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家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9 17:08:31

点击下载

作者:叶圣陶,叶至善/著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叶圣陶家书

叶圣陶家书试读:

前 言

叶圣陶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作家、文学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被誉为“优秀的语言艺术家”,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教育部副部长、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和总编、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顾问、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政协副主席,毕生致力于我国教育文化事业的发展。叶至善是叶圣陶先生的长子,曾任开明书店编辑。建国后,历任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兼《中学生》主编,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编审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第一届理事、第二届副主席。1969年,叶至善随团中央下放至河南潢川干校,直到1972年才返回北京,这三年多的时间,是叶圣陶与叶至善父子二人分别最久的一段时光。这期间父子二人相隔千里,书来信往,通信近五百多封。叶圣陶与叶至善先生的这些通信,属于父子之间的家书,在写作之时并无意于发表或让别人阅读,因此,是最纯粹的家信。这一时期,叶圣陶先生已年逾古稀,而叶至善先生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叶家四世同堂,但至善先生下放干校,几个孩子插队分散各地,亲人不能团聚,家信便承载了厚重的亲情。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几句简短的近况,就是亲情最真挚的表达。叶圣陶先生常在信中向叶至善讲述家庭成员的近况:牙牙学语的重孙女送幼儿园了,插队陕西的小孙子当了“赤脚医生”,孙女进厂当了工人,儿媳的疾病有所好转……这些家长里短虽然琐碎日常,但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名人家庭的平凡与和睦。信中父子二人还常聊起对子女的教育,关怀鼓励之情、谆谆教诲之意,饱含为人父母的深情厚谊和对人生智慧的教导与传承。在叶至善先生的信中,时常会讲起在潢川干校的生产生活,每到此时,他总是滔滔不绝。生活上,干校的条件自然是无法与北京相提并论的,但是他告诉父亲:“……食量一直很大,每天至少一斤半。生活很好,顿顿大米饭、白面馒头,鱼、肉、豆腐也经常吃到,营养够丰富的。所以一切都可以放心。”而在生产上,叶至善先生往往着墨甚多,因为他被分在了养牛组放牛,所以在他的信中关于养牛的描述就特别多。穿牛绳、铲牛粪、住牛棚、给母牛接生、找跑丢的牛……这些劳动对于一个常年与笔杆子打交道的文化人来说,无疑是陌生的和辛苦的,但是叶至善先生却把这一难得的人生经历,当作是对人生的历练,对人生经验的丰富与完善,因此,在他的笔端讲起养牛的工作总是洋溢着快乐与自豪。叶圣陶先生也很喜欢听这些“养牛经”,所以至善先生就常在信中讲一些自己在农场劳动中遇到的乐事、趣事,古人云戏彩娱亲,不过如此吧。在这些信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至善先生为了减少父亲的担心,可能更多的是“报喜不报忧”,但这份纯孝之心,着实让人动容。从1972年开始,干校生活归于平静,劳动任务减轻了,各类运动减少了。叶至善先生利用空闲时间开始填词。这一时期父子之间的书信中往往会有交流诗词,遣词用韵、典故修辞的内容,同时还会就各自阅读文学作品的体会进行交流。这些段落展现了两位先生丰沛的学养,这种父子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在今天看来也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干校生活是那个年代诸多文化名人的集体记忆。至善先生笔下的干校生活辛劳而不失生趣,这应该与他豁达乐观的性格息息相关。他的这些记录,可以看作是当时历史的民间口述史,为关于那段历史的集体记忆,增加一些不一样的表述。限于篇幅,在编辑这本《叶圣陶家书》时,对部分内容有所删节。通过阅读这本书,希望读者感受到叶圣陶先生的名家风采,体悟大师教育子女、经营家庭的智慧,在平淡的言行之中体悟安身立命、为人处世的哲学与智慧。编 者

一九六九年

圣陶先生在书房圣陶先生七十五岁生日携在京全体家属于东单公园合影。一九六九年四月十三日,叶氏父子同游动物园。不久至善前往潢川团中央干校,父子二人开始千里传书。

五月二日

至善:第二封信昨天收到。虽然想到什么说什么,把你那里的地理环境和工作项目都说到了,很足以满足我们的想望。字不容易认,但是仔细看看都认出来了。有两处把“淮”字写成“渭”字,声音相近而误。先把家里人的情形说说。我没有什么,坐在室内看看抄抄如常。上星期又独往三里屯洗过一回澡,饭后就去,到快洗完时才来了另一个客人。满子近来似乎好些,这是我从她外貌上看。大概睡眠时间比以前充足些也是一个原因,以前你早出晚归的一段时期,她睡眠太不足了。佳佳索性终夜跟奶奶睡,省得夜间睡了又搬过去,早上又搬回来再睡一会儿,老小两个的睡眠都得实惠。三午本说就要跟他们林场的工宣队下乡(距林场若干里),一面在农村受教育,一面帮做些记录抄写的事儿。后来又知工宣队暂时不下乡,就留在家里,到今天也有十来天了。据说到十号左右就要回林场了。大奎在北京医院扎针,已经满一个疗程(十次),说得停几时再去扎。小妹常说起的那种药,前几天托人带到了。现在叫“六八一”,表示是去年一月间试验完成的。大奎在北京医院听人说起那种药,兀真的大姊昨天来,说她的医院里也在推广那种药。是一种灰白色粉末。每天服三次,每次两克。药末放在调羹里,加些冷开水,像水注在石灰上一样,作沸滚状,且发热。待稍稍冷却,就吞下去。带苦味,故而加些糖。闻的时候,觉得那是石灰味。小妹带来五百克,够吃几十天。满子为大奎买了一个支在腋下的拄拐,四块多钱。现在大奎走动,一边掖拄拐,一边支手杖。我说这样当然方便些,可是总盼望医药有效,从早把拄拐手杖都丢掉。写到这儿,小妹的上月廿六日的信刚到。她说营里开活学活用毛著讲用会,她到营里帮做整理材料的工作,与营长教导员接触了几次,觉得他们爱护并教育青年人的真诚真是好。以下照抄小妹的原信。“我这次寄给爷爷的两份东西,一份是我和另一个同学整理出来的讲用材料,一个是我提的建议。这两个东西都引起营首长极大注意,一再帮我们提高认识,帮我修改,耐心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领导,深受感动。毕竟能力有限,尤其是思想高度不够,还不能达到首长的要求。我寄给爷爷两份,让他看看,一是我来这儿以后,这是第一次写东西,又是在首长的指导下,想让你们看看。当然要从抓思想和政治上来衡量,也可以帮我修改修改,如果不累的话。看完了寄给爸爸。有什么想法和改法,爷爷爸爸批在上面寄还给我。”她的两份东西还没来,我看过就寄给你。小弟来过简短的信,说寄去的皮褥已收到,附来一张照片,现在附在信里寄你。他那照片大概还是初到的时候拍的,他说看了照片可以大略想见他那里的山水状貌。他说家里收到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在那个境界里挥镐垦地了。话虽只是简短的一句,我想见他的坚定。我告满子,出外时经过书店,可买几本《红旗》寄与你与小妹小弟。《红旗》目录前天登出,但是书店未必就有。我又想人民出版社或许会出单行本,如果出,一定多买几本寄出。你动身之后,过一星期,老田也动身了。他是押运大卡车,坐火车去的。老田走后过三四天,史晓风也走了。晓风来过一次,谈了一点来钟。这回先发的共一百多人,分政工、业务、基建、后勤四组,主要去准备些简单房屋,以便其他的人可以继续前往。第二批何时动身,现在尚无消息。晓风曾经参观过地下铁道。今天潘梅华来,他也去参观过了。他们都在木樨地的入口进去。那里的候车室是第二等(候车室的规模大小与装修程度分三等)。光线极亮,而绝不耀目。壁上有毛主席像,语录,“文化大革命”纪事的浮雕。候车室的顶大约比我的小间稍稍低些。走出去到站台,站台两旁是轨道。每旁都有四条铁轨,但不是可以并行两辆车的两双铁轨,而是第一条与第二条靠得极近,第三条与第四条靠得极近,看来车轮是辗在第一条与第三条上,或是辗在第二条与第四条上的。为什么这样设计,潘梅华说不懂得。晓风光说每旁有四条轨道,不像老潘说得清楚。车没看见。据云每辆可乘二百人。开慢车一小时四十五公里,开快车九十公里,石景山到北京车站二十分钟。说国庆日可以通车。至美回家去住,已有多日了。曾经往肿瘤医院再请诊察,医生说,过三个月光景,或者再注射以前注射过的那种药一个疗程。全日休假又继续一个月,到本月月中为止。宁宁尚未回校,似乎没有回校的意思。有些同学,去了又来了,自由得很。他们那个学校真该好好整一整。公子哥儿的派头,公子哥儿的生活,也能说一些革命话,然而只是说说而已,不整如何了得。满子到龙兄处去过,龙兄没事了,十四日晚上公报发表,他也去参加庆祝游行。至于集中学习,那还是照旧。满子又到姑母家贾家去过。姑母家一切如常。祖璋尚未有下放劳动的消息。你要买的东西,满子说慢慢地照所开买来,凑齐若干寄出。你离家之后,我到王家去过两次。伯翁还是每天去参加学习半天。文权润华都没事了。就写到这里暂止吧。祝你精神愉适。圣陶五月二日下午三点半注:满子:名夏满子,叶至善先生夫人。一直在家操持家务。佳佳:名叶丹,叶圣陶先生的重孙女,三午的女儿。三午:叶至善先生长子。当时在北京密云林场当工人。大奎:叶至善先生的次子。当时为黑龙江泰康印刷厂工人。兀真:名姚兀真,叶至善先生长儿媳,三午的爱人。当时是北京某工厂技术员。小妹:名小沫,叶至善先生女儿。当时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依兰农场战士。小弟:名永和,叶至善先生幼子。当时在陕西延长县插队。老田:名田根和,叶圣陶先生的邻居。“文化大革命”前是叶圣陶先生的司机。晓风:即史晓风,叶圣陶先生的朋友。“文化大革命”前是叶圣陶先生的秘书。潘梅华:夏满子的侄女婿。一九三〇年生,浙江余姚人。叶圣陶先生称他“老潘”。当时在山东邹县干校。至美:叶圣陶先生的女儿。当时是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翻译。宁宁:叶圣陶先生外孙女,至美的女儿。当时在哈尔滨军工大学就读。龙兄:名夏龙文。夏满子的二哥。叶圣陶先生称他“龙兄”。当时是新华书店病休职员。伯翁:名王伯祥,叶圣陶先生老友,当时是社科院中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文权润华:王伯祥先生的女婿聂文权、女儿王润华。

五月二十一日

至善:盼你第三封信盼了好些天,昨天盼到了,写的方面很广,让我们知道得很多,大家都安慰。一个坐办公室坐了二十年的人,现在完全成为体力劳动者,真是巨大的转变。这转变不可能不影响思想,不可能不影响世界观,我真为你高兴。想想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全国不知有若干万,还有像小妹小弟那样的青年,全国又不知有若干万,他们同样处在这样的巨大的转变中,这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精髓。大奎这些日扁桃腺肿,影响到关节炎,疼痛颇甚。前天请了七条门诊部的医生来,给他注射油剂潘尼西林,又给了有关风湿和止痛的药片。昨今两天觉得舒服些了。北京医院扎快速针还是间日去,现在第二个疗程快要完毕了。你对三午的说法,我同你一样想。我偶尔暗示地说过,他似乎不大起反应。就外表看,满子似乎近来好些。睡眠时间比冬令多了。面貌间也不见疲乏之色了。这些我在前次信中记得也写过。她为了全家的吃的用的,一跑出去就是三四个钟头,这儿等候,那儿排队,想想也感到吃力,但是她不以为苦。最近祖璋夫人也患了乳癌,住在政协附近的那个医院里,本星期内要动手术。满子已经到医院去过两次,手术之后总还得时常去探望。龙文近来又胃出血,血从大便道路出来,因此请假在家。这两人的病况,对满子自不免多些忧虑。上星期日,部中又开大会,是“清理阶级队伍动员大会”。我去参加了,工宣队同志作报告。来回乘车,坐着听人说话(听不清,特意用心去听,还是模模糊糊),自己也说一些,半天工夫,确感吃力。但是他们照顾我们,把学习时间减到每周两个半天,我就抱定宗旨,非万不得已,总要按时前往。昨天寄出一本《红旗》,想先到。《红旗》真不容易买,机关里集体购买,书店发行,每日一早排极长的队。前天满子出去得早,见书店运进的《红旗》多,就排了队。买了三本,一本寄你,一本寄小弟,一本我留下。以后再写吧。祝你一切都好。圣陶五月廿一日上午十点注:龙文:名夏龙文,夏满子的二哥。当时是新华书店员工。祖璋:名贾祖璋,生物学家,开明书店编辑,叶圣陶先生老友。夫人是金幻霞。

六月十六日

至善:来信都看过。你叫我出去必须带硝酸甘油片,你放心,我是一向带的,玻璃管里装两片,放在衣服左边的口袋里。协和出来的时候,拿到十片,吃过几片,现在已经弄不清楚,因为与张家老太太给我的十片放在一起了。我看形状与协和给的完全相同,就放在一起,但是究竟是“复方”还是非“复方”,无从确知。张老太太到了上海,又为我在上海代买一瓶,一百片,托人带来,瓶上写明“硝酸甘油片”五个字,没有“复方”字样,按说该是非“复方”了,但是吃的时候带点儿甜味,与以前吃过的味道不一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瓶里头,我也吃过十来片了。我出去乘车,起初见车中挤些就不敢上,后来敢于挤上去了。人家见我白发白眉,又拄一根手杖,往往肯让我坐,卖票员也往往说“谁给让一让”。车上有得坐,就没有什么疲累了。学习已经去了六个星期,十二回,又加一回批判斗争大会,共十三回。最近学习新指示和社论,上星期四我谈了四五十分钟。好久不在集会中说话了,一开口还是老习惯,喉咙很响,回来后相当疲劳。我们的一组,一般是各人谈谈个人过去的历史。五个人只两个人谈了,而且其中一个谈了五次还没谈完。此人一口湖南话,我听不大清楚,事情又复杂,我只觉得糊里糊涂。将来轮到我谈,我想(写个摘要)至多两次可以谈完了。如果要我写下来,那就比较麻烦了,我觉得现在不能够用心写什么了。大奎注射又服药,现在好得多了。居然能去挤车,只掖一个拐杖。三午说要回林场去了,大约三四天内动身。亦多从山东来,带两个孩子,住在我家东屋里。大的女孩子出了麻疹,据说北京地区因为预防,基本上没有麻疹了,是从山东带来的。而佳佳这些日子常常不舒服,有时发高烧,过些时退了,大家想,也许是染上了。昨天到七条门诊部求治,医生断为肺炎,给她注射了什么素。昨晚上又发高烧,今晨又好些了。此刻由满子、兀真带她到儿童医院去看了,尚未回来。病痛不断,确也叫人心烦。祝你一切好。圣陶六月十六日上午十点从儿童医院回来了,也说是肺炎,但是还得防麻疹。(午后注)宁宁今天回哈尔滨去了。注:元善:名章元善,叶圣陶先生夫人胡墨林的表哥。在叶圣陶先生的信中有时称其表舅。亦多:名江亦多,叶圣陶先生的外甥女。当时在山东某县当教师。

八月二十四日

爹爹:前天(二十二日)开镰割稻,从插秧到收割恰好三个整月。我目前还在放牛。天气预报所说的本月份三场大雨,都已经过去,没有成什么灾象。割稻的紧张程度似较割麦差一些。原因是插秧本有先后,不是同时成熟;稻粒也不像麦粒容易脱落。小麦是机械耕作的,一熟就是全部熟。因而要赶,要抢。割稻种麦,也叫“双抢”,也做了动员,主要是抓革命、促生产。抓革命目前的中心是整党。关于初伏终伏的问题,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我早就想到过,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夏至、立秋(包括其他节气)都是以太阳在天空中运行的位置定的,因而有的日历上写明,某日几时几分几秒交什么节气。如果交夏至那一天的时刻很晚,那么立秋与夏至之间的日数就会比平常年头多一天。而“庚日”,则是十天一逢,没有变化,这就很可能在中伏多赶进一个庚日,中伏就延长为二十天。旧历的日期是按照月亮的运行定的,是“阴历”。节气却是按照太阳的运行定的,应该说是“阳历’,而所以这样定,是为了补“阴历”之不足(如“月份”是按节气定的,必要时插进“闰月”作为调整)。而用天干地支计日期,可能是很古流传下来的,六十天一个周期,与太阳、月亮的运行都没有关系。这就必然会出现这种结果。“伏”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每年最热的天气,总在夏至以后;最冷的天气,总在冬至以后,迟于太阳的运行一个月左右。“伏”在夏至之后,所以最热;而“数九”从冬至开始,是最冷。永和插队,与小沫和我都不同,有许多是在小沫和我的环境条件下所学不到的,主要当然在于自己的主观努力,有没有改造自己的要求和决心。这并不是说小沫和我的条件比永和差,而是说各有各的长处和短处。比如说,我们这里军代表领导得好,三八作风的教育抓得很紧,解放军同志处处时时身教言教,这个条件就比永和优越(小沫那里也有这个条件)。但是永和那里,许多事情都要自己处理,自己安排,更需要有革命的自觉性,这方面锻炼,我和小沫恐怕都比较弱。“五七干校”如何办,因为整党,没有展开讨论。我想培养干部、教育干部是主要的。男 至善八月二十四日

八月二十九日

至善:昨日接读来信。今日写信,先谈一事。看来苏修颇欲“强加于我”,我之防备警惕正在加紧,虽未明白声言。张家口、大同、包头等处,闻均劝导疏散。京中则令临时户口各回原地,以本月底为止。因此,江家亦多已于廿六夜间携两个小孩回到惠民。至于外地来京办公事,如参观、外调、接洽事务等项,则中央已有规定,限制极严,大概可以做到极少派人来京。插队的人与进干校的人是否可以回家探亲,现尚无明文,想来也将有所规定。我是临到具体事情最拿不出主见的人。万一也来劝导我们疏散,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像我们这样,不知归街道管还是归部里管。如果要离开,家具杂物全都丢了,毫不可惜,但是穿的盖的总得带在身边,这就要打好几个包裹,很累赘。我今天提出这个事,希望你抽空想想,在下次来信里,谈一些原则性的意见。不知道今后发展如何,你当然说不出具体办法,但是你能考虑问题,就是原则性的意见,我们也可以据以应付,总比没有主见好些。真欲“强加于我”,他们一定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毫无疑问。我自问此时心情,与一九三七年不同,那时是前途茫茫,现在是克敌可期。但是我的老脾气,总怕搬动麻烦,而且实际上也没有气力。只能到那时再说,现在且不去想它,因而我每晚还是睡得很好。今晨广播,南部各省产稻地区,早稻都丰收,这又是大喜讯。今年夏天,北京几乎没有大热天,汗流浃背的日子极少。西瓜已经过时了。各地来的瓜不少,看来烂掉的占不小部分。我们几乎没有吃到真好的。葡萄尚未上市,大概是天气不怎么热的缘故。往年八月间是上市了。兰州的白兰瓜来过一批,很不错。北海公园,我独个儿去了两回,在东边种荷花处坐上半个钟头。动物园和中山公园都没有去。洗澡仍往三里屯,大约两星期去一次,在家里一回澡也没洗过,也由于今夏不热之故。松竹园现在真在修建了,东四旅馆前面空地上材料堆满。看来国庆以前是不会完工的,到年底或者可以开张。三官又来信,说姚澄身体恢复还是慢,医院手术大致不错,而手术以前护士为病者洗擦身体,却损伤了好多处,以致现在还觉痛。曾依我的话去请教中医开些补药,吃了药怎么样,他没有说。至美现在是两星期来一次了,她早已上全日班。她发胖,皮肤似乎是健康色。消灭残留的癌细胞的注射剂早停了,往后该如何,曾往肿瘤(医院)一次,挂不上号,以后就没有再去。今天写两张,都是随便谈谈。圣陶八月廿九日上午十点半注:三官:叶至诚,叶圣陶先生幼子。当时在江苏省锡剧团工作。云彬:宋云彬先生。当时是中华书局编辑,下放湖北咸宁文化部干校。傅彬然:曾任《中学生》杂志编辑,叶圣陶先生同事。当时是中华书局编辑,下放湖北咸宁文化部干校。

十月十一日

爹爹:昨天中午接到电报,我没有回电。因为我想,我六号发出的信,总该到家了。我在中秋节前就发出一封信,这封信可能遗失了。我也一直在等家里来信,等得很急。中秋节前阿满来信说爹爹前一阵身体不大好,她自己身体也不大好,因而很惦记。我的身体一直很好。同房间十个人,只有我一个人从未生过病。可能因为受到的照顾,劳动不如他们重;也可能自己比较当心。放牛这活就是两条腿累些,要站,要跑路。牛对人很和善,从没有发生过用角顶人的事,最多脚被牛蹄踩了,肿痛几天。这种事总发生在几条牛挤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小心些就可以避免。天气变化较多,我是宁可穿暖一些,尽量避免受凉。近来觉得有些困倦,是睡眠时间不够的缘故。食量一直很大,每天至少一斤半。生活很好,顿顿大米饭、白面馒头,鱼、肉、豆腐也经常吃到,营养够丰富的。所以一切都可以放心。我每隔十天总写一封信,如果收不到,那就是遗失了,不会有别的原因。因为信总是托人去寄,中秋节前那封信是托一个孩子去寄的,可能他把信丢了,害得爹爹这样着急。我以前信上说过,如果真害了病,倒有时间写信了,所以接不到我的信,绝不是我身体不好,不能写信的缘故。我希望爹爹或阿满也能每十天给我一封信。免得我惦记。水稻还没有收割完。我因为放牛,只割了两个小时,跟别人比起来,真有点惭愧。打场,也只参加了一个夜班;还把稻运回场上来,做过一个夜班。放牛就是耗时间,有些天从早上五六点钟一直放到晚上九十点钟。哪条牛歇下来就放哪条牛,想方设法凑牛的歇工时间,使它们能够吃饱,不至于在使用频繁的时候掉膘,还希望它们过冬之前长膘。水稻收割完了,紧接着是种冬小麦,兴修水利工程,牛的使用更加频繁,牛倌的劳动时间可能更长。到了冬天,牛不能再放,一是没有草可以吃了,二是牛在户外要受冻,就得把它们整天拴在牛棚里,喂草、喂料、喂水,把屎、把尿,据说工作更为紧张。我已经放了两个多月牛了,很可能一直让我管下去。我也对牛有了感情,很愿意再管下去。到时候,我准备搬到牛棚里去住。国庆节,我们宰了一头黄牛,说是老牛,其实只有十二三岁,因为牙齿已经磨损,吃不动干草,去年冬天瘦得几乎死去。今年有了青草,吃得又肥又胖的,因为怕它过不了冬,只好把它宰了。牛要三岁才能干活,这样算来,一条牛使用不满十年。这条黄牛,杀死了除去内脏,有四百七十斤,分给了别的单位一小半,我们就吃了好几天,肉也并不老。过去听说水牛肉不好吃,其实也不然,上个月有个单位的一条壮年水牛从高坡上摔下来,腿脱了臼,无法医治,只好宰了,(这是责任事故,我们已引为教训,放牛的时候特别注意)分给了我们几十斤,肉也不粗,还没有黄牛肉的臊气重。过国庆节,我们还杀了一头一百几十斤重的猪,买了两百斤鱼,大大改善了生活。我们的伙食费是每月十二元,粮食吃得多,煤价又比北京高一倍。吃得这样好,管伙食的人真是费尽了心。覃必陶、周振甫也和我一起放牛,跟他们比,我还算腿脚灵便的。金韵锵在放鹅、放鸭,顾均正、唐锡光在瓜田结束之后管烧水,每天烧几大锅开水。别的事下封信再说吧。今天我有半天假,想自己去发信,免得又遗失。祝好。男 至善十月十一日注:覃必陶、周振甫、金韵锵、顾均正、唐锡光:当时均为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和叶至善先生同在潢川干校。

十月二十日

至善:此刻接到你的信,我没事,又来写信了。你的看牛经验真不少,不亲历其境,谁知道要操这么许多心,费这么许多力。你没说起共有多少牛,归你管的有几头。下次说一说。我近来未曾感冒。洗澡总要隔三四个星期去一回,大前天与三午同去,好太阳,不致受寒。我除了眠尔通、硝酸甘油片而外,不吃什么药。你所叮嘱的,(即关于川贝片的话)我注意就是。昨天冬官来,说他们机关将于下月搬往河北蔚县,家属一起走。蔚县是山区,看地图,海拔至少一千公尺,又是个风口,所以很寒冷。姑母须待修官生产后照料一个时期再去,或者暂时不去,而住在修官处,修官输了血,此刻(上午十点半)正在剖腹取出婴儿,姑母要十二点过后才能去看她。昨天街道上叫调云与老田老婆去登记,调云丈夫在天津,老田在安徽,预备到要叫离开时有个去处。据说我们叫“民主人士人家”,街道不管的。兀真那个区域则叫挖防空壕。我们八条好像没有说。(据说也说了,但是不详细如何挖,挖在哪儿。)听人传说,一般是有亲投亲,有友投友,有人在干校的则家属投干校。我现在这样想,没有谁叫我离开,我当然不动。万一叫我投干校,则我在凤阳与潢川之间挑潢川,与满子作为你的家属而投潢川。你说这样好不好?望你作个回答。至于万一听见“警报”,兀真已听说,“警报”的表达方式与抗日时同。我们就留在家里,与一九三七年在苏时同。教部在这十天中间分批动身,现在几乎走得差不多了。一座大楼间间锁门,很少几辆自行车搁在门厅里,显得特别静寂。我们学习还照常,指挥部没有说什么,当然照常。小弟那张手拿谷子穗的照片,四条照相馆把他放为四寸大,本店里贴一张,在隆福寺街东口转角处“燎原”照相器材店里贴一张,算是一种宣传材料。小弟还有好几张与他人合照的,个个人一股朝气,叫人看了感觉兴奋。地下铁道至今未见营业,大概是暂不营业了。据至美说,参观过的人觉得坐在车中很气闷。电台里有个血压高的人,下了地道就感觉不舒服,只好不参观就上来。这样看来,待开放的时候,我是不是能去试乘,还说不定呢。他国有地下铁道的很不少,是不是全是气闷的呢。还是北京的有什么缺点,故而令人气闷呢。三午扎针,扎了两个五针。今天又去北京医院,医生叫再扎五针。据他说,似乎松一点,大效验也没有。扎满了这五针,他预备回密云去了。调孚本来要去干校,直到动身前一天,领导传上级的意思,叫他不要去。他现在管报纸信件收发,做得各家各户很满意。宋傅等人则看守房屋,还要轮流值夜班。就写两张。(王汉华于上月下旬去干校,地点与中华同,咸宁。)圣陶十月二十日午刻注:冬官:名江冬,叶圣陶先生的外甥。姑母:名叶绍铭,叶圣陶先生的妹妹。调云:名施调云,叶圣陶先生家的阿姨。调孚:徐调孚先生,叶圣陶先生的老朋友。宋傅:宋云彬先生和傅裕然先生。叶圣陶先生的两位老朋友。均为中华书局编辑,当时下放在湖北咸宁文化部干校。王汉华:王伯祥先生的女儿。在新华书店工作。中华:这里是指中华书局。

十月二十八日

爹爹:今天中午接到长途电话(一直接到我们连,真是方便极了)我实在感到突然。三午说:教育部要我们家两三天内离开北京。真教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要我回来,我想,我就是回来,两三天内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含糊答应。电话挂断以后,我向领导上请示。军代表说,这里是要接待迁离北京的家属的,但要按计划分期分批进行。房子正开始造,两三天内搬来,则无法解决住的问题。我认为军代表的话是对的。我回来一趟,问题解决不了,这算什么呢。过几天真要迁家了,我是否再请假呢?再想一想,教育部也不会逼得如此之急。可能是要爹爹两三天内做出决定,是跟教育部迁到凤阳呢,还是有别的去处。(三午的话一定走了样,他这种过甚其辞的脾气还没改掉)因而我又赶到校部去打长途,等了两个半小时才接通(打了两分钟,花了一元八角),听到阿满的声音,并没有三午说的那么慌张。我主要说:教育部可能是两三天内要我们家做出决定,部里好作安排。现在回答教育部说,决定到我所在的地方,不跟教育部撤离,至于哪天离开北京,由团中央安排决定。阿满提出是否可以考虑去白马湖。我说,可以再商量。这里房子已经在动手盖,据说出版社打算盖五十间。但真是各人都要把家属迁来,怕还不够分配。去白马湖也是一条路。我把来这里和去白马湖的利弊想了一想。①白马湖在国防上是第一线,河南则属二线,黄湖在河南这范围内,则属三线,以安全论,黄湖为好。②去白马湖交通方便,来黄湖下了火车还得乘六个小时汽车,爹爹的身体不知可经受得了。③白马湖锅灶齐全,到这里则得另起炉灶,并准备先吃一个时期的大锅饭。爹爹是否能习惯。④阿满对白马湖的生活较熟悉,还有大嫂嫂照应。⑤以政治条件论,这里为好。许多中央文件、报告,都能听到传达。我想到的就是这五点,请爹爹和阿满商量商量,还可以请龙兄和老潘来商量商量。龙兄不知作何打算。如果决定去白马湖,我就可以请假回家安排迁家的事。我希望你们来黄湖的,便于照应,也免得互相挂念。上封信上说,最好能要求在潢川县也落一下脚,住个半年三个月的,到明年春暖再迁来黄湖。其他“民主人士”政府是如何安排的,是否还有一点照顾?爹爹如果知道,来信也讲一讲,好让我作考虑的参考。还有如王先生、宋先生等,他们作何打算,来信也讲一讲。我们出版社的房子虽在低洼地区,家属住房则准备造在场部附近的高地上。像今年这样的水灾,可以不致受淹。电灯是有的,吃水用井水,(据说准备装上自来水)洗衣可以在黄湖里洗,很近。粮食是大米、白面,菜则平日是素的多。我认为生活条件是不苦的。将来迁家属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规模,要看形势的发展。如果像我们来的时候那样,多带些东西也不妨;甚至可带一部分家具;如果形势吃紧,那又是另一种情形了。一般家庭迁离北京,家里的东西怎么办,有无先例,请告诉我。要作全部丢掉的打算。我在这里过了半年多,体会到一个人的生活需要并不多,一个铺盖一个箱子就足够了。安家则还需要一些日用家具,如锅子水桶之类,要简化也尽可以简化。三午作何打算,兀真家里作何打算。他们倒真该考虑考虑。如果迁到这里来,爹爹和阿满是必然要来的,还有没有别的人,小佳怎么办?我好在这里登记人数,请领导安排住和吃的问题。问题是要考虑的,但是不要着急,不要发愁。不管到哪里,一切都会安排妥帖的。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过得去的,抗日战争八年,生活不能算不艰苦,不是过去了吗?现在政府多少给我们些照应,交通条件也好上不知多少倍。固然,爹爹年纪大了,但也应该想到,还可以看到这样的世界性的大革命,看到彻底埋葬帝、修、反是多么幸福。生活有点变动,吃点小苦,实在算不了什么。信写得很潦草,只好请爹爹费点眼力了。至美怎么办。三午在电话中好像说起“姑姑”怎样怎样,但听不清楚。她是离不开电台的工作的,难道也可以打算跟家里一起走吗?(许多事也可以和至美商量商量。)我又怀疑三午说的是姑母。姑母如何打算,我也很不放心。上封信上提到,姑母还跟定江冬为好。住在江修家只能作暂时打算。要说的话很多,再考虑一下,隔四五天再写信吧。希望快回信。祝好,要安心,不要过于紧张。男 至善十月二十八晚注:大嫂嫂:夏满子的大嫂,名金秋云,信中常称“大嫂嫂”。白马湖:位于浙江上虞,夏满子的娘家在那里。

十一月三日

爹爹:二十八日虽然通了两次“长途”,但是电话里许多问题来不及问,许多情况来不及说。我最急需知道的,是教育部军管会是怎么跟爹爹谈的,爹爹作了答复以后,他们有什么表示。看了来信,我就放下了心,教育部军管会还是管到底的,看来还可以有一定的照顾(对“照顾”,我的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认为我们应该与一般人相同,不应要求照顾;一方面又想到许多具体困难,希望还有一定照顾。)现在就看教育部军管会如何决定吧,我们就绝对服从。阿满在电话中提起可否去白马湖,我把去白马湖和来黄湖作了比较,在以前的信中已经提到了。我征求了好些同志的意见,大多数人劝我去白马湖。主要考虑到一是生活容易安排,二是减轻这里接待家属的压力。另一个人劝我来黄湖,说去白马湖从政治上考虑不妥当,并且与党和政府不容易保持直接联系。我也知道这意思是对的,但是考虑到生活条件、交通条件,怕爹爹都有困难,意倾向于去白马湖。现在爹爹既然说去白马湖不妥,那我就死了这条心,也省得三心二意了。到这里来的困难是:一、下了火车得乘六个小时汽车,如只有大卡车,对爹爹说来,怕太辛苦;二、住房暂时有困难,怕不能分配到一家一间,可能要暂时集体住,并且很挤。暂时不能自己起伙,只好吃大灶,菜只一样,葱、韭、蒜免不了。用热水也有困难。这些问题两三年后是都可以解决的,连交通也可以改善。因从信阳到合肥,将筑一条铁路,这里离这条铁路只有十来里路。因而我以前的信中总是说,打算两三年后把家迁来,没想到如此急迫。我当然是希望爹爹和阿满迁来,可以日夕相处,免得老是挂念。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在潢川城内先借到一个住处,暂时半年。汽车可以少坐两个小时,生活问题:如自己起伙,用热水等,都可以解决。这个打算,爹爹看情况可否与军管会的同志商量一下。我们这里的托儿所就准备暂时迁到潢川城内。家属中的中学生则准备转学到固始县中,大概也在城内。我是把困难想得多些,早上洗脸,想到爹爹不惯用井水;吃饭,连个桌子也没有,就放在床板上,坐在小板凳上,怕爹爹不惯;大便,上蹲坑,也怕爹爹不惯。爹爹如有克服困难的决心,把困难当作锻炼,那就什么都好办了。现在打定生意,听教育部军管会的回音。到迁家的时候,不管迁到哪里,我总可以请假回家的。兀真暂时不离开北京,事情也就好办得多。我想:北京是不会暂时放弃的,至多遭到轰炸,也不至于一上来就用原子弹。兀真家在铁路旁边,离车站又近,倒不大安全。调云迁天津的确不妥,要走只好走老戴家乡,或她姊姊那里。她不愿走,政府又没有要她非走不可,暂时留下也好。老朱因部里有任务不走,她爱人则应由所属工厂决定。厂在海淀,与军事关系不大,可能目前还轮不到迁。(说出版社的印刷厂是要动迁的,详细情况不清楚。)老田家似应该迁,或回乡,或去凤阳,我想以回乡为好。八条七十一号暂时不会迁空,我们的东西也不必全迁走。佳佳如果能许可带走,就带走,否则兀真的负担更大。我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就此打住吧,再想到什么,过两天再写信。从来信看,爹爹情绪还很安定,这是我最关心的。祝好。男 至善上十一月三日晚虽然心里很乱,我劳动还是没松劲,请放心。

十一月十三日

爹爹:昨天(十二日)又接到来信,很高兴。爹爹过生日,兴致还很高。祝爹爹长寿,能看到帝、修、反彻底灭亡,社会主义在全世界取得胜利。三官的信,看了,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好,包袱很重。我是这样想的,过去走错了路,认识了就好,以后努力改。我是比较乐观的,也相信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领导下,一定可以得到改造的。所以干什么都很高兴,也很带劲。迁到黄湖来的家属,第一批已在十一日下午到达,其中有周振甫太太。她不听周振甫的劝阻,带了一个六个月的外孙女,毅然决然来了,这种勇气可以佩服。现在她和沈芳娟等的家属,同住在一间屋子里。生活上的困难当然是很多的。我们连里,已经造好了五间新屋,门窗还没有上;还在附近修好了七间旧屋,在相邻的生产队借了三间民房;将来就分配给把家属接来的同志。现在又在加紧制土坯,准备赶造十几间新屋。可能还要在附近生产队借些房子。所借的生产队的房子,我想将来大概要安排一小部分同志去插队,让他们在那里落户。场内的新建的房子和修理好的房子,就分配给不能插队落户的同志。金韵锵太太也不愿意回绍兴,大概第二批到,说是在十五号左右。她只有一个人,比较简单。还有顾均正太太,则不知道哪天到了。学部迁罗山。这地方我五八年十月去过,南北一条街,比潢川小得多。汽车站在城南,不从城里经过,所以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城里在十年来有什么变化,只看到汽车站附近多添了几座仓库。听去过罗山的同志谈起,好像改变不大。地势比潢川高,大水淹不着,也盛产大米,还有大别山下来的许多山货。学部这么大的机关,如果全搬到罗山,房屋的困难一定很大。潢川原来是专署所在地,所以建设较好。听说中央机关也在城里借了一些较好的房子,准备安置“老、弱、病”的高级干部。城东就是潢河,风景也很好。刘莹同志这次回北京,除了接自己的四个孩子,还负责这一批来黄湖的家属的组织工作,所以忙得厉害,能抽空到我家来一趟,已经不容易了。要不是那天三午一个“长途”弄得我心神不定,我也不会麻烦她的。托带东西,交到出版社郭沈澄(或王良吉)同志那里就可以,阿满还赶到三里屯去,其实不必。带给我的被子是与别人的行李一起托运的,还没有到,不会出问题的,可以放心。这批迁来的家属除了行李,还带了一些家具,东西实在不少,到了信阳,得分批用汽车运回来。我现在很定心,等教育部军管会有了答复再说。很可能迁家将延到明春。如果这样,我想请假回家一次,时间总在阳历年后,甚至在阴历年后。我想不一定赶回家来过春节,那时候回家探亲的人很多,火车一定更挤,我不必凑这个热闹。每天五时一刻起床,顾不得洗脸,第一件事就是把牛牵出牛棚,免得它们在棚里多拉粪。晚上九点半给牛把了尿屎,一条条牵进棚去,然后洗脸洗手洗脚上床,大概已经十点半了。真是睁开眼睛就是牛,待牛睡了我再睡。我们现在又增添了牛,水牛有了十四条,黄牛有了六条,加上一条毛驴,一共二十一条。赶出去放的时候,一大队,真有点壮观。附近的农民看了很羡慕,一是羡慕我们牛多,二是羡慕我们的牛壮。全农场的牛,据兽医说,也是我们连的牛膘情最好。他还说,像我们这样起早摸黑,打着电筒放牛,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还有用短草碎料(把稻草铡短,黄豆磨碎)喂牛,这里过去也是没有的。这两天我们还在用发了酵的米糠掺在草里喂牛。米糠发酵后,香味如酒酿,看起来好像能刺激牛的食欲。结论如何,还等进一步试验。牛的食量真大得惊人,吃青草的时候,看它们慢慢地啃,草长吃两个小时就饱了(饱了就躺下反刍,所以知道它饱了,还可以看它的胃部,在左肋骨后方有一凹的地方,如果鼓起来了,与肋骨相平就是饱了);草短吃三个来小时,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吃多少草。现在开始喂,才知道一条牛一顿要吃一汽油桶干草。因而铡草的任务很重,预计草枯以后,全部喂的话,两个人一天到晚铡草也供应不上二十一条牛吃。养牛组目前有十个人,五十以上的倒有六个,四十以上的三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还病弱的居多。我算是数二数三的劳动力,因而担负的劳动强度较大。如铡草,目前主要由我掌铡刀。每天下午铡三个小时左右,只能供八九条牛吃一顿晚餐。(其余不用的牛,放到五点半回来,不再喂草。)喂这八九条牛,拌草料,侍候它们吃饱,得两个来小时。拌草料也是较重的工作,经常也由我负担。又讲了许多养牛的事,我对养牛津津乐道,实在很感兴趣。回来的时候,我还得细细讲。因为每天都有可讲的事。如昨天,就给五条小牛穿了鼻孔,给两条拉豁了鼻子的大牛补穿了鼻孔。如何穿法,就大有可讲的。要牛听使唤,全靠鼻孔,因为一拉绳子,它就痛,不得不听话。鼻绳有时候脱了,要重新拴,那时要胆大手快,用两个指头把它的鼻孔揪住。这一手,我也学会了。讲到这里就算了吧,留着下次再写。祝好。男 至善上十一月十三日晚注:顾君正:叶圣陶先生在开明书店时的同事。后就职于中国青年出版社,当时也被下放潢川干校。周振甫:叶至善先生的同事。当时也在潢川团中央干校。

十一月十七日

至善:今日上午接到你十三晚上写的信。我的信十日上午寄,十二日你就收到,计三天,你的信十四日寄,今天(十七)收到,计四天,比较之下,去信快一天。你谈养牛的经历,我看了极感有味,将来晤面时还可以听得详细些。一九六五年秋季游四川,在自流井听老盐民诉苦,说从前资本家爱牛不爱人。牛牵磨,牵了若干时必得让它休息,跟在牛背后的人可不得休息。如今牛的地位没变,与从前一样,只是劳动的生物机器,而管牛的人则与从前绝不相同了。如今管牛是集体生产劳动中的一个重要项目,自当竭心尽力把牛管好。听了兽医的话,可知你们做得对,这是很好的安慰。是不是还可以把你们的经验推广开来,让老乡们在管牛的工作上也有所改进?我还想到配种,管小牛,如果也将列入你们该管的范围,那真可谓大有可做了。你预先为兀真将生的孩子取名“子牛”,极为赞同。我想满子、兀真、三午他们也一定会赞同。我们院子里的壕沟不合格,一般要三米光景深,而我们这里两米也不到,再挖下去就要出水了。八条里有好些处都在挖,调云每天去参加挖掘两小时有余。将来如有警报,我们的人就得往他家去躲。至于我们院里的沟,何时再把土填下去,把砖头铺上,恢复旧观,那就不得而知了。小弟的同学,两男两女,都见过了。两个男的,一个叫王谦,一个叫胡京京,两个女的不记其姓名。给我的印象都很好,一股朝气,绝无某些学生的“流气”,虽然没听他们多说什么,可是他们在屈家圪坮自己管自己的情况就够叫人佩服的了。似乎对于建设新农村还没有多大考虑和办法,但是安知过了一年两年,他们不更有长进,在这些方面做出成绩来呢?老乡不很相信他们会在农村待多久。究竟能在那广阔天地里待多久,当然全看他们的思想和毅力。此外让小弟写吧。昨今天气甚冷,最低已到零下五六度。圣陶十一月十七日下午三点半

十一月十八日

至善:你这次来信,说起三官情绪不甚佳,思想包袱重。昨天忘却把最近他寄来的两封信附寄给你,故而今天又写这封简信。他的信也不需寄回。昨天我的信里谈管牛的一节里,在“管牛是集体生产劳动中一个重要的项目”之下漏掉一个形容性的插语“像管理拖拉机站一样”,现在补上。最近“地铁”又出了毛病,说是电线摩擦发火,把四节车烧掉,车中都是参观试乘的人,死伤不在少数。据称车是塑料做的,易于燃烧。或许是人家未曾用塑料而我们利用塑料,没考虑到易燃的问题。此事当然不宣传。关于取名“子牛”,我昨晚吃晚饭时说起,或者改“甘牛”,总之不要离开“牛”字。听三午口气,好像都不大赞同。昨晚大奎厂里有人来(他们有什么事要到西宁去),说大奎工作和身体都不错,那个拐棍不常用,只在上厕所的时候用。下次再写吧。圣陶十一月十八日上午九点

十一月二十一日

爹爹:昨天(二十日)接到十七日的来信。照片看到了,爹爹精神很好,阿满也很高兴,很使我放心。俞平伯居然也进了“五七”学校,这样的生活大转变,他如何适应,难以想象。但是也想到,他能受得了这样的转变,像爹爹这样的身体,一定更没有什么大问题。我总是把困难的方面想得多了一些。出版社第二批家属,是于二十五日动身来黄湖,其中有顾均正、王幼于、陈趾华、金韵锵的太太。她们都只有一个人,比较好办。十五日,这里下了一场大雪,草屋上积了三四寸厚,十七日出了太阳,雪就化了。天气比起北京来,还不算冷。我又要说到牛了。这一来,养牛可困难了。牛棚不够大,六条黄牛加上一条毛驴,拴在两开间的草屋里;十条(又添了一条)水牛拴在三开间的草屋里,挤得人也插不进去,喂也没法喂。牛棚得添建,牛槽得做起来,许许多多工作,都得自己解决。牛倌宿舍总算造了一间,可住五人,土坯墙,草顶。土坯垒的墙都是缝,得用泥糊起来,门窗全没有,可能只好用草帘子挡风。要这些都弄好了,牛倌才能搬进去住。晚上现在是看到一点钟,给十五条水牛把屎把尿完了才完事;早上是五点钟,再把它们牵出来把尿把屎。早、夜是轮流的,我轮过了五天夜班,今天开始值早班。以后搬到牛倌宿舍去住了,就得轮流值全夜班。水牛一泡尿少说有一脸盆,要是不及时拉它们出来,牛棚里就成了尿池子了。这些辛苦,不放牛是体会不到的。黄牛没有这样的习惯,得有人在旁边守着,看到它拉屎就用铁锹去接,撒尿就用粪勺去接。天冷了,牛不出棚,牛棚里就断不得人。我倒不是怕苦,目前牛棚、牛槽不齐备,工作实在困难。爹爹信上说到老牛倌诉在旧社会的苦。我想,放牛这活要看为谁服务:为地富服务,受地富剥削,当然是苦;为人民服务,那就虽苦也乐。为了抓紧时间(如中午休息时间)把牛喂饱,我们也经常饭吃得很迟,只好吃冷饭。这两天晚上给牛把尿把屎,也冷得够呛。(两个人值班,给十五条牛把尿把屎,得花一个小时)但是我是很乐意的,从没有抱怨过。爹爹又说起配种的事。我们这里是这样的。黄牛水牛,有专门繁殖的牛群。我们养的牛,大多是从牛群里拉来的小牛(黄牛一岁,水牛两岁)。现在自己只有三头水牛,它们当然也能繁殖。今年就生了两头小牛,死了一头,因为母牛还不到三岁,发育不全,没有乳汁,小牛用奶粉喂了三天,第七天就饿死了。另一头母牛是生第六胎了,小牛很健壮。母牛大概每年一胎,因此明年可能还添三条水牛。如何有计划地使母牛配种,目前还提不到日程上来。因为这三条母牛,可能已经有孕了。据我观察,牛发情是在阳历九月前后,这段时间,母牛经常跑到别的队去找公牛,或者跟公牛打架,现在,这种事情就很少了。而各队的小牛大都是八月生的,水牛怀胎十一个月,算起来也是符合的。从这里也可以体会到,许多知识,不经过实践,的确是很不完全的。例如在城市,天天看到张家的水牛,但是连牛鼻绳是怎么拴的,现在都记不起来了。在东北四清,天天看到毛驴推碾子,可是连驴怎么拴在碾子上的,也没看清楚。这一手,我现在也学会了。这里看重水牛。水牛力气大,使用年限长,一般可达二十年。一头好水牛值一千多元。黄牛则不值钱,如一岁的小黄牛,只能卖六十元到一百元钱,使用年限只十年左右。水田的活也能干,但力气小多了,一般用来拉车。又谈了许多养牛经。我身体仍很好,不用挂念,很想能回家来看看。如果没有太大的变化,我想春节前后总可以回家的。现在需要回家探亲的人也不多了,有的已把家迁来,有的为了安排家务(如爱人、子女下放)已请假回去过了。我想总可以轮到我的。祝好。男 至善上十一月二十一日注:俞平伯:著名红学家,叶圣陶先生老友。

十一月二十八日

至善:廿五日接来信,又大谈管牛经历。牛的大小便要如此照料,总不是事,要想些简便的办法才好。大概是牛棚太狭窄的关系。如果宽大些,规定一个角落为牛的便所,那就牵牛到那里去好了。或者像猪一样,加以训练,使牛在要便的时候自动到那里去,那就更好了。大小便和灰和土铲起来,可做肥料。三午小弟都说牛棚里起出的肥料和猪圈的圈肥同样好。不知道你们用盆盛着的小便是不是留起来。我记得从前住张家院子,几条牛就在我们屋背后。张青云和他的雇工当然不会在夜间起来管牛的大小便。而他养的也是水牛,可见水牛也是能够习于在棚里自由大小便的。你们现在这样不怕麻烦,主要是为牛棚的清洁,又可省经常要铲除带粪便的土、换上干净的土的烦劳。但是为此就得有人整夜守着。同样是劳累,宜取其轻的。不知道夜夜守着与准备铲带粪便的灰土,究竟哪一样轻便些。前次信里你谈到饲料发酵。我近来看见报上登的书广告(书广告好久不见了),说有一种关于猪饲料发酵经验的书将在十二月间出版。猪饲料发酵,研究的人大概颇不少,报上也见过报道。牛饲料发酵,一定也大可研究,你有些霉菌的知识,尽可以在这方面用些功夫。前天满子写信,说如果可能,你在小弟在京的时候能回来最好。我也有同样想法。下次再写吧。圣陶十一月廿八日上午十一点半

十一月二十九日

爹爹:今我值夜班,就在牛棚里写这封信。值夜班的任务就是给黄牛接屎接尿,给水牛把屎把尿。我们现在试验,黄牛虽然不像水牛那么爱干净,在卧下的地方就拉屎撒尿,但是也可以按时牵出牛棚去把。这样就改变了过去的老习惯,使牛棚里既干燥,又干净。两人值班,十一点半开始给牛把尿把屎,二十一头牛轮流着来,要到一点钟才完事,我才能睡觉。下面就不再讲养牛的事,讲一讲造房子。现在我们造的新房子,都是用少量的砖砌墙脚和柱子,其余都用土坯。这里的老习惯,制土坯用“切坯”的方法。选一块稻田,收割以后,用牛拉石滚把土压实,划上七八寸宽,一尺半左右的方格子,然后用切土的刀,依划线切四五寸深,再用起坯的刀把一块块土坯兜底翻起来。这两种刀都是特制的,前面拴着绳子,四五个人拉,上面有个把,一个人使劲往下按。这方法制作较快,每块坯有二十来斤重。但坯很不齐整,不免有长有短,有宽有窄,有厚有薄。还有一种方法是把泥和成泥浆,用木框(模子)脱。这样制的坯就整齐得多,大约有两块砖那么大。土坯干了以后很结实,因而屋顶就架压在坯砌的墙上,不用柱子,但是一经雨淋水泡,土坯就要酥掉,屋顶就要塌下来。我们造的新屋用砖砌柱子,就为了弥补这个缺点。新造的牛倌宿舍,没有用砖砌柱子,全用切坯。坯很不齐整,墙凹凸不平,好像碉堡似的。(如果要把墙搞平整,要泼水把土坯弄湿,用泥土填平)土坯之间缝道很多,我花了四五天,用泥把一道道缝全抹了一遍泥。牛棚是旧的,土坯之间的泥已经脱落,我也把墙全抹了一遍。总之先把牛的过冬准备做好,其次再顾到牛倌自己。屋顶只有木头檩子,用细竹竿做桁,铺上稻草,抹上泥,上面再盖稻草。盖稻草只有一位农工能做。这位农工是原来的生产队长,现在是我们的技术指导。说起这位农工,真是多面手,除了庄稼活,泥工木工都拿得起来,杀猪宰牛也是他,似乎任何问题,找他都能解决。我想,这样的人,世界观的确跟我们不同,任何事情,只要有一双手,都能做到,决不会在困难前面有什么踌躇。我很希望永和也能锻炼成这样的人,这不光是技术问题,主要是世界观问题。农工的确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如有位兽医,他每天清早出门,各个生产队轮流跑,去看牲畜有没有病,健康情况怎样,而不是坐在家里等别人来请,并且天气一有变化,就叫我们注意些什么,做到了防重于治。他的技术理论可能并不高明,可是这种精神则大可佩服。那天下雪,他就冒雪走遍了各队。文化部系统下放疏散,做得很彻底。我很难想象,像傅先生,到了“五七”学校能做些什么。顾、唐两位现在在烧水。家属来了,开水的供应量大增,忙得他们不可开交。周振甫则担负许多家务劳动,如挑水、送饭、买东西,真够累的。周太太则在屋里管小外孙女,不大见她出来。天气还不算太冷,我还没穿上棉裤。这里空气里水分多,所以比北京下雪早。早晚我们用冷水洗脸,现在要用热水就更困难了。好在我是不大在乎的,身体好,经得住。别的下次再谈吧,永和在家里,应该参加街道上挖防空壕的劳动。每天挖两个小时,这是应尽的义务。大奎很好,我就放心了。祝好。至善十一月二十九日晚

十二月二十日

至善:小弟还没有走,他大概要过了年才走。王谦是母亲病,又要搬家到河南,联系还没弄妥当。胡京京是父亲病,也须搬家,尚无去处。因而他们两个都要留一段时期。小弟走的时候大概和两个女同学结伴(女同学回来迟,要住足个半月才走)。留在延长的五个同学给他们来过信,说帮助搬家是正事,他们回来探亲迟些没关系。从可推知他们十一个人的团结是很坚实的。在京的五个人,约定每逢“五”到我们家来共同学习。已经学习四次,并无间断。虽然只是选一篇毛著,轮流由一个人读,余下的人听,而不多就所读的共同讨论,单是“有恒”也就可取了。别家的回来的下乡青年,我没听说过有同样的事。此刻同时接到三官的信,他说他已经得到正式宣布,是内部矛盾。姚澄的检查,群众还通不过,尚须重作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