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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4 05:0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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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伯特·索耶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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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的世界2:人类

平行的世界2:人类试读:

楔子

“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庞特·布迪特说道,跨坐在朱拉德·塞尔根办公室里的马鞍椅上。

塞尔根是第144代的,比庞特年长10岁。他的头发泛着睿智的灰白色,发间宽阔的分路仿佛是头皮上一条深深的河流,倾泻到眉脊上面低洼的前额那里。“说吧。”“当时我觉得别无选择。”庞特边说边垂下眼睛,这样他就能躲在自己的眉脊下,不用直视塞尔根那碧玉般的双眸。“那时我想我必须得那么做,但是……”“但是你现在后悔了?”“我——我说不准。”“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那么做吗?”

庞特笑了一声。“什么这么有趣?”塞尔根问道,话语中的好奇更甚于恼怒。

庞特抬起眼睛,“我过去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物理学家才会整天在脑子里做这种实验。”

塞尔根微微一笑,“咱们没有那么天差地别,你和我。我们都试图找出真相,揭开奥秘。”“我想是吧。”庞特说道,注视着这个圆柱形房间里那光滑的、微微有些弧度的木头墙壁。“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塞尔根说,“如果可能,你还会那么做吗?”

庞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塞尔根也没有追问,任他考虑要如何回答。“我不知道。”庞特最后说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你只是不想说?”

庞特又一次沉默了。“我想帮你,”塞尔根边说边在自己的马鞍椅上旋转着,“那是我唯一的目的,我不会说你是对还是错。”

庞特又笑了,不过这一次是悔恨的苦笑。“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吗?没有人评判我们。”

塞尔根皱起了眉:“你指的是什么?”“我是说,在另外那个世界——另外那个地球——他们相信有一个……呃,我们没有合适的词来称呼,但他们称之为上帝。一个至高无上的、没有实体的生物,它创造了宇宙。”

塞尔根摇了摇头:“宇宙怎么可能是被谁创造的?要创造,就要有开始。而宇宙没有开始。它一直都在。”“你知道这一点,”庞特说道,“我也知道。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认为宇宙只有——嗯,他们说它有120亿岁,大约是1500亿个月。”“那在这之前有什么?”

庞特皱着眉,回忆起他和格里克辛女物理学家露·贝努瓦的谈话——他真希望自己能把这些名字正确地念出来!“他们说在那之前没有时间,时间就从宇宙被创造时开始。”“这个想法可真够惊人的。”塞尔根说道。“是挺惊人,”庞特赞同道,“但如果他们相信宇宙一直都存在,那他们的这个上帝就没有用武之地了。”“你的男伴是个物理学家,对吧?”塞尔根问。“阿迪克·胡德,”庞特说出了他的名字,“没错。”“嗯,我想你一定经常和阿迪克谈到物理方面的话题。至于我,本人对其他事情兴趣更大。既然你提起了这一点——这个‘上帝’——与评判的概念有关,那就跟我多说一些。”

庞特安静了片刻,试图想清楚要如何阐释这个概念。“似乎他们——另外那些人类——中的大部分人,相信有所谓的‘来世’——死亡之后的一种存在方式。”“可是这很荒唐,”塞尔根说道,“这种说法自相矛盾。”“哦,是这样,”庞特微笑着说,“但是这种事在他们看来没啥反常——很平常,他们还特地给这些命了名,好像起了名字就不矛盾了。我没法像他们那样念出这个词:好像叫什么矛盾修‘粗’法。”

塞尔根笑了,“我很乐意请他们中的哪位吃顿饭——了解一下这样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他顿了顿,“那么这种死后的存在方式,他们觉得是什么样的?”“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庞特说,“有两种方式,取决于你生前的所作所为。如果你一生品行高尚,那死后就会获得生活在极乐世界的奖赏。但如果你的一生——或者甚至仅仅是你一生中所做的一件大事——是邪恶的,那死后的生活就是一种折磨。”“那由谁来决定呢?”塞尔根说道,“嗯,等等,我明白了。那个上帝来决定,对吗?”“没错,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原因何在?他们为什么愿意相信这么古怪的事情?”

庞特轻轻地耸了耸肩。“据说有历史记载说某些人和这个上帝进行过沟通。”“历史记载?”塞尔根说,“那现在有谁和这个上帝沟通过吗?”“有些人自称可以。但据我了解这并没有得到证实。”“那这个上帝,还担任每一个人的审判官?”“据说如此。”“但这个世界上有1.85亿人,每天都有数千人死去。”“那是在这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有60多亿人口。”“60亿!”塞尔根摇着头,“而且每一个在死去时都被分派到了一种继续存在的方式,就是你所说的那两种可能之一?”“是的。他们会受到审判。”

庞特看见塞尔根做了个鬼脸。很显然,这位人格塑造师被格里克辛信仰的一个个小细节勾起了好奇心,然而他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庞特的想法。“‘受到审判。’”他重复道,仿佛这是一块肉,精挑细选出来,值得细细品尝。“没错,受到审判,”庞特说道,“你看不出吗?他们没有植入机侣,也没有远程信息档案,他们并没有把一生中的所作所为都完整、精确地保存在记录里,也没有任何类似的东西,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并不需要这个。他们认为这个上帝在看管着一切,他无所不知——还注意着他们,保护着他们;并且他们认为人要是做坏事,是无法逃脱的——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但你刚才说,你做了件可怕的事?”

庞特看着窗外,看着他自己的这个世界。“是的。”“在那边?在另一个世界?”“是的。”“而你并不相信他们那个上帝是存在的?”

庞特嘲弄地哼了一声。“当然不信。”“所以你相信,尽管你知道自己做了那件坏事,也不会因此而受到审判?”“一点不假。我不敢说那是完美犯罪,但在那个世界里,不可能会有谁怀疑到我身上,在这个世界,也不可能会有人提出理由要求调阅我远程信息档案里的有关部分。”“你称之为犯罪。那是以你待过的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衡量吗?”“哦,是的。”“那么如果你是在这儿做了这件事,我们会认为那是犯罪吗?”

庞特点了点头。“你做了什么?”“我——我没有脸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评判你是对还是错。”

庞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这就是关键所在!”他喊道,“没有人会评判我——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我犯罪了。我犯下这桩罪行时很享受。而且,用你的头脑尽情想象一下,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塞尔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等待庞特平静下来。“我可以帮你,庞特,只要你愿意。可是你得跟我谈谈。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犯罪?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庞特又坐了下来,在马鞍椅上晃着双腿。“这要从我第一次去那个地球时说起,”庞特说道,“我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叫玛尔·沃恩……”

第1章

这是玛丽·沃恩在萨德伯里的最后一晚,她一定是百感交集。

她毫不怀疑离开多伦多对她有好处。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我的上帝,”她想,“那真的只是两周之前的事吗?”——离开城里,逃离那些会让她想起那个可怕夜晚的一切,无疑是做对了。虽然在这里她和庞特·布迪特共度的时光结束得很伤感,但这段时光对她而言却是千金不换的。

回想起来她还觉得很不真实,这一切看来是如此难以置信。但是有无数的照片、视频甚至X光片证明,那是真的。一个现代尼安德特人,不知怎么从地球的另一个平行宇宙溜进了这个宇宙。而现在他走了,就连玛丽自己也很难相信他来过。

但这确实发生了。庞特真的来过,而她的确……

是她夸大其词了吗?在她心里夸大了这一切?

不!不是的,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她渐渐开始喜欢上庞特,也许还爱上了他。

如果她还未受侵犯、冰清玉洁,也许情况会不一样。哦,她还是为了这个大个子着迷——对此她确信不疑,可那天晚上他们一起仰望着群星时,他伸出手来碰到她的手,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本不该这样的。

就因为才发生过那样的事,第二天她告诉了他。她才刚刚被……

她恨这个字眼。讨厌去想,讨厌去说。

她才刚刚被强奸。

而明天她就得回家了,回到她被强奸的地方,回到多伦多约克大学的校园里,继续过原先教授遗传学的生活。

她原先的生活很孤独。

萨德伯里有很多东西会让她难以忘怀。她会想念并不拥挤的交通;想念她在这儿认识的朋友,包括雷本·蒙特戈,是的,甚至还包括露易丝·贝努瓦;她会想念小小的劳伦森大学里那轻松的氛围,在那里她完成了对线粒体DNA的研究,从而证明了庞特·布迪特确实是尼安德特人。

可当她站在乡村公路边仰望着清澈的夜空时,她意识到,最重要的是,她会想念这一切:想念数也数不清的群星;想念仙女座星系,那是庞特指给她看的;想念那如拱门般立于头顶上方的银河。

还有——

是的!

是的!

她会特别想念这个:北极光,摇曳着在北方的天空中蜿蜒而过,片片浅绿色的光芒,如同朦胧的光幕。

玛丽真的希望今晚能再看一眼极光。她刚从雷本·蒙特戈位于莱弗利的家中踏上归途,在那里她和雷本还有露易丝共进了最后一顿烤肉晚餐。她特意把车开到路边,抬头看着夜空。

天公作美,极光美得令人窒息。

想到极光,她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庞特。在今天以前,她只见过一次极光,那次就是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胸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敬畏越来越强烈,压倒了越来越微弱的悲伤。

极光很美。

他已经走了。

极光仍在摇曳轻舞,所有的景物都沐浴在暗淡的冷冷绿光下,白杨和桦树的轮廓显现在这壮观的景象前,它们的树枝在八月的和风中轻轻摆动。

庞特说过他经常看见极光。一个原因是他们的种族已经适应了寒冷的气候,和这个世界的人类相比,他们更加喜欢生活在偏北的纬度上。

另一个原因是,尼安德特人有着超凡的嗅觉,而他们的植入机侣时刻保持警戒,人们即使身处黑暗的室外也不会有危险。庞特的家乡萨尔达克,在他的世界里所处的位置就相当于萨德伯里在这个世界的位置,那儿的街道在晚上是没有照明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尼安德特人使用清洁的太阳能,以满足他们对能源的多数需求,这使得他们的天空远不像这儿的天空那样污染严重。

玛丽今年38岁了,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极光,她也想不到会有什么理由让她再回到北安大略,所以她知道,今晚恐怕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这如波涛般起伏的北极光了。

她陶醉在美景里。

庞特说过,在这两个平行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是一样的:地形的大致细节、大部分动物和植物的物种(不过尼安德特人因为从不曾沉溺于过度杀戮,所以在他们的世界里仍然有猛犸和恐鸟)、气候的大概分布。但玛丽是一名科学家,她非常了解混沌理论,完全明白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如何影响到半个地球外的天气系统。这儿是一片晴空,并不意味着庞特的世界里也是如此。

但如果碰巧天气确实一样,也许庞特此刻也在仰望着夜空。

也许他也在想着玛丽。

当然,庞特看见的星座和这个地球所看见的毫无二致,尽管他是用不同的名字来称呼它们——陆地上没有东西能够干扰到遥远的群星。然而极光也是一样吗?蝴蝶或者人类对于北极光的舞蹈编排会造成什么影响吗?也许她和庞特正在看着完全相同的景象——一层光幕来回摆动,明亮的北斗七星(或者如他所称呼的,象头星)在上方排开。

哦,也许他此刻甚至看见极光同样地向右摆动,同样地向左摆动,同样地——

天哪!

玛丽吃惊地张大了嘴。

极光幕的中间从上至下地裂开了,仿佛是海蓝色的绵纸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撕开。裂缝越来越长、越来越宽,自顶上向地平线移动。玛丽第一次看见北极光那晚并没见到这光景。

那薄薄的光幕最终一分为二,就好像红海在摩西面前分开。有一些——看上去像火花的东西,但那真是火花吗?——在两半光幕之间形成光弧,暂时填补了缺口。接着,右边的那一半似乎自下而上卷起,仿佛是遮光帘被缠绕在销钉上,而与此同时,它变幻着颜色,忽而绿色,忽而蓝色,忽而紫色,忽而橙色,忽而青绿色。

然后,刹那间——那光仿佛爆炸开来——极光的右半部分消失了。

剩下的那一片光幕现在旋转起来,好像被吸进了天空的下水道里。它转得越来越快,同时抛出一团团冷冷的绿色火焰,宛如夜色衬托下的焰火轮。

玛丽看着这一切,吃惊得无法动弹。尽管这才是她第二次亲眼看见极光,但是多年来她在书本和杂志上见过无数张极光的图片。她知道那些静态图像无法表现出这壮观的景象;她也读到过极光是如何像波浪般起伏,像旗帜般飘动。

但她完全没想到今天会看见这样的景象。

旋涡越来越小,随之也越来越亮,直到最后,随着——她真的听见了吗?——随着听起来好像是“砰”的一声,它消失了。

玛丽踉跄着向后退去,撞到了她租来的道奇霓虹车上冷冰冰的金属。忽然间她发觉,四周那森林的声响——昆虫与青蛙、猫头鹰和蝙蝠——都陷入了沉默,仿佛每一个生物都在看着这奇观。

玛丽的心怦怦跳着,当她爬进安全的车里时,脑海里萦绕着一个念头。

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

第2章

朱拉德·塞尔根从他的马鞍椅上站起身来,绕着他那圆形办公室的周围踱来踱去,庞特·布迪特正在说着他的第一次格里克辛世界之行。“所以你和玛尔·沃恩的感情结束了,这令你很不满意?”塞尔根说道,最后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庞特点了点头。“感情的问题通常都不好解决,”塞尔根说,“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就最好不过了。但这不是你头一回这样了吧,陷入一段感情,可它结束了,令你很失望。”“对,不是头一回了。”庞特说道,声音很轻。“你在想着某个人,对吗?”塞尔根说,“告诉我吧。”“我的女伴,克拉斯特·哈宾。”庞特答道。“噢,你和她的关系结束了,是吗?谁提出分手的?”“谁也没提出分手,”庞特提高了声音说道,“克拉斯特去世了,在20个月以前。”“哦,”塞尔根说,“我谨表示哀悼。她是——她是名年长的女性吗?”“不,她是第145代的,和我一样。”

塞尔根眉脊上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她是死于事故?”“是白血病。”“噢,”塞尔根说道,“这真让人伤心。不过……”“别说了,塞尔根。”庞特的声音很尖锐。“别说什么?”这位人格塑造师问道。“别说你打算说的。”“那你认为我是要说……”“你要说的是我和克拉斯特的感情是突然结束的,就像我和玛尔的感情突然结束一样。”“你是这么感觉的?”塞尔根问道。“我知道自己不该来这儿,”庞特说,“你们这些人格塑造师认为自己拥有深刻的洞察力。其实并非如此,你想得太简单了。‘第一段感情结束得很突然,于是第二段感情的结束方式就令你想起了第一段感情的结束。’”庞特嗤之以鼻。

塞尔根沉默了几拍的时间,也许是在等等看庞特是否愿意再多说一些。很显然他并不愿意,于是塞尔根又开口了:“但你确实在争取让这个世界和玛尔那个世界之间的通道再度开启。”这句话说完,他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庞特才接了话茬。“你认为那就是我争取的原因?”庞特说,“我不在乎可能会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和可能有的衍生后果,我所关心的只是去解决那段尚未结束的感情——你是这么想的吗?”“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塞尔根轻声说道。“不是为了这个。哦,当然,我和克拉斯特之间的事,同我和玛尔之间的事,表面上是很相似。但我是一名科学家,”他愤怒地瞪起金色的眼睛盯着塞尔根,“一名如假包换的科学家。我知道真正的对称何时存在——它不在这里,我也懂得什么叫错误类比。”“但你的确敦促最高长老院这么做。我在我的展示器上看见的,还有其他几千人也看见了。”“嗯,是的,但是……”“但是什么?当时你在想什么?试图达成什么目的?”“什么也没有——只想到如何才是对我们种族最好的。”“你确定是这样?”塞尔根问道。“我当然确定!”庞特高声道。

塞尔根不说话了,让庞特听着他自己的话回荡在光亮的木头墙壁上。

庞特不得不承认,在他所经历的事情中——实际上,也许在他这个种族的任何人所经历过的事情中——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他整个人从这个世界被传输到另一个古怪的世界,到达那里时伸手不见五指,还差点淹死在一个巨大的水槽里。

不过,尽管如此,在这个世界、这个宇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里,几乎没有什么比向最高长老院讲话更让人胆战心惊。毕竟,这不仅仅是地方长老院。最高长老院管理着这个星球,而它的成员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萨尔达克,就为了见见庞特和阿迪克以及那台量子计算机,到现在他们已经两次用它打开了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

最高长老院的成员至少是第143代,这一代比庞特年长20岁。他们的智慧、经验,哦,还有,如果他们存心的话,这个岁数老人家的顽固不化和故意刁难,可是顶难应付了。

庞特本可以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没有人敦促他和阿迪克重新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实际上,如果庞特和阿迪克一口咬定打开通道是侥幸成功,无法重来,那么除了依维索伊的女性团体,谁也不能反驳他们。

但庞特无法忽视两个人类种族之间进行交换的可能性,这一点至关重要。信息当然是可以交换的:比如说,庞特的种族关于超导电性的知识,可以用来交换格里克辛人的太空飞船技术。不过除此之外,还可以有文化上的交流:这个世界的艺术和那个世界的,也许用一首迪巴拉特迭代史诗去换一部莎士比亚的戏剧,他在那边听说过这个人;用伟大的凯伊达斯创作的雕塑去换格里克辛画家的作品。

毫无疑问,庞特认为,这些高尚的想法就是他唯一的动机。重新打开通道,他个人当然不会有什么所得。是的,玛尔在那边。不过,很可能玛尔对一个和她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物并不是真正感兴趣,这个生物长着浓密的毛发,而她那个种族的男性则皮肤光滑;这个生物又矮又壮,而大多数格里克辛人身材修长;这个生物的眼睛上方有着隆起的两道眉脊,眼珠是金色的,而不像玛尔那样是蓝色,或者像她的种族里其他很多人那样是黑褐色。

庞特相信,玛尔所说的创伤真的让她痛不欲生,但那无疑只是她抗拒他亲近的诸多理由中最突出的一个。

哦,不。

不,那不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的确确曾相互钟情。超越了时间的界限,超越了物种的界限,那种吸引是真真切切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恢复联系,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会越来越好吗?与她共度的时光给他留下了美妙无比的回忆,他对此非常珍视,但那仅仅是头脑中的回忆而已。因为他的植入机侣无法从另一边的世界向他的远程信息档案里传输任何东西,所以玛尔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意识中和梦中,没有任何客观的现实可以参照。阿迪克为了召唤庞特回家派了个机器人穿过通道,只有它对玛尔有过惊鸿一瞥。

这样当然更好。进一步接触会毁了他们已经拥有的一切。

可是——

可是通道看来会重新打开。

站在小小的休息室里,庞特向他的男伴阿迪克·胡德看过去。阿迪克鼓励他似的点了点头。该进会议厅了。庞特拿起他带来的尚未展开的德克斯管,他们两人走过了一道道巨大的门,准备面对最高长老们。“布迪特学者能站在这里,”阿迪克·胡德边说边指着庞特,“就是最直接的证明,人可以穿过通道到达另外一个宇宙,并且毫发无损地回来。”

庞特看着那二十位长老,其中有男性和女性各十位,这个世界共分为十个地区,每个地区政府都有两名代表。在有些会议上,男性和女性会分别坐在房间的两边,不过最高长老院讨论的是与所有物种都息息相关的事务,长老们从全球各地聚集到这里,男女相间围坐成一圈。“不过,”阿迪克继续说道,“除了庞特的女儿杰斯梅尔在我们的救援行动中把脑袋伸进了通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其他人去过那边。最初我们建立起通道,是出于巧合——我们的量子计算机在进行试验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后果。但是现在我们知道,这个宇宙和那个由格里克辛人所统治的宇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通道永远都向那边敞开大门,而我们的物理学研究表明,必然存在着很多个平行宇宙,那个宇宙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可以确定,只要有一个固体的东西穿过通道,它就不会关闭。”

拜德罗斯,一位来自依维索伊的男性长老,对阿迪克皱起了眉头。“那么,胡德学者,这就是你的建议?我们拿一根棍子杵到通道中间,通道就会一直开着了?”

站在阿迪克旁边的庞特把脸稍稍转开了一点,这样起码拜德罗斯就无法看见他那自鸣得意的笑了。

阿迪克就没这么幸运了:拜德罗斯紧紧地盯着他,如果他旁顾左右,就会显得很不尊敬。“呃,不是的,”他说,“我们想到了更为——呃——一举多得的办法。我们有个熟识的工程师名叫邓恩·科德,他提议可以在通道里放一根德克斯管。”

这话就是在暗示庞特打开德克斯管。他把手指放进狭窄的管口里拉了一下。这个网格结构的金属管子随着棘轮发出的声音膨胀开来,直到它的直径超过了庞特的身高。“这些管子是在紧急情况下用来加固矿道的,”庞特说,“一旦打开就不会被压塌。实际上,在金属线的每一个交叉点上都有锁定装置,要想把管子还原到本来的尺寸,就只有用解锁器把这些锁一一打开。”

拜德罗斯立刻就明白了,这真是难能可贵。“你认为,用一个这样的管子就可以让通道永远开启,人们只需沿着它走去,就好像是穿过两个宇宙之间的隧道?”“完全正确。”庞特说。“那得了病怎么办?”朱拉特问道,她是本地一名第141代的女性。她坐在拜德罗斯的对面,房间的另一头,于是庞特和阿迪克只得转过身来面朝着她。“我听说你在那个世界的时候生病了。”

庞特点了点头。“没错。我在那儿遇到了一位格里克辛物理学家……”他听见有一位最高长老在偷偷发笑,便停了下来。庞特对于格里克辛物理学家这个概念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他知道这听来可笑的原因:这就跟他提起“穴居人哲学家”一样可笑。“不管怎么说,”庞特继续说道,“她提出,历史的进程并不是一以贯之的——嗯,她说的是4万年前,也就是50万个月之前。从那时开始,格里克辛人的居住环境就一直很拥挤,还大量饲养了很多种动物来作为食物。我们不具备免疫力的无数种疾病可能就在那儿演化而来。她告诉我,也许我们这里也演化出了一些他们不能免疫的疾病,不过由于我们的人口密度较低,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大。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要设置一个净化系统,无论是从那个宇宙来这儿的人,还是从这儿去那边的人,都必须接受净化系统的处理。”“先等一下。”金杜说道。这是另一名男性,他来自南部大陆,在赤道带的另一边,赤道带本身则是无人居住的。幸好他就坐在朱拉特旁边,所以庞特和阿迪克不需要再转一次身。“两个世界之间的这条隧道必须位于德布拉尔镍矿的底部,距离地面有1000臂展,是不是这样?”“是的,”庞特说,“你知道,能够打开通道让我们进入另一个宇宙的是量子计算机,它如果受到太阳辐射,就完全无法运行,而上面的大量岩石可以挡住辐射。”

拜德罗斯点了一下头,阿迪克转过去面对着他。“所以人们似乎无法大批大批地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往。”“也就是说,”朱拉特接着拜德罗斯的话题说道,“我们不必担心会受到侵略。”阿迪克转身面向她,但庞特还是看着拜德罗斯。“他们不仅要穿过狭窄的隧道,还得一路上到地面才能到达我们的世界。”

庞特点点头。“正是如此。您抓住要点了。”“我很欣赏你对工作的一腔热忱,”潘达罗说。她是议会的主席,一名来自加拉索伊的第140代女性,刚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坐在拜德罗斯和朱拉特两人之间的中间点上,于是庞特向左转,阿迪克向右转,直到他俩都面朝着她。“让我看看我理解得是否正确。格里克辛人无法打开通往这个世界的通道,对吗?”“是这样的,主席大人,”庞特说,“尽管我对他们的计算机技术还没有了如指掌,不过如果要制造一台量子计算机,就像我和阿迪克所创建的那一台,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多长?”潘达罗问道,“要多少个月?”

庞特看了阿迪克一小会儿,毕竟阿迪克才是硬件方面的专家。但阿迪克的神情示意庞特应该继续回答。“我想,至少300个月,也许会更久。”

潘达罗摊开双臂,仿佛她的回答已经不言自明。“好吧,那么我们就不必急着处理这事了。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研究一下这个课题,然后——”“不行!”庞特喊道。会议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你刚才说什么?”主席问道,她的声音冷若冰霜。“我是说,”庞特说,“我只是想说——我们并不知道这种现象在较长时期内是否会再度发生。一个或者多个条件有可能会改变,而且——”“布迪特学者,我知道你非常想继续你的工作,”主席说,“但是这可能带来疾病,还有污染,以及——”“我们已经有技术可以防范这些了。”庞特说。“那是在理论上,”另一位长老说道,又是一名女性,“但在实践中,卡亚克技术还从未被应用于这方面。我们不能保证——”“你们太懦弱了!”庞特愤怒地说。阿迪克惊愕地看着他,但庞特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搭档。“他们就不会像这样畏首畏尾。他们登上了那个世界最高的山峰!他们潜入了深深的海里!他们绕着地球的轨道运行!他们还到了月球!那不是老头儿、老太太们的胆小怕事——”“布迪特学者!”主席的声音如同雷声在会议厅里劈过。

庞特控制住了自己。“我——我很抱歉,主席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你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潘达罗说,“不过我们的任务就是小心再小心。我们肩上承担着整个星球的福祉。”“我了解,”庞特说,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了解,但有很多事情的成败都在此一举!我们不能无止境地等下去。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你们必须现在就决定。”

庞特感觉到阿迪克的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上臂。“庞特……”他轻声说道。

但是庞特挣脱了。“我们还没有去过月球,可能永远都不会去——那意味着我们也不会去火星,或者其他星球。我们的人民唯一有可能到达的另一个世界就是这个平行的地球。我们不能让这个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

这也许只是凭空捏造,不过玛丽·沃恩常常听到这种说法,她想没准是真的。据说在20世纪60年代,多伦多决定兴建第二所大学,于是从现在仍然位于美国南部的一所大学手里买来了校园平面图。这在当时看来是个便利的办法,但是却没有人考虑到气候的差异。

这在过去常常带来麻烦,至少在冬天是如此。校园里的建筑物之间本来有很多空地,但多年来已经被新的建筑填满了。现在的校园拥挤而杂乱:到处都是玻璃和钢铁、砖块与水泥。

不过,校园里仍然有东西吸引着玛丽。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商学院的名字,她这会儿正从那里走过:“舒立克商学院”——还有,没错,舒立克的发音和英文中的“舔鞋”(shoe lick)一模一样。

再有一个礼拜才会开学,所以校园里大多数地方都空无一人。玛丽继续往前走,尽管现在分明是大白天,但当她转过拐角、走过围墙、穿过走廊时,还是感觉很不安。

毕竟,那件事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她就是在这里被强奸的。

和大多数北美的大学一样,现在约克大学的本科生中,女生其实要比男生多。尽管如此,假设那个禽兽是约克大学的学生,那么在四万多名全日制学生中,恐怕有两万名男生具备作案嫌疑。

哦,不,不对,不是那样的。约克大学在多伦多,这儿各国的人都有,很少有哪个城市能比得上它。强奸她的那个男人是白皮肤、蓝眼睛,像这样的人在约克大学并不算多。

并且他抽烟,玛丽真切地记得他呼气时那股浓烈的烟臭味。她每一次看到学生点起烟都会觉得心痛——这些孩子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而早在60年代,时任美国卫生局局长的卢瑟·特里就宣称吸烟会危害健康——尽管如此,还是有少数女性吸烟,甚至有极少数的男性也吸烟。

所以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攻击她的嫌疑;他只是少数又少数中的少数:男性,蓝眼睛、白皮肤,吸烟。

如果玛丽能找到他,就能证明他有罪。作为一名遗传学家,她很少有机会将专业知识实际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但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这些知识派上用场了。玛丽懂得如何保存那个人的精液样本,而其中所含的DNA可以确定无疑地证实他的身份。

玛丽仍然在校园里穿行,现在还不用费力地挤过人群。可是,如果那样的话,玛丽可能会觉得更安全。毕竟,她就是在人烟稀少的暑假期间被强奸的。人多就意味着安全——不管是在非洲的无树大草原还是在多伦多这儿。

玛丽走着走着,感觉到有个男人向她走来。她的心跳加速起来,但还是继续走在原先的路线上。她这下半辈子总不能一接近男性就绕道而行。不过……

不过,这是名白人男子——这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她并没有看见攻击她的人头发是什么样;因为他戴了个滑雪帽兜。但是蓝眼睛的人通常都是浅色头发。

玛丽闭了一会眼睛,不去看明亮的阳光,也不去看她的这个世界。或许她本该跟着庞特穿过通道去尼安德特人的世界。通往他那个世界的通道再度打开时,她跑过劳伦森大学的校园去找庞特,拉着他飞奔到克莱顿矿底,生怕通道忽然又关上了,那时她的的确确有过这个念头。毕竟,在那儿她至少可以确定,攻击她的人不会在周围出没。

那个男人走近了,这会儿离她只有十来米远。他很年轻——可能是一名暑期学生——穿着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

他还戴了墨镜。今天是个晴朗的夏日,玛丽自己也戴上了佛斯特格兰特太阳镜。这就无从得知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不过不可能是像庞特那样的金色——她从未见过其他任何人的眼睛是那种颜色。

那个男人越走越近,玛丽也越发紧张。

但是,即使他没有戴墨镜,玛丽也不会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当那个男人走过她身边时,玛丽发现自己移开了视线,无法去看他。“该死的,”她想,“真是该死。”

第3章

“所以,”朱拉德·塞尔根说,“尽管你……你……”

庞特耸了耸肩。“我极力争取,”他说,“我们不应该害怕正视问题,不是吗?”

塞尔根歪了下头,表示同意庞特的判断。“嗯,那么,尽管你极力争取,最高长老院还是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对吗?”“是的,”庞特说,“他们没有,我想,他们至少花点时间去考虑清楚也好。很快就要到合欢节了,所以议会休会,直到过完节才会宣布决定……”

合欢节:这个词并不复杂,可是对于庞特和他的人民来说却并不简单,而且意味深长。

合欢节:每月1次、为期4天的假日,所有的生命都是在这4天里孕育出来的。

合欢节:在这段时期里,平日住在城市边缘区的成年男子会来到中心区和他们的女伴以及孩子们相聚。

这并不仅仅是放下工作休息几天,也不只是给按部就班的生活来点小变化。这是让文化薪火相传的火苗,是维系家庭的重要纽带。

一辆悬浮巴士降落在庞特和阿迪克的住所前面。他俩从后门上了车,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马鞍椅坐了下来。司机发动了风扇,巴士从地面上升起,开始向远处的下一所房子驶去。

庞特平常根本不会把悬浮巴士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当一回事,可是今天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和格里克辛世界的运输方式比起来,这种交通工具真是既简单又智能。在格里克辛世界,大大小小的交通工具都装在轮子上滚来滚去。在那儿,他每到一个地方(虽然他得承认自己没去过多少地方),都能看见又宽又平的小路,上面覆盖着人造的石头,以便于轮子滚动。

而且,仿佛这还不够糟糕,格里克辛人用一种化学反应来驱动他们那些带轮子的交通工具——而这种化学反应会释放出有害气体。这可让庞特吃了苦头,不过很显然并没有让格里克辛人感到很不舒服。这也不奇怪,庞特想,因为他们的鼻子太小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奇妙巧合!庞特知道他的种族是在上一次冰河时期进化出了巨大的鼻子——比任何其他灵长类动物的鼻子都要大得多。而格里克辛医院里曾经照顾过他的辛格医生说,尼安德特人的鼻腔容量是格里克辛人的6倍,这本来是为了让冷空气变得湿润一些再被吸入敏感的肺叶。不过,当巨大的冰层终于消融以后,巨大的鼻子却被保留了下来,因为它们带来了敏锐的嗅觉这一有益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这样,没准庞特的种族也会使用同样的石油化学产品,造成同样严重的大气污染。这其中的讽刺意味引起了庞特的注意:迄今为止,他以为只是化石的人类种族,正在用他们自己称之为化石燃料的东西污染自己的天空。

比那更糟糕的是:每一个格里克辛成年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私人交通工具。这种资源浪费简直无以言表!每天的多数时间里,这些汽车中的大多数都只是坐在原地。在庞特居住的城市萨尔达克有25 000人口,却有着大约3 000辆立方车,庞特常常觉得这都太多了。

悬浮巴士在下一所房子前停下了。庞特和阿迪克的邻居,陶巴和加达克,还有加达克的双胞胎儿子,上了车。男孩子们长到10岁,就会离开妈妈,搬去和爸爸一起生活。阿迪克只有一个孩子,是个8岁大的男孩,名叫达布,后年就会搬来跟他和庞特一起住。庞特有两个孩子,不过都是女孩:梅加麦格·贝克,第148代,也是8岁,还有杰斯梅尔·凯特,第147代,今年18岁了。

庞特自己则跟他的男伴阿迪克一样,是145代的成员,都是38岁。格里克辛世界还有一点也古怪至极:他们并不控制自己的生育周期,不是每10年才有一代孩子出生,而是一直在生,年年都生。所以在他们的世界,一代代人并不是整齐划一、截然分明,而是相差一岁到几十岁的都有。庞特在那儿的时间太短,还没能弄明白他们如何经营相关的经济产业。格里克辛的制造商们不是将重心从婴儿服装转到幼儿服装再到青少年服装,和一代人的成长步伐保持一致,而是得同时为所有年龄的人制作服装。并且他们还有个荒唐的观念叫“时尚”,正如露·贝努瓦告诉他的那样:“就因为审美变来变去,上好的衣服都被丢掉了。”

悬浮巴士又起飞了。陶巴和加达克的住所是边缘区的最后一站;庞特向后靠在椅子上,从乡下到中心区还有很长一段车程。

和往常一样,女人们挂起了装饰品:色彩柔和的巨大飘带从这一棵树挂到那一棵树,白桦和雪松的树干上箍着彩色的圆箍,横幅在屋顶上飘扬,太阳能收集器周围镶着金边,堆肥设备则装点着银框。

过去庞特一直在心里怀疑女人们根本就没有取下过这些装饰品,但是阿迪克说当他上次在临朔日来中心区时,连这些东西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那时他是回来找人替他辩护的,以反驳达克拉·波尔贝对他的不实指控。

悬浮巴士降落到了地面。现在还不是落叶的季节,不过下个月的合欢节时,树叶就会开始飘落了,到那时风扇就会把褐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还有橙色的叶子吹得团团转。庞特会为天气又转冷了而感到高兴。

身为一名计算机科学家,庞特不由得注意到,陶巴、加达克还有加达克的双胞胎儿子是最先下去的:悬浮巴士按照先进后出的体制运行。接下来下去的就是庞特和阿迪克了。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向他飞奔过来,身旁跟着小达布。阿迪克一把抱起儿子,将他高高举过头顶。达布笑了起来,阿迪克也笑得合不拢嘴。他放下达布,把鲁尔特搂在怀里。他才见过他们的——在阿迪克的审判期间,他们都在他身边,那是关于阿迪克是否谋杀了庞特的初审,当时庞特溜进了另一个宇宙,于是达克拉·波尔贝以他的失踪为由提起控诉。尽管从那时到现在尚不足整整一个月,但阿迪克见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显然还是很开心。

庞特的女伴克拉斯特已经不在了,不过他很希望两个女儿来迎接他。虽然他也是不久前才见过她们;实际上,把庞特从格里克辛世界找回来时,杰斯梅尔立了大功。

阿迪克歉疚地看着庞特。庞特知道阿迪克深爱着他——每个月有25天他都将这份爱表露无遗。但现在时间是属于他和鲁尔特还有达布的,而他也很想好好享受其中的每分每秒。庞特点了点头,让阿迪克离开。于是阿迪克走了,一手搂着鲁尔特的腰,一手牵着小达布的左手。

其他男人也都和自己的女人会合了,男孩子则跟同一代的女孩子们一起走了。是的,接下来的4天肯定会春情洋溢,但也不会少了玩耍、娱乐、举家郊游和家庭宴会。

庞特看了看周围。人群渐渐散去了。今天虽然暖和却不宜人,他叹了一口气——不过并不全是因为天气。“我可以打电话给杰斯梅尔,如果你希望的话。”哈克说。哈克是庞特的植入机侣,嵌在他左前臂的内侧,就在手腕上方。和大多数微型电脑一样,它有一块高对比度的长方形亚光显示屏,大小和一根手指差不多,下面装有六个很小的操作钮,一端还装了个镜头。可是和大多数微型电脑不同的是,哈克不像它们那么笨,它是一个复杂的人工智能体,出自庞特的同事库巴斯特·冈特之手。

哈克从不大声说话,尽管它可以;庞特把它想象成女性,这是因为库巴斯特给它编的程序里使用了庞特已逝女伴的声音。不过,在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这看来实在是可怕的失策:它让他意识到,他是多么地想念克拉斯特。他得跟库巴斯特说说给它换个声音。“算了,”庞特说道,声音很轻,“不用了,不要打电话给任何人。杰斯梅尔已经有了个小伙子,这你知道的。他也许搭早些的悬浮巴士来了,杰斯梅尔跟他一起走的。”“悉听吩咐。”哈克说。

庞特看了看周围。中心区的建筑物和边缘区的那些没有什么不同。大多数房子的主体结构都由树木培植而来,把树干种在建筑物的模子里,以后再把模子撤走。很多房子都装有砖制或者木制的附加部分。所有的建筑都有排成阵列的太阳能收集器,要么在屋顶上,要么就支在房子旁边的空地上。在一些气候不好的地方,整栋房子都是人工制造品,庞特总是觉得那样的结构很难看。不过看来格里克辛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建造所有的房子,再把它们挤在一块,好像一群群食草动物。

说到动物,为了明天的宴会能有鲜肉,今天下午会有一个捕猎猛犸的活动。也许庞特会去参加那个捕猎派对。他已经很久没有手拿长矛用老式的办法将猎物放倒了。至少这能给他——他,还有其他那些没有女伴可以共度春宵的男人——找点事情做。“爸爸!”

庞特转过头,杰斯梅尔正向他跑来,旁边是她的男朋友特赖恩。庞特立刻笑逐颜开了。“你好啊,甜心。”他说,看着他们走过来,“你好啊,特赖恩。”

杰斯梅尔和父亲拥抱在一起。特赖恩只有笨拙地站在一边。杰斯梅尔放开庞特以后,特赖恩说道:“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我听说您经历了一番不寻常的奇遇。”“没错。”庞特说。对于这个年轻人,庞特的心情很矛盾,他想凡是有个年轻女儿的父亲都是这种心理。是的,杰斯梅尔说起特赖恩尽是好话——她说话时他会听,他在床上很体贴,他正在学习成为一名皮革工人,这样将来就能为社会做出重要的贡献。不过杰斯梅尔终归是他女儿,只要她好,他就别无所求了。“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杰斯梅尔说。“没关系。”庞特答道,“梅加麦格呢?”“她说一点儿也不喜欢人家再这么叫她,她已经决定了,”杰斯梅尔说,“她只要人家叫她梅加就好。”

梅加才是她真正的名字,梅加麦格是昵称。庞特忽然感到一阵难过。他的大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小女儿也很快就要长大了。“啊,”他说,“那梅加在哪儿?”“在和朋友们玩儿呢,”杰斯梅尔说,“晚一点你就能见到她了。”

庞特点点头。“你们俩今天上午打算做什么?”“我们想,咱们可以一起去玩一局拉达扎”。特赖恩主动提出了邀请。

庞特看着这个小伙子。他长得挺帅——庞特想——肩膀很宽,突出的眉脊很漂亮,鼻子棱角分明,还有深紫色的眼睛。可他还是沾染了年轻人特有的一些做作习气。他并没有让自己那微微泛红的金发从中间自然地分开,而是全部强行梳到左边,可能是用了某种黏糊糊的东西把它们固定在那里的。

庞特打算接受邀请去玩拉达扎——他已经有数十个月没有踢过球了,不过他回想起20年前,那时他18岁,正在追求克拉斯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克拉斯特的父亲在周围晃来晃去。“不了,”他说,“你们两个快去吧。我们今晚吃饭时再见。”

杰斯梅尔望着父亲,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庞特也看出来她知道。但特赖恩可不是傻瓜,他赶紧向庞特道了谢,拉起杰斯梅尔的手,带着她走开了。

庞特看着他们走远了。很可能后年杰斯梅尔就会生第一个孩子,到那时第149代也该按计划出生了。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庞特想。在合欢节的时候,他至少有个孙儿可以照料。

悬浮巴士早就开走了,回到边缘区去接另一批男人。庞特转过身向城里走去。也许他可以吃点东西,然后——

他被吓了一大跳。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但是——

但是她站在那儿,好像在等他。

达克拉·波尔贝。“日安,庞特。”她说。

他很久以前就认识达克拉了,这不奇怪。她是克拉斯特的女伴。实际上,如果有人能够明白失去克拉斯特对庞特意味着什么,那么这个人就是达克拉。可是……

可是在庞特离开时,她让阿迪克的日子很不好过,控告他犯了谋杀罪!哦,就这一点来说,如果有人可能杀害庞特的话,不会是阿迪克,也不会是任何人,只会是庞特自己。“达克拉。”庞特说,省略了平日的客气话。

达克拉点点头,她明白。“你对我不高兴,我不怪你,”她说,“我知道自己伤害了阿迪克,而伤害一个人的伴侣就等于是伤害他本人。”她牢牢盯住庞特的眼睛。“我道歉,庞特,全心全意地道歉。我本来希望能及时到这儿,把这些话也告诉阿迪克,但我看见他已经走了。”“你说你道歉,”庞特说,“但你所做的——”“我所做的太差劲了,”达克拉打断了他,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包裹在黑色长裤裤脚处鞋袋里的脚,“但是我在看人格塑造师,也在吃药。虽然治疗才刚刚开始,但我已经感觉自己没那么……愤怒了。”

庞特对于达克拉的遭遇略知一二。她不仅失去了她和庞特共同拥有的女人——亲爱的克拉斯特,在那之前她还失去了她的男伴——佩尔本。有天早上,佩尔本忽然被执法者带走了。哦,他又回来了,但是已经不再完整。他被阉了,于是他们的关系就此破灭。

克拉斯特去世时,庞特悲痛欲绝,但他至少还有阿迪克、杰斯梅尔和梅加麦格帮他渡过难关。而对于达克拉来说,情况肯定要糟糕得多,她没有男伴,而且,因为佩尔本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孩子。“你感觉好多了,我很高兴。”庞特说。“我确实好多了,”达克拉肯定地说,再次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是的,我感觉好多了,而且……”

庞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最终还是追问道:“什么?”“嗯,”她边说边躲开了庞特的注视,“就是,我是一个人,而……”她又停下了,但这一次主动又开了口。“而你也是一个人。那么,嗯,合欢节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会非常寂寞的。”她很快地看了看庞特的脸,但接着就移开了视线,也许是生怕会看见什么。

庞特吃了一惊。可是……

可是达克拉很聪明,这对庞特的确很有吸引力。她的棕色头发中夹杂着缕缕漂亮的灰发,还有——

哦,不。不。这太疯狂了。她对阿迪克做了那样的事……

庞特觉得下巴有点刺痛。那里偶尔会痛,不过一般只有在天气寒冷的早晨才会发作。他抬起一只手,透过胡子抚摸着下巴。

大约在229个月以前,他的下巴在一次愚蠢的打斗中被阿迪克打碎了。如果当时庞特没有及时抬起头,阿迪克那一记重拳就会要了他的命。

还好庞特抬起头的速度足够快,而且,尽管他几乎有半个下颌和7颗牙齿都需要换上人造的复制品,他还是活了下来。

并且他原谅了阿迪克。庞特没有控告他,阿迪克因此逃过了执法人的手术刀。阿迪克接受了情绪控制的治疗,从那以后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有打过庞特或者其他任何人,没再构成威胁。

宽容。

在那个世界,他和玛尔谈了很多,关于她对上帝的信仰,关于世人公认为上帝之子的那个凡人,这个人试着将宽容的理念灌输给玛尔的民族。玛尔对于他的教诲信奉不已。

而且,再怎么说,庞特的确很寂寞。现在还无从得知最高长老院是否会决定重新开启通往玛尔那个世界的通道,还有,即使他们同意了,庞特也没有绝对把握能再度建起通道。

宽容。

这是他在半生以前给予阿迪克的。

这是玛尔的信仰体系里被视为最崇高的美德。

这是达克拉现在需要他做的。

宽容。“好吧,”庞特说,“但你必须和阿迪克言归于好,根据这一情况,我会让我们之间因为最近的几件事而产生的敌意烟消云散。”

达克拉笑了。“谢谢你。”不过她顿了顿,笑容消失了,“那么你想我陪你吗?——直到你的孩子们都有空,好吗?我是梅加的监护人,她和我还有杰斯梅尔仍然住在一起,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和她们独处,我不会打扰你们。只是,在那之前……”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很快地看了一眼庞特的眼睛,显然是在请他把话说完。“在那之前,”庞特说道,他下定了决心,“是的,我很高兴有你陪我。”

第4章

玛丽·沃恩在约克大学的实验室基本上跟她走时一模一样——这不奇怪,尽管她遇到了那么多事,她离开这儿也才23天而已。

玛丽不在的这段日子,达丽娅·克莱恩——玛丽带的一名研究生——很显然来过不少次。她的工作区域重新布置过了,而墙上的图表显示,她正在从事的古埃及人Y染色体测序工作有了很大进展。

德国希尔德斯海姆的佩利扎乌斯博物馆的艾林·艾杰巴德希特最近提出,从尼亚加拉瀑布一处古老的旅游景点所购买的一具埃及人尸体很可能其实是拉美西斯一世,他所建立起的家族里有塞提一世、拉美西斯二世(尤·伯连纳在影片《十诫》里扮演的就是他)、拉美西斯三世和奈费尔提蒂王后。这具标本现存放在亚特兰大的埃默里大学,但是DNA样本被寄到了多伦多进行分析;玛丽的实验室因成功地复原了古代DNA而闻名于世,正是由于这一点,她才和庞特·布迪特结下了缘。玛丽离开期间,达丽娅对于那具据称是拉美西斯一世尸体的研究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玛丽对此赞许地点了点头。“沃恩教授。”玛丽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来。一个高高瘦瘦、65岁上下的男人站在实验室门口。他的嗓音低沉而刺耳,他的头发像罗纳德·里根那样笔直向后梳成了一个大背头。“什么事?”玛丽说。她感觉到自己的胃在痉挛,这个男人挡住了房间里的唯一出口。他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戴了条灰色的丝绸领带,领带的结松松垮垮的。过了一小会儿,他走上前来,拿出一个薄薄的银色名片盒,给玛丽递上一张名片。

玛丽接了过来,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感觉很丢脸。名片上写着:

协力集团

J.K.(乔克)克瑞格博士

董事

上面还有个图片标志:一张地球的照片,从中间一分为二。在左边的一半上,海洋是黑色的,大陆是白色的;而在右边的一半上,配色刚好相反。上书街道地址在纽约的罗切斯特,而电子邮件地址的后缀名是“gov”,表示这是一家美国政府公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克瑞格博士?”玛丽问道。“我是协力集团的董事。”他说。“这我看见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集团。”“还没有人听说过,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听说。协力是我在过去几周里组建起来的一个美国政府智囊团。我们跟兰德公司差不多,只是规模要小得多——至少在现阶段是这样。”

玛丽倒是听过兰德公司,但对它却知之甚少。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我们的主要经费来源之一是移民归化局。”克瑞格说。玛丽抬起了眉毛,克瑞格解释道:“美国移民归化局。”“哦。”玛丽说。“你知道,尼安德特人这件事让我们——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整件事情还没开始就几乎已经结束了,起初几天我们只当这又是一个荒唐的小道消息,没有理会——就好像是在一块西梅干丹麦馅饼上发现了特蕾莎修女的脸,或是看见了北美大足野人。”

玛丽点点头。一开始她自己也不相信。“当然,”克瑞格继续说道,“我们的世界和尼安德特世界之间的通道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但是,万一它又打开了,我们想事先做好准备。”“我们?”“美国政府。”

玛丽微微挺直了脊梁。“通道是开在加拿大的土地上,而且——”“实际上,女士,它开在加拿大土地以下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里,而这个观测站是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科研机构的合作项目,参与的有宾夕法尼亚大学、华盛顿大学、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和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哦。”玛丽说,她以前倒不知道这些,“但是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所在的克莱顿矿,属于加拿大。”“确切地说,它属于一家加拿大上市公司,国际镍业公司。可是,你瞧,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你争论主权问题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美国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而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玛丽冷冰冰地说道:“知道了。”

克瑞格停了一下,很显然他发现有点出师不利。“如果我们的世界和尼安德特世界之间的通道再度打开,我们想事先做好准备。要守住这个通道,看起来并不太难。也许你知道,驻扎在北湾的加拿大军队第22飞行联队指挥部负责保卫通道,抵御侵略或是恐怖袭击。”“你在开玩笑吧。”玛丽说,尽管她觉得这恐怕是真的。“不,我没有,沃恩教授。你的政府和我的政府对此都高度重视。”“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玛丽问道。“你可以根据庞特·布迪特的DNA辨别出他是一名尼安德特人,对吗?”“是的。”“那么你所做的测试能够识别出所有的尼安德特人吗?如果结果显示某个人是尼安德特人或者是人类,这个结论可靠吗?”“尼安德特人是人类,”玛丽说,“我们是同类,都属于人属。类人猿、直立人、前人——如果你认为它可以算是独立的物种——海德堡人、尼安德特人、智人。我们都是人类。”“我承认你说的没错,”克瑞格边说边点了点头,“但是我们应该怎么称呼自己以便和他们有所区分呢?”“人属智人。”玛丽说。“不太好记,不是吗?”克瑞格说,“我好像听过有人称我们为克罗马农人,这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从技术的层面来说,这个名词是特指旧石器时代生活在如今法国南部的一种人类,他们在解剖学上属于现代人类。”“那我又要问了:我们应该怎么称呼自己以便和尼安德特人有所区分呢?”“嗯,在庞特的世界,有一种人类化石,看起来和我们很像,他们称之为格里克辛人。这样就刚好扯平了:我们用他们那已经成为化石的祖先的名字来称呼他们,而他们也用我们老祖先的名字来称呼我们。”“格里克辛人?你是这么说的吗?”克瑞格皱着眉说,“好吧,我想这行得通。那么你的DNA技术能够准确地辨别出谁是尼安德特人,谁是格里克辛人吗?”

玛丽皱起了眉。“我不确定。物种会发生很多变异,而且——”“但是,如果尼安德特人和我们格里克辛人是不同的人种,那肯定有些基因是他们独有的,或者是我们独有的。例如,让他们长着那种眉脊的基因。”“哦,我们格里克辛人中也有很多人长着眉脊。比如说,东欧的男性就普遍都有眉脊。当然,弯成两道的尼安德特眉脊非常特别,不过……”“那他们鼻腔里的那些三角形突出部分呢?”克瑞格问道,“我听说这确实可以判断出一个人是不是尼安德特人。”“没错,你说得对,”玛丽说,“我猜想你是不是要看看每个人的鼻孔……”

克瑞格并没觉得这话很好笑。“我在想,也许你能找出导致这一点的基因。”“哦,也许吧,但是他们自己可能早就知道了。庞特暗示说,他们很久以前就进行过研究,和我们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差不多。不过,当然,我想我能找出一个判断标准。”“你可以做?大约需要多久?”“别着急,”玛丽说,“我们只有4个史前尼安德特人和1个现代尼安德特人的DNA。我真希望样本能更多一些。”“那么你能做吧?”“也许吧,怎么了?”“多久能做好?”“用我现在的设备?而且其他什么事也不做?恐怕要几个月。”“那如果我们提供你可能需要的一切设备和人手,那样要多久?钱不是问题,沃恩教授。”

玛丽的心怦怦跳着。作为一名加拿大学者,这些话她以前可从来没听过。她大学时认识的一些朋友毕业后去了美国读研;他们经常告诉她说那儿有五六位数的研究经费和最尖端的设备。而玛丽自己的第一笔研究经费只有区区的3 200——而且还是加元。“好吧,如果使用——呃——使用资源不受限制的话,我想我能做得快一些。至多几个星期吧,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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