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爱,才会期待:重遇谜一样的张爱玲(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6 13:57:06

点击下载

作者:笑以苛

出版社:人民邮电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因为有爱,才会期待:重遇谜一样的张爱玲

因为有爱,才会期待:重遇谜一样的张爱玲试读:

前言

在一个春意盎然的午后,我对着张爱玲一张清秀的黑白图片,写下了关于她的字句。这纷扰杂乱的呛人红尘,却让人因看着她的面容,品着她的文章,回归到最彻底的平和。原来有一种岁月叫慈悲,因为它懂得,在这寥廓的人间剧场,一个人要从开场走到落幕,是多么不易。所以它如此宽厚,让尝尽烟火的我们,依旧拥有一颗梨花似雪的心。

一个人能绽放怎样的华彩?一双手能谱出怎样动人的诗篇?一段过往又能牵绊多少人的心结?放眼望去,上海伫立依旧,佳人已不复在;曾经锣鼓喧天的倾城故事还在流传,讲故事的人却已经换了又换。

这个永远无缘会面的女子,又从远年的巷陌,款款走了出来。她着一袭素锦旗袍,穿越民国烟雨,走过季节轮回,透过四月葱郁的树冠,隐约可见当时的阳光,在一缕缕舞动的清风之间,凝聚起关于当时最美的尘缘。

张爱玲无疑是漂亮的女子,她深爱的男子胡兰成就这样描述过:“她觉得最可爱的是她自己,有如一枝嫣红的杜鹃花,春之林野是为她而存在。因为爱悦自己,她会穿上短衣长裤,古典的绣花的装束,走到街上去,无视于行人的注目,而自个儿陶醉于倾倒于她曾在戏台上看到或从小说里读到,而以想象使之美化的一位公主,或者仅仅是丫环的一个俏丽的动作,有如她之为‘借红灯’这美丽的字眼所感动,以至于愿使自己变成就是这个美丽的字眼那样。”一个有一定的审美水准且恃才傲物的男子能这样评论一个女作家,显然是发自肺腑。

张爱玲也是高傲的女子。人都说恃才傲物,何况张爱玲这样的大才大美。但凡了解张爱玲的人,无不被她的那张30度往上扬起的高贵的凌厉的头颅所震撼。那是一种怎样的桀骜不驯?一种怎样的看尽世事?然而,真正读懂的人却心疼……高傲是因为内心有着过往的悲凉!就像玫瑰,表面赤艳,却独自黯然。她比烟花寂寞。

张爱玲当然算得上才华横溢的女子了。单单一句:“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便毫无保留,赤裸裸地道出了多少年后,生活在各个城市众女子的哀愁。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这样的比喻不得不说犀利而恰当。

张爱玲真是痴情的典范。一个“守一颗心,别像守一只猫。它冷了,来偎依你;它饿了,来叫你;它痒了,来摩你;它厌了,便偷偷地走掉。守一颗心,多么希望像守一只狗,不是你守它,而是它守你!”不得不唏嘘,我们不过都是寂寞惯了的可怜人。然而,张爱玲始终是高傲的,即使被插足,也流着眼泪扬着高傲的头颅“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的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想想算了,就这样吧。可是,感情真的是能抽身就抽身的吗?爱到后来,只剩疼惜。

也罢!十年间,弹指一挥。所有的人或事都会随风变化,有的人离开了我们,有的事儿灰飞烟灭。所谓的爱恨情仇,如果能经得住时间的蹉跎,那么就当是传奇。曾经年少,爱过的男子,十年之间或许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再十年,或许已经化为尘埃。爱还在,恨不有!

真是这样的。浮花浪蕊,五四遗事,一经提来多少恨。误入连环套,古今无数痴怨女。燎一壶、沉香屑,却闻茉莉香。绣鸾付与鸿鸾禧,一生只候半生缘。只一桩、戒色。琉璃作瓦,金锁曾记,聚少离多年青时。且品桂花蒸,人生几何倾城恋。撷几枝、郁金香,但见花凋色。心经读罢燃红烛,红烛泪下小团圆。吟几段、留情。

不贪恋,不迷惘,不怨恨,就算这生命不算太长,她却已经历尽了红尘的繁华萧条,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或许她并非离开,也不愿意离开。

第一章 恍若隔世

导言——银宫就学记

不久以前看了两张富有教育意味的电彩,《新生》与《渔家女》(后者或许不能归入教育片一栏,可是从某一观点看来,它对于中国人的教育心理方面是有相当贡献的)。受训之余,不免将我的一点心得写下来,供大家参考。《新生》描写农村的纯洁怎样为都市的罪恶所玷污——一个没有时间性的现象。七八年前的《三个摩登女性》与《人道》也采取了同样的题材,也像《新生》一般用了上城读书的农家子为代表。中国电影最近的趋势似乎是重新发掘一九三几年间流行的故事。这未尝不是有益的。因为一九三几年间是一个智力活跃的时代,虽然它有太多的偏见与小心眼儿,虽然它的单调的洋八股有点讨人厌。那种紧张、毛躁的心情已经过去,可是它所采取的文艺与电影材料,值得留的还是留了下来。《新生》的目的在“发扬教育精神,指导青年迷津”(引用广告),可是群众对于这教育是否感到兴趣,制片人似乎很抱怀疑,因此不得不妥协一下,将“迷津”夸张起来,将“指导”一节竭力地简单化。这也不能怪他们——这种态度是有所本的。美国的教会有一支叫做“复兴派”(Revivalisis),做礼拜后每每举行公开的忏悔,长篇大论叙述过往的罪恶。发起人把自己描写成凶徒与淫棍,越坏越动听。烘云托月,衬出今日的善良、得救后的快乐。在美国的穷乡僻壤,没有大腿戏可看的地方,村民唯一的娱乐便是这些有声有色、酣畅淋漓的忏悔。《新生》没有做得到有声有色这一点。它缺乏真实性,一部分是经济方面的原因。并非电影公司不肯花钱,而是戏里把货币价值计算得不大准确的缘故。父母给了儿子600元买书,不肖的儿子用这600元赁了一所美轮美奂的大厦,雇了女佣,不断地请客,应酬女朋友。一个唯利是图的交际花愿意嫁给他,如果他能再筹到2000元的巨款。即使以十年前的生活程度为标准,这笔账也还使人糊涂。

男主角回心向善了,可是“善”在哪里?《新生》设法回答这问题——一个勇敢而略有点慌乱的尝试。至少它比它的姐妹作切实得多——从前的影片往往只给你一种虚无缥缈的自新的感觉,仿佛年初一早上赌的咒、发的愿心似的。《新生》介绍了那最合理想的现代少女(王丹凤演),她和男主角做朋友纯为交换知识。他想再进一步的时候,她拒绝了他的爱,因为这年头儿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毕业之后她到内地去教书,成为一个美丽悦目的教务主任,头发上扎一个大蝴蝶结。受了她的影响,男主角加入了一个开发边疆的旅行团,垦荒去了。他做这件事,并没有预先考虑过,光是由于一时的冲动、诗意的憧憬,近于逃避主义。如果他在此地犯罪,为什么他不能在此地赎罪呢?在我们近周的环境里,一个身强力壮、具有相当知识的年轻人竟会无事可做么?一定要叫他走到“辽远的,辽远的地方”,是很不合实际的建议。《新生》另提出了一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大众的初步教育,是否比少数人的高等教育更为重要,更为迫切?男主角的父亲拒绝帮助一个邻居的孩子进小学,因为他的钱要留着给他自己的孩子入大学。然而他的不成器的孩子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他受了刺激,便毁家兴学,造福全村的儿童。在这里,剧作者隐约地对于我们的最高学府表示不满,可是他所攻击的仅限于大学四周的混杂腐败有传染性的环境。在《渔家女》里面找寻教育的真谛,我们走的是死胡同,因为《渔家女》的英雄是个美术专门生,西洋美术在中国始终是有钱人消闲的玩意儿。差不多所有的职业画家画的都是传统的中国画。《渔家女》的英雄一开头便得罪了观众(如果这观众是有点常识的话),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满以为画两个令人肃然起敬的伟岸的裸体女人便可以挣钱养家了。《渔家女》的创造人多半从来没看见过一个游泳着的鱼——除了在金鱼缸里——但是他用稀有的恬静的风格叙说他的故事,还有些神来之笔,在有意无意间点染出中国人的脾气。譬如说,渔家女向美术家道歉,她配不上他,他便激楚地回答:“我不喜欢受过教育的女人。”可是,他虽然对大自然的女儿充满了卢骚式的景仰,还是不由自主地要教她认字。他不能抵抗这诱惑。以往的中国学者有过这样一个普遍的嗜好:教姨太太读书。其实,教太太也未尝不可,如果太太生得美丽,但是这一类的风流蕴藉的勾当往往要到暮年的时候,退休以后,才有这闲心,收个“红袖添香”的女弟子以娱晚景,太太显然是不合格了。

从前的士子很少有机会教授女学生,因此袁随园为人极度艳羡,因此郑康成穷极无聊只得把自己家里的丫头权充门墙桃李。现在情形不同了,可是几千年的情操上的习惯毕竟一时很难更改,到处我们可以找到遗迹。女人也必须受教育,中国人对于这一点表示同意了,然而他们宁愿自己教育自己的太太,直接地或间接地。在通俗的小说里,一个男子如果送一个穷女孩子上学堂,那就等于下了聘了,即使他坚决地声明他不过是成全她的志向,因为她是个可造之材。报上的征婚广告里每每有“愿助学费”的句子。“渔家女”的恋人乐意教她书,所以“渔家女”之受教育完全是为了她的先生的享受。而美术生专门所受的教育又于他毫无好处。他同爸爸吵翻了,出来谋独立,失败了,幸而有一个钟情于他的阔小姐加以援手,随后这阔小姐就诡计多端破坏他同“渔家女”的感情。在最后的一刹那,收买灵魂的女魔终于天良发现,一对恋人遂得团圆,美术家用阔小姐赠他的钱雇了花马车迎接他的新娘。悲剧变为喜剧,关键全在一个阔小姐的不甚可靠的良心——《渔家女》因而成为更深一层的悲剧了。

小小

【爱玲说】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

1920年的上海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也不曾机缘巧合地说若干年后,在西北,会有这样一个女子的生长。

亦如那年,这是个动荡的岁月,多少遗老遗少披着华丽的残壳,在变革中挣扎,在繁华中恪守。没有人知道,在一个深秋下弦月的普通时日,旧上海,张家有位奇迹却平凡的女孩诞生了,一如她一生的文章,在轰轰烈烈的背景下是最最不过普通的人生了。“阳台搭着紫藤花架半壁斜阳爬,谁又拉起胡琴咿咿呀呀,红胭脂映着白月牙岁月起风沙,油纸伞外雨还在下……”

这个小女孩,生相,谈不上俊秀,倒有一番桀骜。说不上来的,怎么也说不上来的,渗出骨头里的傲气。这女孩,在繁华却落寞的大院,就这样生长——

那时,年轻的父母给第一个孩子总有着无限的“溺爱”。人,在年轻时,结晶是爱的最好明证。怎么能不起个表达自己情意的字名呢?于是,这对张家年轻的夫妇,给这年幼的女孩起了简单的乳名:小煐!

没有人想到这女儿便从此一生成为传奇,她,就是张爱玲!一生经历坎坷,孤独,贫穷,情困……一如其他女作家,总是遭受生命的磨难、活着的囹圄。杜拉斯说过,写作是一种慢性自杀的过程。廖一梅也说,写作就是一个不断质疑的过程。这是女作家的普遍心声。好像这个世界华丽的外表之下总是不经意撺掇了一个最大的阴谋?美丽的外表,动人的气质,高雅的品位,深刻的见解,然而,上帝始终会让这一切公平的。——万般皆好,世事无常,这个张家小女孩的命运,就此拉开了应有的帷幕……

张爱玲在文坛刚刚崛起的时候,那是20世纪40年代。战乱中的人们,迷惘失措,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北京城里,荒凉得让人闹心——乞丐堆里有格格,乞丐堆里有阿哥。这时,人们已经来不及回忆旧日的繁华。只待昏暗的天空中,会有一抹灿烂的阳光,缓缓地照进人们虚眯的眼睛当中……

然而,骨血里的东西,只有那顶着繁华桂冠的女子,在黑暗的角落里,像是一只来自波斯的猫,抖动着自己美丽的皮毛,一幅幅画面像是定格的胶片在光影里闪烁,冲洗。一首林海的《琵琶语》将我们穿越到故事里的故事:家传的首饰,出嫁时的花袄,雕花的家具,漂亮的衣料,整桌的宴席,繁缛的礼节,男女之间的纠缠……

声声厮磨,上海,上海。

老祖宗,留下了什么?老祖宗,祭奠了什么?老祖宗,又保佑了什么?

而这一切,没有任何声息地幻化成这女子骨子里抹不掉的隐隐的贵族气息。永远抹不掉,真像是那水滴石穿,再想重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这种可能性似乎为零!

有人说,富容易,贵难。三辈才有可能出现一个“贵”字。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不由自主的像是马蜂被捅了窝一般在挖掘张爱玲的家世;就像很多人读了《红楼梦》一定要一一找回它的原型。

因为,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生活给了他最好的底色。

我们在张爱玲的笔下,不难发现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繁华喧闹,不过只是朝夕之间的事儿;人生如此普遍相似,流水无情,纵然落花多情,历史的洪流总是义无反顾地送走一代代豪杰,又迎来一批批枭雄。似乎,人世间,只能当作一个“空”字。正如易经八卦,转了一圈,始终逃离不了那个人生的最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想想,可真是悲哀——

也有人,应着玛雅人的预言,如果2012年世界末日,你该会有何反应?我笑了笑,不禁想起赞美诗里面的一首——《日光之下》:“(日光之下有一个谜,忙碌的人群终日寻觅;日光之下有声声叹息,成功失败尽都空虚。日光之下有一个谜,忙碌的人群终日寻觅;日光之下有声声叹息,成功失败尽都空虚。)眼看看不饱,耳听听不足,万事令人厌烦,人心怎能说尽?日光之下有一个谜,世世代代谁曾解明?日光之下有声声叹息,生命多像捕风捉影!”

想想,明目、敏感的人都会体验到生命的大喜大悲、繁华与落寞、热闹与孤寂。但凡有这样心思的人,用任何一种艺术形式表现出来的悲欢离合,都不免带有伤感的背景底色。

这是时代赋予的,家族遗留的,更是传奇本来的面目!

于此,张爱玲的文字也早已有了方向。好像冥冥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一个人常常走在街上,看见面容柔软、五官精致的女乞丐,肾上腺激素急速增长,我害怕自己踉踉跄跄,一不小心从此沦落,尽管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但是繁华与落寞、富贵与贫穷这些似乎成了对立面的词语总是在我宽广的胸襟荡起阵阵涟漪。也许是经历的缘故,天生的一种不安全感,总是促使我像是一只枕戈待旦的麻雀,随时准备防御。

张爱玲,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了?我,不知道这一切的因缘际会?茫茫,茫茫。

没有人知道这里的来龙,一如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去脉。就像陕西这片古老的黄土地上总是无端地出现了这么一批具有黄土味的艺术家。李志,说不上来的民谣摇滚家;郑钧,拿着一把廉价的木吉他,却唱遍了《长安,长安》;张艺谋,人们在诋毁,一直在诋毁,可是2008年这么气势恢宏的奥运会开幕式,恐怕也只有这下乡的知识青年卷着浓重的黄土味道,来书写中国新时代的画卷。

张爱玲,出生在这样的夹缝当中,仿佛,只为了书写,只为了文字。海派文化在这里生根发芽,在这里面向世界。于此,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以至于有华人的地方便有张爱玲;有张爱玲的地方,便充满了浓浓的文学气息。

是什么力量,让这小女子小小成名?是什么宿命,让这女子凌厉传奇?《圣经》里面创世纪有一节大致是这样的意思,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张爱玲的文字里,我们不难看出,家传的古老气息,始终雕刻着这字字句句。当然,不光是这女作家一个人的记忆,一个人的美丽与哀愁。

张爱玲的文字更加是那个时代人们的回忆,以及深刻在骨子里的真实与凛冽。

这么沧浪刻薄的笔触,好像在20岁刚出头这样的年龄,真的本不该,实在不应该出现这样凌厉的文字,实在不应该拥有这样悲凉的心境。就像最近《中国好声音》里面出现的也是一位刚刚成年的女子——吴莫愁,很多人在批判,她的《痒》怎么能和《天涯歌女》混合在一起呢?连音乐泰斗也在诧异和质疑,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唱腔?如若真的妄加猜透里面的故事,我们真的会在故事里一败涂地。就像张爱玲的文章,一出手,就是文坛里的琵琶音,描摹,洞察,撰写,无一不刻尽冷暖。吴莫愁是大篷车里长大的女子。那么张爱玲呢?我们在好奇,她到底出自什么样的家庭呢?是什么样的血液、荣辱造就这绝世的女子呢?文字,真的不只是情绪的一种简单的抒发……

曾朴曾经写了著名的《孽海花》,里面出现了曾经响当当的男主角:李鸿章,也就是张爱玲的外曾祖父。那时,那风,那月,那也曾是一段不菲的传奇。

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李鸿章在晚清的地位自然不容忽视,他克人克己,在朝纲上自有威严。他的确是历史上的弄潮儿,然而,这么一个大人物,在自己的私生活上却很少下文章,娶了一房太太,一个姨太太,生了二子二女。

都说“母亲爱儿子,父亲爱女儿”。父亲,自古跟女儿有着先天的接近,无论基因,无论脾性,无论环境,无论爱好。父亲,总是爱着自己的女儿,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自己有着相似基因的女子。

不贪婪,不色情。只是看见她笑,自己也笑;只是看见她伤,自己也伤。绝大多数父亲,可能都这样吧。李鸿章,也是。

李鸿章,经常留自己的女儿和自己一起看公文。大女儿李菊耦,23岁才出嫁。在那时显然已经是大龄剩女。可是,再是如何剩,也早已经够得上“白富美”了。

可是说来真的奇怪,大女儿嫁谁不好,偏偏嫁给一个年长她二十来岁、死过两个太太、革职充军的老头儿——张佩纶。这算什么呢?

然而,生在清末,就不要多说了。现世安稳,比什么都好!

于是,大女儿嫁给张家,他们便在南京盖了大花园偕隐,真正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在生活。

清末的事情暂且作罢。

只是在后辈们看来,大家都不喜欢这位年老的父亲,在张爱玲姑姑——张茂渊的心里,这位父亲仿佛从来没有英雄过,只是依靠自己的老婆在吃着“残羹剩饭”。英雄往往是要靠历史的衬托。时年已过,英雄成为最最不过的平凡老头了,谁还会在乎他的过往?只是,想想秋风落叶,已经没有人记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了。

大起大落,最后不过平平淡淡。说来,是历史真正的悲哀呢。

那时候,姑姑是位年轻的女子。她常对张爱玲说起:“我想奶奶是不愿意的。”“这老爷爷也真是——!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比她大二十来岁的做填房,一个嫁给比她小六岁的,一辈子嫌她老。”

写文字的人,从小就表现出比别人更大的好奇心。仿佛冥冥当中,这时间的美丽与丑恶总是要深刻见底。航行再远的船只,总要靠岸。当小爱玲向姑姑打听有关祖父更多信息时,姑姑只是摇摇头:“一点都不记得了。”

张佩纶,那么大一个英雄。真的,在小辈这里就是几句讥讽的话,草草了事。想想真够叫人伤心的。

在当时,被官场以及民间议论的一段风流佳话,在后辈这里,只是被说成这世间饮食男女最通俗的演绎:男的配不上女的,还是女的配不上男的?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显然是遗老遗少的代表。在历史上能留其名,也多半是因为自己这惊世的女儿。

张廷重,这个真正被历史淹没的男孩。七岁的时候便失去了父亲,靠母亲李菊耦一个人来抚养。

那时候,一个没落贵族家庭里抚养的男孩难免畸形。母亲,总是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害怕男孩子学坏。于是,总是对儿子——张廷重习惯性用“女儿的教化”。有人说一个女人养出来的男孩是不健全的,他永远不会懂得力量的使用与接纳。可是,想想一个年轻的单亲妈妈养大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李菊耦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教育着自己的子女。

结果,这样的张廷重终究是带着严重的翰林家族的气息。在张爱玲的记忆里,父亲绕室吟诵,滔滔不绝,一起到底。末了,拖起长腔,一唱三叹,这首刚完,接着,下一首。让人听着真够心酸的。

张廷重生在这个时代,多少会些英语。就像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我们,都是大学生一样。每个人,任凭能耐再大,但是历史的洪流总还是会将我们卷走的。张廷重这帮遗老遗少实在像是在夹缝中偷生的劲草——做生意外行,在政界里不行。

这不光是时代使得他们尴尬,其实他性格里早已埋下了尴尬的种子。

后来听张家的老仆人何干说:“老太太总给三爷穿得花红柳绿的,满帮花的花鞋——那时候不兴这些了,穿不出去了。三爷走到二门上,偷偷地脱了鞋换上袖子里塞着的一双。我们在走马楼的窗子里看见了,都笑,又不敢笑,怕老太太知道了问。”

她宁可自己的儿子见不得人,也不要跟那帮“野孩子”学坏。

谁知道,这时奶奶的哀愁呢?还那么年轻……可能是一种少妇的心理别样的扭曲。这奶奶倒是把自己的女儿——张爱玲的姑姑打扮得干练、潇洒,人们称她“毛少爷”。

以至后来两个儿女,真随了小时候奶奶的教育。仿佛草莓的培育,你给它加牛奶,长大就是牛奶草莓;你给它加红色素,长大就是“胭脂莓”。

于是,张廷重这样的贵公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您说,他该是什么样子的草莓呢?

终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张廷重,这样的男子也在向自己的婚姻,或者爱情敞开最美妙的音符。

不管在任何时候,一旦谈及婚姻,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度里,人们总是很看重“门当户对”,尽管有时候忽略人的本真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但是,在中国,人们习惯这样进行,并且乐此不疲!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张爱玲的母亲,黄素琼;那年姣好,金童玉女,羡煞旁人。黄素琼虽出身官宦,但是,她身上总能看出挣脱牢笼的粗野,这大概也是源于黄素琼的母亲是农家女,嫁给了她的父亲做妾。所以,严格地说,黄素琼骨子里流着乡土深处的浓郁气息,她是个美丽、敏感的女人,长得清秀高挑,有点像外国人,头发不太黑,皮肤也不是很白,深目高鼻,有些像是拉丁民族,野性,温婉,保守,开放……这也是骨血里的东西。谁都没有办法。

婚姻是对一对陌生的男女最真实,也最见底的考验。人们都渴望“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坐着摇椅慢慢聊。仿佛这样的晚景,总是让人着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呢?这是欲望美好的终结!黄素琼和张廷重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然而,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难处。结婚不是很长时间,这个先进的女青年,已经深深地感觉到了与丈夫的格格不入,好像再这样生活下去,已经看不见希望了。

尽管,那时候,张廷重也看萧伯纳的《心碎的屋》,看完还不忘标记一下:“天津,华北。1926。32号路61号。提摩太·C·张。”然而,他终归是历史的局中人。他懂得新思想,新观念。但是不接受。就像一个很纯正的西北男子,很爱一个具有国际范儿的女子,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每个人都在分析这背后的原因,张爱玲还是一语中的:“他们在思想上都是受‘五四’的影响,就连我父亲保守性的也有选择性的,以维护他个人最切身的权益为限。”

黄素琼,这样的女子。我想是一只美丽的狡兔,不会在这座大院里,看春起秋落、夏盛冬凋。她一直盼望着自己的生活能有新的阳光照进来。张爱玲之后在自己的文字里这样描述这个最亲,却有着说不明的疏离感的女子——“她是位美丽而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有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洋去了,几次回来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辽远而又神秘的。有两趟她领我出去穿过马路的时候,偶尔拉我的手,便感觉一种生疏的刺激感,可是后来在她窘境中三天两天向她要钱,为她的脾气折磨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碎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我的爱。”

这都说到后来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往往由性格决定。黄素琼,就是这样的。在还是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基因的强烈折射。悲凉的是,终究描述她的最准确的文字,还是被自己的女儿不忍簌簌写下。

终于,时机还是向黄素琼这进步的女子打开了窗户。1924年,妹妹张茂渊要出国留学了,黄素琼终于找到机会,借机说是妹妹出国需要监护,便踏出了国门。那年,黄素琼31岁。只留下:一儿;一女,四岁。

小小的张爱玲,那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仿佛这个大家庭里有着不为人知的血雨腥风。繁华,没落,热闹,冷清。小小的爱玲,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了?只是渴望和其他小女孩一样有个温暖的家,有个幸福的港湾。仅此而已!

母亲,就这样很洋气地成了中国第一代“出走娜拉”。

男人,就是这样的伤风败俗。离开女人不仅是生理上的过意不去,更加是心理上的灾难深重。自己的结发妻子刚刚离开,张廷重便迫不及待接回了自己在外面包养的姨奶奶。从此,家里很是热闹,这姨奶奶喜好戏曲。所以,经常请来戏班子唱戏。

听说,姨奶奶以前是个名妓,人称“老八”。比张廷重的年龄略大,苍白的瓜子脸,长长的前刘海。身上有着褪不掉的风尘味。要说这世间的女子,哪个不是良善?只是这姨奶奶与黄素琼已经没有了可比性,一个就像是酒吧里的黑玫瑰,一个则是雪山上的雪莲。

那时候的张爱玲才四岁啊,她不懂得,但是她感受到了这个家族的男欢女爱,这个历史残留的余账。

这位姨奶奶经常带张爱玲吃喝玩乐,目的只是想在张家抬高自己的地位。女人在欲望着急的时候,总是会想出一些拙劣的伎俩。聪明的女人与卑劣的女人其实在小事儿上已经泾渭分明。如果真要作最后的颁奖,我只能说世有千千男子,任有溜溜的女子。各有所好!

这女子跟张廷重可真是天生一对,两个人都有严重的“阿芙蓉癖”(抽鸦片)。飘飘欲仙,仿佛进入了极乐世界,仿佛从来不用考虑生涯。

然而,黄素琼已经“天涯,在何方?鸿雁,为谁忙?风沙狂,足影残。乌云来回了几趟。天涯,何处凉?心宽地自宽”……

在这死气沉沉的家庭里,张爱玲的内心里开出一朵凛冽的毒花,只是那时候,谁也不会在乎这旁边的女孩子。连这小女孩自己也不知道,这朵凛冽的毒花正在歇斯底里急促地疯长……

小煐,小煐。大家都像是在叫一只猫猫狗狗,没有真正去重视这张家的女孩子。

爱情这个东西,在年幼的爱玲心里没有概念。只是父母的分分合合,让爱玲过早地看到了悲凉,仿佛基因密码在这时已经开始贮存。张廷重,再在外面胡来,还是爱自己的原配妻子黄素琼的。

一年之后,母亲回来了。

母亲,这个时候就像是遥远世界的美丽女神。爱玲是向往远方的。看见母亲,也是“美人如玉,剑如虹”。黄素琼,也是好久没见到自己的这双儿女了。这时的黄素琼给自己改了一个当时颇为时髦的名字,逸梵?黄逸梵。到底是十月怀胎的亲骨肉,见了张廷重再是恶心,见了这对可爱的子女,也是欢笑不止。母亲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给这年幼的姐弟俩唱歌,姐弟欢欢笑笑,高兴得说不出来得好。

这段时间,张爱玲的心里是极美的:和美,温柔,快活。然而,父亲和母亲,似乎已经冥冥注定,这辈子是要分开的,任凭中间父亲用尽各种方法企图挽留母亲。有人说,爱情也是讲缘分的。缘分尽了,任你一方再怎么努力,都是无用的。该走的,还是要走的……

会文字的女子,总是早慧的。七岁那年,张爱玲写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张爱玲虽然有一个弟弟,但是弟弟天生的软弱,似乎给这早慧的姐姐总是无端加分。男孩女孩,真的说不出来到底哪个性别更好?就像是唐玄宗时期,一时间大家居然“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张爱玲的弟弟和爱玲这即将的绝世才女,这个时候,性格已经悬殊开来。

八岁那年,张爱玲写了一篇乌托邦小说《快乐村》,也许是美好的希望,希望自己的家庭更加和谐一些,也算是无言的呐喊。然而,呐喊终归是无效的。直到母亲——黄逸梵要离去,一个中年女子孤零零地立在镜子面前,人们都说美人不许见白头,想想自己已经多少岁了?落寞地看着苍凉的影子。也许只有自己的女儿解读了:“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子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

这样干净利落的句子,怕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萌芽了。

张爱玲的童年是活跃恣肆的,同时也埋下了阴郁的种子,因为这样的家庭。在十岁那年,母亲终于要去法国了,母亲来看她,她很安然,母亲亦然。然而,骨肉分离怎能不令人肝肠寸断?只是这样的冷艳决绝,不善表达,“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一直等到风中的夕阳将母亲高瘦的影子逐渐拉长,可还是漠然,很久,很久,影子渐渐远去,眼泪终于出来了。在寒风中,大声抽泣,哭给谁看?哭给自己看!

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为了现世安稳,爱玲一生在追,在寻。母亲,又何尝不是呢?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

这爱,来得清冽、干脆。

她不说,只是故事中已有——

少女心

【爱玲说】项羽把耳朵凑到她(虞姬)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所听不懂的话:“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

谁都不知道天才的命运将置于何方?仿佛人们街谈巷议的世界末日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出手。只是,天才表现与众不同的就是跟其他同龄孩子有着歇斯底里的区别。仿佛女娲将其与众人有意划开界限。

很快,张爱玲黄氏小学毕业了,进入当时上海非常著名的圣玛利亚女校。这所学校是美国的教会女中,是一所贵族学校,重在培养西洋淑女。在这上学的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只要走出这所学校,就意味着,以后不是商界名流的太太,就是政界要员的妻子。仿佛今天的高考,211大学似乎有很大保障似的。更甚的是,如果学习成绩优异,还会被保送到英国的名牌大学去深造。

女孩,在中国这个传统的国度里,似乎残留,也更加合理的归宿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了。已经分手两年的男友,再次联系。他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回老家,嫁人了。”笑了笑,好像在弱肉相残的社会中间,真的要一位女孩子家家去与男子叼饭碗,好像不是弱羊儿,便是“爷”的表现了。左右为难,反倒不如嫁人一了百了。这就是中国人的理儿,这也是女孩子家家的归宿了。真要是嫁个如意郎君,也便真是不枉此生。

于是,但凡女孩的家长便从小就开始培养女孩的一些“作风”。这样的西洋淑女学校,在当时便是很多“后生”的可塑之地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要掏得起学费。

在这所学校,女孩们都穿着当时最流行的学生装。只有张爱玲穿得破旧、灰暗。

在小姐太太出没的地方,张爱玲的寒酸让她少了更多的言语。在我们上学的时候,沉默的学生似乎总是让人猜不透,摸不着。这是怎么了?肯定是心理有疾。这高傲的心用什么来拯救?这骨子里的锐气什么时候出发?

她在沉默。她一直将头深深地埋下。她发誓,一定要以最强悍的方式挽回自己的颜面。衣服?时尚?哪个女孩子家家的不爱呢?自古李延年就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美,令人心驰神往?唐伯虎的点秋香,也是因为三笑而落心中,于是,有了悲欢离合。张爱玲,这小女子对这一切是多么的向往!也是何等的敏感!

张爱玲,梦里将漂亮的衣服念叨了,再念叨。

到底是没妈的孩子。张爱玲的继母把自己两箱子衣服给了她,说都是“上好的料子”。然而,袖口一个个都磨掉了,这还说是将自己继母的心奉上呢!

张爱玲,这么一位爱美的女孩子,到死也不会忘记那件发暗的红色的薄棉袍,像是浑身生了冻疮,可还是今天穿了,明天还穿。何时是个尽头啊?仿佛秋季的连阴雨,总是看不见阳光的影子。这样的衣裳,张爱玲觉得是丑陋的、罪恶的!

同学们个个穿着时髦、流行,代表了当时社会的时尚元素。然而,爱玲穿着这破烂似的衣服,不免落寞、悲凉。年纪轻轻,心已沉沉: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长逝之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怎将度过?

心境,与年龄有着不相称的背离。然而,天才始终是要见光的。尽管外表看起来不是那么光鲜,尽管总是沉默得可以将整个闹市填平。爱玲,这样的文学天才始终是要见光的。新来的国文部的汪宏声先生给这个学校的国文带来了新的力量,给爱玲也带来了崭露头角的机会。就连最后自私刻薄,对人不屑的爱玲自己也说:“中学时代的先生我最喜欢的一个是汪宏声老师,教授法新颖,人又是非常好的。”

人生往往如此,在不经意的路口,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出现。仿佛一切都是上帝预备好的,让人惊奇、欣喜与安慰。

汪先生到底是有理想的老师。不管是什么样的理想,总归是有美好的愿望。汪先生一来,就打算将这个学校里学生的国文赶上去。毕竟“四书五经”是中国的女子应该读懂的。毕竟诸子百家的思想自有其深邃之处。毕竟新文学的船渡上有着时代的符号。汪先生为此,在文学上和孩子们身上做了很大的努力。

第一期作文课,汪先生就将《学艺叙》《幕前人语》苍劲有力地写在黑板上,仿佛从这一刻起,看到的就是下一代文学天才、新的力量。

孩子们在年少的时候都像是天际里散落的小星星,每个人都闪耀着自己的光芒。仿佛明日之星指日可待。汪先生的课堂里坐满了女学生,下面就有一个瘦瘦小小、穿着寒酸的姑娘,她,就是张爱玲。

汪先生的课就这样开始了……

这时,做惯了八股文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仿佛一切孩子面对一切新鲜事物一模一样。

汪老师开始讲解了:“诸位都在学习钢琴和唱歌,《学艺叙》就是叫你们把习琴习唱的经过与感受写下来,《幕前人语》就是影评,请把你们看完电影以后的感受写出来。当然,如你们自己另有意愿发表思想不妨自由命题,应用任何题材。”

汪先生的新颖观念,为难了这帮小姐们。于是,小姐们个个“为赋新词强说愁”。下课铃响了,这些美丽的女孩们都交上自己的“作品”。

强扭的瓜实在不甜。小姐们的文章实在是有些晦涩。

一篇篇看过去了,汪先生始终眉头紧锁:这帮孩子,看来还真得费神了。正在兴趣渐失的时候,一篇自主命名的文章《看云》不经意钻入汪先生的眼帘。虽是有几个错别字,但是用词瑰丽、文笔洒脱,甚是难得。末尾署名,张爱玲。

张爱玲,这个女孩的文章不错,是可塑之才。汪先生看见这样的文笔,仿佛是在黑暗的星际,终于见到了一点点光亮。

他要看看这女孩到底出自什么样的家庭?这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点评时,汪先生格外留意了这个叫张爱玲的女孩。只见倒数第一排那个座位上站起来一个瘦瘦的女孩,穿着极为朴素,表情拘谨、呆板,好像很不情愿在班里露出自己的身影。汪先生怀着万分好奇的心情,对这篇《看云》作了细致的点评。

汪先生通过张爱玲的《看云》,对大家进行启发、引导。其他同学的文章渐渐活跃起来。只是爱玲还是保持自己惯有的沉默或者叫冷漠的态度,似乎华丽的背后,谁都道不尽她苍凉的心酸。

其实,在这之前,爱玲已经在学校年刊的《凤藻》上发表了几篇文章,其中有小品文《心愿》和《牧羊者素描》,以及在1932年的时候发表的《不幸的她》,里面的女主角年轻、孤傲,为了自由、理想,独自寻找,却在四处漂泊。如泣如诉、缠绵忧郁,谁说这不是在写自己母亲呢?灯光绿黯黯的,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在暗室的一隅,发出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磬声,和着轻轻的喃喃的模模糊糊诵经声,“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她心里千回百转地想,接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冷的嘴唇上,封住了想说话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

那年,爱玲12岁,笔色凝重,不由得令人咋舌。

大凡早慧的人已经看出,这女儿写的“美人迟暮”当是自己的母亲,尽管不语,谁又能说母女不连心呢?爱玲已经能感受得到母亲在高呼“进步青年”后面的丝丝悲凉,年华老去、美人迟暮的万般无奈。清夜闻钟,红楼一梦,回首已是匆匆当年月。

在爱玲的眼里,世界是肮脏的、腐朽的、沉郁的!人们似乎不明白这位少女的基因里到底长出了什么恶毒的花?可是谁又能否认她的观点呢?雨静悄悄地下着,只有一点细细的淅沥沥的声音。橘红色的房屋,像披着鲜艳的袈裟的老僧,垂头合目,受着雨底洗礼。那潮湿的红砖,发出有刺激性的猪血的颜色和墙下绿油油的桂叶成为强烈的对照。灰色的癞蛤蟆,在湿滥发霉的泥土里跳跃着;在秋雨的沉闷的网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满愉快的生气的东西。它背上灰黄斑驳的花纹,跟沉闷的天空遥遥相应,造成和谐的色调。它扑通扑通地跳着,从草巢里,跳到泥里,溅出深绿的水花。雨,像银灰色黏濡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

也许,这些苍老的文字真正应了她那死气沉沉的家。

天才,仿佛只需要引导,并不需要做大量的教导,张爱玲在文学方面的天分,在这个时候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增加学校里的文学氛围,同时也是完成自己的梦想,汪先生创办了最早的《国光》。理想的编者当然是自己中意的学生——张爱玲。然而,她好像对这些“浪费时间”的事情没有一丝兴趣,只是在里面着重发表了自己的小说《牛》以及《霸王别姬》。《牛》写的是一篇农村题材的文章,仿佛跟张爱玲的生活没有一点儿的交集,悲就悲在这处,没有农民式的身份,却有着农民式的生活。想想有些事情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终究是说不上来它的好坏。于是,写起来活色生香,饶有兴致。

故事的底色其实还是自己家庭里面浓郁的底色。每一个作者的笔下都难以脱离自己的影子。文中讲的是一对很平凡的夫妇,是怎么一无所有的。最先是家里的一头壮牛被活活牵走了,紧接着是老婆的簪子变卖了,直到最后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慢慢变成了别人家的。说到惨,这一切是没落贵族家庭的落魄、无奈,还是张爱玲真的伤到了骨子里?哭得打噎——她觉得她一生中遇到的可恋的东西都长了翅膀在凉润的晚风中渐渐地飞去……展开在禄兴娘子前面的生命就是一个漫漫的长夜——缺少了吱吱咯咯的鸡声和禄兴的高大的灯前晃来晃去的影子的晚上,该是多么寂寞的晚上呵!

张爱玲,写得出的苍凉,读不透的落寞,谁都不知道这少女心里是荒凉的,她和文中主人公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少年时节的孩子都是充满想象力的,爱玲也是极为幽默。

汪先生在课堂上讲了《项羽本纪》,爱玲根据历史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写了很有意思的《霸王别姬》。里面很有兴致地添加了现代心理分析的意味。即使“十余年来,她以他的壮志为她的壮志,她以他的胜利为她的胜利,他的痛苦为她的痛苦”“她仅仅是他的高亢的英雄的呼啸的一个微弱的回声,渐渐轻下去,终于死寂了”。然而,这时候的女子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尽管这个男子现在是这么爱她。她在想象:“——啊,假如他成功了的话,她得到了些什么呢?她将得到一个‘贵人’的封号,她将得到一个终身监禁的处分。她将穿上官妆,整日关在昭华殿的阴沉古暗的房子里,领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里面的寂寞。她要老了,于是他厌倦了她,于是其他的数不清的灿烂的流星飞进他和她享有的天宇,隔绝了她十余年来沐浴着的阳光。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身上的光辉,她成了一个被蚀的明月,阴暗、忧愁、郁结、发狂。当她结束了她这为了他而活的生命的时候,他们会送给她一个‘端淑贵妃’或‘贤穆贵妃’的谥号,一只锦绣装里的沉香木棺材,和三四个殉葬的奴隶。这就是她的生命的冠冕。”

爱玲,自私到替这虞姬做了最后的主:虞姬微笑,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进了胸膛。项羽冲过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还紧紧抓着那镶金的刀柄。项羽俯下他的含泪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紧紧瞅着她。她张开她的眼,然后,仿佛受不住这样的强烈的阳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们。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所不懂的话:“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

传统剧目总是给这普通的女子扣上民族大义,然而终是女人了解女人的。爱玲的早慧与幽默,谁又不说是做一个女人的悲哀呢?可是这样的悲哀为何过早地深埋在这个少女的心里呢?莫非张爱玲,这个时候,已经是小资典范的祖师奶奶了?

张爱玲,表现的清醒是惊人的,怕也真是她那个家族的凛冽。就像曹雪芹,仿佛这世间男女情事皆逃不出他的词和句。

汪先生对张爱玲是极为看好的,对这篇《霸王别姬》也是大加赞赏,和当时已经出了名的郭沫若的《楚霸王之死》相比,真是不分上下。

此女孩,如果慧根继续,前途显然是不可限量。

仿佛天才,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夸奖。任凭这世界热闹非凡,好像已经与自己无关。张爱玲只是认真写着自己的一字、一句。不为任何人,任何杂志。像是安妮宝贝的微博,从来不收听任何人的。那是别人的事儿,与自己何干?这些早慧的女神们——

汪先生,再喜欢这聪明的女孩儿,也着实没了办法,每次要稿,张爱玲都是一句“忘了”。但最后,还是会补上的。在她看来,质量第一。

张爱玲,也是具有调皮的因子——我实力不行,我就用自己的笔,刺向“敌人”的咽喉。其一橙黄眼镜翠蓝袍,步步摆来步步摇,师母裁来衣料省,领头只有一分高。其二夫子善催眠,嘘嘘莫闹喧,手袖当堂坐,白眼望青天。

投给汪先生,下面没有任何署名,然而“知徒莫若师”,汪先生知道这是讽刺了两位男老师。一位男老师性格温和,笑笑作罢,小孩子嘛。另一位则大动肝火,给出三个选择:一,汪先生和作者道歉。二,停办《国光》。三,张爱玲不许毕业。于是,汪先生采取了第一种办法,也算是息事宁人了。

小小的爱玲,不知道当时作何感想呢?

在当时的这所中学里,因为是培养西洋淑女,钢琴、唱歌成为重要科目。然而,对于文学天才,这些只需经历,不是重点。

张爱玲很快就厌倦了。只是对颜色和绘画,爱玲一直保持高度热情。她喜欢漫画,于是在当时的《大美晚报》上发表了自己的漫画,得了五元的稿费。爱玲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地给自己买了一支很好的口红。

爱玲,就这样在学校里过着自己的中学生涯。表面光鲜,内心苍凉。谁知道一个没有母亲照顾的孩子的心呢?谁知道看着这死气沉沉的家庭的悲呢?

伤心夜里,独自做梦。文字自娱,怅然悲欢总是抬头转逝。

妈妈,你想我了吗?想弟弟了吗?

爱玲这时候创作的女性形象,很多又未尝不是在思念自己的母亲呢?“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

深宅寒

【爱玲说】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

张家的老宅在张爱玲的心里仿佛南方的梅雨季节生发出来的绿色青苔。家里是世道的没落,母亲出走,父亲依旧颓废。似乎,这天,没人能改变。此时,小小的爱玲,刚刚不过十来岁。虽然说上帝要成就一个天才,就会使其从小历尽磨难,可是为何一切都来得这么早呢?

张爱玲,也喜欢热闹,也喜欢积极,也喜欢温暖,也渴望父母的宠爱……可是,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太过奢侈了!

所有的画面像一幅幅旧照片,在张爱玲的内心深处刻尽了人情冷暖。她想哭,可是已经没有了眼泪。生性倔强,当真如此?

张爱玲,似乎在妥协,似乎在挣扎,似乎在奋斗。只有自己那颗明媚无比的心可以看到一丝丝光亮。自己对自己说,我可以冲破这一切。

张爱玲自从上了中学之后,很少回家了。仅仅是偶尔,她会回到亲爱的姑姑家里。姑姑张茂渊也是为人清冷,但毕竟是亲哥哥的女儿,况且对黄素琼这位思想先进的嫂子还是抱有几分敬意。一个清凉的夏夜,在姑姑家的小阳台上,姑姑把张爱玲父亲又要结婚的消息告诉了她。张爱玲面无表情,可是心猛地抽紧了。此时,凄凉——惶恐——!

张爱玲很小就喜欢看小说,小说里面又有那么多有关继母是怎么虐待小孩的。那时候只是抱着很深的同情心。她千想万想,没想到这种命运竟然会在自己身上兑现。小小的爱玲无力而茫然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下面是繁华大上海的夜,璀璨得像是白昼。爱玲此时的心里只有一个迫切的愿望: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死!让她死!我要让她死!

站在车水马龙的旧上海街道上,张爱玲似乎已经看见自己之后的命运……恐惧、挣扎、徘徊、绝望,谁会想到一个小孩子的胆战心惊?然而,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的。继母在1934年,踏进了张家的大门。她也算是和父亲家世相当,背景类似。

继母是前北洋政府总理孙宝琦的女儿。这位“大家闺秀”,说来还真的挺惭愧的,没有传说中的温婉贤淑,倒是真真独有人们想象当中所有继母具有的阴险毒辣。据说,孙宝琦在北洋政府里“官声”不是很好。他生有8男16女,妻子儿女全都染上了“阿芙蓉癖”。张爱玲的继母和当时的名媛陆小曼是闺蜜,都是吞云吐雾的芙蓉仙子。婚后,继母的床头挂着陆小曼的油画——瓶花。

不知道是出于对继母的厌恶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张爱玲从小对这位社交场合的名媛——陆小曼,便没有好感。

父亲再婚之后,张爱玲一家就搬回到麦根路别墅里去了。这是张爱玲的出生地,是一所民初式的老洋房,本来也就是张家的产业。

张爱玲很少回家,见到继母,仅仅是寒暄而已,偶尔也只是一两句家常话。没有母女的温馨,对于张爱玲来说,这是多么尴尬而生分的境地。她痛恨这种异常冷漠的母女关系。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上,最难填平的不是千沟万壑,而是心与心的间隙。是的,张爱玲是不喜欢待在家里的。她说:“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个怪异的世界。而在阴阳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昏睡……”

就这样,张爱玲穿着继母给的衣物,在圣玛利亚学校学习着,在冰冷的家里生活着。

这女子,从小时候起,心已经备受摧残。只是,这伤疤,没有一个人看得见。只有这敏感、聪慧的女孩在暗地里伤口流脓、生疮,到模糊不堪……清冷,清冷,孤独,孤独。一棵自生自长的清凉之花,在黄昏的老宅子里,“摇曳生姿”!

出逃

【爱玲说】要做的事情总找得出时间和机会,不要做的事情总找得出借口。

张爱玲中学毕业那年,母亲终于回国了。中年的母亲,风韵犹存,美人迟暮,经过西方风雨的熏陶,显得更加风致动人。

这次,母亲还带回自己的美国男友。他是个生意人,四十来岁,英俊潇洒。

母亲此次回国专门是为了张爱玲的学业的。她托人约了张廷重,张廷重反倒避而不见。

在年轻的张爱玲看来,毕业是令自己开心的一件事儿。压抑的中学时代终于要过去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羽毛渐渐丰满起来。她要飞,要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飞到那自己想要的地方。张爱玲觉得自己快要破茧成蝶了。

张爱玲那时候的想法是这样的:“中学毕业后到英国去读大学……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我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在上海自己有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在这个家里,充满着腐朽与沉闷,她怕自己有一天变得像弟弟一样了。

记得有一次,为了一点小事儿,父亲就给了弟弟一巴掌。张爱玲当时震惊了,用碗挡住脸,泪如雨下。继母莫名其妙地看了张爱玲一眼:“咦,你哭什么?又不是说你!你瞧,他没哭,你倒哭了!”张爱玲丢下碗冲到隔壁的浴室里去,无声地抽噎:“我要报仇。有一天我一定要报仇。”而弟弟,已经在外面玩皮球了,她看见,心都碎了……

张爱玲,没有再流下眼泪,只觉得真的很悲哀。一阵寒流,直往身上窜。

母亲的穿着,母亲的谈吐,母亲的举手投足,像一个谜一样吸引着此时的张爱玲。

我要走出去,跟母亲一样!

一个春日的午后,父亲和继母又在床榻上“吞云吐雾”,一种浓郁的腐朽气息,在雕窗上空袅袅飘来。留声机里面放着“金嗓子”周璇的《天涯歌女》,哀伤的调子有着彻骨的寒。

张爱玲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对父亲说:“爸,我想跟你说件事情。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不管你是不是同意,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想去留学……”

张爱玲终于一口气说完了,等待的只是结果。

父亲的脸变成了青灰色。沉默了很久,他猛地,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把烟枪狠狠地拍在地上,如凶狼一般指着张爱玲的鼻子吼道:“好啊!这些年来,我供你吃,供你穿,又供你读书。你现在翅膀硬了,想飞走了!你一定是受了别人的调唆,你说,你说,是不是?”

继母则是一副惋惜的神情,好像是好端端的姑娘要跳进火坑。“你母亲离了婚还要干涉你们家的事。既然放不下这里,为什么不回来?可惜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喽!”

张爱玲的父亲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他把这一切的错误都归咎于黄逸梵。张廷重特别讨厌女人出国读书。面对黄逸梵,他是有感情的。总觉得是出国毁了他们的婚姻。妹妹也是因为出国和自己分了家。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再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之后不久,“八一三事变”爆发了,人心惶惶。张爱玲征得父亲同意后,去母亲那里住了两个礼拜。

回家那天,她怕继母找茬,蹑手蹑脚,去了黑沉沉的屋子。在客厅外面,听到了洗牌的声音。张爱玲窃喜,赶紧趁机回到自己的房间。谁知道,一抬头,继母像鬼一般站在面前,拉着脸:“你怎么走了也不在我跟前说一声?”

张爱玲回答,已经对父亲说过了。

继母一下子来了脾气:“噢,对父亲说了!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做娘的!我今天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狠狠地给了张爱玲一巴掌。

张爱玲自然不爽,顺手要还,可是被两个老妈子拦住了。继母倒是恶人先告状:“她打我!她打我!”

张爱玲沉默了,但她已经隐隐感觉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父亲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把揪住张爱玲的头发,拳脚相加,吼道:“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张廷重正好没地儿撒气。

张爱玲的头被打到这边,又被打到那边。无数次循环,耳朵聋了。其他人说什么都插不上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二人拉开了。虽然被打得神志不清,但是张爱玲感觉到,亲情这个东西正在一步步远离自己。

真是,还有什么比亲人之间的伤,更让人伤心呢。

张爱玲要走,要逃。却被佣人拦住了:“门锁着呢,钥匙在老爷那儿。”

张廷重听说自己的女儿要报警,随手把一只青瓷大花瓶朝张爱玲头上砸去。父亲走后,何干(张家的家仆)进来:“你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呢?”

第二天,姑姑听说此事后,前来说情,姑姑也被打伤,送进医院。

在这个死墓一样的屋子,张爱玲被关了半年。一个年仅17岁的女孩啊。

短短几个星期,她似乎经历了人世间的千磨万难。她说:“等我放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我了。”她希望这个家马上灭亡。

张爱玲一直在那里为逃走做准备。每天清晨起来之后,就锻炼身体。真是祸不单行,自己又得了痢疾,父亲不请医生,难受得快要死掉。即便这样,她还是为出逃做着准备。

何干见张爱玲的病一天天加重,躲过继母,告诉了张爱玲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名声,张廷重选择了药剂,趁继母不注意的时候,给女儿注射。几天后,张爱玲病情好转,在何干的细心照顾下,她终于恢复了健康。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隆冬的一个晚上,张爱玲伏在窗子上用望远镜看清楚了路上没人,就挨着墙一步步溜到门口,将望远镜扔到牛奶箱里,闪了。张爱玲终于重获新生了。

后语——不幸的她

秋天的晴空,展开一片清艳的蓝色,清净了云翳,在长天的尽处,绵延着无边的碧水。那起伏的海潮,好像美人的柔胸在蓝网中呼吸一般,摩荡出洪大而温柔的波声。几只洁白的海鸥,活泼地在水面上飞翔。在这壮丽的风景中,有一只小船慢慢地棹桨而来:船中坐着两个活泼的女孩子,她们才十岁光景,袒着胸,穿着紧紧的小游泳衣服,赤着四条粉腿,又常放在船沿上,让浪花来吻她们的脚。像这样大胆的举动,她俩一点也不怕,只紧紧地抱着、偎着、谈笑着、游戏着,她俩的眼珠中流露出生命的天真的诚挚的爱的光来。

她俩就住在海滨,是M小学的一对亲密的同学。这两朵含苞的花是差不多浸在蔚蓝的水中生长的。今天,恐怕是个假期,所以划到海心游乐的吧!“雍姊!你快看这丝海草,不是像你那管草哨子一样吗?拾它起来,我吹给你听!”她一面说,一面弯转了腰,伏在船沿上去把手探到水里。

雍姊忙着挡她,“仔细点!跌下去不是玩的。你不看见浪很大吗?”她不言语了,只紧靠在雍姊的怀里,显出依傍的神气。

夜幕渐渐罩下来,那一抹奇妙的红霞,照耀得海上金波似的。在那照彻海底的光明中,她俩唱着柔美的歌儿,慢慢地摇回家去。

暮色渐渐黯淡了,渐渐消失了她俩的影子。

五年之后,雍的爱友的父亲死了,她母亲带她到上海去依靠她的姨母,她俩就在热烈的依恋中流泪离别了。

在繁华的生活中又过了几年,她渐渐地大了,像一朵盛开的玫瑰一样。她在高中毕了业,过着奢华的生活。城市的繁荣,使她脑中的雍姊,和海中的游泳,渐渐地模糊了。

她21岁时,她母亲已经衰老,忽然昏悖地将她许聘给一个纨绔子弟!她烧起愤怒烦恨的心曲,毅然地拒绝她,并且怒气冲冲地数说了她一顿,把母亲气得晕了过去。她是一个孤傲自由的人,所以她要求自立,打破腐败的积习。她要维持一生的快乐,只能咬紧了牙齿,忍住了泪痕,悄悄地离开了她的母亲。

漂泊了几年,由故友口中知道母亲死了。在彷徨中,忽然接到了童时伴侣雍姊的消息,惹她流了许多感激、伤心、欣喜的眼泪。雍姊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商界服务了几年,便和一个旧友结了婚,现在已有了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正和她十年前一样,在海滨度着快乐的生活。

几度通信后,雍姊明了了她的环境,便邀她来暂住。她想了一下,就写信答允了。

她急急地乘船回来,见着了儿时的故乡,天光海色,心里蕴蓄已久的悲愁喜乐,都涌上来。一阵辛酸,溶化在热泪里,流了出来。和雍姊别久了,初见时竟不知是悲是喜。雍姊倒依然是那种镇静柔和的态度,只略憔悴些。“你真瘦了!”这是雍姊的低语。

她心里突突地跳着,瞧见雍姊的丈夫和女儿的和蔼的招待,总觉怔怔忡忡的难过。

一星期过去,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着了个纸条给雍姊,写着:我不忍看了你的快乐,更形成我的凄清!别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无论怎样,我们总有藏着泪珠撒手的一日!

她坐在船头上望着那蓝天和碧海,呆呆地出神。

波涛中映出她的破碎的身影——啊!清瘦的——她长吁了一声!“一切和十年前一样——人却两样的!雍姊,她是依旧!我呢?怎么改得这样快!——只有我不幸!”

暮色渐浓了,新月微微地升在空中。她只是细细地在脑中寻绎她童年的快乐,她耳边仿佛还缭绕着那从前的歌声呢!

第二章 天才尘梦

导言——天才梦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加上一点美国式的宣传,也许我会被誉为神童。我三岁时能背诵唐诗。我还记得摇摇摆摆地立在一个清朝遗老的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眼看着他的泪珠滚下来。七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一个家庭悲剧。遇到笔画复杂的字,我常常跑去问厨子怎样写。第二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失恋自杀的女郎。我母亲批评说:如果她要自杀,她决不会从上海乘火车到西湖去自溺。可是我因为西湖诗意的背景,终于固执地保存了这一点。

我仅有的课外读物是《西游记》与少量的童话,但我的思想并不为它们所束缚。八岁那年,我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题名《快乐村》。快乐村人是一好战的高原民族,因克服苗人有功,蒙中国皇帝特许,免征赋税,并予自治权。所以快乐村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大家庭,自耕自织,保存着部落时代的活泼文化。

我特地将半打练习簿缝在一起,预期一本洋洋大作,然而不久我就对这伟大的题材失去了兴趣。现在我仍旧保存着我所绘的插画多帧,介绍这种理想社会的服务、建筑、室内装修,包括图书馆、“演武厅”、巧克力店、屋顶花园。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凉亭。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

九岁时,我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做我终生的事业。看了一张描写穷困的画家的影片后,我哭了一场,决定做一个钢琴家,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象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黄昏”“婉妙”“splendour”(辉煌,壮丽),“melancholy”(忧郁),因此常犯了堆砌的毛病。直到现在,我仍然爱看《聊斋志异》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便是为了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

在学校里我得到自由发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坚强,直到我16岁时,我母亲从法国回来,将她暌违多年的女儿研究了一下。“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她告诉我,“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

我母亲给我两年的时间学习适应环境。她教我煮饭;用肥皂粉洗衣;练习行路的姿势;看人的眼色;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

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我显露惊人的愚笨。我的两年计划是一个失败的试验。除了使我的思想失去均衡外,我母亲的沉痛警告没有给我任何的影响。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风笛),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顶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港大

【爱玲说】成名要趁早。

腹有诗书的女子,并非一开始就得到上天的无限眷顾,仿佛这世界的恩宠独有一身。实际上并非如此。尽管张爱玲在很多人眼里被奉为天才,连她自己也觉得。其实,只不过是上天让这女子过多地知道,并且感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亲情冷漠……

离开父亲的张爱玲,逃到了母亲那里,母亲给了她两条路让她选择:“要么嫁人,用钱打扮自己;要么用钱来读书。”为了自己的未来,张爱玲毅然选择了后者。然而,母亲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而母女间的矛盾也在一天天地,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形式在慢慢地激化。张爱玲说:“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是柔和的了。”

在跟随母亲期间,张爱玲同样被视为天才,并且通过了伦敦大学的入学试。然而,天才的命运总是这样坎坷:1939年的夏天,迫于战乱,张爱玲不得不离开上海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并放弃远赴伦敦的机会,而选择了香港大学。

初来香港,张爱玲先是一惊,看到香港的海,浓烈而阴郁,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大海那样蔚蓝。这不禁勾起爱画画的张爱玲内心波澜壮阔和歇斯底里的联想——多像明信片上一抹色的死蓝色的海。

这对于年轻的张爱玲来说,其实是一种心情的写照。毕竟,入香港大学学习并非她的理想。美丽的英格兰之梦才是她所向往的,红色的小房子,饱满的诗情画意,下点儿小雨,让人有迷离的感觉。

虽然英格兰梦就这样破灭了,但值得欣喜的是,总算离开了上海这个让张爱玲伤心的地方。希望,就在不远处……

对于一个从小在上海待惯了的女子,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和姑姑便托了在英国认识的老朋友——李开弟先生(爱慕张爱玲的姑姑,后来成为张爱玲的姑父)做张爱玲的监护人。

那是一个战乱的年代,能够来香港大学求学的人大多家境算是特别好的。其中不乏东南亚各国有钱华侨的子女,也有本地以及上海的一些学生,家里也都是富裕的。但张爱玲例外,也是没有办法跟他们比的。这怕就是一些出奇的人才,总是在逆境中一直成长,一直成长。爱玲,已经慢慢青年了,可是生活的寒酸在日复一日当中已经让爱玲对金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了。

然而,所谓穷人的孩子早懂事儿。张爱玲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用优异的成绩来换取相应的奖学金,这样的话,最直接的益处,便是可以节省妈妈的开支。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张爱玲对自己的英格兰梦始终未曾破灭,学校承诺成绩优秀的学生,毕业后可以送到英格兰去留学。张爱玲殷切地希望能获得这个机会。这样,梦不残!

而在此刻,外面的世界已经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政局的变化,正在一步步逼近香港。但在此时,香港还是已经支离破碎的中国文学的洞天福地。

1939年3月26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在香港成立,由许地山担任主持工作。当时,许地山也是香港大学的教授。“七七事变”之后,很多内地的知名作家夏衍、茅盾、萧红、于伶、骆宾基、戴望舒、郭沫若等都活跃在香港,或办报纸,或从事独立创作。总之,香港这个时候的文学是空前的繁荣,成为中国抗战前期主要的文化中心之一。在香港,随处可见大量文艺刊物:《文艺阵地》《立报·音林》《星岛日报·星座》《华商报·灯塔》《大公报·文艺》《时代批评》《大风》《时代文学》等。

有时候,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是宿命总不会让我们过早地相遇,只为了那轻轻一句:“噢,你也在这里。”貌似波澜不惊,实则千山万水。

这时,在张爱玲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胡兰成也出现在香港,以“流沙”的笔名在大名鼎鼎的《南华日报》担任主笔。然而,那时候,这小女子与这大丈夫并不认识。

张爱玲始终是专一的女子,或者也叫单一的女子吧。那段时间,张爱玲“两耳不闻窗外事”,为了实现自己小小的理想,她沉浸在“象牙塔”里,芬芳、美艳。只有她懂得。教西方文学的是位先生,具有很浓的绅士气味。他偏好莎士比亚。一般讲着,便会顺手掏出雪茄来点燃,当烟圈袅袅上升的时候,他的感觉也来了。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似乎真的很投入。教古典文学的是一位长须飘然的老先生,长袍是他的钟爱,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张爱玲很喜欢他念楚辞,“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而当他念唐诗宋词的时候,也是长安风情,汴梁遗韵……

张爱玲已经完全沉浸在学习当中了,自然对很多老师比较痴迷。这里面有位名叫弗朗士的历史教授。他有孩子似的红肉脸,瓷蓝眼睛,伸出来的圆下巴,头发已经稀了,脖子上一块黯败的蓝绸作为领带。上课的时候他抽烟倒像是安了个偌大的烟囱,一团黑柱,青烟直冒。即便说话,嘴唇上也永远叼着一根似有若无的香烟,翘板似的一上一下,仿佛有着高明的技术,虽然险峻,却怎么也不会落下来。烟蒂子,往外一甩,一不小心掉到女同学的蓬松的卷发上,像是“森林”快要着火。不过,幸好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张爱玲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图书馆,仿佛那里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说不尽的人间冷暖。她如一个欣喜的孩子,发现了新大陆,扑向广阔的海洋。那乌长台,那沉得说不上来的书架子,那些精装的厚厚书籍,摸在手里有彻骨的寒。几间旧书库里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一吹,灰烟四起。那些象牙签,锦套子里装着规整的清代礼服五色版图,大臣们的奏章……她甚至还找出了马卡德耐爵士出使中国谒见乾隆的相关记载。

她是惊!是喜!她爱旧书库里那阴冷的空气。她爱这些经年不见光日的,而略微有些霉味的书,轻轻翻动,当真是握住了古人那瘦骨嶙峋的手臂,触摸到了古中国一脉滚滚流动的血源……

那时,张爱玲似乎隐隐感觉到了,没有什么可以陪自己很久,要么是生离,要么是死别,唯有这些古老的文化在她弱小的血管里汩汩前行……仿佛,已经注定!一生一世!

张爱玲的同学来自世界各地。张爱玲自己虽然不善言辞,但是她发自内心地喜欢听同学们讲各自的故事和观点,说着各自的方言,跳家乡的舞蹈。小小寝室,充满欢乐。

当然在这里,张爱玲也认识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炎樱。她有意思极了。

这个时候,爱玲已经向很多报纸、杂志试着投稿,《我的天才梦》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小姑娘的惊人笔法随着稿费的一次次到来,已经获得肯定。

天才,就是天才——天那边才刚刚亮,惊艳已经涂满云霞。

港战

【爱玲说】真奇怪,一件最自然、最基本的功能,突然得到过分的注意,在情感的强烈照射下,竟变成下流的、反常的。

有人说,面对战争可以让全部物质与琐碎追求渺小下来。对于女子来说,我们在极力撇开与战争的任何关系,然而,身于尘世,好像真的很难……

年轻的张爱玲一直在极力履行自己的求学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心性,似乎在有所指向的成就某些东西。

每天除了文字,就是画画,仿佛这女子就是为这而生的。此外,与自己的好友——炎樱插科打趣,那该是最快乐、最希望的时间。

然而,战争是不具备任何同情心的。1942年的腊月,惨无人道的日本帝国主义还是将铁爪赤裸裸地伸向了中国的香港这美丽的地方。张爱玲那种埋首苦读的生活常态,自然也被这场战争无情地粉碎。

然而,学生终归还是逃不了学生的原本心思。战争来了,我们可以不用上课,不用作业,不用挨老师的训了。于是,战争刚来,孩子们还觉得庆幸。因为12月8日正是大考的第一天,考试对于学生来说多少有点排斥。能够免考,那是千载难逢的喜事,就像是美丽的流星雨,几十年才会一见的绚丽场面。

当然对于真正的战争,每个人都还是抱着不同的态度。张爱玲宿舍里的一位女同学,面对战争拉起的警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虑而着急,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怎么办呢?没有适当的衣服穿!天哪!这位可爱的女同学,在残酷的战争面前还是不忘对衣服的热忱。叫人情何以堪呢?

毋庸置疑的是,这女子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对于社交是相当计较的。在不同的场合,她总是要找出相匹配的服装,优雅、性感、可爱……她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外表华丽。之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借到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棉袍,这对于像苍蝇一样在头上飞舞的军机,大约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

女孩子们真是有趣极了。有位叫苏雷迦的女孩,来自马来半岛一个偏僻小镇。瘦小、略黑,有着睡意沉沉的眼睛,白牙微微外露。张爱玲觉得她“天真得可耻”。真是一个笑料百出的女孩。

苏雷迦曾经为这个问题困惑了好久:她选了医科,当然是要有解剖的,可是解剖的人体穿不穿衣服?

她,对于衣服也是情有独钟的。

一个炸弹掉在了宿舍隔壁,宿舍管理员不得不督促学生们到山下避避。在急难当中,她并不能忘掉自己的衣服,虽然很多人苦口婆心地劝阻:“保命要紧!”可她还是不管不顾烽火连天,硬是将自己的箱子搬到了山下。

那时,她参与防御工作,在红十字会充当临时看护,穿着赤铜底绿的寿字织锦缎棉袍,蹲在地上劈柴生火。

虽可惜,但也值了。当然,那一身装扮给了她空前的自信心,不然,她不会同那些男护士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同他们一起吃苦、开玩笑、担风险,渐渐习惯,话多了,人也干练了。

战争对于她,显然是难得的教育。可是,生死关头,衣服重要!可见,女人之于衣服,有着天生的嗜好。

人们对于战争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情绪,张爱玲做了一个很好的比喻:“是像一个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睡,虽然不舒服,而且没结没完地抱怨着,到底还是睡着了。”

是的,几十个青年死里逃生,聚在一起,有着往常的生气:有吃的,有住的,没有外界的娱乐分心。没有教授,可是有《诗经》、《论语》、诸子百家、莎士比亚等,这些大师的精髓等着他们去挖掘。

在这样的环境下,就像是刚解剖了一具死尸,让你吃嫩肉的感觉一模一样。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沉闷的过渡期。

在炮火连天的日子里,港大停止办公,学生被迫离开宿舍,不得不参加守城工作来解决膳宿问题。张爱玲去防空总部报了名。然而对于她来说,并不懂得什么叫“防空员”,更不知道具体要做些什么。加入防空工作后,张爱玲在冯平山图书馆住下了,在这里她找到了一部《醒世姻缘》,马上得其所哉,一连几天看得不亦乐乎。

看完《醒世姻缘》,张爱玲又读了《官场现形记》。或许,“谴责小说”的魅力正是让人觉得欢乐有趣,可是,里面仍有读不尽的辛酸。张爱玲被中国古代文学所倾倒。她一边愉悦地翻着,一边又担心,炸弹来了,能不能读完。好生矛盾的心理呢!

字印得相当小,灯光又是昏暗的,但张爱玲又想,要是真的炸弹来了,还要眼睛作甚?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或许只有在生死面前,人们才会表现出赤裸裸的最本质的东西——“饮食男女”。

很久以前,孔爷爷就说:“食色,性也。”虽然人类文明的教化,是为了跳出远古时期兽性的圈子。可是,一旦遇到生死问题,人的精神会失去,文明也会失去,空虚,无助!

休战后,张爱玲又在“大学堂临时医院”做了看护,每天看着许多生命离去,并不觉得害怕和伤感。也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待得太久的缘故吧!即便如此,张爱玲也没有忘记看书,只要有空她便躲在屏风后读。

然而,这时香港大学的某些学生已经停止了精神追求,每天烧饭、做菜、调情。当然不是幸福的那种,是带着隐隐的伤痛……于此,在各大报纸上纷纷刊登人们结婚的消息。仿佛在惶恐与绝望当中,唯有这点东西值得追求。

张爱玲曾这样写道:“一般的学生,对于人们的真性情鲜素认识,一旦有机会刮掉一点浮皮,看见底下的畏惧、怕痒,可怜可笑的男人或女人,多半会爱上他们最初的发现。”

张爱玲觉得他们结婚过早的悲剧就在于“过早地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这对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说,显然是无益的。可是,这是战争。要是一颗子弹真的来了,我们还没结婚,那将是多么遗憾啊!

张爱玲清楚地记得,在“围城期间”,一对男女去她们办公室向防空处长借车,目的就是要去领结婚证。男的是名医生,从他外表看来,他并非在平日里擅长“眉来眼去”。可此时,他看着自己的新娘子,眼睛里满含说不出来的深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新娘是做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