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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15: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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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明威

出版社:汕头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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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太阳升起

老人与海 太阳升起试读:

导读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1899—1961),美国小说家,一向以文坛硬汉著称,是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1954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新闻体”小说的创始人。1899年7月21日,海明威出生在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1917年海明威中学毕业时正值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因眼睛有病而未能入伍,进堪萨斯市《星报》担任见习记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海明威改变了他对生活的“迷惘”态度,始终活跃在反法西斯斗争的战场上。晚年,海明威身患多种疾病,兼之旧伤复发,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严重影响了他的写作。从此,他精神抑郁,痛苦不堪,于1961年7月2日,在美国爱荷达州的别墅里自杀身亡。海明威的代表作品有《太阳照常升起》《战地钟声》《丧钟为谁而鸣》《危险的夏天》《

老人与海

》《伊甸园》等。其中《老人与海》是根据真人真事创作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海明威移居古巴,认识了老渔民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1930年,海明威乘的船在暴风雨中遇难,富恩特斯搭救了海明威。从此,海明威与富恩特斯结下深厚友谊,经常一起出海捕鱼。1936年,富恩特斯出海很远捕到了一条大鱼,但由于这条鱼太大,在海上拖了很长时间才被捕获,结果在归程中被鲨鱼袭击,回来时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在1939年,海明威开始计划以此为素材,写一篇情节完整的故事放到他的某个小说中。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在连续84天没捕到鱼的情况下,终于独自钓上了一条大马林鱼。但这鱼实在太大,把他的小船在海上拖了3天,才筋疲力尽,被他杀死绑在小船的一边。但是在归程中他一再遭到鲨鱼的袭击,最后回港时,大马林鱼只剩下鱼头鱼尾和一条脊骨。这虽然是一个故事简单、篇幅不大的作品,但含义丰富,很多教师把它作为英雄主义教育的教材,推荐给广大学生,使之成为经久不衰的畅销书。圣地亚哥的悲惨命运正是海明威自身遭遇在艺术上的折光反射。海明威曾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战争,当时人们还未从世界大战噩梦中醒来,幻灭、失落等迷惘困扰着人们。海明威用马林鱼象征人生理想,用鲨鱼象征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用大海象征变化无常的人类社会,而狮子是勇武健壮并能创造奇迹的象征,圣地亚哥则是人类勇于与强大势力搏斗的代表,他捕鱼的不幸遭遇象征人类总是与厄运不断抗争。通过圣地亚哥的形象,作者热情地赞颂了人类面对艰难困苦时显示的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孩子准备和老人再度出海,他要学会老人的一切“本领”,这象征着人类这种“打不败”的精神将代代相传。《太阳照常升起》是一部涉及多主题的现代小说。首当其冲的主题无疑是战争在生理、心理、伦理等方面对“迷悯一代”所造成的严重损害。这部“情绪结晶式小说”不以情节取胜,而在于着力表现这一代人在生活方式、价值取向上所发生的深刻变化;在于宣泄他们的情绪,展示他们复杂矛盾的心态和心理发展历程,并由此深入挖掘和直接表现他们对世界的认识。这一代人所有的梦想、信念和单纯,都已被战争和现实击得粉碎,人生的目标已经死亡,他们在毫无节制的酗酒、纵乐中品尝着内心的绝望和悲哀。作品主人公巴恩斯集中体现了“迷惘一代”的主要特征:他虽然头脑冷静、性格沉稳,但已变得漠视一切,不再相信任何价值观念和伦理规范;不再相信诸如亲情、友情、爱情、宗教信仰等传统的希望之源,唯有纵酒宴乐能给他带来一时快慰和解脱,即便是富有浪漫情调的旅行,也往往成了他豪饮的借口。海明威在感同身受地记述和批评“迷悯一代”追求享乐、灵魂空虚的同时,也对他们这代人给予了深深同情和理解,并希望世人能以此为鉴,放眼未来。老人与海

孤单的老人

他是个老人,驾着一艘小渔船独自在墨西哥湾流里捕鱼,眼下已经连续出海84天,但连一条鱼也没捕到。头40天里还有个孩子跟着他,可40天没捕到一条鱼,当爹妈的就告诉那孩子说,这老头儿已经彻底“背时”,意思是说,倒霉到了极点,于是孩子听从了他们的吩咐,上了另外一艘船,头一个星期就捕到了3条好鱼。孩子看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总是空的,感到很难过,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渔钩和鱼叉,还有绕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面粉袋打了些补丁,皱皱巴巴的,好似一面象征失败的旗子。老人瘦骨嶙峋,脖子上尽是深深的皱褶。脸上的褐色疙瘩是热带海面上太阳反光晒成的瘤,一直布满下脸盘。一双手长期拉绳提鱼,被勒出了深深的口子。但这些裂口都不是新的,它们像是荒漠上断裂的隙缝。他这人处处显老,唯独两只眼睛跟海水一个颜色,透出开朗、打不垮的神气。“圣地亚哥伯伯,”孩子对他说,这时候小船已经被拖上沙滩,他们正爬着岸坡,“我又可以跟您出海了,我们那艘船已经赚了些钱啦!”老人教过孩子打鱼,孩子也爱他。“不,”老头说,“你搭上了一艘走运的船,还是跟他们干下去吧!”“可你还记得么,你有84天没捕到鱼了,但我们却接连3个星期每天都捕到了大鱼。”“我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并不是因为没信心才离开我的。”“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孩子,不能不听从他。”“我明白,”老人说,“理应如此。”“他没多大的信心。”“是啊!”老人说,“可是我们有,不是吗?”“对,”孩子说,“我请你到露台饭店去喝杯啤酒,然后一起把打鱼的家什带回去。”“也行,”老人说,“渔夫不分彼此嘛!”他们在露台上坐了下来。许多渔民跟老人说说笑笑,知道他不爱生气。上岁数的几位望着老人,未免替他难过,但是谁也没表露出来,都颇有分寸地谈洋流,谈他们的钓丝沉下多深,谈稳定的好天气,还谈他们耳闻目睹的各种新鲜事。当天顺利完成捕捞的渔民们已经回去,把他们打的金枪鱼全开了膛,平放在两条厚木板上,每条木板由4个人分两头抬着,摇摇晃晃地抬到鱼栈,等冷藏车来,给运到哈瓦那市场。捉住鲨鱼的人,已经把鱼送到港汊对面的鲨鱼加工厂,那儿用滑车把鱼吊起来,挖肝、去鳍、剥皮,再把肉切成了片,准备腌制。每当刮东风时,一股鱼腥味就从港湾对面的鲨鱼厂吹来,不过今儿只有淡淡的一点味儿,因为风势转向北面,而且渐渐平息了。坡上暖洋洋的,让人感到很舒服。“圣地亚哥伯伯,你在想什么呢?”孩子说。“哦!”老人正握着酒杯,思量好多年前的事儿。“要我去弄点沙丁鱼来给你明天用吗?”“不,打棒球去吧!我划船还行,罗赫略会给我撒网的。”“我很想去。即使不能陪你钓鱼,我也很想给你做点事。”“你请我喝了啤酒,”老人说,“你已经像个大人了。”“你第一次带我出海那年,我几岁?”“5岁。那次你险些把小命送了。我性子太急,鱼还没乏就提,那鱼儿蹦得小船都快散架了,记得吗?”“我记得鱼尾巴‘啪嗒啪嗒’地乱撞,坐板直发裂,木棒托托地打着响。我记得您把我推到船头那堆湿淋淋的绳子上,只觉得整个儿船都哆嗦,听见您砍树似的抡起木棒打鱼,我满身都是鱼腥味。”“你真的记得,还是后来才听我讲的?”“打咱们头回一块儿出海那天起,什么事我都记得。”老人用他那有圈晒斑的一双信任而慈爱的眼睛望着他。“你要是我的孩子,我就带你出海去冒风险了。”他说,“可你是你爹妈的孩子,再说你跟的那艘船又走运。”“我去弄点沙丁鱼来好吗?我还知道上哪儿去弄4条好鱼饵。”“我还有今儿剩下来的哩!我把它们用盐腌在盒子里了。”“让我去弄4条新鲜的来吧!”“一条。”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消失过,现在又像微风初起时那么清新了。“两条。”孩子说。“就两条吧!”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去偷的吧?”“我愿意去偷,”孩子说,“不过这些是买来的。”“谢谢你。”老人说。他心地单纯,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谦卑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谦卑,但认为这不是失面子的事,不至于损伤真正的自尊心。“看这股洋流,明天是个好天。”他说。“您要上哪儿去打鱼?”孩子问。“去得远远的,风向变了再回来,我想天不亮就出海。”“我要让船长也到远海去打鱼,”孩子说,“那么着,你钓了个老大的家伙,我们好来帮你。”“他不喜欢跑老远去打鱼。”“您说得对,”孩子说,“可是我会见到他看不见的东西,比方说找食的鸟,就能让他去追鲯鳅。”“他的眼睛那么不行吗?”“跟瞎子差不离啦!”“真奇怪,”老头说,“他又从来没去捕过海龟,那才最费眼睛哩!”“你连着多年去莫斯基托斯海岸外捕过海龟,可是你的眼睛仍然挺好呀!”“我是个古怪的老头子。”“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真正大的鱼吗?”“我想还有,再说有不少窍门可用呢!”“我们把家什拿回家去吧!”孩子说,“这样我可以拿了渔网去逮沙丁鱼。”他俩从船上取下渔具。老人肩扛桅杆,孩子提着硬邦邦的一盘褐色绳子、挽钩和长柄鱼叉。鱼饵盒子放在船艄,并排有一根木棍,等鱼提出水面,就用棍子猛揍。没有人偷老人的用具,但是帆和绳子还是收进屋里为好,一来怕露水,二来老人虽然相信本地人不会偷他东西,他还是认为,把拖钩和鱼叉留在船上是不必要的诱惑。他们一同顺着上坡路走到老人的窝棚跟前,从敞开的门进去。老人把桅杆连同裹着它的船帆挨墙靠着,孩子把木箱等放在旁边。桅杆差不多跟这单间的窝棚一般长。小屋是用当地叫“古阿诺”的大椰树的嫩棕皮搭成的,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肮脏的地面上有一个烧木炭煮食的土灶。用纤维结实的“古阿诺”叶片展平、重叠而成的棕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耶稣圣心像》水彩画,还有一幅《柯勃尔的圣母像》,这是他妻子留下的遗物。以前还挂过一幅他妻子的铜版照片,不过他瞧见它更感到孤单,因此把它取了下来,现在用他的一件干净衬衫裹着藏在搁架的角落里。“有什么吃的东西?”“有锅鱼煮黄米饭,要吃点吗?”“不,我回家去吃。要我给你生火吗?”“不用,过一会儿我自己来生。也许就吃冷饭算了。”“我把渔网拿去好吗?”“当然好。”其实根本没有渔网,孩子清楚地记得老人把它卖了。但他们总这么自我安慰。所谓黄米饭和鱼也是自己骗自己,孩子全明白。“85是个吉利数目,”老人说,“我捉一条大鱼给你看,开膛弄干净后足有1000多磅,你高兴吗?”“我要拿渔网去捞沙丁鱼了。你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好吗?”“好,我有张昨天的报纸,我要看看棒球新闻。”孩子不清楚昨天的报纸会不会也是随口胡诌的,不过老人从床底下掏出了报纸。“佩利阔在酒店给我的。”他做了解释。“我捞了沙丁鱼再来。我打算把您要用的鱼跟我的都拿冰镇着,到了早上咱们分。等我回来,你可以跟我讲讲棒球比赛了吧!”“扬基队不会输的。”“我可有点害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哩!”“该相信扬基队,孩子。想一想了不起的狄马吉欧吧!”“我既害怕底特律老虎队,也害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当心再下去你会连辛辛那提红人队和芝加哥白袜队也害怕啦!”“你仔细看看,等我回来讲给我听。”“你看咱们要不要买它一张结尾有‘85’这个号码的彩票?明天正好是85天。”“咱们可以这么办。”孩子说,“不过你那回关于‘87’的了不起的预测又怎么说呢?”“这种事儿不会再发生。你看能弄到一张末尾是‘85’的吗?”“我可以去订一张。”“订一张?这要两块半,我们向谁去借这笔钱呢?”“这个容易,我总能借到两块半的。”“我看没准儿我也借得到。不过我不想借钱,第一步是借钱,下一步就要讨饭喽!”“穿得暖和点,老伯伯,”孩子说,“别忘了,我们这是在9月里。”“5月渔郎,人人会当。”“我捞沙丁鱼去了。”孩子说。孩子回来时,老人在椅子上打盹。日头沉下了。孩子从床上取下一条旧毡毯,搭在椅背上,盖住老人肩膀。这副肩膀可不简单,虽说老了,还很结实脖子也还健壮。他耷拉着头,脖梗上的褶皱都不见了。他的衬衣像那张帆一样,尽是补丁,太阳一晒,不同的补丁褪成深浅不同的颜色。他颜面十分苍老,眼睛一闭,越发显得毫无生气。那张报纸铺在膝上,用手搁住,怕被晚风刮走。他光着脚。孩子从他那儿走开了。再回来的时候,老人还在睡。“醒醒吧!”孩子说,把手放在老人的一边膝盖上。老人睁开了眼,过了一会儿,心神才从老远的梦境回来。接着他现出了笑容。“你拿来什么啦?”他问。“晚饭,”孩子说,“咱们这就吃晚饭。”“我不怎么饿。”“来吃吧!你不能光打渔不吃东西啊!”“我也这么做过。”老人说,一面站起来,把报纸收了折好。然后他动手叠毯子。“让毛毯围着腰吧!”孩子说,“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你不吃饭去打渔。”“那就希望你保重身体,长命百岁。”老人说,“我们有什么吃的呢?”“黑豆煮米饭、炸香蕉,还有点炖菜。”这些东西孩子是用一个双层饭盒从坡上酒店拿来的。他口袋里还带着两套分别用纸餐巾裹着的刀叉和勺子。“这是谁给你的?”“马丁,酒店老板。”“我得谢谢他。”“我已经谢过啦!”孩子说,“你用不着去谢他了。”“我要给他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他这样帮助我们不止一次了。”“我想是这样吧!”“这样的话,我该在鱼肚子肉以外,再送他一些东西。他对我们真关心。”“他还送了两瓶啤酒。”“我最喜欢听装啤酒。”“知道。这是瓶装的,哈土埃啤酒,等会儿我把空瓶送回去。”“难为你了,”老人说,“我们吃吧!”“早叫你吃了,”孩子亲切地说,“你没准备好,我不敢打开饭盒。”“好了,”老人说,“洗洗手就行。”上哪儿去洗呢?孩子想:村子里的水龙头在大路那头,要走两条街才到。我得给他拎水到这儿来,带一块肥皂,一条好毛巾。孩子想,我怎么这样不动脑子呢?我得给他再弄件衬衫,弄件过冬的厚上衣,弄双什么鞋,再来条毯子。“你捎来的炖菜真好吃。”老人说。“跟我讲讲棒球吧?”孩子央求他。“美国联盟里头,就像我说过的,得胜的是扬基队。”老人说得兴高采烈。“他们今儿可输了。”孩子告诉他。“这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狄马吉欧又表现得挺出色了。”“他们队里又不只他一个人。”“那自然。不过他总与众不同嘛!在另外那个棒联的比赛里,布鲁克林和费拉德尔菲亚两个队之间我只能支持布鲁克林。不过我总是怀念从前迪克·西斯勒在老球场里击出的那几下了不起的球。”“那真是再也没法相比的了——他击出过我从没见到过的最远的球。”“你还记得他常到坡上酒店来吗?我想请他一块去打渔可总壮不起胆来。所以我要你去请他,可你也胆怯。”“我记得,我们真大大地失算了,他蛮可能跟我们一起出海的。这样,我们可以一辈子回味这件事了。”“我蛮想陪那了不起的狄马吉欧去钓鱼,”老人说,“人家说他父亲也是个打渔的。也许他当初也像我们这样穷,会领会我们的心意的。”“阿西斯勒的老子可没受过穷,他那老子像我这个年纪就在几次大联赛中出过风头。”“我像你这么大,乘横帆船到过非洲,傍晚在海滩上,见过不少狮子。”“知道,你讲过。”“我们谈非洲还是谈棒球?”“我想听棒球,”孩子说,“讲讲麦克格劳吧!”“早先他有时候也上餐馆来,不过他喝上老酒就要撒野,说话专噎人,难伺候着呢!在他心上,赛马跟赛棒球一样牵挂。无论他什么时候兜里都揣着几份马的花名册,打电话也常常念叨马名。”“他是个大教练,”孩子说,“我爸认为那时候他是最大的教练。”“因为他来这儿次数最多,”老人说,“要是德洛歇年年还来这儿,你爸就要把他当做最大的教练了。”“说真的,到底谁是最了不起的经纪人呢!是卢克,还是迈克·冈萨雷斯?”“我觉得他们不相上下。”“最好的打渔人就要数你啦!”“不,我知道有比我更好的。”“哪儿的话。”孩子说,“好渔人不少,也有几个了不起的,可你这样的只有一个。”“谢谢你,你说得叫我高兴。我希望不要来一条挺大的鱼,叫我对付不了,那样就说明我们讲错啦!”“这种鱼是没有的,只要你还是像你说的那样强壮。”“我也许不像我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老人说,“可是我懂得不少窍门,而且有决心。”“你该去睡觉了,这样明儿早上才精神饱满。我要把这些东西送回坡上酒店。”“晚安。明儿一早我叫你。”“你成我的闹钟了。”孩子说。“我的闹钟是一大把年纪,”老人说,“老年人醒得早,什么道理?想使日子过得长些?”“道理倒弄不清,”孩子说,“我只知道年轻人好睡懒觉,醒不过来。”“我记得的,”老人说,“到时候叫醒你。”“我不高兴让船长叫我,好像比他低一头似的。”“我知道。”“好好睡一觉吧!老伯伯。”孩子走了。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没有灯,现在老人也是摸黑脱了长裤上床的。他把长裤卷起来当枕头,把那张报纸塞在里面,便蜷身裹上毯子睡了,身子下面的钢丝床上也铺着些旧报纸。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梦见了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所见的非洲。那长长的金黄色和白色的海滩白得刺眼睛,还有那高高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他如今夜夜都生活在这个海滩沿岸,梦中他听见如雷的拍岸涛声,看见土著人的小船劈水穿浪而来。他闻见睡觉时船舱里那股柏油和麻絮的味儿,闻见清晨岸上吹来的微风中那股非洲的气息。通常一闻到陆地上刮来的风,他就醒来,穿上衣裳去叫醒那孩子。然而今夜陆地上刮来的风的气息来得很早,他在梦中知道时间尚早,就继续把梦做下去,梦里看见群岛的白色顶峰从海面上升起,随后梦见了加那利群岛的各个港湾和锚泊地。他不再梦见什么风暴、女人、重大事件、大鱼、殴斗、角力等,连老伴也好久不来和他梦中相会了。现在梦里只看见从前熟悉的土地和海滩上的狮子。狮子像小猫似的在昏暗中玩耍,他爱它们如同爱那孩子一般。他梦里也从不见那孩子。老人一醒来,从半开的门洞望望月色,便抖开“枕头”,套上。他到屋外解了手,就寻路走去叫孩子。朝寒使他一阵战栗,但他知道过后就会暖和过来的,何况很快就要划桨了。孩子住的房子没有锁门,他把门推开,光着脚悄悄走进去。孩子熟睡在第一间屋的帆布床上,老人凭着残月投来的光看清了他,便轻轻握住他的一只脚不放,直到孩子惊醒,掉过脸来望他。老人点点头,孩子就从床边椅子上取过长裤,坐在床沿上穿。老人走出门去,孩子跟在后面,还瞌睡得很。老人用胳臂搂着他的肩膀说:“对不起。”“哪儿的话,”孩子说,“当个男子汉就应当这样。”他们顺着路向老人的小屋走去,一路上黑漆漆地净是些打着赤脚的男人在走动,各自扛着他们船上的桅杆。到了老人的小屋后,孩子拿起用篮子装着的一卷卷钓索、鱼叉和渔钩,老人扛起卷着船帆的桅杆。“你想喝点咖啡吗?”孩子问。“咱们先把船具扛到船里,再去喝一点。”他们在一家供应渔夫的清早就营业的小吃馆里,喝着盛在炼乳罐里的咖啡。“你睡得怎么样,老伯伯?”孩子问。他清醒过来了,尽管要他完全摆脱睡魔还不大容易。“睡得很好,马诺林。”老人说,“我感到今天挺有把握。”“我也这样,”孩子说,“现在我该去拿你我用的沙丁鱼,还有给你的新鲜鱼饵。那艘船上的家什总是他自己拿的,他从来不要别人帮他拿东西。”“我们可不这样,”老人说,“你5岁头上,我就让你帮忙拿东西了。”“知道,”孩子说,“我马上就来。再喝点吧!这里肯赊给我们。”他光脚踩着珊瑚石,到放鱼饵的冰窖去了。老人慢慢喝着咖啡。一整天他就只有这点儿营养,他知道他应当喝。好久以来,吃饭这件事老叫他心烦,他从来不带午饭出海。船头有一瓶水,那便是他当天必需的一切。孩子把报纸包的沙丁鱼和两条鱼饵取了回来,于是他们脚下踏着沙砾,沿下坡道儿走到小船那儿,把船稍稍一抬,就势推到水里。“出海顺利,老伯伯。”“你也走运。”老人说。他把双桨的绳套在桨架上套好,然后向前倾着身子压住桨翼入水的反冲力,向黑沉沉的港口外划去。还有沿岸各处别的渔船也在纷纷出海,老人听得见它们的船桨入水和划动的声音,因为月亮已落到山坡背后,所以看不见它们。偶尔船上有人在说话,但是除了桨声外,大多数船只都寂静无声。它们一出港口就分散开来,每一艘都驶向指望能找到鱼的那片海面。老人知道自己要驶向远方,所以把陆地的气息抛在后方,划进清晨的海洋的清新气息中。他划过海里的某一片水域,看见果囊马尾藻闪出的磷光,渔夫们管这片水域叫“大井”。这里有700米深,各类鱼都有。因为洋流过来,冲撞海底峭壁,形成一个大漩涡,把鱼旋在一起。这里有许许多多褐虾和作为饵用的鱼,有时候,很深的洞穴里还有成群的鱿鱼,它们夜间浮上海面,正好给游过的大鱼充饥。一片昏黑中,老人感到晨光即将来临。划着划着,他听见飞鱼扇尾出水,张直翅子“哧哧”地跃入暗空。他很喜欢飞鱼,因为在海上给他做伴的主要是它们。他也替鸟儿们发愁,特别是那些深灰色娇小的燕鸥,它们总在飞来飞去找吃的,可几乎每次都一无所获。他想:鸟儿活得比我们艰难,只有拦路夺食的恶鸟和身粗力大的猛禽除外。为什么要把鸟儿创造得那么脆弱、优美,就像那些海燕似的,而大海又这么无情呢?它是温和又十分美丽的,可是它会变得那么无情而且又来得那么突然,而那样一些发出细小可怜的“啾鸣”声,在飞翔和潜水觅食的鸟儿们,对大海来说是过于脆弱了。他每想到海洋,老是称她为lamar,这是人们对海洋抱着好感时用西班牙语对她的称呼。有时候,对海洋抱着好感的人们也说她的坏话,不过说起来总是拿她当女性看待的。有些较年轻的渔夫,用浮标当钓索上的浮子,并且在把鲨鱼肝卖了好多钱后置备了汽艇,都管海洋叫elmar,这是表示男性的说法。他们把她说成是个竞争对手,是个水域,甚至是个敌人。但是老人始终把她看成女性,看成失宠或者不失宠的女人,要是她胡来、使坏,那都因为她不由自主地爱耍性子。他想,月亮影响她,就同影响一个女人的情绪一样。他不紧不慢地划着,并不费劲,因为他稳稳保持着习惯了的速度,再说洋面又平,水流只偶尔打些漩儿。由于天蒙蒙亮了,他看出自己已经比原来指望这个钟点划到的还要远。他心想:我已经在几处深水海穴捕了一个星期的鱼,什么也没捞到,今儿我要到远处有成群鲣鱼和金枪鱼的地区去,也许那里面能碰上条大鱼也说不准。天还没有大亮,他已经下了鱼饵,让船儿随着海流漂去。一条饵鱼下到了40米的深处,第二个75米,第三个和第四个沉下100和125米。装饵的钩子、钩柄藏在饵鱼腹内,固定了,钩身和钩尖串蛮新鲜的沙丁鱼。每条沙丁鱼都从眼睛对穿过,排成一个半圆花环。鱼钩各个部分,在大鱼的眼中全是芬芳鲜美的佳肴。孩子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或者叫做长鳍金枪鱼,它们正像铅锤般挂在那两根最深的钓索上。在另外两根钓索上,他挂上了一条蓝色大鲤鱼和一条黄色金银鱼,它们已被使用过,但依然完好,而且还有出色的沙丁鱼给它们添上香味和吸引力。每根钓索都像一支大铅笔那么粗,拴在一根带嫩汁的绿竿子上,只要鱼食被扯一扯、碰一碰,竿子就会弯进水里。而且每根钓索都有各长40米的两盘绳子作为后续,每盘又可以接上其他备用的几盘,因此万一需要,可以让一条鱼牵着300多米的长绳还照样游。老人现在盯着看3根斜出船边的竿子有没有坠到水里,一面轻轻划桨,把几条钓索都保持得上下笔直,深浅也各就各位。天相当亮了,这会儿太阳随时都会升起。

罕见的大鱼

太阳稍稍露出了海面,老人望得见别的渔船低低地出现在水面远处,离岸近得多的地方,四散分布在海流两侧。不一会太阳更明亮了,炫目强光射在水面上。接着,当它完全升起时,水平如镜的大海把阳光反射进他的两眼,使他感到十分刺痛,因而他不去望它,只顾划着船。他俯视水中,留心看着笔直垂向海水深处的几根钓索。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他那样保持钓丝笔直地沉下:这样,不管鱼儿在多深的水层下游,诱饵都能准确无误地送到它们嘴边。别的渔人难免让水流冲走鱼钩,所以有时候心想钓100米以下的鱼,钩子实际上却漂悬在60米高处。不过,他想,我总是把它们精确地放在适当的地方,问题只在于我的运气就此不好了。可是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今天就转运。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日子。走运当然是好,不过我更愿做到分毫不差。这样,运气来的时候,你就有所准备了。太阳比先前两小时又高了,朝东望望不那么刺眼了。这会儿只瞅得见3艘渔船了,看上去很低,远远挨着岸边。他想,我的眼睛一辈子都给早上的太阳刺得疼,但是,偏偏眼睛还挺好。傍晚时我直望着太阳也不会两眼发黑。快到晚上的太阳,光也更足,可早上看着怪疼的。正在这时他瞧见一只鸟亮开它长长的黑翅膀在他头上的天空中盘旋。它做了个急速俯冲,两翼后掠斜冲下来,接着又在空中盘旋。“它找到什么啦?”老人出声地说,“它可不是光瞧瞧就罢休的。”他沉着地缓缓向鸟盘旋的地方划去。他不慌不忙,让钓索始终载沉载浮,保持垂直。不过他向海流稍稍靠紧一些,这样他钓鱼的活动仍从容不乱,只是比他原先不曾想到可以利用这只鸟儿时稍微加快一点罢了。那鸟飞高了,又打起圈子来,平展着双翼。一会儿,鸟突然潜入水中,老人定睛一看,只见几条鱼跳出水中,贴着波面,没命地飞逃。“海豚,”老人说出声来,“大海豚。”他把双桨从桨架上取下,从船头拿出一根细钓丝。钓丝上系着一段铁丝导线和一个中号钓钩,他拿起一条沙丁鱼挂在上面。他把钓丝从船舷放下水去,将上端紧系在船艄一只拳头大的螺栓上。跟着他在另一根钓丝上安上了鱼饵,把它盘绕着搁在船头的阴影里。他又划起船,注视着那只正在水面上低低地飞掠的长翅膀黑鸟。他正望着,黑鸟又侧着翅膀下来,打算俯冲,随后却徒劳无益地乱扇着翅膀去追飞鱼。老人看见水面有点儿鼓,是些大海豚追逐飞鱼从下面顶起的。一只只海豚紧跟飞鱼的去踪,在下面穿水破浪,只等飞鱼力竭坠海,就会火速赶到。这是一大群海豚啊!他想:它们铺得很广,飞鱼没有多少侥幸的机会了。黑鸟也没机会沾光,这些飞鱼都大得它叼不了,溜得也太快。他注视着飞鱼的一再跃起,和鸟儿的徒劳行动。他心想:那群海豚从我手下逃脱了。它们游开得太快,也已游得太远。不过说不准我还能遇上一条失群的,也没准我那条大鱼正在它们的附近。我那条大鱼总该在什么地方呀!这时陆地上空的云气堆得山峰一样高,海岸只剩下蓝灰色群山脚下的一抹绿痕。海水深蓝深蓝,几乎呈暗紫色了。老人往海底望去,看见幽暗中一片红色的浮游生物,还有此刻太阳光幻成的奇异光辉。他定睛看,钓丝笔直下垂,望不到头。浮游生物使他高兴,因为有它就有鱼。日头越升越高,照得水下五光十色,预示着将是个好天,天边云彩的形状也是晴朗的兆头,那鸟儿却不知去向了。水面上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摊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黄色马尾藻和一只紧靠着船舷浮动的僧帽水母,它那胶质的浮囊呈紫色,具有一定的外形,闪现出彩虹般的颜色。它倒向一边,然后又竖直了身子,像个大气泡般高高兴兴地浮动着,那些厉害的紫色长触须在水中拖在身后,长达一米。他坐着轻轻摇桨,一面朝水里望,瞅见一些小鱼跟垂悬的触丝同样颜色,钻在触丝中间,躲在漂浮气泡的一小片阴影下往来穿游。小鱼都能抗毒,人却不能。老人打渔的时候有些触丝缠住了钓索,缠得发黏发紫,他的胳臂上手上就会有一道道又肿又痛的伤痕,跟碰了毒漆藤、毒漆树一样。只是僧帽水母的毒来得快,像鞭子似的一抽就疼。这些闪光的泡泡挺好看。可它们是海上最引人上当的东西,所以老人最喜欢看大海龟吞吃它们。海龟一瞅见它们就迎面爬过去,然后闭上眼睛,全身都有甲壳护住,接着就连触丝一道整个儿把它们吞进了肚子。老人喜欢看海龟吞食它们,还喜欢在风暴过后的海滩上踩着海龟走过去,听着它们在他长满老茧的脚板底下被踏得“扑扑”爆裂。他喜爱绿龟和玳瑁,它们举止娴雅,动作敏捷,而且值钱。对大而无用的赤虫焦龟,他抱有一种友善而藐视的态度。它们怯懦,动不动就龟缩成一团,求爱的方式也颇别致。它们会合上眼睛,津津有味地吞食水母。他对海龟并不抱着神秘的看法,尽管他曾多年乘小船去捕海龟。他替所有的海龟伤心,甚至包括那些跟小船一样长,重达一吨的大梭龟。人们大都对海龟残酷无情,因为一只海龟被剖开杀死之后,它的心脏还要跳动好几个小时。然而老人想,我也有这样一颗心脏,我的手脚也跟它们的一样。他吃白色的海龟蛋,为了使身子长力气。他在5月份连吃了整整一个月,使自己到九十月份能身强力壮,去逮地道的大鱼。他还每天喝一杯鲨鱼肝油,这鱼肝油贮存在一间小屋中的一个大汽油桶里,不少渔民都在这屋里存放渔具。这种油渔民们只要需要,随时都有。大多数人讨厌它的气味。不过它还是防御伤风感冒的好东西,对眼睛也有好处。这时候老人一抬头,看见黑鸟又在盘旋了。“它找着鱼啦!”他自言自语。这会儿既不见飞鱼破水而出,也不见小鱼儿各处蹿散,但是,老人正望着,一条小金枪鱼跃到空中,一翻身又头朝下落了水。这金枪鱼被太阳照得银亮,它落回水里以后,别的金枪鱼接二连三地出水,四面乱蹦,它们搅起水花,一跳老远地去抢小钓索上的那个活饵,包围它,推着它转。它们忽前忽后地绕圈子,追赶水底小鱼。要是它们游得不这么快,我能捉住它们,老人寻思着。他看鱼群把水激起白浪了,那海鸟突然扎进浪里,叼走一条惊慌逃上水面的小鱼。“这只鸟真是个大帮手。”老人说。就在这当儿,船艄的那根细钓丝在他脚下绷紧了,于是他放下双桨,紧紧抓住细钓丝,动手往回拉,感到那小金枪鱼在颤悠悠地拉着,有点儿分量。他越往回拉,钓丝就越是颤悠。他看见水里蓝色的鱼背和金色的两侧,然后把钓丝“呼”地一甩,使鱼越过船舷,掉在船中。鱼跌在船艄下,全身紧箍箍的像颗子弹,瞪着两只发愣的大眼睛,一边急抖它那尖溜利落的尾巴,不要命地“啪啪”猛打船板。老人为了同情,给它当头一击再踢一脚,但它的身子还在艄影里哆嗦。“长鳍金枪鱼,”他说出声来,“它可以做个挺棒的鱼饵,该有10磅重。”他记不得他跟自己讲话是几时开始的。从前,一个人待着,他就唱唱歌,在小渔船或者捕鱼船上一个人值夜掌舵,有时候也唱。他开始独自出声讲话,大概是那男孩子离开他以后的事,但他记不清了。他和孩子一起打渔的日子里,通常只在十分必要时才交谈几句。在夜间或者在暴风骤雨之中,他们高声谈话。渔民认为海上闲聊是不应该的,老人也是这种观点,照这么办的。后来,他多次一个人说话,因为他想这不至于打扰任何人了。“万一有人听到我独自说话,准以为我发疯了。”他说,“我没发疯,就不怕人说。有钱朋友买得起收音机,放在船上对他们说话,报告棒球新闻。”可眼前不是想棒球的时候,他心想。眼前只该想一件事,想我生来该干的事。这群鱼附近说不准会有一条大的哩!他想:我只不过捉到正在掠食的金枪鱼中一条离了群的罢了。只是它们正在远处行动,而且游得很快。今儿个海面上的一切都移动得极快,而且全是朝东北方去的。这是不是时光的关系?或者是我预料不到的天气变化的信号?现在他望不到那一线绿岸了,只见矮冈低峦,坡青巅白,仿佛顶着积雪,云堆儿看起来像是高踞小冈之上的重重雪山。大海十分幽暗,日光给水里投下一道道鲜彩的透明柱。原先星星点点的无数浮游生物,这会儿都被高悬天心的太阳照得无影无踪了,老人看见的,只是一一插入碧波深处的变色透明巨柱,再就是一英里深的水里他那几根笔直下垂的钓索。那些鱼又出现了,渔夫们管所有这种鱼都叫金枪鱼,只有等到把它们卖出,或者拿来换鱼饵时,才分别叫它们各自的专用名字。这时它们又沉下海去了。阳光此刻很晒,老人感到脖颈上热辣辣的,划着划着,觉得汗水一滴滴地从背上往下淌。他想:我可以让船顺水漂,睡上一觉,把绳子在脚趾上系个扣好惊醒我。不过今儿是第八十五天,我得好好捕一天鱼。正在这时,他望望钓索,瞧见伸出去的一根新树枝做的木杆沉沉地弯了下去。“来了,”他说,“来了。”他小心收起桨,伸手够着钓丝,提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中间。他没感到重量和拉力,轻轻提着。过一会儿又咬了一次钩。这次是试探性的,不凶不猛。老人心里明白:100米深的海底有一条金枪鱼在咬钩尖上的沙丁鱼。老人小心翼翼地捏着钓索,又用左手悄悄把绳结从竿子上解开。这一来,他就可以让绳子从他两指间滑下去,同时鱼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被拽住。游这么远,又赶上这个月份,准是条大鱼,他想。吃吧!鱼啊!吃吧!请吃吧!食料多新鲜呐!可你老待在600米深的冷水里,黑咕隆咚的。在那黑地方再打个转儿就回来吃吧!他感到微弱而轻巧地一拉,跟着较猛烈地一拉,准是有条沙丁鱼的头很难从钓钩上扯下来。然后,没有一丝动静了。“来吧!”老人说出声来,“再绕个弯子吧!闻闻这些鱼饵,它们不是挺鲜美吗?趁它们还新鲜的时候吃了,回头还有那条金枪鱼。又结实,又凉快,又鲜美。别怕难为情,鱼儿,把它们吃了吧!”他把钓索捏在拇指和食指间静等着,同时留心着这一根和另外几根钓索,因为那鱼也可能会游上来或者游下去一点。不一会又来了同样的一次轻微的拉动。“它会吃下的,”老人大声地说,“上天保佑它会吃下去。”但是它并没吃。它游走了,可老人并不在意。“不会走掉的,”老人说,“上帝知道,它不会走掉的,只兜个圈子。或许它从前上过钩,尝过味道,记忆犹新。”说时他感到又拽了一把,他很高兴。“刚兜完一圈,”他说,“会吞钩的。”他感受着那轻微的拉力很兴奋,但接着却感到有个什么东西结结实实,重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整个鱼的分量。他把两盘备用绳的第一盘抖散,让绳子顺溜溜地往下放、放、放。钓索从老人指头当中轻轻滑下去的时候,拇指和食指的夹力虽然小得几乎觉不出,他还是感到下面死沉死沉的。“多棒的鱼啊!”他说,“它正把鱼饵斜叼在嘴里,带着它在游走呐!”接下来,它就会掉过头来把饵吞下去的。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声来,因为他知道,一桩好事如果说破了,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他知道这条鱼有多大。他想象到它嘴里横衔着金枪鱼,在黑暗中游走。正在这想时,他觉察到它停止了游动,不过那分量仍旧在。接着分量更加重了,他就再放出一些绳子。他把拇指和食指稍夹紧了一会儿,那分量更加重了,跟着笔直地往水下沉去。“它吃下去了。”他说,“现在我要让它吃个彻底。”他让钓丝滑出去,一面伸出左手把两盘备用线和另一根钓丝的备用线都联结在一起,这就妥了。除了准备了盘40米的鱼绳,还有手上的一根没有算在内。“再吃一些吧!”他说,“美美地吃吧!”吃了吧!这样可以让钓钩的尖端扎进你的心脏,把你弄死,他想。轻松愉快地浮上来吧!让我把鱼叉刺进你的身子。得了,你准备好了?你进餐的时间够长了吗?“得!”他嚷了一声,就双手猛拉猛收,收了一米绳子上来,跟着又再拉再收,每回都投入全副臂力和身体左右摆动的重量,甩开两个膀子替换着拔绳。一点儿效果都没有。鱼只顾慢慢游开,老人要把它往上提,哪怕提一点也做不到。他的钓索很粗实,是专钓重型海鱼的,他把它紧绷在背上,紧得绳上水珠儿飞迸四溅。接着水里的绳子发出拖长的“咝咝”声,他仍旧紧拉住不放,在座板上牢牢坐稳,把全身后仰来抵御拉力。小船慢慢地向西北方向漂去。鱼一直稳稳地游着,他们一起在平静的海面缓缓向前移动。别的钓饵还在水中,可是现在已没法顾到它们。“要是那孩子在船上多好,”老人说,“鱼牵着我走,我成了牵桩子了。我可以拽紧,但那样的话,鱼会把绳子挣断的。我得尽量拖住它,它要绳子,就给它放点。感谢天主,它平游,没有蹿底下去。如果它决意朝下沉,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它潜入海底,死在那儿,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可是我必须干些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他攥住了勒在背脊上的钓索,紧盯着它直往水中斜去,小船呢!不停地朝西北方驶去。它会累死的,老人想。它不能老这么拖。可是过了4个小时,鱼仍然拖着小船一个劲儿朝远海游去,老人也仍然挺起腰骨稳稳坐着,背上绷着绳子。“我钩住它那会儿是晌午,”他说,“可我一直没看见它的模样儿。”钩住鱼以前,他就把草帽紧紧拉到眉棱骨上了,现在箍得脑门子怪疼的。他也觉得口渴,便一面留神不扯动绳子,一面跪下来尽量朝船头爬,伸只手够着了水瓶,揭开盖子喝了点儿。然后他靠着船头歇了歇。歇的时候,他坐在没有支起的桅杆和布帆上,尽可能不想事儿,单是耐心熬着。接着他回头望望身后,发现陆地已完全看不见了。这也没关系,他想,我随时都可以借着哈瓦那那边照映过来的灯光回港的。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钟头,或许不到那个时候它就会浮上来。不然的话,它也许会在月亮出来时浮上来。要是还不,那也可能会在太阳出山时浮上来。我不常抽筋,自我感觉良好,倒是它嘴上挂着个钩子。花这么大劲儿拉,该是一条多大的鱼?它一定咬紧了导线。真想看看这条鱼,见一面也好,好让我明白什么东西在和我较量。老人凭着观察天上的星斗,看出那鱼始终没有改变它的路线和方向。太阳下去后,天气转凉了,老人的背脊、胳膊和衰老的腿上的汗水都干了,感到发冷。白天里,他曾把盖在鱼饵匣上的麻袋取下,摊在阳光里晒干。等太阳落了,他便把口袋围着脖子系住,让下半截搭在他背上,再小心地把它从肩膀上的那根绳子下面塞过去拉平。除了用布口袋垫着钓索,他先头还学会了把上身趴在船头边歇歇,这一来他差不多觉得舒服了。实际上这个姿势只不过比活受罪略好几分,可是在他看来,差不多就算舒服啦!他心想:我拿它没办法,它也拿我没办法。只要它老是这么硬挺着,就彼此都无可奈何。有一次他站起身来,在船边撒了泡尿,同时瞧瞧星星,确定一下航程。钓索看起来就像笔直的从他肩上伸下水去的一道磷光闪闪的带子。现在他们移动得慢了一些,哈瓦那的灯光也不那么强了,他知道海流一定正在带着他们向东漂去。既然我已望不见哈瓦那的耀眼灯光,那就太偏东了。因为要是鱼游向不变,好几小时之内还是能望见灯火的。不知道今天棒球大联赛结果如何,有个收音机听听多带劲儿。接着他寻思,思想要集中,想你眼下正在干的活儿,不要七想八想了。于是他大声说:“我希望孩子在船上帮帮我,也让他长点见识。”谁也不该上了年纪独个儿待着,他想,不过这也是避免不了的。为了保养体力,我一定要记住趁金枪鱼没坏时就吃。记住了,哪怕你只吃一点点,也必须在早上吃。记住了,他对自己说。夜里有两只鼠海豚游到船的附近来,他听见它们又打滚又喷水。他分得出雌雄:雄的喷水很响,雌的喷水像叹气。“它们真好啊!”他说,“它们耍闹,逗着玩,相亲相爱。它们跟飞鱼一样,都是咱们的弟兄。”这时他有点可怜起这条大鱼来。它挺棒,又挺古怪,而且谁知道它已经有多大了,他心想,我从来没钓着过哪条鱼力气有这么大,或者行动有这么古怪。说不定它够聪明的,所以不乱蹦乱跳。它一蹦或者一拼命乱冲起来说不定会叫我下不了台。可是或许它以前已经上过好几次钩,所以知道这样对付是最好的办法。它不会知道捉它的只是一个人,还是个孤老头儿。这鱼好大,肉好的话,拿到市场能卖多少钱?从吞钩的势道看,它像是公的,拽的力气也像公的,总那么不慌不忙。难道它有个什么计划?还是和我一样,在绝望中挣扎?他还记得先前那回他碰到一对儿马林鱼,钩住了当中的一条。雄鱼总是让雌鱼先吃食,雌的一上钩就慌了神儿,发狂似的拼命挣扎,不多久便筋疲力尽了。雄的一直守着她,蹿过钓索来跟它一起在水面打转。它挨它很近,它的尾巴又跟大镰刀一般锋利,几乎也一般大,一般形状,老人生怕它一掀尾巴砍断了绳子。老人用鱼钩把雌鱼钩上来,用棍子揍它,握住了那边缘如砂纸似的轻剑般的长嘴,连连朝它头顶打去,直打得它的颜色变成和镜子背面的红色差不多,然后由孩子帮忙,把它拖上船去。这当儿,雄鱼一直待在船舷边。接着,当老人正在清理钓索,装上鱼叉时,那条雄鱼在船边高高地蹦起来,看看雌鱼到底在哪里,然后才深深地沉了下去。它的淡紫色的双翅,也就是它的胸鳍两边张开,满身淡紫色的条纹清楚地显露出来。它真美,老人还记得,而且它曾一直留着不走。那是我跟鱼打交道中看见过的最叫人难受的一件事情了,老人想。孩子也挺难受,我们向雌鱼请求了原谅,马上把它宰割掉了。“孩子在多好。”他高声说,紧靠着船头上一块刨圆的木板。勒在肩头上的钓丝告诉他大鱼十分有劲,拖着小船沿既定路线一直游去。只因我作的孽,它不得不作出选择,老人想。它原先的主意,是待在黑咕隆咚的深水里,待在任什么陷进、渔网、奸诈都挨不着它的远海里。我的主意是上那儿找出它来,上那个任谁都不去的地方,世界上任谁都不去的地方。现在我们两个纠缠在一起了,打晌午起就这样。我也罢,它也罢,都没人来帮衬。当初我许是不该做个打渔的,他想,可我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料。我得牢牢记着,等天亮了,把那条金枪鱼吃下去。天亮前不久,他背后3处水里的鱼食,不知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处。他听见竿子折了,钓索从船边儿上飞快地往外出溜。他摸黑拔出鞘中的刀子,用左肩承担着大鱼所有的拉力,身子朝后靠,就着木头的船舷,把那根钓索割断了。然后把另一根离他最近的钓索也割断了,摸黑把这两个没有放出去的钓索卷儿的断头系在一起。他用一只手熟练地干着,在牢牢地打结时,一只脚踩住了钓索卷儿,免得移动。现在他有6盘备用绳子。从两根挂饵的线上各切下两盘,大鱼那条线上还有两盘——都连在一起了。等天亮后,他想,我收回40米水下的那个饵,还可以割下一盘绳子准备着。我情愿豁出200米加塔洛尼亚好线去,连钓钩和导线都搭上。这些可以重新购置。要是我为了别的鱼而让它跑掉了,谁能再替我弄回来呢?我还不知道刚才吞了饵的是条什么鱼,或许是条大马哈鱼或者箭鱼,或者是鲨鱼,我压根儿没去掂量它就只好忙不迭地把它放跑了。他出声地说:“有那孩子在就好了。”可他没跟你在一道,他想,你只有独自一个而且管它是不是还得摸黑,你这会儿最好就想办法挪近后面最后一根钓索去砍断它,把两盘备用绳接好。他这么做了。摸黑去做真不容易,何况有一回鱼身一颠,扯得他“咕咚”扑倒,眼眶下面破了个口子。鲜血顺着他脸颊骨流下一小截儿,不过没到下巴颏儿就凝结、变干了。他又爬回船头,胸靠着木板歇歇气。他把布口袋拉正,小心翼翼把钓索挪到肩膀上没给勒疼过的一部分,一面耸肩扛稳绳子,一面小心试试鱼的拉力减点儿没有,然后伸手去探一下船在水里走得多快。不知道这鱼为什么刚才突然摇晃了一下,他想,一定是钓索在它隆起的背脊上滑动了一下。它的背脊当然痛得比不上我的。然而不管它力气多大,总不能永远拖着这艘小船跑吧!眼下凡是会惹出乱子来的东西都除掉了,我却还有好多钓索,一个人还能有什么要求呢!“鱼儿,”他温和地说,“我到死也一直陪着你了。”老人心想,它也准备陪着我。老人等候天亮,黎明前很冷,他紧贴坐板,似乎暖和些。它拖到什么时候,我就跟到什么时候,他想。天刚破晓,钓丝不断往外滑,沉入水中。船平稳地向前走着,太阳刚一露头时,正照在老人的右肩上。“它在朝北游。”老人说。海流是会把我们远远带向东方的,他想,但愿它会随着海流转向,那就说明它累啦!当太阳升高了一点时,老人明白那鱼并没有累。只有一个迹象可喜,绳子倾斜的程度表明它已游得不那么深了,这并不是说它准会蹦起来,不过或许会蹦。“上帝保佑,让它跳吧!”老人说,“我的绳子有的是,能对付它。”说不定我再稍稍绷紧点儿,能叫它疼得跳起来,他想。好在天亮了,随它跳吧!那么着,它脊梁骨边上的那些气囊就灌满了气,它也不至于沉底去死。他试着绷狠些。但是自从他钩住大鱼以后,绳子简直紧得快断了,而且他朝后仰过去想再抻直它,就觉得背痛难熬,知道自己没法儿再拉绳子。千万不要往上猛地一拽,他想。每拽一回都会拉宽钩尖儿扎的伤口,那样的话,它跳起来,可能会甩脱钩子的。不管怎么着,太阳出来,我比往常好受些了,起码这一回我不必眼睛正对着阳光了。钓索上粘着黄色的海藻,可是老人知道这只会给鱼增加一些拉力,所以很高兴。正是这种黄色的果囊马尾藻在夜间发出很强的磷光。“鱼啊!”他说,“我爱你,非常尊敬你。不过今天无论如何要把你杀死。”但愿如此,他想。一只小鸟从北边迎着小船飞来,这是一只鸦科鸣禽,飞得很低。老人看出它很疲乏了。那鸟飞到船艄,歇了下来。过一会儿,它在老人头上打了个圈,然后落在钓丝上,似乎更自在些。“你几岁了?”老人问小鸟,“第一次飞这么远吧?”他说话时那鸟望望他,它疲乏得甚至都顾不上去留心察看一下绳子,只是用细小的脚爪紧紧抓住绳子,随着它东摇西晃着。“它挺稳当的,”老人对它说,“可稳当啦!昨晚上又没刮风,你真不该累成这样。鸟儿最后会碰到什么样的结局啊?”老鹰,他想,老鹰要到海上来收拾它们的。但他在小鸟面前没说出口来,因为小鸟不懂他的话,而且它很快会亲自领教鹰的厉害的。“好好歇一歇,小鸟儿,”他说,“然后打起精神,试一试你的运气。任何一个人或者一只鸟,或者一条鱼,都不过如此而已。”他不由得话多起来,因为他的背脊挺了一夜变僵了,现在疼得真够呛的。“鸟儿,你要乐意,就待在我这儿做客吧!”他说,“这会儿刮小风了,可惜我不能扯起帆来顺风送你上岸去,我这儿还有个朋友呢!”就在这当儿,那鱼陡地一拽,把老人拖倒在船头上,要不是他撑住了身子,放出一段钓索,早把他拖到海里去了。钓索猛地一抽时,鸟儿飞起来,老人甚至没有看到它飞走。他用右手小心地摸摸钓索,发现手上正在淌血。“这鱼给什么东西弄伤了?”他说出声来,把钓索往回拉,看能不能叫鱼转回来。但是拉到快绷断的当儿,他就握稳了钓索,身子朝后倒,来抵消钓索上的那股拉力。“你现在吃到苦头了,鱼儿,”他说,“天晓得,我也一样哩!”他这才四面望望找那只鸟,因为他很希望有它做伴。可是鸟儿已经飞走了。你没待多久啊!老人想。可是你现在正在飞向更险恶的处境,除非你飞上岸才罢。我怎么会让那条鱼猛地一拽就弄破了手呢?我准是变得笨手笨脚的了。也许我瞅着小鸟,不留神。从现在起,我要全神贯注地工作。先把金枪鱼吃了,免得体力顶不下来。“那孩子一同来就好了,再要有点儿盐。”他高声说。他把绳子的重量换到左肩,小心地跪在船板上,右手伸进海水里泡了一两分钟。水冲击掌心,带走一缕缕血丝,蜿蜒向东。“它慢多了。”他说。老人倒乐意让手在咸水里多浸些时候,但他怕大鱼冷不防再打个晃,所以他起来站稳,举着手让太阳晒晒。这无非是皮肉给绳子擦破了个伤口罢了,不过正伤在手上常使的地方。他知道,只要这场较量没完,两只手都很需要。他不喜欢还没开始真拼,反倒先挨了一下。他跪下来,用鱼钩在船艄下找到了那条金枪鱼,小心不让它碰着那几卷钓索,把它钩到自己身边来。他又用左肩挎住了钓索,把左手和胳臂撑在座板上,从鱼钩上取下金枪鱼,再把鱼钩放回原处。他用膝盖压在鱼身上,从它的脖颈割到尾部,割成一条条深红色的鱼肉。它们成斜角块状,是从背脊到靠近腹部一条条割下来的。他割下了六条以后就把它们摊开晾在船头木板上,把刀在裤子上擦擦干净,抓住尾巴把鱼的残骸提起来扔出了船外。“恐怕我吃不下一条。”他说着又用刀子把一条鱼肉分割成两块。这时,他感到钓索拉得很紧,而左手抽筋了,僵握住绳子,伸展不得。老人不耐烦地看着它。“这算什么手,”他说,“你要抽筋只管抽,抽成只鸟爪子得啦,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的。”快吃吧!他低头望着暗苍苍一片水中钓索的斜线,心想马上就吃下去,好给这只手添把劲儿。怨不得手,你跟大鱼周旋了好些小时了,你还会跟它一直耗下去,马上把鱼吃了吧!他拣起一段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还不算难吃。好好咀嚼,他想,把汁水都咽下去。如果加上一点儿酸橙或者柠檬或者盐,味道可不会坏。“手啊!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那只抽筋的手,它僵直得几乎跟死尸一般,“我为了你再吃一点儿。”他把他切成两段的那条鱼肉的另外一半也吃了。他细细地咀嚼,然后把鱼皮吐出来。“手啊!情况怎么样?或许现在还说不准是吧?”他拿起另外的一整块,咀嚼起来。“这是条强壮有力、血气旺盛的鱼。”他想,“幸好我捉到的是它,不是海豚。海豚肉太发甜,它一点也不发甜,可是却非常有劲。”别的都没有意思,只要眼前实惠就好,我想弄点盐。不知道剩下的鱼肉会不会叫太阳给晒干或晒烂了?不如吃完算了,虽然肚子不大饿。趁大鱼很安静,稳稳当当的,不如先吃了鱼,就万事大吉了。“手,忍忍吧!”他说,“我吃是为你好。”可惜我没什么吃的喂大鱼,他想。它是我的兄弟啊!不过我得打死它,得维持着这么做的一分气力。他尽心尽职地把楔子似的6条鱼肉慢慢都吃下肚了。他挺直腰板儿,在长裤上揩了揩手。“行了,”他说,“你可以放掉钓索了。手啊,我要单独用右臂来对付它,直到你不再胡闹。”他用左脚踩住刚才用左手攥着的粗钓索,身子朝后倒,用背部来承受那股拉力。“上帝保佑我,让这抽筋快好吧!”他说,“因为我不知道这条鱼还要怎么着。”不过它显得挺安静,他想,正在按计划行动。可它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我又是怎么打算的呢?我的打算必须随机应变,因为它个儿大。要是它蹦起来我就能弄死它。可它一个劲儿待着不动。那么我也一个劲儿待着不动。他在裤子上擦那只抽筋的手,想伸开手指,却伸不开。也许再晒一会儿太阳就会好的,也许等金枪鱼肉在肚子里消化之后就会好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将不顾一切,硬把它掰开。现在我不想强迫自己的手,要让它自觉自愿地恢复过来。也怪我自己,夜间解结、打结,把它累坏了。他的眼光向海上扫过去,才知道他现在多么孤单。但是他看见昏暗的深水里亮着一道道光柱,船边那根钓索一直向前伸去,平静的洋面莫名其妙地竟有些起伏。这时候云彩渐渐在展宽堆高,预报要有信风了。他朝前望望,只见一行野鸭飞过水上,忽而给蓝天衬托得历历分明,忽而影影绰绰,忽而又很分明。他明白了,一个人在海上绝没有孤单的时候。他想到有些人乘小船驶到了望不见陆地的地方会觉得害怕,他明白在天气会突然变坏的那几个月里,他们是有理由害怕的。可是如今正当刮飓风的月份,而在不刮的时候,这些月份正是一年中天气最佳的时候。飓风快来时,要是你正在海上,总能早几天就在天空中看出征兆来。他们在陆上是看不出来的,他想,因为不知道去注意什么好。从云的形状来说,陆上也准会有些变化。不过这会儿我们不会碰到飓风的。他朝天上望,看见一团团白云,像摆得整整齐齐的冰淇淋。再上面是羽毛般的卷云,掩映着9月的蓝天。“微风,”他说,“天气可是对我有利,对你不怎么样,我的鱼儿。”他的左手仍然蜷着,但是他慢慢在撑开它。我讨厌抽筋,他想,自己的身体居然也跟我耍滑放刁。要是因为食物中毒,当着别人的面上吐下泻,就够不像话了,可是你独自干活,居然抽筋,那更不像话。要是孩子在这儿,倒可以给我的手搓搓,从下半截儿胳膊搓起,给它舒舒筋,他想,不过它会自己好的。随后,他用右手去摸钓索,感到上面的分量变了,这才看见在水里的斜度也变了。跟着,他俯身朝着钓索,把左手“啪”地紧拍在大腿上,看见倾斜的钓索在慢慢地向上升起。“它上来啦!”他说,“手啊!快点,请快一点好。”钓索慢慢地往上浮,接着船头的海面鼓了起来,鱼终于出来了。它仿佛没完没了似的不断往上冒,水从它两侧淌下来。阳光下它闪光耀眼,头和背呈深紫色,两胁映着阳光,条条花纹显得宽而呈淡紫色。它的鱼嘴有像棒球棍那么长,尖得像把利剑。它先全身浮出水面,接着又像个潜水者似的悄无声息地重新又钻进水里。老人瞧见它那像把大镰刀似的尾巴没入水中,钓索飞快地往外滑去。“比船身还长两米的样子。”老人说。绳子出去很快,但是丝毫不乱,可见鱼没有受惊。老人双手攥住钓丝,不慌不忙往水里放,正好不让它绷断。他明白如果不适当攥住点,大鱼越游越快,会把绳子全部拖进水里,然后一下绷断的。它是一条大鱼,我得叫它屈服我,他想,我决不能让它知道它有多大力气,也不能让它知道它逃跑起来会叫我多狼狈。我要是它的话,我现在就要使出全身的劲儿往前奔,除非把什么给拉断了撞破了绝不停。不过,感谢上帝,鱼类没有我们宰鱼的人聪明,尽管它们更高尚更有能耐。老人见过许多大鱼,许多超过1000磅的,他前半辈子也曾逮住过两条这么大的,不过从未独自一个人逮住过。现在他独自一个人,看不见陆地的影子,却在跟一条比他曾见过、曾听说过的更大的鱼紧紧拴在一起,而他的左手依旧拳曲着,像紧抓着的鹰爪。不过左手抽筋总会好的,他想,它总会好起来帮帮右手的忙。有三样东西是同胞兄弟:那条鱼和我的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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