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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1 08: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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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家弘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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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之罪

X之罪试读:

题记

在这片神奇、美丽、荒蛮、偏僻的土地上,原本只有和平共处的男人和女人。后来,外面的喧闹打破了原生态的安宁并扭曲了平和的人性。于是,一个女人躲进来,一个男人逃出去。最后,他和她并肩走向另一个世界。

楔子

在燕山山脉的深处,有一座神秘的盲龙山。

据说,在很久以前,一条天龙因为偷窥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的房事,被剜去双眼,罚到人间守山。那两只龙眼也被抛置山中,化为宝石,称为“龙眼石”。此石乃稀世珍宝,且有神奇魔力。人得此石,家族兴旺,大富大贵,但族中定有人死于非命。据当地《县志》记载,北宋年间曾有一孙姓农夫拾得一颗龙眼石,家中一女暴亡,但两子荣任高官。该龙眼石成为孙家传世之宝。后来战乱,龙眼石失落民间。

在神秘的盲龙山上,有一个神秘的盲龙洞。

据说,此洞深不可测,里面的暗河能通渤海。据《县志》记载,当地山民一直把盲龙洞作为惩罚罪犯的牢狱,因此那洞里栖息着许多恶鬼和冤魂。多年前,一对青年男女因爱情违犯乡规,被押进盲龙洞。他们在黑暗中求索,竟然找到一个岩石发光的地方。那里有一条会发光的河,河水中有许多会发光的鱼。他们就在那不见天日的洞穴深处生活下来,生儿育女,并且告诉后代永远不要走到光明的地方。他们还相信,人在临死前进入那发光的河水中,其灵魂就不会随躯体一起死亡。这些生活在洞穴中的人被称为“盲人族”。

在盲龙山的脚下,有一片与世隔绝、美丽富饶的土地。蜿蜒的盲龙河从西向东穿过这片山间盆地,两边各有一个村落。南边是史家庄,北边是孙家庄。据说,这些村民是唐代“安史之乱”中西部残军的后人。至今,他们仍然保留一些奇特的习俗。后来,外地人陆续迁徙至此。那些原住民并不排外,但是总会神秘地对外来者说,千万不要到山上那个洞里去,特别是里面的小洞。外来者追问,但得到的只是神秘的微笑。

洪钧和宋佳跟在史成龙的后面,沿着小路走入一条峡谷。这里山高林稀、巨石交错,一条小溪在谷底流过。虽为盛夏的午后,但谷内凉风习习。他们沿崎岖小路上行,过了两个山口,忽闻水声隆隆,转过山坡,只见对面深褐色的绝壁上挂着一条白色的瀑布,三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瀑布下有一潭碧水,垂柳环抱。站在婀娜多姿的柳枝下仰望阳光映照的飞瀑,别有一番情趣。史成龙说,你们看,那就是盲龙洞!洪钧和宋佳顺着史成龙的手指向右望去,只见在对面的山崖上奇松斜挂、怪石兀立,半山腰的峭壁上有一个洞口,洞口上方的岩壁上有很多水痕,表明那里也曾有一帘瀑布。

歇息片刻,三人沿着一条很窄的小路向山上走去。此时他们真有了爬山的感觉,因为他们经常要用手抓住路旁的树干或露出地表的树根来增加双腿的力量。有时他们还须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长满尖刺的酸枣枝。他们不再谈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盲龙洞外有一小块平地,犹如专门修建的观景台。他们直起腰来,气喘吁吁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观看周围的景色。从这里望去,对面的山林在白云下显得极有层次,而那道瀑布则显得更为纤细舒展。阳光斜射,瀑布激起的水雾上悬起一道彩虹。

盲龙洞的入口毫无奇特之处,既不高大宽阔,也无怪石嶙峋,但进洞十几米后向右一拐便见一高大宽敞的洞厅,洞顶颇为光滑,四周巨石叠错。由于这里光线昏暗,那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显得有些诡异。三人停住脚步,聆听从洞顶滴落的水珠砸在石面所发出的“叮咚”声。大厅里面还有一个小洞,洞口有石如屏,洞内昏暗无光。

史成龙用导游的口气说,这里叫“百兽拜龙厅”。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二,天龙就会到这里来接受百兽的朝拜。你们看,正面那个石台就是天龙的宝座。你们往那里看,角上那块石头像不像一头狮子?旁边还有两匹马和一只熊,对吧?你们再从这个角度看那块石头,像不像一只狼?

史成龙的声音变得怪声怪气,宋佳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她那变了调的笑声又引得三人大笑起来,结果在洞内产生了闷雷般的共鸣,吓得他们慌忙止住笑声。

洪钧感觉这山洞有些怪异,但又想不出怪在何处。他仔细观看了周边的石壁,然后走到小洞口,向里眺望。宋佳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扒着他的肩膀,小声说,那些被判有罪的人,是不是就给关在这里边啦。洪钧说,应该是吧。突然,他感觉有个黑影从石头的侧边飘过,好似一个幽灵。他眨了眨眼睛,用目光在黑暗中搜索,仿佛有些鬼火在很远的地方跳动。他轻声问,你看到了吗?她说,你可别吓唬我!他抓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掌很凉,还很潮。

洪钧告诉自己,这是错觉。然而,他又看到了一飘即逝的黑影。他顿觉毛骨悚然。理智让他尽快走出这怪异的山洞,但是那黑暗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吸引他,让他不能放弃。

史成龙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小声但坚决地说,这个洞可绝不能进!宋佳问,为什么?难道真的有鬼魂吗?史成龙说,我当然不信鬼。我听说,那里有奇怪的石头,能发出蓝色的光,人看了会瞎的。你们听过“盲人族”的传说吧?

正在这时,小洞深处飘来一阵凄婉的乐曲声。那乐曲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其中似乎既有笙箫之音,也有琴瑟之声。

咱们快走吧!史成龙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洪钧拉着宋佳那微微颤抖的手,跟着史成龙逃出了盲龙洞。

起风了,很大,树枝也在颤抖。白云变成了黑云,从山顶压下来。史成龙拧着眉头说,要下雨了,怎么办?跑回去,还是进洞躲一躲?

洪钧的目光停滞在史成龙的脸上……

第一章 她承认害死了丈夫

燕山市公安局的看守所是新近建成的,没有阴森恐怖,只有戒备森严。那两道坐北朝南的大铁门是联动的,外面的铁门开启时,里面的铁门就是关闭的,反之亦然。两道铁门之间是个天井,足以停放两辆大卡车。进出看守所的人都必须在天井中耐心等待,听到身后的铁门“咣当”关闭之后,再看着面前的铁门缓缓开启。会见被告人的律师不必体验这份耐心,因为他们不用走进这道大门。

1995年8月14日下午,洪钧和宋佳在一名男警察的带领下沿着看守所大门东边那排平房的长廊向东走去。洪钧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喜欢这么仓促——只看了起诉书副本,还没到法院去阅卷,就赶来会见当事人,而且再过三天就要开庭了,可原本说至少还有两周才会开庭的。他觉得,史成龙那诡谲的微笑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难道这辩护只是走过场?他可不喜欢走过场。他必须坚守律师的职业道德。也许,他不该接下这个案子,陆伯平案的辩护已经让他很紧张了。至少,他不该带宋佳来,女秘书的工作地点就应该是办公室。虽然宋佳在夏哲和陆伯平的案件调查中有出色表现,但那是在北京!燕山市离北京不太远,但这里的房屋和街道都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就连人们说话的声调都很古怪。然而,他又不能拒绝,因为他不忍心扼杀那对漂亮的大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期盼。

走廊南边那一扇扇玻璃窗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走廊北边是一间间相互隔离的提讯室和会见室。他们在第四会见室的门口停住了脚步。洪钧不喜欢这个数字,不吉利。他不信鬼神,但相信命运。

这间会见室有七八平方米,被一道矮墙和铁栏杆分割成南北两个半间。南边有两把木椅,北边有一把铁椅,都固定在地面上。铁椅上还有手脚的锁固装置和上身的约束带。

对面通向看守所内的房门被打开了。一名女警察带着一个中年女子走进来,让那女子坐在铁椅上,并没有锁固手脚和身体。女警察用眼睛和男警察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出去。

男警察对洪钧说:“你们是大地界儿来的,规矩都懂,不用我多说,自己注点儿意就行了。”说完,他走出房门,站在敞开的门外,点着一支香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似乎是在享受温暖的阳光。

洪钧说了声“谢谢”,心想,如果会见被告人时在场的警察都能这么宽容,中国的刑事司法就文明了。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其实,做刑辩律师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他的目光回到对面的女子身上。

这就是史成龙的母亲金彩凤。她身材消瘦,面容憔悴,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但已有些稀疏。不过,白皙的面色和端庄的五官还能显露出年轻时的美丽,特别是那对眼窝凹陷的眼睛和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她已年过四旬,但是那双并不很大的眼睛在眨动时仍能散射出带有几分忧郁的妩媚,那口有薄嘴唇衬护的白牙在微笑时仍能释放出带有几分挑逗的柔情。

洪钧自我介绍后直奔主题,“起诉书上说,被告人对于投毒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您都承认了?”“是我害死了武贵。”金彩凤低垂着头。“您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丈夫?”洪钧的目光似乎要透过黑发间隙中的白色头皮去探测对方大脑的活动。“我不该进盲龙洞。老辈人说过,那洞是不能进的。”金彩凤叹了口气。“什么盲龙洞?”洪钧竭力捕捉这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关系。“你去过盲龙山吗?”金彩凤抬起头来。“听说过,但没去过。”“你去过就知道了。”“这盲龙洞和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我也说不明白。”金彩凤又把头低了下去。

洪钧换了个问题,“我听说在盲龙山上有一种特别的植物,叫巴豆果。是吗?”“是的,就在盲龙潭后面的山崖上。听老人说,那是祖先从西南带过来的。就在那个地方能活,种到别的地方去,一准得死。”“那东西有毒吧?”“毒性挺大,但是也能治病。”“您去摘过?”“是的。大便不通,煮水喝。”“是给您丈夫喝的吗?”“不,是给我自己喝的。我没给武贵喝过。”“您对侦查人员也是这么说的吗?”“我……好像承认过,但那是政府让我说的。”“他们是怎么让您说的?有没有……”洪钧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警察,没有说出刑讯逼供。

金彩凤明白了,摇摇头说:“没有。就是……不让我睡觉,两天两宿,我挺不住了,就承认了。”“您说自己没给史武贵喝过巴豆水,可是您又说自己害死了丈夫,那您是怎么害的呢?”“这个事儿吧,我也说不明白。”金彩凤眯着眼睛,上身突然摇晃了一下,似乎要晕倒。

宋佳忙在一旁问:“阿姨,您没事儿吧?”

金彩凤深深吸了口气,睁大眼睛说:“没事儿,闺女,我这身子骨还行。”

怜悯之情从洪钧的心底油然升起。他知道律师不应感情用事,但有时却情不自禁。“那您希望我怎么为您辩护呢?”“我看这事儿也没啥可辩护的了。”“那法院要判您有罪呢?”“要判就判吧。是我的罪过,我就担着。”金彩凤眨动了几下眼睛,又说,“成龙那孩子请你们来,他是咋儿说的?”“他希望我们为您做无罪辩护。”“如果法院判了,就会影响他的学业吧?要是那样,我的罪过就更大了!”金彩凤一脸茫然。

洪钧观察着金彩凤的表情,努力去捕捉那背后的思想活动。他认为自己不能怀疑这些话语的真实性,但是也不能忽略这些话语之间的矛盾。他犹豫片刻,还是把话题转到那个难于启齿却不得不问的问题,“史文贵是您丈夫的哥哥?”“他们是叔伯兄弟。”“您和他真有那种……男女关系吗?”洪钧没有使用起诉书中的语言。

金彩凤的目光从洪钧的脸上滑到宋佳的脸上,然后又滑了回来。她缓缓地问道:“你俩有吗?”

洪钧没想到金彩凤会这么问,愣了片刻,才说:“我们只是同事。”“我从来没跟文贵睡过觉。如果有,天打五雷轰!”金彩凤看了一眼面颊绯红的宋佳,慢慢闭上了眼睛。

洪钧和宋佳离开了看守所。坐在汽车里,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压抑。开车穿过两个路口,洪钧瞟了宋佳一眼。“怎么样?你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宋佳侧过脸,认真地看着洪钧。“这种地方,我来的次数可比你多。你忘了,我干过公安。我有一个同学就在燕山市局工作,明天我去找找他。”“找关系?这可不是我们的作风。”“不是去找关系,是去了解情况,看看这案子有没有什么背景。”“你去看什么?”洪钧皱着眉头,因为路上的交通很乱,就连三轮摩托车都响着刺耳的喇叭声。“b-ei——背,j-ing——景。”宋佳的语调有些夸张。“什么背景?”“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这个案子很复杂,好像它后面隐藏着什么东西。真的,就是一种感觉。”宋佳把目光投向路边的商贩。

洪钧也有同样的感觉。为什么两人会有同样的感觉?感觉是自我的,但是容易互相影响。那么究竟是谁影响了谁?有人说,女人的感觉往往是正确的,尽管不一定都有道理。“你对金彩凤的感觉怎么样?”“我感觉,她很有女人味儿哦。你懂么?而且,她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女人。你瞧她那双眼睛,就跟画了眼影似的,一眨一眨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放电呢!这个呀,你就更不懂喽。”宋佳侧过头,俏皮地眨动了几下眼睛。

洪钧瞟了一眼宋佳,“你是在放电吗?我懂的。不过,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她是不是杀人犯?”“我看不像。除非——她有什么特殊的理由。”“爱情?”“这是个理由。不过,我感觉她更像是在替别人顶罪。”“什么人?”“如果不是她的情人,那就只能是她的孩子了。”

洪钧沉默了。宋佳的感觉又一次与他的感觉相吻合。这也是一种感觉。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宋佳的思维越来越像他的了。这可不好。君子和而不同。都相同了,哪里还有什么和?他俩能和吗?金彩凤为什么会问那么突兀的问题?难道她也有特别的感觉?奇怪!他的后背有些发凉。

洪钧在无法遏制的胡思乱想中把汽车停在燕山宾馆门前的停车场。两人下车,走进大堂,见到正在等待的史成龙。此人二十多岁,中等身材,黑红脸膛,浓眉大眼,留着一头“板寸”,穿着一身牛仔服,显得精明强干。他是人民大学经济系的研究生,似乎很有钱。他是凭借校友的关系找到了洪钧。

大堂里冷冷清清,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照。三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洪钧简单介绍了会见金彩凤的经过,然后问起史武贵去世的情况。

史成龙说:“这些年,我爹一直在这市里的建筑队干活儿。对吧?三个多月前,他突然给我写来一封信,说他辞去了建筑队的工作,让我尽快回家,他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我当时正面临期中考试,就没回去。对吧?过了十几天,我又收到家里的电报,‘父病危速归’。我连夜赶回家去,但是等我到家时,他已经过世了。我娘说,我爹回村后就得了一场大病,发烧、头晕、恶心,好像是感冒,吃了药也就过去了。可他后来又得了痢疾,上吐下泻,越来越厉害,最后突然就死了。”“你看过起诉书,你相信检察院的说法吗?”“我当然不信。我娘绝不会害我爹。对吧?”“那她有没有让你父亲误喝巴豆水的可能性?”“咋误喝呀?对吧?我看,这也不可能。”“你父亲得病后去医院看过吗?”“我们那个地方很偏僻,离县城有一百多公里,还都是山路,很不方便。对吧?不过,孙家庄有个大夫,以前是‘赤脚医生’,后来就留下了,开了个小诊所。村里人有病都找他看。他姓王,是个外姓人。我们那里有两个村庄。我家在史家庄,多数人都姓史。还有个孙家庄,比我们庄大,主要是姓孙的和姓金的。”“那个王大夫是怎么给你父亲诊断的?”“王大夫是个好人,医术也不错。对吧?他开始诊断的是中毒性痢疾,可后来警察来了,法医说是中毒。他也就改口了。”“看来,这不是你们去公安局报的案?”“不是,我们本来都准备给爹办后事了。对吧?可有人说我爹是被人害死的。后来,村长就报了案。”“你认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应该——是病死的。对吧?”史成龙的语气有些犹豫。“看来,你也怀疑你父亲是被人毒死的?”“既然公安局的法医认定我爹是中毒死亡,那就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对吧?但肯定不是我娘干的。”“你怀疑谁?”洪钧看着史成龙的眼睛。“我……只是猜测,没啥依据。”史成龙把目光转向了宋佳。

洪钧不喜欢史成龙看宋佳的眼神,便继续问道:“史成龙,你父亲说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是什么事情?”

史成龙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到家,我爹已经过世了。我问过我娘,可她也说不上来。对吧?她就说,我爹这次回来挺怪的,不咋跟家里人说话,常一个人出去。他常去找我广生叔。他俩是好朋友,一块儿出去打工,这次也是一块儿回来的。兴许我广生叔能知道,对吧?我娘还说,我爹时常念叨龙眼石啥的,还怪笑,就跟魔障了似的。这两年,大概是受社会上那些传言的影响,我爹迷上了寻宝。每次我回去见到他,他都会说起寻宝的事儿。我们那儿有个盲龙洞,有很多神奇的传说。对吧?我爹说,那盲龙洞里一准有宝石。他还看了不少关于龙眼石的传说,老说他一定能找到龙眼石。我也觉着他有点儿着魔。”“看来,这案子还真挺复杂。不过,关键还得看证据。打官司,说来说去,就是打证据。我现在就想知道公诉方都有什么证据。”洪钧看了一眼手表,“希望明天的阅卷能够顺利。”“洪律师,我今天就赶回去,再找些证据。后天,我一准回来。”史成龙站起身来,态度谦恭地与洪钧、宋佳道别后,快步走了出去。

第二章 他想着另外的女子

史成龙坐长途客车来到盲龙县城时,天已经黑了。他在餐馆吃了饭,然后来到大姨家。开门的是一个身材不高但长着漂亮的瓜子脸的姑娘。她叫汤桂香,是县邮电局的营业员。见面后,她高兴地叫道:“呀!成龙哥来啦!你啥时候回来的?”然后她不等史成龙回答就冲里面喊道:“爹,娘,成龙哥来啦!”

汤桂香的父亲叫汤良才,是县工商局的副局长。汤桂香的母亲叫金红莲,在县妇联工作,是金彩凤的堂姐。二人正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女儿的喊声,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成龙走进客厅,亲热地叫了声“大姨”和“大姨夫”。

说完见面话之后,红莲关切地问:“你娘的事儿咋儿样啦?”“我刚从市里回来,就为这事儿来找你的。”成龙说。“那好,你们到对面儿屋里去说吧。这儿开着电视,太吵!”汤良才看电视连续剧《武则天》正上瘾,便顺水推舟地坐回沙发上。

成龙跟着红莲走进对面的房间,桂香也跟了过来。成龙说:“桂香,我跟你娘说事儿,你还是去看电视吧!”“啥事儿还背人哪?”桂香撅起了小嘴。“不背人,就是跟你没啥关系。你还不如去看《武则天》呢。”

桂香不情愿地走回客厅。成龙关上屋门,坐到椅子上。红莲坐到床边,神情紧张地看着成龙,“你娘那案子判啦?”“还没有,大后天开庭。”“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思你娘的事儿。可说呢,公安局的人也找过我。我对他们说,我都到县里工作这么多年了,对庄里的事儿,也都知不道了。他们就问你娘过去的事儿。那我倒是知道,因为你娘当年回乡就住我家。”“你都对他们说啥啦?”“知道啥就说啥呗。可说呢,你娘这辈子真是不容易!”红莲叹了口气,眯着眼睛想了想,慢慢讲道,“那是1967年,‘文化大革命’正闹得热火朝天。我爹带我去北京看病,顺便去看看你姥爷。我们就知道你姥爷在城里当了大干部,到那儿一瞅才知道他成了‘走资派’,家也被抄了。可说呢,你姥姥本来就是家庭妇女,这下子没了生活来源,那日子可就惨喽!每天晚上,你姥姥推着一个小轮儿木板车,到学校和机关去撕大字报,白天再卖给废品站,就靠那点儿钱生活。可说呢,你娘又黄又瘦,穿的也是带补丁的衣服,还不如咱山里人呢!那时候,北京的学生都要‘上山下乡’,你姥姥就问我爹,能不能想办法让你娘回老家插队。我爹答应回来给问问。回来以后,我爹还真就把这事儿给办成了。没过多久,你娘就成了咱庄儿的‘回乡知识青年’,就住我家。可说呢,我俩就像亲姐妹一个样。”

红莲本来就爱说话,如今又到了爱唠叨的年龄。此时见成龙听得很认真,她讲得愈加兴致勃勃。“那年头儿,咱农村里也搞‘文化大革命’,动不动就开个‘大批判会’啥的。当时咱孙家庄和史家庄算一个生产大队,叫东升人民公社第三生产大队,队长是咱村的孙大胡子,大号叫孙喜春。可说呢,他的大小子如今在县公安局刑警队,个头挺高,可长得瘪瘪瞎瞎的。孙大胡子那人挺‘左’,老想整出点儿带响的事儿,好在公社出个名儿。我爹那会儿是党支书。要不是我爹拦着,他一准得干出不少缺德事儿!可说呢,你娘是个要强的人。虽然她身子骨不太壮实,从小在城里长大,没干惯农活儿,可啥活儿都抢着干,不怕脏不怕累的。她心眼儿又好,爱帮助人。队里人让她写个信啥的,她从不推辞。后来我们办‘扫盲夜校’,也是你娘给讲课。你娘那时候是有名的‘文化人儿’,长得也漂亮,跟咱山里姑娘不一样。可说呢,我到公社去开会,别的队的小伙儿都向我打听她,都知道咱孙家庄有一个漂亮姑娘叫彩凤。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咱队里看上你娘的人也不少,其中就有你大爷文贵。”“我爹那会儿在干啥?”“他那会子还在部队当兵呢,也是选拔去的,挺光荣。我们都说他俩的名字起得好,一文一武,都能有出息。就说那文贵吧,脑瓜儿挺好使,长得也精神,当时在咱队里也算得上拔尖儿的小伙儿。后来他就跟你娘相好了。可说呢,我当年也觉着文贵不错,可他的心思都在你娘身上,根本就没有我。我这头发都白了,说话也不怕你笑话。那会子,我心里还真有点儿酸溜溜的!不过,我一直把你娘当亲妹妹看。既然她和文贵都有那个意思,我就别跟着瞎掺和喽!”“那我娘后来咋嫁给了我爹呢?”“可说呢,这事儿还真是个谜!要说那会儿你娘和文贵的关系也算公开了。可后来不知咋儿的,他俩就吹了,也没打架,也没拌嘴,就是一块儿去公社看了回电影。那会子县里有电影放映队,隔三差五就到各公社放电影,都是露天的。村里不少人去,骑自行车的,也有走着的。可说呢,那时候的人也真有精神头儿,干一天活儿,再跑大老远去看电影。现如今,人们就是守着电影院也懒得去了。这都是让电视给惯的。在家坐沙发就能看,谁还去电影院啊!”“他们去看电影咋的啦?”成龙见红莲越扯越远,忙把话题往回拉。“噢,可说呢,看电影也不能咋儿的呀!那会子看电影,有对象的都是俩俩的。你娘就和文贵在一块儿。我那会子认识了你姨父,他在公社工作,我俩一块儿看的。那天晚上回家后,我就瞅着你娘的脸色不大好,问她咋儿啦,她说有点儿不舒服。我也没在意,就睡了。第二天下地干活儿,我发现她老一个人发愣,歇晌儿时还一个人躲到树林里偷偷抹眼泪儿。我问她咋儿了,她就说没啥。那几天,我发现她不跟文贵说话,文贵也不来找她。开始我还以为就是俩人闹别扭,可时间一长,我发现他俩真吹了。后来我又问过你娘,可你娘一直没告诉我。大家伙儿都觉着挺奇怪的。”“那我娘和我爹是啥时候相好的?”史成龙又问。“可说呢,你爹早就对你娘有意。可你娘跟文贵好,他只能靠边儿站不是。后来,你娘跟文贵吹了,他就开始跟你娘凑近乎。可说呢,你娘对你爹的印象也不错。她对我说过,文贵和武贵都挺好,可要是能把他俩的优点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就好了!我说,那敢情好!有文贵的脑袋瓜儿,再有武贵的身子板儿,像文贵那么细心,知冷知热的,又像武贵那么胆大,敢做敢当的。你当是选良种哪,想得美!她说,这世界上的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那时候我就觉着她挺喜欢武贵。她和文贵吹了以后,就跟武贵相好了。不过,她为这事儿还跟你姥爷断绝了关系呢!”“从记事儿起,我就知道我娘和我姥爷的关系不好。这么多年,我娘从来不去看他们。对吧?我一直以为我娘是怨恨我姥爷把她送回农村,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可说呢,你娘那脾气也真够倔的!别看她不言不语儿,可她认准的事儿,谁说也没用!我就记得她那年春节回了趟北京,可没住几天就回来了。后来,她就说要和武贵结婚。我当时还劝她别着急,国家也号召要晚婚嘛!可她不听,没过多久就领了结婚证。可说呢,他们的喜事儿办得挺热闹,大伙儿都捧场,整整闹了大半天。”“我姥姥、姥爷从没回来过?”“你娘生你的时候,你姥姥来了一趟,可也没住几天。听说是因为你姥爷身体不好,需要她回去照看。可说呢,她临走时还到我家哭了半天。我知道,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你姥爷恢复工作以后,你姥姥又来过一次,听说是想把你娘办回城里去。那会儿你娘已经当上了小学校的教师。她对你姥姥也挺好,可就是不同意回北京。没办法,你姥姥只好自己走了。可说呢,你这些年在北京上学,没常去看看你姥姥、姥爷吗?”“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对吧?也就逢年过节去看看。”“你们年轻人啊,一点儿也不体谅老人的心。可说呢,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该懂喽!哎,我说成龙,你娘出这事儿,你没去找你姥爷?他是大干部,跟咱们市长一个级别,说句话,准能管用。”“我上次去看守所看我娘,还真问过她,可她死活不让我把这事儿告诉我姥爷。对吧?我问她为啥,她又不说。不过,我姥爷已经离休了,说话也未准能管用。”“谁说不管用?让他去找找那些老战友、老下级,肯定还有在位的。现如今,只要领导说句话,啥事儿都好办。”“法律上的事情,就得按法律办。对吧?我娘这个案子,一开始我就打算自己去辩护。上次去看守所,我就是以辩护人的身份去的。要不,人家还不让我见呢。可后来,我发现这法律太复杂,必须得请律师。这不,我从北京给我娘请了个著名的大律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可厉害啦!他还是我们人大的校友呢。”“可说呢,没有这层关系,人家也不会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来。可那也得花不少钱吧?”“那是。不过,咱现在有这个能力。对吧?”“你娘能有你这么个儿子,也算是有福气喽。可说呢,自打你小时候,我就看出你能干了。人家上大学,都是往外花钱,可你上大学,还能往回赚钱。我听说,去年你家翻盖新房,都是你给掏的钱。现如今,知识就是钱啊!”“大姨,你别老夸我了,还是说我娘的事儿。对吧?洪律师说了,打官司就是打证据。大姨,刚才这些话,你都讲给公安局啦?”“我哪能说那么多。我就说,你娘开始跟你大爷相好,后来才嫁给了你爹。”“你这话就对我娘不利。”“瞧你小子说的,我这话咋儿能对你娘不利呢?”“人家检察院说,我娘就是为了我大爷才害死我爹的。”“放他娘的狗屁!我了解,你娘绝不是那号人!处过对象又咋儿了?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可说呢!”“可人家说,你那话能证明我娘有杀人动机。”“放他姥姥的狗屁!处过对象就有杀人动机?那世上的人还不都有杀人动机啦!”“人家可不这么看。对吧?”“照你这么说,我那些话还把你娘给害啦?这可不行,那绝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娘心眼好,爱帮助别人,也能原谅别人,根本不会去干那杀人的事儿!”“大姨,那你能不能再给出一份证据?”“啥证据?”“就把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写下来,算个补充证据。”“那能行!你说吧,我该咋写?”

红莲找来纸和笔,按照成龙的意思,写了一份证言。成龙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收到书包里。

正在这时,桂香推门走进来,说:“你们说啥呢?咋这老半天!《武则天》都演完了,你们还没说完哪!”“啊,我们在说你二姨的事儿呢。”红莲对女儿说了一句,然后又转头问成龙:“你今儿晚上就住这儿吧?”

成龙说:“我就是上您这儿找宿儿来啦!”“可说呢!桂香,你把客厅的沙发床拉出来,再给你成龙哥找条干净的毛巾被。”红莲说着,站起身来。“哎!”桂香高兴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她很快就把客厅的沙发床收拾好了,坐在一边等着成龙。

成龙洗完脸,来到客厅,准备睡觉。

桂香说:“成龙哥,你给我讲讲你们学校的事儿吧!你们那些研究生成天都干啥呀?”“就睡觉呗!对吧?再不就坐一块儿侃大山,胡说八道!”成龙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你别瞎扯了!你们研究生都是百里挑一的主儿!你们的生活一定……”桂香找不出词来形容了。“咋样?”“我说不出来,可我知道肯定特别有意思,和咱普通人不一样!”“你别瞎猜啦!研究生的生活还没你的生活有意思呢!桂香,我可得睡觉了。对吧?这一天给我折腾得够呛!”成龙又打了个哈欠。“啥呀!刚才说那老半天话也不困,这才跟人家说两句就困了。真是的!”桂香撅着嘴走了。

熄灯后,成龙躺在床上,但仍然睁着眼睛。他在想,娘当年为啥和大爷分手?那么突然,还那么神秘。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娘和大爷真有那种关系吗?他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小学校后面看到的情景,既让他难堪,又让他难忘。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过那件事情,包括成虎和银花。从懂事起,母亲就是他最敬爱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了解母亲为这个家庭作出的奉献。他也尊敬父亲,但是总感觉自己和父亲之间缺少亲情。他勤奋学习和努力赚钱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报答母亲。听了大姨的话,他努力去理解母亲的苦衷,竭力去原谅母亲的行为,但他更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到那不该出现的一幕。他记起书上的一句话——爱情是超越理智的。

想到爱情,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个女子的身影。虽然他认识她只有几天,但是她那苗条的身材,那秀气的脸颊,特别是那双透着灵气的大眼睛和那对迷人的酒窝,都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一见到她,他的心跳就会加快。而见不到她,他的心里又觉得空空荡荡。这就是一见钟情吗?他不想承认,但也不想否认。他告诫自己,不要去寻求那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然而,他又不想放弃,至少在努力争取之前不能放弃!他轻轻叹了口气,并非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章 他见到奇怪的证人

8月15日,星期二。上午,洪钧到法院申请阅卷。他出示了史成龙和洪钧律师事务所签订的“辩护委托书”、洪钧律师事务所给燕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证明公函和自己的律师证。法院的工作人员对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律师事务所很感兴趣。洪钧解释说,他这个所是北京市司法局搞的“个人律所”试点。虽然法院的人一再表示会给阅卷提供方便,但是洪钧拿到案卷时已快11点了,幸亏他事先准备了面包和饮料。

案卷不厚,只有一百多页。洪钧浏览了“卷宗目录”之后,决定从前往后仔细阅读一遍。他拿出笔记本,以便摘录要点。

案卷的第一部分是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的法律文书和侦查破案的报告材料。法律文书包括:(1)盲龙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呈请拘留报告书”,时间是1995年5月22日。(2)盲龙县公安局的“拘留证”,上面有被拘留人金彩凤的签名和手印,时间是1995年5月23日。(3)盲龙县公安局签发的“拘留通知书”,上面有被拘留人家属史成龙的签名和手印,时间是1995年5月24日。(4)盲龙县公安局的“提请逮捕书”,时间是1995年5月26日。(5)盲龙县人民检察院的“批准逮捕决定书”,时间是1995年5月30日。(6)盲龙县公安局的“逮捕证”,上面有被捕人金彩凤的签名和手印,时间是1995年5月30日。侦查破案的报告材料包括盲龙县公安局刑警队于1995年5月26日写的“综合材料”和“破案经过”。

第二部分是案卷的主要内容,即证据材料,包括:(1)三份“讯问记录”,时间分别是1995年5月22日16时10分至18时30分、5月23日8时30分至11时30分、5月24日8时30分至10时30分,金彩凤在最后的口供中承认了用巴豆水毒死史武贵的事实。(2)一份“报案记录”,时间是5月19日,报案人是史家庄村委会主任史广财,报案称村民史武贵突然死亡,可能是被人投毒杀害。(3)八份“询问记录”,询问时间都在5月22日至24日期间。孙家庄诊所的医生王忠臣证明,史武贵回村后身体不好,开始以为是感冒,后来又以为是痢疾,但是根据死前的症状,很可能是多次服用巴豆水慢性中毒死亡。史家庄村民史广生证明,史武贵曾经对他说,彩凤恨她,如果他突然死了,一定是被彩凤害死的。史武贵的次子史成虎和女儿史银花都证明,史武贵过去身体很好,这次回村后得病,身体逐渐恶化,最后突然死亡。史家庄村民史建利和孙家庄村民孙艳梅都证明,金彩凤和史文贵有私情,曾在小学校后面和盲龙河边幽会。孙家庄村民孙清莲证明,她曾经看见金彩凤到山里去采摘巴豆果。盲龙县妇联干部金红莲证明,金彩凤和史文贵曾经在年轻时交过朋友。(4)两份“村民意见”,内容大体上都是说金彩凤是有夫之妇,但是不守妇道,与旧情人史文贵勾搭成奸,谋害亲夫,民愤极大,要求政府严惩。一份署名是史家庄村民,共有十几个村民签名,为首的是村委会主任史广财;一份署名是孙家庄村民,共有二十几个村民签名,为首的是村委会主任孙喜春。

案卷的最后部分包括:(1)盲龙县公安局的“搜查证”,上面有被搜查人金彩凤之子史成龙的签名和手印,时间是1995年5月24日。(2)盲龙县公安局刑警队人员制作的“搜查记录”,上面有被搜查人金彩凤之子史成龙和见证人史广财的签名和手印,时间是1995年5月24日。搜查人员在金彩凤家的厨房内发现了一些炒熟的巴豆果。(3)盲龙县公安局的“刑事技术鉴定书”,时间是1995年5月22日,记录了对史武贵的尸体进行检验的过程和结论。进行尸体检验的是燕山市公安局的法医和盲龙县公安局的法医,在场的还有燕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盲龙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和刑警队的队长。尸体外表检验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和异常现象。尸体解剖检验发现死者的食管、胃、肠道都有黏膜出血,其中十二指肠出血最为广泛。虽然在死者的血液和胃肠内容物中未能检出毒物,但综合根据死者的临床症状、尸检所见和死于心肾功能衰竭等情况,可以得出史武贵因过量服用巴豆水而慢性中毒死亡的结论。(4)盲龙县公安局的预审部门于1995年6月30日侦查终结时制作的盖有公安局局长印章的“起诉意见书”。该起诉意见书称,被告人金彩凤和史文贵是旧日情人。因史武贵长期外出打工,金彩凤与史文贵便勾搭成奸。金彩凤为了达到与史文贵结婚的目的,萌生了谋害亲夫之意。后利用史武贵患病之机,以服药为名,给丈夫多次服用巴豆水,致使史武贵中毒身亡。以上事实有人证、物证和鉴定结论证明,证据确实充分。金彩凤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我国《刑法》第132条的规定,构成故意杀人罪,依法应该追究刑事责任。

由于该案涉嫌故意杀人罪,应该由燕山市中级法院管辖,所以案卷经盲龙县检察院移送燕山市检察院起诉。洪钧拿出燕山市检察院于1995年7月18日向燕山市中级法院提交的起诉书副本,发现其内容与公安局的起诉意见书的内容基本相同。

洪钧合上案卷,右手重复地从前向后梳理着头发——这是他专心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他认为,本案的法律手续是比较完备的。虽然案卷中缺少公安局的立案决定书和侦查终结报告,但是这对本案的辩护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他知道,一些公安机关的立案程序不太规范,往往是“不破不立”,而且不把相关材料放进移送检察院的诉讼卷,只留在公安机关的侦查卷中。另外,本案的办案时间都符合法律规定,没有超期,还有提前。看来,这个案子不能“打程序”,只能“打证据”了。

在本案中,公诉方的主要证据是证人证言。虽然这些不是证明被告人投毒杀人的直接证据,但是可以从不同角度证明金彩凤投毒杀夫的可能性。对间接证据的质疑包括可靠性和证明力两个方面。根据案卷材料本身,他看不出这些证言的可靠性存在什么瑕疵,因此只能对这些证据的证明力提出质疑。不过,公诉方还有被告人承认给被害人喝过巴豆水的口供。这是证明投毒杀人的直接证据,也是对金彩凤最为不利的证据。如果把这个口供和那些证言结合起来,证明被告人投毒杀人的证据链条就相当完整了。也许,他对公诉方证据的质疑应该集中在这个口供上,而直接证据的质疑要点是可靠性。那么,他能够让合议庭相信被告人认罪的口供是虚假的吗?虽然金彩凤对他说,警察连续审讯了两天两夜,她是被迫承认给史武贵喝过巴豆水的,但是案卷中的讯问记录都很规范,而且那上面都有她的签名和手印。再说,金彩凤一直也承认自己害死了丈夫。如果她在法庭上还这么说,要推翻庭前的认罪口供就很困难了。那两份“村民意见”是有问题的,他可以在法庭上提出有力的质疑。但是,即使合议庭排除了这两份意见证据,公诉方的证明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害。看来,关键还要看被告人的当庭陈述。假如金彩凤当庭认罪,那他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做有罪辩护,要求法庭从轻或减轻处罚。这很容易,但他的良心难以接受,因为他感觉金彩凤是无罪的,本案另有隐情。当然,被告人的认罪对于辩护律师来说没有约束力,他仍然可以做无罪辩护,但必须在公诉方的证据中找到突破口。

洪钧的右手停止了头顶的运动,打开案卷,翻到那份刑事技术鉴定书。他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他认为,这份关于死亡原因的鉴定结论缺乏科学依据——“虽然在死者的血液和胃肠内容物中未能检出毒物,但综合根据死者的临床症状、尸检所见和死于心肾功能衰竭等情况,可以得出史武贵因过量服用巴豆水而慢性中毒死亡的结论”。法医没有检出毒物,怎么能认定是中毒死亡?而且,“可以得出”的用语也带有不确定性。这应该是公诉方证明链条中的薄弱环节。

此时,洪钧的大脑中又升起一个问题:假如史武贵真是被人毒死的,那么凶手究竟是谁?是史文贵吗?或者是二人合谋?诚然,作为辩护律师,他可以不去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作为法律人,他很想知道事实真相,而且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去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洪钧又一次体验到作为刑事辩护律师所面临的道德困境。一方面,社会道德督促他去惩恶扬善,不要帮助有罪的被告人;另一方面,职业道德又督促他要竭尽全力去帮助被告人,即使那真是有罪之人。他答应给陆伯平作辩护律师时就有这种体验。别人以为,他为那些坏人辩护就是为了赚钱。他那革命军人出身的父亲就曾经向他表达过这种看法。面对淳朴的社会正义感,他感觉委屈,但有口难辩。此时此刻,他不想纠结在道德困境之中,便对自己说,凭直觉,金彩凤是个好人。

洪钧回到燕山宾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宋佳正在大厅里焦急地等待。见面后,两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便一起来到餐厅,点好饭菜,边吃边谈。

宋佳说,她在公安局找到了老同学。她得知,这个案子主要是盲龙县公安局刑警队侦办的,具体负责人是副队长孙昌盛,就是孙家庄的人。孙家庄和史家庄仅一河之隔,两村间有历史遗留下来的矛盾。这个案子的背后可能存在着不同家族之间的恩怨。侦查人员本来怀疑金彩凤和史文贵合谋,但是金彩凤坚决否认,也没有能证明史文贵涉案的证据。另外,史文贵是当地首富,县里也有人替他说话,所以最后就查办了金彩凤一个人。她还听说,盲龙山风景优美,盲龙洞神秘莫测,很值得去看看。

洪钧说,等这个案子办完,他一定陪她去盲龙山旅游。不过,他现在需要集中考虑的问题是辩护意见。目前,他已经有了基本思路,但还有些问题需要请专家解答。他问宋佳,能否让燕山市公安局的那位朋友给找个医生咨询一下。宋佳说,没问题。

星期三上午,洪钧和宋佳来到燕山市第一医院,见到了朋友介绍的内科专家。因为不便提及金彩凤的案件,宋佳就对医生说,他们几个大学同学一起来度假,住在山区,结果有一个同学病了,很严重,无法来医院,让她来看病开药。她按照史武贵的情况介绍了同学的症状。专家说,那个同学很可能得了急性中毒型菌痢。这是夏天的常见病,既不要害怕,也不能轻视。这种病,只要及时对症治疗,就能痊愈。但是,如果不及时用药治疗,而且患者身体虚弱,也可能有生命危险。走出诊室后,宋佳拿着医生开药的处方,问洪钧怎么办。洪钧说,留作纪念吧。宋佳说,真对不起大夫。洪钧说,把药买回去,也是浪费。

下午,洪钧和宋佳又来到燕山市中医院,以代朋友开药为名,向药剂师咨询了巴豆的药性。药剂师说,巴豆的药制品主要有巴豆霜和巴豆仁,因为属于大毒,所以一定要按照医师的处方服用。巴豆可以用于治疗冷结便秘、腹满刺痛、小儿积滞、痰多惊悸等病症,但过量服用会引起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症状,严重者便血、头痛、头晕、脱水、呼吸困难、痉挛、昏迷,甚至因心肾功能衰竭而死亡。

奔忙一天,他们得到了比较满意的调查结果。虽然医药专家的话不能绝对排除史武贵死于巴豆中毒的可能性,但是足以对法医的死因鉴定结论提出有力的质疑。在本案中,死亡原因的认定是公诉方证明的基础。如果公诉方不能用确实充分的证据证明史武贵死于巴豆中毒,那么对金彩凤的投毒杀人罪指控就难以成立。这么简单的道理,洪钧认为法官是不应该否定的。

傍晚,洪钧和宋佳有说有笑地回到燕山宾馆。一进大堂,正在等候的史成龙就迎了过来,简短问候几句便不无得意地告知,他这次回家很有收获,拿到不少证据,还带来几个证人。他们正在二楼餐厅等候呢。

洪钧和宋佳跟着史成龙走进那个挺大的单间,里面坐着的五个人一起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看着洪钧和宋佳。史成龙介绍了洪钧和宋佳,那些人便一起鼓掌表示欢迎,让洪钧和宋佳感到有些尴尬。洪钧请各位坐下,那些人点点头,但依然站立着。

史成龙忙说:“洪律师,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史家庄的村委会主任史广财。这位是孙家庄的村委会主任孙喜春。这就是我的叔伯大爷史文贵。这是我的弟弟成虎和妹妹银花。他们都是来旁听审判的,也都可以在法庭上作证。对吧?”

五个人一同点点头,然后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坐到椅子上。

在史成龙介绍时,洪钧认真地观察着。史成虎的外貌与史成龙相似,只是带着几分憨态。史银花长得胖乎乎,一脸笑模样,很像个城市姑娘。另外三个人的年龄都在五十岁上下,都是黑红脸膛,敦实的身材,但各有特征:史广财是圆脸、小眼、翻嘴唇;孙喜春是长脸、秃顶、大胡子;史文贵是方脸、鹰眼、尖鼻子。虽然前两位是村主任,但后一位倒有几分农村干部的做派。洪钧见众人落座,便用轻松的口气说:“各位别这么严肃。这里是餐厅,可不是法庭。”

六个人一起笑了笑,但笑容和笑声并不相同。

洪钧又说:“你们明天是不能进法庭旁听审判的。一方面,要出庭作证的证人是不能旁听审判的。另一方面,这个案件涉及当事人的隐私,属于不能公开审理的案件,因此是不允许旁听的,当事人的亲友也不行。至于作证嘛,那要事先获得法官的同意。法官在作出决定之前,一般都要知道证人能证明什么。你们几位好像都在侦查阶段提供过证言。如果你们还是重复原来的证言,那法官肯定认为就没有必要再出庭作证了。”洪钧的目光停留在史文贵的脸上,“噢,好像就是这位大叔没有证言。警察没有找过您吗?”

史文贵把目光投向了史成龙,另外四个人的头也一同转了过去。史成龙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纸,送到洪钧面前,“洪律师,这些就是他们写的证言。还有几个人,因为不方便,没能来,也写了证言。公安局的人来调查的时候,他们确实都出过证言,但是原来说得不够准确,这次又重新写了。这次写的都是真实情况。对吧?”

五个人一同点了点头,仍然一言不发。

洪钧很快地翻看着证言。他发现,这些人原来都是公诉方的证人,但这次都提供了对被告方有利的证言。例如,医生王忠臣说,他认为武贵很可能是得了痢疾,因病死亡。史广生说,武贵说彩凤恨他,那是在吵架之后说的气话,其实武贵也多次说过彩凤对他很好的话。史文贵说,他和彩凤没有不正当关系,彩凤也绝不会害死武贵。史成虎和史银花都说,他们的娘绝不可能害死他们的爹。史建利和孙艳梅都说,虽然曾看见彩凤和文贵私下交谈,但不认为他们会通奸。金红莲则说,彩凤和文贵都是心地善良的人,绝不可能杀人。另外,史广财和孙喜春还分别找人签署了“村民意见”,声称金彩凤是好老师,是贤妻良母,绝不会毒害亲夫,请求政府释放金彩凤。

这些证言让洪钧深感意外。他没有经历过这种证人集体推翻证言的案件。他默默地把证言材料交给宋佳,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遍众人。他的目光在史文贵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他感觉,这些人的神态都很怪异,似乎是期待,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无奈。他转身问史成龙:“是你让他们写的?”

史成龙说:“也是,也不是。昨天回去,我确实找了他们,请他们重新出个证据。可后来还是两位村长出面,大家才给写的。对吧?我可以保证,他们都是自愿写的,绝对是真话。”

洪钧沉思片刻说:“这些证言对本案的辩护确实有利,但关键还要看法官能不能采信。这种集体翻证的情况,很容易让法官和检察官产生怀疑啊!”

史成龙说:“法官要是不信,可以把他们都叫进去,当面问问。对吧?我娘是清白的,我们就希望法官能判我娘无罪,让她赶紧回家。这是大家伙的意思,对吧?”

五个人都用力点了点头。

洪钧说:“就算法官采信了这些证言,当庭宣判无罪的可能性也不大。我估计,法官宣布延期审理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提出了新证据,按照法律规定,法官可以宣布延期审理,检察院也可以要求补充侦查,比如说,让侦查人员去核实这些证言。”

史成龙问:“延期审理是什么意思?能让我娘回家吗?”

洪钧说:“延期审理是说,因为某种原因,案件不能按原定时间开庭审理,要等到影响审理进行的原因消失后再开庭。在此期间,被告人一般要继续羁押。”

史成龙又问:“那要延多长时间?”

洪钧说:“这得看消除原因需要多长时间。这个案子的延期原因是出现新证据,那么就要看检察院调查核实这些新证据需要多少时间,而且还要看他们调查核实之后是否需要再去收集别的证据。我估计,时间不会太短。”

史成龙说:“那就是说,我娘还要一直关在里面?那可咋办?虽然我娘在看守所才关了三个来月,可身体已经差多了。以前,她的身体可棒了。对吧?洪律师,其实,我们就是想让她尽快出来。”

洪钧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母亲先出来,那就是取保候审。虽然这是杀人案,一般不能办取保,但是根据本案的情况,特别是你母亲的身体状况,我认为法院批准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办理取保候审,首先得有保证人。不知你们是否有人愿意担任金彩凤的保证人。保证人应该与本案没有牵连,而且有很好的信用。如果由村委会出面担保,效果会更好。”

史成龙和两位村长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说:“广财叔和喜春叔都可以代表村委会为我娘担保。对吧?”两位村主任点了点头。

洪钧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表情,说:“那好吧,我们就提出取保候审的申请。我来起草一份,各位先吃饭吧。”

众人默默地吃饭。洪钧很快起草了一份保证书,基本内容是:保证被告人金彩凤在取保候审期间遵纪守法,随传随到,候审不误。如果被告人潜逃或再有违法犯罪行为,保证人一定立即向法院报告。他把保证书交给史广财和孙喜春传阅并签名。

洪钧也很快吃了些饭菜。然后,他问史成龙他们住在何处。史成龙说,他们已经联系好了,住在大众旅店。洪钧说要回去准备明天的辩护词,便起身告辞,和宋佳一同走出房间。

出门后,洪钧说要去看看一楼的商务中心还有没有人,以便把这些证据材料复印两份。他们沿楼梯往下走去。洪钧说,这真是个奇怪的案子。宋佳说,还有一群奇怪的证人。

洪钧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脚步,然后让宋佳先去复印,自己回去看看。他轻手轻脚地走回那个单间的门口,只见门关着,楼道无人。他侧耳细听,里面的人似乎在争论,但是都压低了声音。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就推开了房门。房间里的场景让他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就微笑着说:“对不起,我忘了一件事儿。明天上午9点开庭,请你们8点半到法院门口等我。”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了出去。他的前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第四章 他同意推迟了审判

8月17日上午8时30分,洪钧和宋佳来到法院门口,见到史成龙等人,然后一同走进法院。洪钧让史成龙他们在一楼等候,自己和宋佳来到三楼的法官办公室,但是没有见到本案的审判长陈法官。他们来到二楼的小法庭,门已经打开,但里面只有一名法警。他们走到辩护席,一边做开庭准备,一边等候法官。

8时50分,书记员走了进来。随后,三名法官和两名检察官也走了进来。洪钧连忙起身和陈法官打个招呼,拿着材料走过去。“陈法官,辩护方要求在审判中出示几份新的证言,并且要求法庭传唤这几位证人出庭作证。”说着,他把证人名单和复印的书面证言交给法官。

陈法官笑道:“洪律师,你这是搞突然袭击吧?”

洪钧也笑着说:“这些材料是被告人家属昨天晚上才交给我的。说老实话,这对我也是个突然袭击!”

陈法官很快地浏览一遍,皱着眉头说:“这么多证言都翻了,这案子可就复杂啦!洪律师,你可知道吧?如果辩护律师伪造证据,或者威胁、引诱证人作伪证,那可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洪钧也收起了笑容,“审判长,这是被告人家属取来的证据。作为辩护律师,我有义务把它们提交给法庭。法律并没有禁止被告人家属去收集证据,也没有禁止证人在诉讼过程中改变自己先前的陈述。坦率地说,我也不能肯定这些证言都是真实可靠的。这个问题,应该由法庭来认定。刑诉法规定,证据必须经过查证属实,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当证人的陈述出现前后不一致的情况时,法庭可以传唤证人出庭,通过质证来判断真假嘛。”

陈法官看了看另外两名法官和两位检察官,提高声音说:“今儿个这案子可有点儿麻烦了。咱们先别开庭,商量商量咋儿办吧!”

其实,那几个人一直在旁听陈法官和洪律师的对话,此时便都围了过来。洪钧让宋佳把另外一套复印的书面证言交给了检察官,后者拿到公诉人席去翻阅。法官也都坐下翻阅证言材料。洪钧和宋佳便回到辩护席等候。

陈法官等大家看完材料,才说:“亏了今天不是公开审判,没有旁听的人,要不然可就狼狈喽!各位都说说咋儿办吧。我可先说明了,咱们这不是开庭,就是交换意见。张科长,你们是啥意见?”

张检察官面带微笑地说:“既然是交换意见,那我可就坐着说了。我先表个态吧。辩护方究竟采取了啥手段,让证人都改变了原来的证言,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这个事儿,我们一定得查,而且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我先把丑话撂在这儿,真有人违法取证,那就不管他是谁,一律追究法律责任。再说今天的庭审,我们的意见是按原计划开庭。金彩凤这个案子,我们可是按照‘严打’的精神,从重从快办理的。大家伙都知道,这‘严打’是市里给定的调。我听说,明年还要再来一次全国性的‘严打’呢!再说了,我们手里的案子很多,法院也一个样,辩护律师又是北京来的。大家伙儿都很忙,能凑到一个时间也不容易。今天是礼拜四,明天我们院里有个会,下礼拜我还得出趟差。要我看,咱们还是先把庭开了,至于这些证据该咋儿定,就请合议庭综合评断吧。”

陈法官转向辩护席,“洪律师,你是啥意见?”

洪钧说:“如果公诉方坚持今天开庭,我也不反对。不过,我认为本案的情况符合《刑事诉讼法》第123条关于延期审理的规定。现在出现了新证据,而且有几个重要的证人今天还没能来,比如那个给史武贵看病的王医生和那两个看见金彩凤和史文贵约会的证人就都没有来。因此,延期审理是比较合适的。”

陈法官问检察官:“张科长,你们同意延期审理吗?如果检察院认为本案需要补充侦查,那也是延期审理的一个理由。”

张检察官说:“我认为没必要延。案卷中的证据是确实充分的。被告人金彩凤有杀人动机,有投毒行为,而且她自己也供认了。就像我们在起诉书中说的,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金彩凤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刑法》第132条关于故意杀人罪的规定,依法应该追究刑事责任。这就是我们的起诉意见,至于该咋儿判,那就得看法院的意见喽。”

陈法官没有说话,但是把目光投向了洪钧。

洪钧点了点头,说:“既然公诉人谈到了本案的证据,那我也就谈谈我的看法。坦率地说,我认为本案的有罪证据既不确实,也不充分。第一,公诉方的主要证据是证人证言。且不说这些证言的内容已经出现了变化,就算这些证言是真实可靠的,它们也都属于间接证据。无论是证明金彩凤和史文贵年轻时有恋爱关系,还是证明他们现在有私情,还是证明金彩凤采摘过巴豆果,都不能直接证明金彩凤实施了投毒杀人的行为。第二,案卷中的‘村民意见’属于意见证据,根本不能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根据。我们知道,这种意见证据的基础不是个人对案件事实的感知,而是人们对当事人的看法。人们的看法往往是有差异的,而且很容易受成见乃至偏见的影响。另外,意见证据也不稳定,容易发生变化。这后来的两份‘村民意见’就跟原来的完全不同了。”

陈法官说:“洪律师,据我所知,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意见证据规则。在实践中,我们法院判案还是要考虑老百姓的意见,因为法院的判决需要老百姓接受,这样才能案结事了。不过,你新拿来的这两份‘村民意见’也有价值,合议庭也会考虑的。”

张检察官说:“我不同意辩护律师的说法,这个案件中咋儿就没有直接证据呢?被告人金彩凤的认罪口供就是直接证据嘛!我还亲自去提审过,她也承认害死了史武贵。被告人都供认不讳了,这案子咋儿就不能定呢?”

洪钧说:“我同意,被告人的认罪口供属于直接证据,但是我们要看被告人究竟供认了什么,有没有关于犯罪指控的实质性内容。根据我会见被告人的情况,金彩凤虽然承认自己害死了史武贵,但是并没有供认具体的杀人行为。这种缺乏实质性内容的口供是不具有证明力的。再有,我国《刑事诉讼法》第35条明确规定,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

张检察官说:“本案当然有其他证据,有证人证言,还有证明被害人死于巴豆中毒的鉴定结论。这鉴定结论可是科学证据!”

洪钧说:“鉴定结论确实属于科学证据,但是并不等于说每个鉴定结论都是科学可靠的,都具有充分的证明力。首先,就算这个鉴定结论是科学可靠的,能证明史武贵死于巴豆中毒,但这也不能肯定就是金彩凤实施了投毒的行为,本案中还存在着其他人投毒的可能性。比如说,别人害死了史武贵,而金彩凤的认罪是在替别人顶罪。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但却是一种我们不应该忽视的可能性。其次,这个鉴定结论本身也缺乏科学的严谨性和确定性。请注意,法医在鉴定结论中说,‘虽然在死者的血液和胃肠内容物中未能检出毒物,但综合根据死者的临床症状、尸检所见和死于心肾功能衰竭等情况,可以得出史武贵因过量服用巴豆水而慢性中毒死亡的结论’。我们知道,确定中毒死亡的重要依据是毒物化验的结果。法医没有检出毒物,怎么能认定是中毒死亡?当然,法医的用语还是比较谨慎的。他说的只是‘可以得出中毒死亡的结论’,并未肯定史武贵就是死于巴豆中毒。”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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