“美人去”。画的女人坐上了车,书生在旁边揖送。小钰道:“妹妹,你瞧这六幅,一男一女是一个样儿到底的,并无丝毫小异,真是名手!可惜不在京里,不然请他来画幅小照,连园中各位姐妹通画在一块儿才好瞧呢。你如今快替我题六首诗,写在上面。”妙香道:“我不题,你叫淡如题罢。”小钰说:“他出语太粗,题得不蕴藉,不便给外人瞧。”妙香道:“旁边添了一个男人,怎样好题?若是光是个女人,我便题了。园里能诗的人多着哩,何必找我?我是不题的!”小钰道:“我想过的,彤姐姐诗本差些,字也不很工。碧、蔼、淑三个姐妹,先前还和通些,近来听信了这位林夫子的话,迂腐腾腾,决不肯题的。只有央着好妹妹费费心,你只说那女的,别管这男的就是,快快题一题罢。”

妙香被他缠不过,只得题了三幅:

美人来

底用妆成宝镜催,六辅车子此间回。

相如宅畔灯初暗,韩寿斋头户半开。

机杼已通乌鹊者,笙箫直接凤凰台。

月明林下春光好,不识春从何处来。

美人笑

不耐闲愁不耐嗔,拈花曾是蕊珠人。

裂缯宫里千金价,射雉场边一面春。

掩扇依稀分皓齿,搴帷隐约绽朱唇。

独怜相对难消受,倾国倾城拟未真。

美人醉

坠珥遗钿宴已终,温柔乡在醉乡中。

胸痕半露春酥白,脸晕微生夜玉红。

索茗几回声宛转,添香一霎思蒙眬。

听郎软语偎郎坐,犹记深杯百罚空。

看到四幅便放下笔,说:“这一幅我断不题的。二哥哥你瞧瞧,两个脸儿叠叠起,什么相儿?”小钰道:“你依先只说女人,别管这上边的人儿就是。”妙香道:“我不懂,好好的睡觉,为什么发起颤来?”小钰笑道:“妹妹别说,有什么不懂,这就是‘气吁吁其欲断,语嚅嚅而不扬’,就是‘款款摆腰,便便摩腹’的时候呢。”妙香涨红了脸,道:“这是瑞妹妹做的,你去找他罢!”小钰道:“我先往赏心亭去了来的,可怜他病得面色蜡黄,没精打彩,怎好劳动他?”妙香只得又题:

美人颤

细犀牙荡柳腰,锦衾抖乱雾中绡。

蓝桥水溢魂难定,绣枕春浓语未调。

疾疾流苏千缕袅,丝丝香鬓两行。

凭谁爱惜凭谁护,风里花枝不忍描。

小钰拍手赞道:“好诗,好诗。我说你有什么懂不得?这第四句不言颤,而深得颤的神情。妹妹竟像是曾经颤过来的。”

妙香听了这话,便红了脸,把笔往地下一撩,生气道:“二爷,你别来欺侮人,怎么拿这个样的话来糟蹋我!我明儿就搬了家去,永远不见你的面了。”小钰慌忙作揖陪罪,道:“好妹妹,开开恩。饶恕我一时说得冒失了,别生气。你宁可打我几下,别气坏了身子。”连个揖乱作。妙香见他这个光景,心上有些过不去,只得说道:“二哥哥,你别怪我,你本说得太过分了。”

小钰见妙香的生气是半真半假的,便趁势拉着他的手,说道:“心肝,好妹妹,别太傲性了。我这样的小心陪罪,便说错了一言半语,有什么十恶不是的?况且这话就是前番批语的意思。怎么今儿就这样的着恼呢?”妙香道:“前儿做赋加批,是当着众人,原是玩笑,倒还使得。今儿私下两个人说起来,明是有心调戏了。”小钰道:“我有名叫做贾老实,从不知道什么叫做调戏。妹妹,你别多心罢。”妙香道:“不错,不错。你最老实,连调戏也不知道的,怎么会引上三个人同眠共宿呢?”

小钰道:“好妹妹,别去拉扯别人,好好的做完了这两首诗罢!”

毕竟不知妙香还题不题,且看下回。第三十回会同年花园玩景 乘良夜雪阁开樽

且说妙香见小钰尽管央求,下不落脸,只得又题了二首:

美人嘱

只为情深语自私,香唇呢呢泥胭脂。

曾经月底频申约,不惜花前再致词。

密誓要如金石永,春光休遣蝶蜂知。

秦云楚雨相忘易,珍重叮咛在此时。

美人去

遥指蓬山路几千,惊鸿回影去翩翩。

事如云散三湘口,人似春归四月天。

绣被兰香仍未歇,翠纱檀点自依然。

缘知宋玉无甚,追赋荆台梦里仙。

写完了说道:“题便题了,别再说什么唠叨闲话。”小钰道:“再不敢说了,费心,费心。多谢,多谢。”欢欢喜喜把锦袱依旧包了,交给丫头。作别了妙香,回到怡红院来。

只见有个宅门传话老妈说:“刚才阁学何大人差家人来说,明儿个他家友红小姐,要到府里来会同年。我已回过太太,太太叫来报知二爷,并优、曼二位姑娘呢。”小钰听了这话,满心欢喜,便说:“我久慕何小姐天姿国色,如今自上门来,尽好瞧他一个饱。”便吩咐看园婆子,各处打扫收拾。又叫管厨房的宫女、丫头,端正上等的酒席款待,各各伺侯停当。

第二天早早用了饭,坐在三殿上吩咐守门的:“待何小姐轿到,便大开中门。说我在后殿迎接。切不可下轿,定要抬进殿来的。”不多一会,果然到了。跟来的家人说:“王府头门内不敢坐轿,小姐要出轿步行进去的。”门上也传说:“千岁爷吩咐过的,定要从正门抬进去。”两边谦让了一回,才把轿子往东边长巷内一直抬往里来。婆子、丫头们自然是步行随轿。

小钰连忙退到荣禧堂前等候。轿子抬到堂前,友红下了轿,向小钰叫了声年伯,福了一福,跪将下去。小钰忙叫宫女扶住,自己深深一揖,叫声“姐姐别这样过谦,不敢当,就请坐上椅轿,往上房去。”见过了太太、奶奶们,用过茶点,又坐了椅轿到征瑞轩。小钰不便进去,只叫宫女们随进伺候。优昙姐妹都在正厅前迎接,留入内厅排开三席盛菜,吃喝一回,才辞出。

来到大门口,正要上轿,只见小钰同着众姐妹,通在前边斗草庭前坐等。友红便过去,一一见了礼。同坐了椅桥,自东至西各景赏玩一番,单是怡红院不进去,留在末后进内坐席。

友红爱那东阁梅花盛开,流连了好久。见天上渐渐飞下雪花,越飞越大,竟像漫天的柳絮一般。小钰几次催促,才从棠阴院红药坪一直落北,由梨云榭往南,到读画楼。大家坐在窗前,靠着栏槛看雪。这时候,山头上已是白茫茫的了。彤霞就叫丫头摆了些果菜盘儿,斟上史国公的药烧来,说:“对了这样好景,宽坐坐,喝杯淡酒冲冲寒。”友红道:“恰用得着,只是一到便来动扰,不当得很。”众人是备着晚间要闹酒的,都留着量,不很喝。友红的酒量本极好的,又在这样仙宫月殿似的房屋,对着了四山积雪,如玉峰琪树一般,又见满天的碎琼乱璧纷纷飞舞,不觉酒兴大豪。小钰对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有说有笑,也是心花怒开。两人一个瞧景,一个瞧人,你一杯我一盏,喝个不了。

宫女几次来请坐席,才出门坐轿到了怡红院。小钰叫把酒席安在二厅楼上,关上窗,放下屉板,四面都瞧得见外边雪景。

共摆了十二席,每席安上一个大围炉,暖烘烘的。便逊友红首席,友红道:“除文妹妹是平辈,可以妄僭,余外通是长行,如何敢僭?”决不肯坐,碧箫道:“这年谊且揭开,咱们只认姐妹,岂有主人僭客的道理?”让了多时,友红才坐了东边第一席,彤霞对面,碧、蔼二人坐了三四两席,不让淡如,淡如也不敢作声。舜华却在第六席坐下,淡如坐了五席。妙香姐妹也不让小翠,坐了七八两席,淑贞照舜华的样,自去坐了第十席,小翠逊了一声,坐了九席。小钰也坐下来,文鸳坐在末座。

一面开怀吃喝,一面瞧那玻璃窗外的雪,绵团一样的沉沉洒将下来,庭中草木通变成了粉妆玉琢的枝叶。大家越发喝得有兴。

上过了二十道菜,四次点心,小钰叫丫头推上屉板点起灯来。又叫:“以后的菜,慢慢一样一样的上来,不必太急。”

便要友红出令,友红逊了一回,就喝了一小杯酒,说道:“各位年姑母、年伯跟前放肆了,告罪一杯。我们还是猜枚罢!不兴闷雷霹雳,通是暗放。”就用十二个棋子捏在手里,众人各各认定。友红问彤霞:“几杯?”彤霞说:“十杯。”问碧箫请增,增上十杯。请蔼如减,减去十杯。问淡问:“什么杯?”

淡如指着大金杯说:“这个。”又问:“第一杯怎样喝?”淡如道:“猜着的人捧了酒,不拘飞送那一位,须要叫声‘心肝亲娘’,那人须就着他手里喝干。若不肯喝,便是梗令。定要罚三大杯。”友红摇摇头说:“累赘得很。”又向舜华:“请放仪注。”舜华道:“杯太大了,六杯酒分作十二杯。各人念句古诗,要有十二生肖字样,不拘左转右转,数着的喝。”友红道:“有了七杯仪注了,请妙香放八九两杯。”妙香道:“掌拳的和猜着的挑了豁罢。”又问瑞香:“请放第十杯。”瑞香道:“猜着的,讲个笑话。没人笑,自己喝了。”友红伸开掌,却是小钰猜着了。小钰欢喜得很,叫宫女斟了一大金杯酒,双手捧着到友红跟前,叫道:“我那嫡嫡亲亲的心肝乖娘,敬你一杯,就在我手里干了罢。”友红涨红了脸,说道:“年伯你放下罢,我不敢喝,情愿受罚。”小钰只得放在桌上,友红叫丫头另斟酒来,喝了两杯。说道:“算了罢!”淡如还不肯依,舜华道:“这两大杯约有一壶的酒了,已是加倍罚了,自然该算的。”友红说:“底下是舜姑娘放的仪注,该那个先念起?”

舜华道:“不拘,尽可乱念。”友红便念道:“‘首鼠辕驹俱碌碌’,左转的。”碧箫就喝了一杯,说道:“我是右转的,‘蜗牛角上争何事’。”淑贞道:“我是左转的,‘报国危曾捋虎须’。”舜华也是左转,念了个“盈盈顾兔秋三五。”彤霞念:“‘双龙盘剑殿头趋’,左转。”瑞香见友红连喝了四大杯,便说:“我松松罢,右转的,‘谋生拙为安蛇足’。”

妙香道:“好现成,把‘虎’字的对句来灌我呢。”淡如笑道:“瑞妹妹生成是松的,要紧也紧不来。”蔼如道:“放屁,不许胡说。”小翠道:“‘白马江寒树影稀’,左转。”小钰喝了一杯,念道:“‘世途何处不羊肠’,右转。”蔼如道:“‘两岸猿声啼不住’,左转。”文鸳道:“何姐姐又连喝了两杯了。我念个‘绛帻鸡人报晓筹’,左转罢。”瑞香喝了一杯,小钰道:“先前‘猴’字念了‘猿’字,终究勉强些。如今‘狗猪’二字,定要念本字,不许把‘犬豚’等字来代。”

妙香道:“使得。右转的,‘卖浆屠狗有英雄’。”友红喝了一杯,说道:“酒很多了,‘猪’字再别流到我罢。”淡如道:“不拘左转右转,那个喝酒,我只念个‘有缘逢着野猪精’。”

小翠听了,满脸涨红,连颈脖耳朵通是红的。小钰忙叫斟了一杯酒,把淡如一把扯住便硬硬的灌下口去,灌得急了,喝不及,皮袄上都淋的是酒。淡如道:“何必要你着急,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友红只认是念不上来杜编一句,却不想到是取笑的话,混过去了。小钰就和友红豁拳,友红输了,又喝了两大杯。该是小钰讲笑话,小钰道:“有个人,做亲了一夜,要休那女人。女家不依,告到当官。这官是两榜出身的通人,问新郎道:‘我瞧你女人是好好的,为什么要休他’新郎道:‘他的阴户偏着长在半边的,怕将来不能生子,因此不要他。’那官儿就拍桌叫道:‘不错,不错!这有旧案的,《大学》上说道:是则偏之为害,而家之所以不齐也。’”众人都笑了,只有舜华不来听,不笑。众人便分喝了这杯。

该小钰过令,小钰忙伸手去接,友红怕他捏手,忙把子儿放在桌上,小钰就拿在手里请各人认定,问友红“几杯?”友红说:“三杯。”问彤霞:“增减?”彤霞:“不增不减。”

问碧箫第一杯,碧箫道:“猜着的讲笑话。”问蔼如第二杯,蔼如道:“猜着的射覆,没人猜着合席分饮;有人猜着了,自己喝。”问淡如第三杯,淡如说:“酒太少了,须得格外生发就是。我来行一个小令罢。”小钰伸手道:“文姑娘着了。”

文鸳说:“我不会讲笑话,常听见晴月丫头很喜欢讲,叫他代讲了罢。”晴月见姑娘委他,不敢推辞,便说道:“我原籍浙江湖州,这湖州河里都种水菱,名叫菱塘。那菱塘里面最怕长了龟蛇,搅得水浑了,菱就不旺。有个乡里人种菱的,一日进城来望亲戚。亲戚问他:‘令堂可好?’乡里人不懂通文,只认了问菱塘,回说‘有什么好?聚了许多乌龟,吵闹不清,如今是稀垃圾的了。’”众人笑道:“讲得太文了便不发笑,这倒也不村不郭。”便把第一杯分开喝了。文鸳说:“第二杯我说个‘谢’字射覆。”舜华指着豹胎道:“落去了‘胎’字,本该罚的,请干了罢。”下该淡如行令,淡如道:“我说句世上三般真宝贝,是后搜的。各人请说是那三般?”彤霞道:“天、地、人。”淡如叫“不是,喝一杯。”碧箫说:“日、月、星。”“也不着。”蔼如说:“土地、人民、政事。”又不着。

舜华道:“你们有的先说,待我想想再说。”妙香道:“景星、庆云、凤凰。”淡如道:“景星、凤凰争先睹之为快,如何添出个庆云来?该倍罚的。”妙香只得喝了两杯。瑞香道:“这太空得很,也要叫人有处着想才好呢。”淡如道:“也罢,我再说个近取诸身。”友红道:“是了,必是才、学、识。”淡如道:“不着,请一杯。”舜华道:“知、仁、勇。”也不着。

瑞香说:“忠、孝、节。”淡如道:“落去‘义’字,该倍罚。”

小翠道:“佳人、才子、名将。”也不着。小钰道:“好学、力行、知耻。”众人道:“这就是知仁勇,自然是不着的。”也喝了一杯。淑贞说:“着了。”指指鬓边道:“金、珠、玉!可不是宝贝,在身上的?”淡如说:“不着,该喝。”文鸳说:“我喝了一杯,不必说了。请淡姑娘宣令罢。”淡如道:“你们不渊博,这是两句俗语:‘世上三般真宝贝,紧、硬卵、瘦光臀’。”众人一齐啐了几声,舜华只是吐口涎,淑贞忙把两手掩了耳朵,瑞香说:“这也是人人共有的,何尝是宝贝?”

淡如道:“宝在上四字,若不紧,不硬、不瘦而且光,便不算宝贝了。”碧箫喝道:“该死,还要细细的讲解哩!”文鸳说:“我也有了——礼、义、廉。”蔼如道:“很是,近来这‘耻’字尽可删去的了。”文鸳道:“我掌令,请各人认定了。”专问舜华放杯分。舜华定了两大杯。文鸳问小翠第一杯,小翠道:“我代猜着的讲个笑话罢。”问彤霞第二杯,彤霞道:“猜着的飞敬。”文鸳道:“钰二叔着了,该小翠讲笑话。”

小翠道:“有个人家请了一位先生,最爱通文的。到馆那日,东家备菜请他。第一样是鹿肉,先生道:‘美哉,此呦呦之肉也。’第二碗是鹅,先生道:‘美哉,此之肉也。’再上羊肉,又说:‘美哉,此咩咩之肉也。’再上鸡,又说:‘美哉,此胶胶之肉也。’第五样没菜了,东家母想着有盘狗肉,放了多日,还不曾吃,便送上席来。谁知那煮的时候忘记放了盐,隔了多时,已经臭烂。先生尝了一箸,皱着眉道:‘此臭而且烂,全没味儿的东西,不知何物’谅必淡如之肉也。”众人笑道:“倒也亏他编得有些意思。”淡如道:“这是旧笑话,不是编的。他还失落了几句:东家又送上菜,那东家母把肉丝子下锅去炒,忽然溺急得很,进房去出了小恭。谁知锅太旺了,肉已炒焦。摆将出来,先生瞧了一瞧,说道:‘此黑而且硬,似猪肉而非猪肉,意者其心肝哥哥之肉乎?’”小翠臊得眼泪都挂了出来。友红起先十分恭谨,此时已经醉了,便也有些放纵,笑问道:“为什么翠姑娘怕说猪,想是生肖属猪的吗?”

淡如笑道:“他却不属猪,倒是猪触的。”碧箫指着淡如道:“算盘上的扳不倒,混帐小人!”小钰怕越说越明白,忙斟了一杯酒,走到友红跟前,道:“该我来奉敬,并不敢再叫娘了,请干了罢!”友红忙站起身来,头晕得很。一手扳着桌子,说道:“实在喝不得了!”小钰道:“姐姐不喝,只得要跪敬了。”

一面说,一面真个跪将下去。友红也就跪下,勉强就着杯喝了几口。酒便涌将上来,连酒带菜往小钰脸上直喷,身子也倒过来了。小钰撩了杯子,双手扶住他,他接接连连照着小钰脸上嘴上吐个不了。吐完了,站不起来,小钰抱他起来。两个人满脸满身通是腌臜。淋将下去,连大红绣花皮裙上也沾遍了。跟来的丫头婆子都说:“醉得这个样,怎么下楼去呢?”小钰说:“不妨。”就一手抱着他的身子,一手搂着他的腿,捧在怀里跑下了楼,一径到自己卧房。忙叫取了两件大毛一裹圆来。先替他脱了裙袄,把一件貂一裹圆披上,叫宫女们扶他到炕上坐定。自己也脱去外罩皮衣,洗了一个脸,嗽嗽口,披上一件乌云豹的一裹圆,走到炕边,把湿手巾替他脸上嘴边擦抹了一番,就说:“翩翩,你的脚顶小些,快去拿双睡鞋来,给何小姐换这脏鞋子。”翩翩忙去拿了一双桃红绫的睡鞋,只有二寸半把。

小钰就替他换上,略觉宽些。小钰笑道:“真正像两只水红菱儿,好瞧得很。”究竟怎样睡觉?且待下回说来。第三十一回赏春灯凭肩献媚 窃香履度足调情

且说小钰抱了友红,坐上炕去,替他脱去了一裹圆,用两床皮被齐着肩盖了,搂在怀里。恰好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肩头,脸贴着脸,把手轻轻在他胸前拓了一回,友红竟沉沉睡去了。

这贾老实未免隔着衣服东掏西摸。跟来的丫头婆儿瞧得不像样,只得说道:“小姐睡熟了,千岁爷请安置去罢。”小钰没奈何,走下炕。就在旁边飞仙椅上躺着,也就睡着了。众丫头婆子通在炕前地下打坐,直到五更时候,友红醒来,叫丫头扶了坐上便桶,问:“昨晚是那个替我脱衣裙的?”不提防小钰在椅上答应道:“是我来伺候姐姐的。”友红听了,臊得面上通红,连忙起来走出幔外。洗了脸,婆子替他梳头,还觉是晕晕的。

喝了一碗人参汤,又吃了一碗燕窝稀饭,才觉清爽些。此时天色已明,叫婆子出外问问,这轿班就在府里过夜,不曾回去。

友红便要回家,小钰正在款留。

只见云蓝丫头送了一个毡包来,说:“里边是一副绣花貂皮裙袄,还有一双红绣鞋,不知大小如何?舜姑娘叫送给何小姐穿的,停一会姑娘自己过来,要请小姐去吃早饭呢。”友红才觉得身上穿的是一裹圆,自己的衣裙已是吐脏的了,连忙说:“难为你家小姐费心,借穿穿,改日送还。点心已吃饱了,不领早饭,就要过来告辞。不劳小姐的驾了。”立即换了衣裙,这鞋子是新的,穿去略觉紧些,也还使得。便向小钰道了谢,一径走出门来。小钰苦留不住,只得备了椅轿,请他坐上,先到征瑞轩芝室的大门口,问知通未起来,就辞谢了不进去惊动。

又到潇湘馆门首,说了一声,也不进内。倒到内宅二门前告辞,看门的婆子说:“上房门还不曾开哩。”友红说:“你少停替我道谢罢!”便回花园门口来上轿,依旧由东边长巷出去。

小钰送他上了轿,回到怡红。想着昨晚偎红傍翠,十分有趣。但是他有些害臊,不能再留着盘桓一两天,往后恐怕未必肯来,真是可惜。正在心里暗想,只见一个大丫头额角上血淋淋的,来哭诉道:“昨晚轮该我家淡姑娘伴宿,因为何小姐来了,误了一夜,着实动恼,把我来出气,打得这个样的。”小钰笑笑,不做声,也就过去了。时光易过,忽忽已是冬尽春回,这府里度岁的热闹繁华不必细叙。且说次年甲寅元旦,贾政率领两孙进朝朝贺,就在清宁殿上同百官领宴。宴罢归家祭祖,家里各各贺年已毕,皇后特传懿旨,单召小钰、碧箫、蔼如三人进宫赐宴。小钰乘便上了一本,说自己才年一十三岁,位兼将相,深恐不学无术,有负圣恩。恳请赐假在家,读十年书,再来供职。皇上起先不准,再四恳求,才降旨准给假三年,俟十六岁完姻之后,即入朝办事。

所有大学士缺,着伊祖贾政署理,仍兼吏部尚书。贾兰着特授户部侍郎兼内阁学士。第二日,祖孙同去谢了恩。

从此贾政、贾兰日日进衙办事,小钰反得逍遥在家。到了正月十三,宫里赏了许多龙凤狮象灯儿,府里太监们又扮了几十起的马灯故事。元宵那日,王夫人叫备酒在池心阁上。这阁子四面临水,水边是岸,岸上断处有桥,可以周围走得通的。

便把四面窗子开了,面面临窗都摆了席。等荣禧堂家宴散了,就领着媳妇们来到园里,又差人去燕、赵公府,叫碧、蔼二人家宴完了就来瞧灯。少停,通齐集了。王夫人坐在向南中间席上,小钰挨着肩在旁席坐下。李纨在东窗中间,宝钗在西,岫烟、香菱在北,其余都四面靠窗坐看吃喝。见河岸上一起一起的花灯,圈着迎过,面面通瞧得见的。

淡如有了几分酒,高起兴来,出了席,走到小钰椅后,把两手搭在他的肩头,脸儿贴着脸问说:“二爷,这起马灯是什么故事?”宝钗回转头来吐痰,瞧见了。骂声:“小贱人,什么相儿!”王夫人和众人都瞧见了。王夫人变了脸,说:“淡丫头,你也是大家的女孩儿,怎么全不爱脸。香菱你也不教训教训?”香菱挂着眼泪道:“太太,也要他在我跟前才好教训呢。”

王夫人道:“同住了一个院子,怎么不在跟前?”香菱瞧着小钰不作声。王夫人知道有些蹊跷,便不再问。站起身,恼着脸,叫伺候椅轿,要回去了。众人都下了楼,小钰呆呆的站在轿旁不敢作声。太太、奶奶们都回去了,碧箫道:“高高兴兴的赏花灯,何苦闹这些臭段儿!”蔼如说:“薛家祖宗有幸,才出这样的好人物。我们头顶一字,也增些光彩。”彤霞道:“久假不归,忘其所以,不必说了,散罢。底下再听新闻罢。”各人散了。

小钰、淡如、小翠同回到怡红院,这晚轮该是琼蕤。淡如道:“今儿元宵佳节,人月双圆,我定要在二爷房里的,琼丫头让我一夜罢。”琼蕤不敢争执,就让了他。

且说王夫人叫岫烟同到上房,问他园中光景。岫烟说:“蒙太太委我夫妇管理家事,天天不很得闲,园里久不去了。彤霞朔望出来请安,一五一十备细告知。只因碍着小钰的脸,不便说。”王夫人道:“你细细说来我听。”岫烟道:“怡红院共有三个轮班值宿,竟同过明的夫妻一般。人人得知,只瞒着上房太太、奶奶们。”宝钗忙问:“那三个?”岫烟道:“淡如、小翠还有那逃难来的叶琼蕤。”王夫人把李纨、宝钗、婉淑通抱怨了一番,又说:“且别做声,我有道理。”到了次日,天明的时候,叫了两媳并孙媳同到怡红。吩咐不许通报,派李纨去找琼蕤、婉淑去找小翠,自己同宝钗去找淡如。宫女们回说:“淡姑娘在二爷房里。”王夫人就到他卧房跟前,房门还不曾开。王夫人悄悄吩咐春红轻轻打一下门,说道:“朝里有个紧要旨意,大爷抄来给二爷瞧的,快开了门。”小钰就叫:“快开门接来我瞧。”淡如便嚷道:“是那个不懂事的贱人,便是旨意迟一会子也很使得,要你这样的大惊小怪,敲门打户,惊我的睡?”宫女开门一看,吃了一惊,便大声叫道:“二爷,快起来!太太奶奶来了。”小钰听了也着了慌,就叫“拿我衣服来。”才坐起身,披上小袄,只见太太、奶奶已是走到炕边。

淡如把被罩了头,不敢起来。小钰穿上裤,跳下炕来,口里只说:“太太、奶奶外间坐,这里面腌臜得很。”宝钗把被使劲儿一扯,扯来撩在地下。只见淡如赤条条一个白身子,连兜肚裹脚通除下的。宝钗骂了声“没脸面的贱货!”王夫人怕冻了小钰,便招招宝钗道:“且到外间坐坐,等他们穿好了衣服再问罢。”小钰赶紧着了衣,走出幔外来。王夫人道:“小畜生,你真是个出将入相的大员。有脸面得很,我却臊得要死呢。”

宝钗道:“我白白遗腹守寡,守出这样逆种来,我也不愿做人了。丫头快拿把剪子来,剪掉了发,到芬陀庵去修行罢。”小钰听了,只得跪在地下碰头,口里说:“求太太、奶奶开恩,恕我初次。若是再犯,听凭太太、奶奶处死我罢。”王夫人到底心疼他,便转口说:“这畜生原是个糊涂东西,可恨那些妖贱引坏他的。”宝钗便说:“淡贱人还不出来?躲在里面躲了吗?丫头去拿他来见我。”遥青、长青两个丫头答应一声,就去扯了到外间。他却拱着脸,远远靠在板壁上。王夫人叫把他耳朵提过来,春红、晚红就走过去,一人一只耳朵扯到跟前,说声:“跪着!”他那里肯跪?宝钗瞧了越发生气,叫踢他的狗腿。要知道太太、奶奶跟前的人是不怕事的,真个提起小脚儿在他膝弯里使劲一蹬,站不住,才跪下了。宝钗叫打嘴巴,两个丫头就捏着拳,左右乱敲。淡如嗥天震地的哭将起来。王夫人说:“贱人还倔强撒泼?剥去衣服,绑了抽皮鞭!”小钰连忙推推他道:“别哭,别哭。快些碰头求饶。”淡如才住了声,仍不肯磕头。

外边李纨、婉淑已带了一双宝货来了。两人瞧见淡如的光景,吓得魂也飞掉,跪着乱碰头。王夫人说:“小翠在怡红住,原是说明的,后来早早就该搬开。我老昏了记不得,也难为两位贤媳,通是死人似的,一些不管。”李纨、宝钗忙站起身打了一足全,婉淑也就跪下。王夫人说:“与你什么相干?跪什么?”婉淑道:“妹子不长进,累了太太奶奶生气。”宝钗道:“没你的事,起去罢。”小翠战抖抖的哭诉道:“我怕妖怪鬼来缠,没奈何住在这里,实没别的事。”王夫人又向琼蕤道:“你原是小人家女孩儿,若是正路的,为什么父亲会要打死你?我原吩咐这畜生即日送回家去,谁知竟藏在这里。你将来还想要嫁人不嫁呢?”琼蕤碰头哭诉道:“我怕回家去父亲依旧要处死,因此躲在这里,实不敢干什么坏事的。”王夫人就传了香菱、施奶奶并守后园门的张婆儿来,通骂了一顿,大家碰了许多头。王夫人便叫香菱押了淡如回红豆庄去。张婆儿押琼蕤交还他父母,这些箱笼衣饰,说是我留了他多时,喜欢他,赏他的。以后再敢放他进来,腿也打折你的。又叫李纨“去找个近些的地方安顿小翠,别太远了,省得又是招妖惹怪。”又对婉淑道:“你妹妹是有人家的,别招摇了,害他一世。即日写封书,专差送往南京,说妖也除了,病也好了,快着个的当人来接他回去。”李纨就拣定了扶荔厅,房屋还不很旷朗,即刻搬了过去。调排完了,怒气冲冲,各回上房去了。

小钰在园门口跪送了,回到怡红,没精打彩,怔怔的坐着。

翩翩送上点心来,小钰道:“我不爱吃,收去罢。”馥馥道:“去的已是去了,想他无益。我烫了一壶酒在这里,请二爷喝喝解闷何如?”小钰道:“使得。”盈盈道:“我早知道有乱子的,物极必反,原也闹得太离模了。”旁边一个宫女,名叫宫梅,生得十分俊俏,是扬州人。见小钰独自一个喝酒,笑道:“每天何等热闹,今日这般冷落,真也难受。我来讲个笑话给二爷消酒好吗?”小钰道:“很好,快讲来。”宫梅道:“有个人家,养着一只狸猫,不会捕鼠,单会吃鸡,主人恼了,把他拴将起来。这猫儿苦得很,央求丫头私下解了绳,放了他。丫头回说:放你不难,只怕你偷鸡,猫儿性不改,以后还有乱儿闹呢!”小钰笑着骂道:“贱妖精,竟敢来取笑我,快捆他出去,交给管家婆儿抽他一百马鞭子。”盈盈也笑道:“罢了,二爷恕他个初次。若是再犯,听凭痛打罢。”小钰一把扯住盈盈,搂在怀里把手轻轻的打了许多嘴巴子。大家玩笑了一会,才觉有些肚饥。吃了午饭,嬝嬝捧了一金盆水来,说:“二爷额角上沾了些地毯上的灰,我替二爷洗洗。”小钰道:“真个的忘了,今儿个还没有洗过脸哩!”嬝嬝伸出雪白的手来替他洗了一回。只觉额上有些疼,盈盈道:“碰青了。”就用手替他揉上一会。宫梅道:“我们四家来看牌罢。”小钰说:“很好。”

宫梅、盈盈、翩翩和小钰坐下洗牌,馥馥道:“我也来,五家子坐醒罢。”正在斗得高兴,只听得门外笑道:“游人去而禽鸟乐也。”小钰一瞧,却是银蓝率领了各处的丫头来,说:“各位姑娘惦记二爷,自己又不便过来,专差我们来请二爷的安。”

小钰道:“你们先回去谢谢,改日我亲自去面谢。”丫头们答去了。小钰道:“撵了这三个倒还罢了,但是众姐妹将来通要避起嫌疑来,倒是累赘。”宫梅道:“别愁,官无三日紧。有了鸡总不会饿死了猫儿的。”大家笑了一会。

到晚上,小钰喝晚酒,只有幔外守夜的二等丫头宫女伺候,那幔里轮班值夜的通瞧不见。便问道:“宫梅、盈盈查他们都往那里去了?”众人回说:“都在丫头公所烧平安纸去了。”

原来怡红第二进厅旁,厢房很宽。向来是众宫女、丫头会聚设席的所在,叫做公所。小钰走去一瞧,只见灯烛辉煌,三牲福礼,众人通在那里拜神。小钰道:“你们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勾当?”众人笑道:“邪妖野鬼都遣去了,地方清净,我们敛了公分,烧太平纸酬神呢!二爷请坐一会,等散了福去罢。”

小钰道:“好胡闹!”走了回房。停一会,众人进来都是醉醺醺有些酒意的了。从此接连几天不出院门,只和宫女、丫头们玩耍。

到第五天,额上的青也消了。说道:“承众姐妹天天差人来问候,今儿要去各处谢谢。”盈盈道:“只红豆庄、扶荔厅二处别去惹事罢。”小钰道:“知道的。”就到各处去走走。

真个众人见了,都换了一副脸嘴,正言作色,冷冷淡淡,独有读画楼的红雨丫头回说:“姑娘不在家,往潇湘馆央舜姑娘画观音大士像去了。”小钰道:“假话,我才从潇湘馆来的,并没碰见。”红雨道:“想是错路了。”小钰道:“不在家也罢,我进去坐坐,谅来不做贼偷他东西的。”一面说一面到他卧房,果然不在。小钰坐在炕沿上,揭起锦褥,见罗帕儿包着一双大红绣花睡鞋。鼻边闻闻,香喷喷的,把指头量一量,约有三寸。

即便藏在袖里,站起身说:“我去了,别明儿失了东西诬赖我。”

春雨笑道:“那有千岁爷会做贼的?只恐怕袖儿里搜出赃来,便怎么呢?”小钰把袖抖了几抖,说:“实没拿什么,别胡说。”

一径回到怡红,递给盈盈道:“快收起来,这是偷来的宝贝。”

盈盈瞧一瞧,道:“又去招惹那一个?恐怕未必肯依呢。”停了一会,果然红雨、春雨两个丫头来讨睡鞋,说:“我家姑娘生气得很,若没有原物还他,定要到上房哭诉的。”盈盈说:“二爷何苦来?前儿个头也几乎碰碎,隔不几天,又去惹事,还了他们罢。”一面说,一面进里房去取了出来,交给红雨道:“这是原赃,起了去罢。免得报失窃,打官司。”小钰道:“还便还了,明儿定要你家姑娘设席请我的。”红雨道:“容易,容易。我们去传说就是。”不知怎样请法?又有什么乱儿没有?且看下回。第三十二回老尼携徒弟募化 倭王率妻子来朝

且说两个丫头得了睡鞋,回去禀知彤霞。彤霞见是原物,才放了心。第二天小钰过去讨酒吃,彤霞不好回他,只得去请了妙香姐妹来,四人同喝。各人规规矩矩吃喝了一会,小钰道:“喝得没兴,不喝了。喷香的一双鞋子,只换了一席哑酒,不值,不值。”站起身正要走,见一个老尼姑在门口,掀开锦幔正要进房。见了小钰连忙退身出去,宫女喝声:“千岁爷在这里,怎么不来磕头?”尼姑只得进房来碰头。后面有个小沙弥儿笑嬉嬉的,也跪着碰头。小钰问:“你是那里庵里来的?后面的可是你的徒弟?”老尼姑说:“老尼是白衣庵的住持,这小尼是我的徒弟。”小钰见这小沙弥生得眉清目秀,十分标致,便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那小尼姑回说:“十一岁了,名叫冷香。”小钰笑道:“又香又暖才好,冷的有什么趣?来到我府里做什么?”老尼姑道:“来募化香钱的。蒙老太妃娘娘赏了二十两银子,两位太妃各赏了十两。因为薛大小姐许绣一尊大士布施,特来瞧瞧绣完没有?”小钰道:“我也布施布施,跟我来。”老尼同了沙弥跟到怡红院,小钰叫盈盈取一个元宝赏他。老尼姑认不得,捧了跪在地下道:“这个沉甸甸高边的,很像糊的纸锭儿一般,可也是银子吗?”盈盈道:“这是五十两的元宝,怎么不是银子?”老尼姑喜欢得很,乱碰头道谢。小钰道:“别谢,起去罢。这小徒弟留在园里逛两三天,送还你罢。”老尼便对冷香说:“你好好在这里玩几天,别淘气。改日我来领你回去。”沙弥到了这个琼楼玉殿的地方,有什么不愿住着玩耍?便点头答应了一声。

老尼姑去后,小钰带他到卧房后轩,向宫女们说道:“尼姑总有一阵和尚气的,快替他洗个澡。”宫女就把他的衣服脱下,坐在澡盆里周身擦抹。小钰道:“皮肉很光细白净,怎么两乳不会高起的?”宫女道:“还小呢。”洗完了又替他扑了许多香粉,换上一条绿绫片金镶的丝绵裤,上穿银红缎绣花窄袖小皮袄。月白镶袜,大红绣鞋。头上不带帽儿,中间剃去顶发,四旁留个发圈,像刘海搭儿一般。唇红齿白,生成一副笑脸儿,又是一双桃花水眼。小钰瞧了笑道:“倒也别致得很。”

就叫暖酒来喝。翩翩笑道:“好了,有个消酒的果儿了。”小钰抱他在膝上,同一个杯子喝酒。谁知他的量很好,两个人竟消了一大壶酒,各有些醉了。用了晚饭,小钰就上炕去睡觉。

向来卧房值夜是分内外班的,次等的宫女丫头在幔外,睡在地下。幔里伴宿的只有四个宫女,是香玉、宫梅、红藕、素琴四个,丫头就是盈盈、嬝嬝、翩翩、馥馥,这八个人通有些沾染过来,因此上头上脸嘻嘻笑笑,不很怕惧的。这晚轮该红藕、翩翩,就问:“这个小尼姑着发在那里睡?”小钰道:“就在炕沿下,地毯上打个铺睡罢。”红藕就叫个宫女替他铺了一副被褥,叫他睡下。自己同翩翩各在两旁小炕上安歇。小钰乘着酒意睡了一觉,醒来听听众人通睡熟了,伸手把冷香扯扯。

这小女儿倒也很伶俐,轻轻起来,向小钰耳边问道:“扯我做什么?”小钰道:“你脱去衬衫裤,到我被里来。”沙弥忙就脱得精光,钻进被去。众人都在睡梦中,忽听见带哭带叫道:“哎唷,怪疼的,怪疼的。千岁爷别再往里顶了,拔了出去罢。”

又叫道:“不好了,血都淌出来了,疼得受不得了。”幔里外通惊醒了,翩翩道:“何苦来?半夜三更大惊小怪。我劝二爷将就差不多些儿罢了。”红藕笑道:“去了三个带发的,来了一个光头的。将来再去找个道姑来,才是九流三教各色齐全。怪不得姑娘们要题个‘秽墟’的匾额,实也肮脏得很。”小钰听了,也笑起来。冷香听见笑话他,只得忍着不做声。停了一会,各各又睡着了。

到了天明,众人开门出去,瞧见守二宅门的朱婆儿说道:“我候了多久了,烦姑娘进去报知二爷,倭国王带了他的老婆儿女昨晚到京的。未去上朝,先来求见千岁呢。”红藕笑道:“我不去讨他的嫌,当关莫报侵晨客,新得尼姑号冷香。”翩翩说:“怕什么?我就去报。”果然走到炕边报知小钰。小钰大声骂道:“这狗王八蛋,这时候也来见我了?待我狠狠的收拾他一番,才带去面圣。”翩翩说:“二爷,你嚷将起来,我只认是恼了我,把胆也惊破了。”小钰笑道:“骂你做什么?谁叫你这般胆小?快去传令,我要坐大殿,叫各班伺候。”原来王府规矩,坐大殿是排场得很的。犹如官府们寻常问事只在花厅里,或是二三堂。若有大事,便坐大堂伺候,人役就多了。

这天传令出去,府里中左右三营,三百员的将官传齐了;三千六百名兵,个个明盔亮甲,弓上弦,刀出鞘,旗章对对,从东西辕门口起,排到殿阶下。三条甬道上竟成了三个刀枪胡同。

太监头儿也传齐了,四百名宫监摆列在两廊檐前。宫女是香玉为头,丫头是盈盈为头,也各点齐了二百个人,浓妆艳服,捧香炉的,执掌扇的,拿拂尘的,在殿里公座前后站班。其余执事人等,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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