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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0 02: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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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少凡

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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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婚

拼婚试读:

陈兄和他的老夫少妻之梦

那天,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正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平日里极少有消息的陈兄给我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很沙哑,很忧郁,我忙问,你是不是病了?他说没有,没病。之后电话里是很长时间的空白,等了许久,他才说:小孙走了,停顿了一下之后,又加了一句:临走前,给他把所有的被子都拆洗了一遍。他的这句话叫我感到了一种恐怖,加之当时头脑有些睡前的麻木,我茫然不知小孙走了的含义是什么,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急救车,想到了医院,想到了抢救什么的。在一阵沉默中,我猜想,电话的那端,陈兄的脸上一定已经挂上了泪水。待我得知小孙离开了他,和别的男人去同居了之后,体味着陈兄一个人的孤寂,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劝慰,倒是有一个问题倏地就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以你六十岁的老态是否已经无法满足她三十多岁的强壮了呢?但话到嘴边,几次我都未能说出口。

细想起来,自大学毕业之后,我和陈兄的联系,好像仅限于他的婚恋问题上面。换个角度说,他在几十年的婚恋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我是他仅有的几个倾诉对象之一。其实,从他恋爱的初始上说,我们多多少少还应该算得上是情敌。那时,我们班有个相当漂亮的女生,叫玉儿,我的年龄相当,经历也相当,都是先工作之后,再考上大学。当时好多好事的同学都已经把她纳入到了我的范畴之内,当排队买饭或是乘坐公共汽车时,他们都会给我眼色,叫我和她贴近,在有人,特别是外班的同学把眼睛紧盯在了玉儿的身上之后,这些同学都会说,哥们儿,别价,那是我们班谁谁的。

一次中午饭后闲得没事,陈兄从我的座位前经过,我不知道怎么忽然的就想问他一个问题,我记得当时我手里拿着篮球,叫它在我的一个手指尖上旋转。

陈兄,你有多高?

陈兄看了看我,顿了一下,说:一米六二。

事情过了好久,风传着玉儿已经和陈兄确定了朋友关系的时候,有一天,陈兄找我,说那次你问我多高,当着咱们班那么多女生的面,还有玉儿,真叫我下不来台。

听了陈兄这话,我忙解释说,陈兄我当时真的只是闲来无事,真的不知道你正跟玉儿……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这么问你,我,我绝对不是那种小人。

陈兄说,当时,我还真的认为你是在和我争玉儿。其实,你和玉儿倒是挺合适的,挺般配的,要么,我把她让给你?

千万别,千万别。我诚惶诚恐的连连摆手。

由于“文革”的缘故,我们恢复高考后的头两届大学生里头,年龄参差不齐,老三届的占据了绝大多数,鉴于他们对国家的贡献比较的大,鉴于他们把青春都留在了荒无人烟的边陲,又鉴于他们有的已经结婚生子,党体恤他们,便给了他们一道谕旨,凡入学前工龄满五年的,上学可以带工资,在我们都拿16块钱助学金的时候,陈兄每月享受着四十多块的高薪,因此,我深信在任何女生面前,和他们老三届的相比,无论是经济抑或是阅历及文化积淀,我都嫩弱的像棵初春的草,绝对的苍白无力,况且,在我们念诸子百家,把之乎者也天天的挂在嘴边的时候,还练就得很虚伪,都把自己尽量的装扮成君子,因此,君子成人之美就成为最迂腐的一道屏障。

陈兄上大学之前是北京车床齿轮厂的一名车工。车工是产业工人,在“文革”时期那可是领导阶级,是要被派到各单位去当领导,去“支左”的,因此,拥有一间单身宿舍那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拥有了一间宿舍,拥有了四十多块钱的高薪,我猜想,大学的那几年,陈兄和玉儿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光我知道的,就有诸如冲洗照片,在天黑之后的某些个夜晚,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全班就只陈兄一个人拥有照相机并拥有照片括放机;跳舞,同样是在天黑了之后的某些个夜晚,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全班,就只陈兄一个人拥有一部手摇的留声机和数张唱片。不过,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所谓的美好时光和现代人所理解的美好时光并不是一回事。况且,陈兄绝对的正人君子,绝对的马列。面对着码放了半间屋子的马恩列斯毛刘周朱的著作,面对着一幅张志新烈士的照片,在张志新那双眼睛犀利的注视下,很难想象,陈兄能做出和玉儿怎样的亲昵。

不过,亲昵总会要有,在换了一个环境之后,是玉儿主动提出来的。

好像是到了大四吧,玉儿经别人介绍,认识了一个首钢医院的大夫,这个大夫姓刘,高个子,长脸型,典型的东北妇女,因此,所有跟她相识的人都管她叫做刘姨。刘姨是一个离过两次婚的中年女人,自然谙熟男女之道。不知是不是刘姨主动的要给陈兄和玉儿他们创造机会,反正是那段时间,玉儿有刘姨宿舍的钥匙。

这一天,楼内空无一人,街道上也万籁俱静,连天上的星星也都闭上了眼睛,熟睡了一般。见时机成熟玉儿就叫陈兄留下来住。陈兄不从。此时,玉儿的性情已然完全的上来了,你肯定也能想像得出来,一个女人到了那个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但是,陈兄却磐石一样,任玉儿怎么挑逗依然坐怀不乱,最终是拂袖而去。你肯定也能想象,一个女人到了那个时候,一定是失去了理智的,就好比是一只狮子狂怒到了极点,所以,平素看似懦弱、文静的玉儿忽然就抄起了桌上的一面镜子,狠狠地朝了陈兄的后背砸去。镜子最终砸在了门上,吓坏了陈兄没有我不是道,因为他没说,他只是告诉我,镜子的碎片洒落了半间屋子。

我好像是小的时候听老人们说过,说镜子砸碎了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或预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破镜难圆。果不其然,到了快毕业的时候,陈兄和玉儿便分手了,其情节就如同大多数电视剧中所安排的一样,男女主角经过了一段难舍的悲情之后,最终都没能走到一起。

这样的花边新闻,在那个寂寞的年代,往往会传播的很快,加之都是中文系学生的缘故,故事也会被编排的很完整,并被渲染得有点类似于女陈世美和男秦香莲的味道,有几个爱写东西,有文学才能的同学,还把他们编进了小说或是其他别的作品里,更有甚者,还往《北京晚报》投了稿儿。综合这些文学作品,在整个陈兄的悲情故事里,或多或少的对玉儿有些微词,说玉儿如何如何老谋深算,大学这几年怎么怎么吃陈兄的喝陈兄的,最终毕业了,把陈兄一脚踢开,找了个年轻英俊的。

关于玉儿最后嫁给的那个化工大学毕业的,并且异常英俊的男生,谁都似乎未曾谋面,倒是有一个情节若干年后,我得到了陈兄的证实。当时玉儿提出分手的时候,他们确是到了北海,陈兄要挟,你要分手我就葬身于北海。玉儿不为所动。陈兄大义凛然、慷慨就义,只听扑通一声巨响,但见水花四溅,陈兄可就真的跳入北海,以示殉情。

各位,我要提示您的是,那是冬天,春节之前。北海的水是不是刺骨的寒冷,您自己判断。

陈兄毕业之后,回到了原来的工厂,在教育科负责厂里工人的再教育。

不知道后来陈兄患上了肝炎,是不是和那次跳入北海大伤了元气有关联。应该说,那段日子,是陈兄人生当中最为艰难和困苦的灰暗岁月。

陈兄患上了肝炎,黄疸型的,逮着谁传人谁的那种,同事们都惶恐不安,见了他像见了瘟神一般。先是办公室的同事婉拒他不要再来办公了,后来是宿舍的管理员请他搬出宿舍楼,以免传染全楼的同志。于是,陈兄就带着他的那些马恩列斯毛刘周朱的著作,带着张志新同志那张拥有很坚毅目光的照片,搬到了自行车棚的一角,用三合板围成的一间小小蜗居。

然而,命运的捉弄还不仅仅于此,万没想到的是,结婚生子后的玉儿就住在他的胡同口上。每每晚饭后出来散步,都会遇上玉儿抱着孩子站在胡同口乘凉。

你还叫不叫人活了?见躲又躲不过,忘又忘不掉,两人的处境又截然不同,陈兄就问玉儿。

玉儿毫不示弱,就反驳道:也不是诚心的呀,他们家就住在这儿,好几辈子了,再说你走你的路我哄我的孩子,怎么是不让你活了呢?

有句话说爱是不能忘记的,这话说得真好,千真万确。这一定是什么人,受了和陈兄一样的刺激之后总结出来的。那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我,还真没有时间用心去体味过陈兄当时的心境。现在细想起来,身体上病魔缠身,事业上遭受打击,情感上遭受重创,同事中备受孤立,天天的还要面对已经身为人妻的过去的女友,陈兄生活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像踩在钉子上一样在煎熬中度过。因此,那个时候,他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足为怪,也都在情理当中。

一次在看望陈兄的时候,他提出要我到玉儿家看看,他跟在我的后面,不进院子。尽管我觉得此举极其荒唐,尽管我知道此时玉儿不会在家,并且去了有百弊而无一益,但我能体会出陈兄的那份复杂的情感,那是他对往事的一份追忆,那是他对已经尘封了的爱情的一份怀恋,同时是对玉儿爱的单方面的延续和希冀。于是我就答应了下来。甚至,在敲玉儿家院门的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了难以名状的庄严和凝重。

有人么?我推开院门。

谁呀?院子里女人的一个人的声音。

由于毕业的时间久远了,我不敢肯定这是不是玉儿,我不由得倒有些紧张。

是她婆婆!陈兄悄声地在我后面说。

果然不是玉儿,我进到院子里,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光着上身,一任胸前那两样东西像气球一样明晃晃的咣当着。

阿姨,玉儿在家么?我没敢直视她胸前那两样东西。

你找玉儿?她不在家,女人一面扯了件衣服护住前胸,一面问:你是……

我忙回答说,我是她的同学。

同学?那女人的眉头一皱,忽然的警觉了起来,只见她把刚披在肩上的衣服一扔,倏地朝了院外冲去。

你个杂种操的,丫头养的,你是变着法儿的祸害我们家呀!你是非拆散了我们这个家不可呀!你他妈给我站住……有种的你站住……这时,我想全胡同的人都听到了那女人的嚎叫,都看到了那女人光着上身,晃动着两个大奶子的疯狂的追赶,都看到了陈兄落荒而逃屁滚尿流的窘态。

这件事情过去大概有一年吧,我住进了医院。单位的同事来看我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一封陈兄的来信。不知什么原因,他给我半年前写的信,现在我才收到。

陈兄在信上说,厄运之神又捉弄了他一回,前几天因为在蜗居里使用电炉子,把车棚子给引着了,他一时惊慌报了119,虽然救火车来到之前,火已经被他扑灭了,但救火车一来,给厂里惹了大麻烦,按程序,即要上报机械局通报批评,又罚款以示警告。厂里本来就不景气,没钱,连发工资都非常的困难。结果他遭到了全厂人的鄙视和怨恨,厂里对他进行了严厉的处罚,并限期调离工厂。信上说,别了兄弟,我无路可走了,我只好回老家湖南和老父亲为伴了。信的末尾,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云云。

看了陈兄的信,我不禁唏嘘潸然。工作没有了,爱情不再了,偌大的北京,怎么就没了陈兄那么一个柔弱的人的一席栖身之地了呢?

过了没几天的一个探视日,我正恍恍惚惚半梦半醒地在病床上躺着,脑子里的画面似乎是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们全班去香山春游。陈兄脖子上挎着一架相机,最新款的,玉儿指手画脚的给大家介绍着:长城250的!自动过卷的!来来来,大家照合影!对,陈兄附和着,大家都过来,照个合影,阿凡,阿凡——恍惚间,我感到陈兄冲着我走了过来,并且就站在了我的身边。陈兄!我一个激灵从梦境中挣脱了出来,果然,见陈兄就立在了我的床边,我忙揉一揉眼睛,坐了起来,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幻觉中之后,说:陈兄,真的是你啊,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呢!

没有,我没有去湖南,说我要去湖南,是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骗你呢。陈兄很难为情地说,我那会儿住医院了。

怎么了?因为什么?我十分的惊异。

被,被打的……陈兄的脸,一如了风雨交加的天空,异常地阴沉。

原来,陈兄被厂里处分了之后,心里极端的郁闷,他需要排遣,他需要诉说,他需要安慰,他需要理解,于是鬼使神差,他就找到了玉儿,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丝类似于寒冬里的温暖或是母亲一般的关爱,没想到的是,玉儿非但不理不睬,而且还给了他一通揶揄。于是沉寂已久的火山,终于突破了阻拦,爆发了出来,陈兄失去了理智,他把以前两个人所拍的照片,好像还有当时的日记,一并寄给了玉儿的丈夫。并且,还把从前的许多事情写成了专门的文字。其结果,是玉儿的丈夫和小叔子联手,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把陈兄给送进了医院……

彻底的忘却玉儿,我想陈兄一生都做不到,好在随了岁月的更迭,陈兄也在往前不断的迈动着脚步。在年届四旬的时候,陈兄来电话和我商量,准备在报上刊登征婚启事,问我意下如何?我表示了赞同。陈兄说,姓名可以就写“某男”,可是来信地址怎么解决?写真的,人家找上门来多麻烦,同学看了也会笑话我。我说,地址好办,就写我的单位,我单位通信用的是北京160信箱,谁也没法查地址去,怎样?陈兄大悦。

广告稿不费吹灰之力便拟好了,都是学中文的么,写个征婚启事,自然小菜一碟儿,稍加点缀,便是妙笔生花。之后我们就在哪家报上刊登广告展开了讨论,最终还是陈兄老谋深算一些,他说,《北京科技报》不错,第一登广告的便宜,第二凡是看这张报纸的,多少也得有些文化,最起码也应该是在科技单位工作的。

广告登出去了之后,信还就真的哗啦哗啦的来了一堆。不过,按照陈兄广告中的要求,女方的年龄在24岁左右的几乎没有,大都是三十挂零,四十来岁,并且,来信都会问到广告词中那句“为了一个失去了的记忆”是什么意思,只有一封来信中说,你那个失去了的记忆,我想应该是你的初恋吧?请相信,我会用我的手抚平你心灵上的创伤等等。我把这封信转给了陈兄,看过照片,特别是看到她的年龄之后,陈兄说,不行,都三十多了。你不想想你都快四十了,我说,年龄相当,多好。陈兄还是摇头,一再强调说,玉儿跟我分手的时候是24岁。

又一轮的广告登出去之后,来信的人明显的没有第一次的踊跃了,不仅如此,就在这不多的来信中,竟还有三分之二是上一次的重复。信上写的还是那些话,就如同是复写的一般,问的同一个问题依然是,“为了一个失去了的记忆”是什么意思,随信寄来的照片,自然还是上一次的那张。我有些失望,陈兄当然比我更失望。于是,他就把拆信、甚至筛选和初访的工作交给了我。我在来信中挑出了一个地址离我家很近的去进行走访。说实话,走访让我尴尬,当事人的哥哥以为征婚的是我,因此我一进门就把自己的房子让了出来,让我和他的妹妹,也就是征婚者谈话,并且还非要留我在他家吃饭。大有赶紧把这个妹妹打发出去的意思。走访没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征婚者的相貌和扭捏之态实在叫我无法忍受。不过,回来之后,我还是如实地跟陈兄做了汇报:

她,28岁,是这次来信里面年龄最小的。我一面说,一面把信递给陈兄,意思叫他能不能将就一下。

陈兄接过信,没看,只把眉头皱了皱,28——我靠,28了!

陈兄和这个女人开始了接触。是不是每次都那样皱着眉头,我没看到,他也没说,只是零零星星的在他的电话中得知,那女人很强,团口儿的,是一家什么大型国企的团委书记或是副书记,现在被保送到北大生物系进修。我说,那很不错呀,真的。并且很违心地劝他:别光看长相,脸蛋再好也挡不了饭吃。陈兄还是不甚满意,嘟嘟囔囔的说,都28了!28怎么了?我继续劝道:只比24多4岁,差不了多少,没多大的区别。我的话,陈兄似乎是听进去了,没过多久,收到女方家长的邀请,陈兄去了她家。

她们家在上庄儿住,农村。她妈一看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文化。陈兄电话里跟我说,我一进屋,她妈叼着大烟袋正盘腿儿在炕上抽烟呢。见我进来,把烟袋嘴儿用袖子抹了抹,就递给我,叫我抽。

那是没把你当外人。我听出来陈兄对女方家长的不满,于是赶紧劝解。

她妈一面抽着烟,一面不住地往地上吐谈,她还叫我入乡随俗。陈兄继续在电话里唠叨。

听着陈兄的唠叨,我很自然地就想象出了陈兄第一次被女方家长召见时的糟糕表情,他迎合未来丈母娘寒暄时的笑脸,一定比哭还要难看。他一定是蜷缩在一张椅子里,煎熬般的等待着午饭后那个可以说声大妈再见的时刻的到来。

等陈兄唠叨够了,他把话语权交给我了,我赶紧提醒他说,至少有一点老人家说得对,你是应该学会入乡随俗,不要总是一副学究的样子,至于老人家的卫生习惯的问题,还是可以慢慢地改变的。

我的话,似乎把陈兄给劝动了,据他说,有一天,老太太说他脸太白,不像是劳动人民的样子。我就给他出主意,说,把脸弄黑好办,晒太阳呗,你天天到操场上跑步,让风一吹,没几天就黑了。陈兄真的就照着做了,没过多久来电话说,老太太很满意,说比过去白面书生似的好看多了,老太太还说劳动人民就得这样。

再之后的好长时间里,陈兄都安安静静的了,没再来电话或是信。有一天,在《光明日报》工作的同学给我来电话,说有一个女的,是全国青联的一个什么委员,给他们报社写了封信,反映陈兄的情况。信上说,一个大学生,就因为一次火警,括弧,火是他使用电炉子不慎造成的,但是在救火车到来之前,该同志已经自己将火扑灭,括弧完毕。就被工厂勒令调离单位,沦落到在马路上执勤的地步,这是对人才的浪费,这是对知识分子极大的不尊重。四个现代化的建设需要的就是知识,需要的就是人才,机床齿轮厂的领导这样的对待一名党花费无数经历和资金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令人深思。同学电话里说,那青联委员的口气极为强硬,报社领导非常重视,赶紧把信登在了内参上。最后,同学慨叹道:呦,陈兄好厉害,能有青联委员替他说话。

同学的这个电话后不久,陈兄又来了电话,说全国青联正在召开什么会议,地点就在京西宾馆,她要我到会上去一趟,见见各位领导和朋友,你说我去不去?

我说,你应该去,既然是她主动的邀请你去,就说明她是真心爱你,想把你介绍给她的朋友。

京西宾馆离你那里很近,要么咱俩一起去,正好你也见见她,陈兄说。

我说,人我不是已经见过了么,我就不去了,并且,这时候我去也不方便。

这个电话说完后的第三天,陈兄没打招呼就来到了我的单位。

怎么样?那天到他们会上去,都见到哪些大官儿了?我问。

陈兄很深沉,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是不是该准备考虑结婚了,我们一面往八一湖走着,我一面问他。

陈兄依然没有开口,我几次侧过头去端详他的脸,看看是否有一丝微笑从他的嘴角掠过,说实话,我是真想从中咂摸出几分幸福的味道来。

进了八一湖,我们登上了那座最高的土坡,掸了掸地上的浮土,坐了下来。几只松鼠抱着松果挣来抢去的在我们的面前戏耍,我急忙指给陈兄看,陈兄一脸的默然,视而不见,只把眼睛望了很远处的湖面,一动不动。

这样过了许久,陈兄开口道:你们,你,们——第一次时,是什么感觉?

虽然感到这话有些突兀,没头没脑,但我还是马上反应过来,陈兄这里强调的第一次是什么。

第一次,我试图寻找出比较合适的字眼儿: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从理论上说,女人,应该很紧,不容易进入,还应该有出血……说出这些话,我的心突突直跳,我藏了目光,没敢看陈兄的脸,我也不知道陈兄是否满意。

自然,陈兄也没看我,他还是把眼睛盯紧了湖面,还是一脸的深沉。最后,临分别了,陈兄把一颗松果捡在手里,不断地攥着揉着。

昨天在全国青联的会场上,她把我介绍给了一位很高级别的领导。陈兄说,那位领导用胳膊搂着她的肩膀说,小陈呀,我的这位部下可是个好同志呀,以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的爱护她呀!

我不明白陈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没吱声,听着他把话说完。

她,一个农民出身,没学历没背景,爬到那么高的地位,靠的是什么?陈兄问我。

能力吧。我答。

陈兄冷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松果扔了出去:我就担心她不是。

后来,好长时间里,陈兄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这个奇怪的想法,那位青联委员给他写信,他不回,邀请他去她家,他不去,到他在马路上的岗位上去看他,他冷淡。

再后来,不知道什么东西触动了陈兄的哪根神经,他忽然的想见她了,并且到了热切期望的程度,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已经闭门谢客了。

接下来四五年的时间里,我和陈兄就疏于了联系。没有信,也基本上没有电话。这期间陈兄努力将自己调进了大兴的一所大学,并且努力地当上了教授,还努力地入了党。

我有幸接到他印有教授字样的名片时,是他主动的邀请我去他的学院,并像模像样的招待我在学院的食堂用餐。他掏出一张用很廉价的卡纸印刷的名片,我见陈兄名下除了教授的头衔之外,还用红色的字特别的标注了共产党员四个大字。

一趟一趟的把四菜一汤都端到桌上之后,陈兄告诉我,他结婚了。尽管我感觉到陈兄此时一定用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我,但是,我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筷子,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刚结没几天,她叫刘炜,四川一个小县城的小学民办老师,24岁。陈兄说,看到我的征婚启事后,半个月前,拿着报纸,坐上火车就找上门来了。

人怎么样?我问。

不错,漂亮,开朗,活泼,能歌善舞,陈兄说,我们学院有个庆祝活动,今天晚上就有她的登台演出,你留下来看看。

我没有留下来看晚上刘炜的演出,饭后,我应邀去了陈兄的新房。新房两室一厅,一间做了书房,照列用半间屋子摆放了马恩列斯毛刘周朱的著作,那张张志新烈士披了一条围巾,手握小提琴的相片,依旧摆放在了书柜的最醒目的位置上。另一间是卧室,双人床的正上方,一张彩照,鲜艳夺目,陈兄特意让我好好看看刘炜。

怎么样?陈兄不无得意地问我:是不是很漂亮?

的确,相片上的刘炜,年轻,漂亮,一双大眼睛汪着水,轻盈盈的。不过,我历来有个毛病,面对美人,不敢直视,因此,我回避了,把眼睛看了别处。

怎么样?陈兄继续问我。

我笑了笑,没作答,直到分别的时候,握着陈兄的手,我才由衷地说了一句“我真羡慕你呀”。话说出口,我觉得多少有些酸溜溜儿的,好在陈兄并未在意。

陈兄抱得美人归,很自然的便成了学院的一道风景。他和刘炜,成了大家的话题中心。那些整天抱着书本,泡在实验室里的学者们,好一段时间里,都愿意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甚至是放慢了各自论文的速度,来关注一下这对老少夫妻。他们用了学术上的缜密和推理,把双方的年龄、阅历、爱好、追求,价值取向等等一一的做了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不容乐观。

这些人真俗,陈兄来电话说,放着好好的课题不研究,到琢磨起我来了,说什么刘炜嫁给我可能生理上有毛病,说什么刘炜嫁给我是用年龄做代价,一步登天了,说什么刘炜嫁给我背后可能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你记不记得“文革”中有个词叫反潮流?我说,你和刘伟超乎了一般人婚姻的年龄规范,所以引人注目、引人议论是在所难免的。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陈兄愤愤然,道:马克思和燕妮,鲁迅和许广平,世界上有多少伟大的爱情,他们哪里知道,哪里理解!

尽管陈兄搬出来马克思和燕妮,鲁迅和许广平来印证自己和刘炜,但陈兄和刘炜终的没能演绎出一段纯真的、浪漫的爱情,给那些时常把目光从眼镜框的上方伸出来审视着自己的人们。

陈兄的第一次婚姻,只维持了286天。我记得,是因为那个时候计算机的运算速度正好到了这个数,当时我们办公室配了一台电脑,就是长城286。

这286天的经过,我没细问过陈兄,大概知道婚后不久,刘炜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好像是一个什么文化公司,专事广告什么的,由于刘炜相貌姣好,气质不凡,很快就在工作上取得了突破,因此很得老板的赏识。之后,就是刘炜开始夜不归宿,再之后,两个人在家中做了分居,互不侵犯。在这286天里,陈兄始终表现的是一副共产党员的风范。他一如既往的关心刘炜的起居和工作。基本上每天联系一下刘炜,要是刘炜回来,他就会精心的准备好晚饭和早餐,饭桌上,他尽量把自己说话的语调放到最温柔的档位上,不过,始终的,刘炜也没有告诉陈兄,彻夜未归她究竟去了哪里。饭后,照例是她来刷碗,之后,擦着手,就说一句累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陈兄想过去她就职的那家文化公司看看,去找找那位赏识她的经理,但是他终的还是没有那么去做。他主动的邀请她晚上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来或是他到她的房间里去,但是她都会浅浅的那么一笑,婉拒了。

到了他们共同生活的第285天的晚上,陈兄正躺在床上看书,悉悉索索地听着刘炜在卫生间洗澡,吹风,之后是一阵拖鞋在地板上嚓嚓的响声。陈兄想象了一下刘炜光着身子从卫生间走到卧室的情景之后便放下手里的书,摘下了老花镜,揉一揉眼睛关灯睡觉。然而,这时房门哑的一声被推开了,最先过来的是一股袭人的香气,紧接着,刘炜便上了床,依偎在了他的身边。陈兄的心脏骤然狂跳了起来,有好一阵甚至感到不知所措。

第二天的早上,刚要起床做早饭的陈兄听到大门一响,紧接着是一阵高跟鞋敲击在楼梯上嗒嗒的急促的响声。他急忙起身去看,屋里已经没有了刘炜,赶紧打开窗户寻找,只见刘炜拎了那只来时的旧皮箱,由一个穿了西装的青年人陪着,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那天,陈兄没有做早饭。看着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那辆车,好久他才缓过神来。他走进刘炜的房间,嗅着满屋的香气,环顾四周——床收拾得好好的,被子整整齐齐,屋子里什么也没缺,也什么都没留下,哪怕是一根头发,一片纸屑。

据说,陈兄好长时间里都没有开过刘炜的房间的窗户,没有改变过里面的布局。

据说,他每天都要进去,嗅一嗅她的味道,都要感受一下她的存在。

是不是小孙的到来才使陈兄把刘炜住过个房间的窗子打开,不得而知,因为他们相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等陈兄在2002年的那个夏末告知我他和小孙的事情时,已经是他们在一起同居了好久之后的事情了。

陈兄和小孙的相识,缘于国防大学的一位教授。教授身边有一位20几岁的小保姆,当时,教授正跟保姆热恋着,叫小保姆以身相许的是教授答应一准能把她的户口弄到北京来。小保姆身边还有一位同乡,也在北京打工,也想着能把户口弄到北京来,于是,教授就把这位小保姆介绍给了另一个教授。这另一位教授就是陈兄,那位小保姆的同乡,就是小孙。

那一年,陈兄49岁,小孙22岁。两个人的年龄相差了27岁零3个月。

不过,陈兄到底是把名片上印有共产党员四个红字的。

陈兄给小孙上的第一课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和革命的理想。

陈兄给小孙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马克思和燕妮。

陈兄给小孙上的第二课是邓小平社会主义理论结合青年人如何自强自立。

陈兄给小孙讲个第二个故事是鲁迅和许广平。

所有这些,小孙似乎是听进去了,似乎是听懂了。之后,在他们生活的日子里,就没再提北京户口的事。

和陈兄住到一起之后,小孙好像没有提出过什么过多或过高的要求,陈兄借口原来刘炜屋里的家具有味儿,扔掉了,她就和陈兄在地板上铺了条褥子,开始了共同的生活。陈兄说起初的时候,小孙很懒,赖在家里不出门,他就哄着她,催着她,甚至是把她给踹出去(我想这大概是比喻)逼她出去找工作。后来,小孙终于在亚运村,她的一个表姐开的一家咖啡馆儿里某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差事。没想到的是,这倒为他将来和小孙分手,埋下了伏笔。

2002年的夏末,陈兄也不怎么知道了我正在河北的一个叫涞水的贫困县体验生活,并且和县上的大小头头厮混的相当熟识,并且在一个小镇里的几家饭店可以随意吃饭记账,打白条子。他就问我那个小镇离一个叫宋庄的镇子是否很远,我说听说过,好像有几十公里吧,那里有一个相当大的水库,风景不错。他说对,你帮忙打听一下有谁能和当地的镇长说得上话。我说那容易得很,涞水不是吹,有半个县的领导我都认识,书记县长、科长局长都不在话下,你有什么事吧。陈兄就和盘托出了他和小孙的事情。

原来,他和小孙同居几年后,想结婚,领取结婚证书。小孙就领着他来到了自己家,就是那个叫宋庄的地方,见自己的父母。结果,那天发生了一起令陈兄万万意想不到的事情,比他小一岁的未来的老丈人用打狗的棍子,将他辱骂着驱逐家门。

他爸爸把户口本给藏起来了,陈兄说,并且还嘱咐村、镇的领导,谁也不许给他的闺女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你是说,叫我找县上的领导下到指令,让镇长、村长帮你疏通小孙的父母?我问。

陈兄说就是。

我说,你容我想想,看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接过陈兄的电话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县司法局局长老刘,不仅是哥们,还是正管。于是,我就找到了老刘,老刘在饭桌上,端着酒杯当着一位副县长、众多科局的局长、副局长的面向我保证,这事不用老弟你操心,明天我给宋庄的罗镇长打个电话就是了,不就是一个狗松的老孙么,婚姻法规定,婚姻自由,他他妈的懂不懂?反了他了!

电话老刘打了,几天后罗镇长回电话说难办。老刘一听就火了,说我一个堂堂的司法局长,一跺脚全县都得打个颤,楞办不了这么丁点儿的,芝麻粒儿大小的事儿?!于是,他亲自出马,警车开道,前往宋庄。然而,孙老汉也不含糊,站在自家的门口,岿然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劲头。事后,老刘在酒桌上跟我说,不是老哥我不给你办,也不是老哥我办不了,现在中央一再强调安定团结,安定团结,知道吗?这事,你跟你同学说,缓缓再说。

陈兄的这次“婚姻”是不是同样招致了学院的同事们的议论,他没说。是不是他所理想的真正的爱情,他也没说。不过,倒是从他跟我叙述国防大学的那位教授因为无法满足小保姆把户口办到北京的要求而被小保姆起诉离婚,并索要青春补偿费10万元的事件中体味出,陈兄很是为当初能正确的引导小孙而庆幸。

不过,小孙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

陈兄和小孙的摩擦,最初就起源在咖啡厅。先是小孙的表姐,极力反对她和陈兄在一起。

教授,算什么呀,她表姐说,用簸箕撮,干吗非跟他呀,大老头子了!赶明儿姐给你介绍几个年轻的有钱的。

小孙回家把表姐的话转给陈兄,陈兄就生气,就有些猜疑她表姐是不是真的给他介绍了男朋友,她是不是真的在咖啡厅就见了。于是两个人就不愉快,就几天不再说话。再有就是来咖啡厅的大都是些有钱人,小孙为此就经常地感到失落。陈兄理解小孙的失落,也想让小孙不再这么失落。于是,他就发奋的去找机会,去商海里寻觅能赚钱的机会。他先后帮房地产商找过地皮,帮药商联系过医院,帮产品开发商推介过市场,养老院、学校、旅游项目、跑贷款,甚至水泥、钢筋、木材等等都有所涉足,但是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浪费了无数的电话费之外,陈兄一一败阵而归,一无所获。自此,小孙对陈兄开始有了鄙夷和奚落。据说,现在有个词叫七年之痒,打听了一下,是说夫妻在婚后经过了七年生活琐事的研磨和浸泡,相互就没了感觉,就失去了婚姻初始时的亲密和吸引,因此,离婚率极高。

就是在这个所谓的七年之痒过后,小孙就真的和几个男人在咖啡厅里见了面,拉了手,并且还相拥过。不过,这时候,小孙或长或短的还回家,到了他们同居第十年,也就是2008年的时候,就在那么一个初春的早上,小孙经过了许久的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陈兄,离开那个印记上了她的所有青春和所有美好的家。

在写陈兄之前,我给他打电话,征得他的同意,他犹豫再三,最后很勉强,说:行吧。于是,我又问他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又继续再找了。他说,找了,接受以前的教训,不再找20多岁的了。可是,40多岁的是真没法看!满脸褶子,另外,还都带着孩子,张口就是叫你给她抚养子女,特别是一帮东北的,见到我这样的蜂拥而上,恐怖。小孙怎么样?我问。总有电话,他说,前几天跟我借了三万块钱说炒股。你给了?给了,陈兄说,其实,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再说她都三十多了,也不好找了,我也想开了,经济是基础,有钱是硬道理。那会儿我要是做成了一件买卖,挣上笔钱,她也不会离开我,这次我跟她说了,你要是回来,我这套房子就给你了,这套房子也值一百多万呢。她怎么说?我问。她,没直接回答,只说了两句李商隐的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她还会李商隐的诗?我问。怎么不会,陈兄说:我教的。那么这两句诗什么意思呢?

莫名其妙,我说。

莫名其妙,陈兄说。

走婚

清晨和老姚是合法的夫妻,但却不能合法的住在一起。虽然他们的大幅结婚照挂在自家的墙上,但那永远是个摆设,什么也证明不了。清晨和老伴儿每周只能相聚一次,要说可比一年一聚的牛郎织女强了不少,可是他们和牛郎织女有着同样的辛酸:这对合法夫妻的相聚只限于饭馆和茶馆里。虽然两个人都表示,饭馆的饭、茶馆的茶早已叫他们倒胃口了,但是,每个周末的晚上他们还是要挑选一家,在那里,他们述说一周以来想说的话,在那里,他们享受一周以来期待的幸福……

其实,在陈兄被机床齿轮厂除名,被迫在官园路口的马路上做交通维护员的时候,有两个人经常的从他的身边走过,前往位于官园路口南,有一个叫南小街的地方,这两个人就是清晨和老姚。

清晨和老姚是1990年亚运会参加开幕式的团体操时相识并相爱的。

那一年清晨60岁,老姚56岁。

那一年清晨和老伴儿正式提出离婚并开始分居,那一年老姚的老伴儿正在病床上和死神做着最后的抗争。

清晨要离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招致了许多人的非议,都认为清晨这家伙是见异思迁了,喜新厌旧了,甚至他的一双儿女也不站在他的这一边,也都认为是他硬生生地要拆散这个家。或许因为我们是忘年之交的缘故,抑或是因为我也是一个男人的缘故,我倒是非常理解清晨,知道一些他的苦衷。

我和清晨相识,起先是工作关系,当时国家出大价钱,组织人力编写一部叫《当代中国》的大型丛书。在基层的清晨能加入进来,无疑是因为他的文笔好,而我,作为这部书的小头头,无疑是沾了身在上级机关的光。说的那么遥远,说的那么复杂,无外乎是想说明我们俩之所以是忘年交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他写诗,我写小说,两个人多少有些臭味相投。甚至有很多时候,我们还会相互帮衬,他写了诗,拿给我看,叫我提提意见,我写了小说,拿给他看,叫他提提意见。至于给某个编辑打个电话,推荐一下对方的作品,更是常有之事。

跟清晨合作要写点东西攻克《人民文学》杂志是他提出来的想法,他说他有个同学是这家杂志的编辑,这是一个有利时机。在商量采用何种文学形式时,清晨说写小说,小说的力度比诗歌要大。于是,就商定我来执笔,他来修改。老虎这个对他夫人的称谓,就是出现在我的小说里之后,被他的夫人知道了的。

之所以管他夫人叫老虎,说起来就久远了。

那个时候在机关经常会有下边的人来办事,每次办事,也会顺便捎来一些笑话。清晨和夫人是单位的一道风景的笑谈,就是这么着被传递过来的。

清晨和夫人是一个工厂的工人。每到下班的时候,清晨的夫人都会躲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对清晨实施监控。他身边不能有任何女人,来人绘声绘色地说:只要一发现有女人,他老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冲上去,照着那女的搂头盖脸就是一阵烂打、一阵烂抓、一阵烂挠。起初,这传说我不敢相信,后来清晨无意中说出了他夫人有心理疾病这么句话后,我才觉得,这传说应该属实。至于管着他夫人叫老虎,是清晨的一次求援电话。他一次要到一个单位去参加活动,估计是实在无奈了,就给我打了个电话,用商量的口吻问我能否帮他个忙。我说,没问题,你说什么事吧。他说,我家老虎把门,不让我出去,只有你来找我,说有事外出,她才肯放人。

我和清晨确定就以他的故事为主线写一篇小说,名字紧追时髦,叫《诗人血案》。上面的那个电话,于是就叫我用到了小说里面。

小说写完后,我拿给清晨请他修改。没几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说,你来我家吧,今天就我一个人,我弄了俩菜,咱俩顺便喝一杯。我就问,老虎呢?他回答说,老虎回娘家了,今天不回来。于是,我就高高兴兴地来到了清晨家,于是,我们就开始痛痛快快地喝酒。清晨说准备了俩菜,还就真的是俩菜,一个油炸麻雀,是路边的小摊位上买回来的,一个是黄瓜蘸酱,是冰箱里拿出来的。当我正把一个炸麻雀退儿塞进嘴里的时候,门外忽然一阵钥匙响,紧接着,房门猛然间被打开了。应该说老虎是有相当智商的。说回娘家大概是虚晃一枪,是散出去的一阵烟雾,半夜杀个回马枪才足见她的智谋深远。话说老虎进门后赶紧到卧房查看,待看卧室无人,厨房里只有我和清晨在对饮时,才略舒了口气,很客气地说:啊凡,你来也不跟嫂子说一声,知道你来,我怎么也得多准备几个下酒菜啊。我忙说,不用不用,有这个就挺好。老虎就撸胳膊挽袖子地做出了要炒菜的样子,说,啊凡,嫂子那点得罪你了,你怎么在小说里,把嫂子叫老虎了呢?听到这句话,我便在心里涌出来些许无地自容的感觉,一时间只知道干站着,无言可对,慌乱中忙看看清晨,清晨大概也不知道如何答对,只好连声说叫我坐下,并连说了几个没事、没事,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我。

那天从清晨家出来多少有点落荒而逃或者叫如释重负的感觉,出门后,我赶紧去了医院,因为那根炸麻雀腿,扎在了我的喉咙里。

清晨和老姚两个人的结合,经过了两年的周折。

从清晨那儿说,和老伴儿离婚经过了法院的两次调节。这期间,老伴儿拿出了医院证明自己患有神经系统疾病的诊断,因此,法院维护女方的利益,不予判决。第三次起诉,清晨请了一名业内很有名望的律师,律师研究完他的案子之后,在技术上做了很巧妙的处理,虽然经过了几次开庭,但最终还是使清晨这场旷日持久的离婚案得到解决。

拿到法院的判决后,清晨本该塌下心来考虑自己结婚的事了,可是这时前妻又挑唆闺女和儿子出来百般阻挠,横加干预,无奈,清晨把心一横,想出了一条下下之策:换房,让自己消失。当时女儿已经出嫁,基本上不怎么回家,只有20岁的儿子跟着自己,于是,他在秘密之中,把自己位于西外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降低了条件,换成了两处平房,南城虎坊桥一间,西城南小街一间,为的是他和儿子各自独立,在将来的生活中,各不干涉。清晨搬家也是在秘密中进行的,以至于叫正在吃早饭的儿子以为只拿了一个手提包的他是出门开会或是旅行。待吃完饭后,在自己的床头上看到了一个房本,一把钥匙,一个字条,他才知道爸爸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包括那张十分珍爱的写字台,只带了自己日常换洗的衣服,消失在了茫茫的楼宇之中。

从老姚那儿说,虽然没有清晨遇到的麻烦那样多,但是需要面对的事情也并不算少。前一年是老伴儿在病床上好好坏坏,不断的病危,待老伴儿在她的伺候下,很安详地走了之后,不幸她和清晨的往来,被女儿和儿子看了出来,遭到了和清晨同样的干预和阻挠。于是,后一年,她的主要经历是要和孩子们进行周旋。虽然说老姚家的情况和清晨一样,也是一儿一女,也是大女儿嫁人离家,但是她却不能和清晨一样,简单地用换房消失来解决。毕竟她是女人,毕竟她是妈妈,小儿子刚刚结婚生子,她不能一走了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情感都在孩子们和清晨之间徘徊,在她内心的天平上,一边是儿子、女儿,一边是清晨,放弃哪一个,她内心的那盏天平都会倾斜,放弃哪一个,她觉得自己都会立即崩溃。清晨对她的那份情感令她难以割舍,但是,她同样也理解孩子们的感触。这个家他们生活了几十年,她和老伴儿就好比是颗行星,两个孩子就像是卫星,两颗卫星一直按照自己的轨道,围绕着行星有规律的运转,这时,忽然行星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介入而发生了改变,相应的要求卫星对自己的运行轨道进行调整,要让他们尊称那个陌生人为继父,你说他们一下子能接受么?老姚多少次都这么问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毕竟自己不是年轻人了,毕竟自己过了热血沸腾的年龄了,为了爱情叫她舍弃亲生的骨肉,她觉得她做不到。她把这话跟清晨说了,她私底下甚至掠过一丝叫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清晨要是主动放弃就好了。但是当她看到清晨一脸的难色,抑郁、默默地转身而去的时候,她才猛然感到清晨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她才知道,一旦这个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她于内心里才堆砌起来的那座爱的宝塔,顷刻将会轰然倒塌。

一个月后,他们在夕阳红影楼拍了婚纱照。

再一个月后,他们到北京市西城区民政领了结婚证。

新房自然安在了清晨的平房里。

把结婚证放在抽屉里,老姚说,慢慢来吧,走到那步说那步,摸着石头过河吧。

把一颗钉子钉进墙里,挂上婚纱照,清晨说,听你的,一切都以你的家里能安定团结为主,我受点委屈,没什么。

把清晨和老姚的婚后生活称之为“走婚”似乎不是那么准确。走婚,原本是哪个少数民族的一种婚姻形式。这种婚姻形式大概是男女双方白天各在各家,各忙各的行当,到了日落之后,男方按约住到女方家去。然而,清晨婚后的走婚,却并不如此。用清晨的话说,那叫只走而不婚。清晨的家在西直门的南小街,老姚的家在朝阳门外管庄。两人相隔大概有30公里。那个时候,北京的通讯还不是那么方便,装一部电话要用五千多块的初装费,不仅如此,排半年一年的队也未准能安装的上,因此,清晨和老姚的思念,就靠每周一次的见面维系。每到周日,儿媳休息,接过老姚手中的孩子,放了她的假,老姚就会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给清晨打个传唤,他们约定的号码是511,大概是我要你或我想你的意思。每当看到自己的呼机上出现了那几个号码之后,清晨立即骑上自行车,前往阜成门101总站。到了101总站之后,放下自行车,锁好,再看看是否有什么类似于民工一样的人对着他的自行车窥视、觊觎,之后登上101路电车,再经过两三次的倒车,再经过了两个多小时颠簸,清晨才在某家饭馆的门口见到了老姚。

来了,见到清晨,老姚会为他掸掸身上的土,笑一下,问,累了吧。

来了,见到老姚,清晨会傻愣愣的那么笑一下,回答道,没事。

之后,两个人的手不自觉地就会拉在一起。这就是两个人婚后最亲昵的动作和最亲昵的时刻。每当这个时候,清晨都愿意把老姚的手攥在手里,不放开。每当这个时候,老姚都会左顾右盼,找个借口把手抽出来,之后搀了清晨的胳膊,向饭馆走去。清晨是个诗人,见到花花草草、飞鸟爬虫都会从心底涌出激情来。都会在心里用热血把它们融化了,之后变成一行行飘渺着的、幻化着的、朦胧着的文字。然而,面对着自己每周一次的奔波,面对了每次短暂的相聚,面对了老姚眼睛里闪烁出的深情、渴望的目光,清晨却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点都激荡不起来。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了,老姚家附近的饭馆,他们吃遍了;时间一月一月地过去了,老姚家附近的茶馆,他们喝遍了。知了的叫声停止了之后,夏天过去了;金黄的叶子褪去之后,秋天过去了;冬天携带了漫天的雪花来到了,终的,清晨还是一点的感觉没有,他试图把这段日子记录下来,可是他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动,任凭他的手攥着笔,可在纸上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不过,有一天,事情在清晨和老姚每周一次在饭馆相会的过程中发生了小小的改变。

给老姚和清晨带来改变的是老姚的外孙女。

外孙女上小学,刚有了作文课,小姑娘对着作文本的方格子一点感觉也没有,每次都是写下几行字便没了词句。就在全家人为之着急的时候,老姚忽然想起了清晨。他?行么?大女儿、大女婿、小儿子、小儿媳都瞪着眼睛质疑。行么?你们把那个“么”字儿给我去了!老姚说,人家是作家,诗人,知道吗?人家能把这么多的文字登在报纸、杂志上,怎么会教不了一个小学生呢?

大概是觉得老姚的推理合乎情理,大概是老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清晨的诗略有些文采,就在那个晚上,清晨很幸运地就被钦定为孩子的家庭教师。

清晨是在连打了四五个喷嚏之后,接到老姚的电话的。并且,一面接电话,他的喷嚏还在不住地打着。清晨接到给小姑娘辅导作文的任务后很是兴奋,用一宿都没睡着觉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一点都不过分。终于有机会走进老姚的家,终于有机会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公开地在一起,叫他感到这简直是苍天伸出一只手来,救他于苦难的一个赐予。他用了一周的时间认认真真的备了课。这期间,他翻阅了《诗经》、《楚辞》、《文学概论》、《中国文学史》、《唐诗三百首》等等。教案写出了好几十页,甚至多少次对着镜子进行了试讲。到了期盼中的周日的下午,他如约来到了老姚家。老姚的家里,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一大家子人都在,他一个个地笑着脸,你好你好地跟他们握了手,之后,他被安排在老姚住的房间里给小姑娘上课,开始的时候,他还真的有点紧张,因为他知道,这一大家子人是在考试他,他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隔壁房间的窃窃私语,能感觉到轮流的,他们都透过门缝朝了他窥望。将近晚饭的时候,课讲的告一段落。小姑娘的爸爸妈妈赶紧进屋。

怎么样?宝贝儿?小姑娘的妈妈急切地问。

爷爷讲的特好,我都听明白了!小姑娘欢蹦乱跳的跑向了妈妈。

于是,一大家子人就笑了起来,清晨便也在这笑声中轻松了下来。接下来,清晨被留下来吃晚饭。老姚女儿还特意嘱咐自己的女儿,叫她给爷爷拿碗筷。看到大家对自己的笑脸,再想起几天前连续不断的喷嚏,清晨认定,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甚至想,出门时,可能或许有喜鹊就在家门口落着,只不过是自己走得急了,没看到而已。

晚饭很丰盛,有买来的熟食,还有老姚亲自下厨的炒菜。凳子放好之后,清晨被安排在老姚的旁边就坐,姑娘、女婿、儿子、儿媳、外孙女依次围坐在四周,这叫清晨由兴奋转入了新一轮的紧张,他甚至手里拿着筷子不知所措,因为以前老姚曾经说过,他吃饭口太小,一口连一个饺子都吃不进去,所以在他把碗里的米饭用筷子加起来的时候,不知道该怎样放进嘴里。幸好,大家都低着头吃自己的,并没有顾及他。

饭后刷碗的时候,和老姚并着肩站在厨房里,清晨才得以和老姚说说话,他的心这才静了下来,才寻找到了那么一丝久违了的温暖。

收拾完了之后,老姚的姑娘一家告辞走了,小儿子和儿媳坐在了老姚屋子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清晨也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假装着很是认真的也看了起来。这期间,他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扫着老姚的儿子、儿媳和老姚,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被告席上等待着他们的裁决,因为接下来的时间,他的何去何从,不知道会有个什么样结果。按照自己事先设计的最佳方案,晚饭后,他应该和老姚下楼拉着手去散散步,之后再上楼收拾收拾睡觉,因为他们是合法的夫妻。老姚和老姚的儿子儿媳似乎并没有顾及清晨的这些心思,甚至没有顾及他的存在,一家人只是专注地把眼睛盯紧了电视。虽然也附和着跟大家一起对电视剧的剧情、人物不时地评论上几句,把话尽量地说的像一个作家,像一个权威,但是清晨却在心底一阵紧似一阵的涌出焦躁和不安来。他一开始想用一声哈欠来提醒老姚,后来又想用起身寻找东西来引起老姚的注意,不过清晨始终没敢那么做,他怕老姚的儿子或是儿媳哪个说一句,你困了,早点回家休息吧,他想和老姚在一起的希望就彻底泡汤了。因此,他就在这股焦躁和不安中使劲地忍着,甚至憋了一泡尿都没敢起身去厕所。

电视剧结束的时候,墙上的时钟正好是九点三十分。老姚的儿子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把胳膊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来儿子,他把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说,去跟奶奶睡觉去!说着话,便把自己的儿子交到了老姚的手里。老姚抱起了孙子不由得用眼睛看了一下清晨,清晨知道自己的判决下来了,于是,他讪笑着,朝了老姚怀里的孩子说了声宝贝儿晚安,便起身在衣架上摘下了自己的书包,对着老姚的儿子、儿媳说了声回见,并对着老姚笑了那么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这么晚了,老姚连见清晨准备离开,忙说,要么你就别走了!

听到这话,清晨心里一阵激动,忙传回身来。但就在他刚要回到老姚房间的时候,听见老姚的儿子咳了一声,紧接着听老姚说,那什么,你,你,你就在客厅里搭个铺。

清晨即将走到老姚房间的脚步忽然间停住了,一股诗人的血液,忽地就涌上了头顶。他转过半个身子去,对了老姚把脸上的肉往上一皱算是笑了一下,没说话,开门便离开了老姚的家。

那天,是旧年的腊月。冬天的风刮得很紧。下到楼下的清晨伴着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北风,在楼门前徘徊了很久。他多少次抬起头来,朝了楼上老姚家的窗户望去,窗帘上那点穿透出来的昏黄,叫清晨的心中,酸也不是,苦也不是,痛也不是,悔也不是,希冀也不是,失落也不是。抑或是还在依恋,抑或是难以割舍,此时清晨的怀中拥着一份混合着所有情感的东西。作家自然还有作家的思维方式,按照文学创作的规律,自己的离开,应该在主人公老姚的心里造成一种震动,此时,她应该大喊着清晨、清晨,来不及披上一件衣服就夺门追了出来。然而,老姚家那盏灯戛然的关闭,叫清晨所有的想法,叫历代文学概论的研究大家们的精辟论述都失去了色彩。

回到家里的清晨,开始感觉浑身发紧,继而头痛,之后就发起了高烧。尽管如此,在过后的几天里,躺在床上的他,每每听到院落里头稍稍传来脚与地面的摩擦声,他都会侧过耳朵去细听,他都要想象着这脚步必定是渐行渐近地朝他的屋子走过来的,那走来的也必定是老姚,她的手里还必定是提着一个保温的饭盒,她进屋之后,还必定把他爱吃的几样饭菜摆在了饭桌上。不过这些美好的想象,还没做停留,便被狂卷着的风裹挟跑了。

这件事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清晨和老姚都没再联系。

老姚也没有往清晨的呼机上留511的字样,清晨也没打电话问老姚周日是不是还要给小姑娘补习的事情。两个人似乎同时都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都同时品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

不过,人好像有的时候很奇怪,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尽管你使劲儿的扎紧了口儿,可还是挡不住气一点一点地跑掉。还好像是沙漠中的沟沟壑壑,风总能用时间把它们一点一点地抹平。就在清晨渐渐的淡忘了那个大风之夜,想着用一个什么由头给老姚通个电话的时候,他的呼机上,嘀嘀嘀的就来了老姚的传呼。

这次,是老姚的儿子找清晨。

老姚的小儿子是派出所的名警察,管着他家附近方圆好几里的地面儿,老百姓俗称片儿警。在老姚小儿子的管片儿之内,有不少饭馆,当时饭馆里都流行喝一种叫华旗果茶的饮料。还是在老姚家那次吃饭的闲聊中,清晨说认识一个朋友,是华旗果茶的北京总代,能最低价批发。老姚的小儿子这次找清晨是要清晨出面,先从那个朋友那里批发来果茶——当然是赊账——再把果茶送到他管片儿的各家小饭馆里去,并且强调,这里面走的全都是他的关系和人情,所以,每瓶的利润,他拿大头,而清晨只能拿到小头,也就几厘钱。

老姚电话里说,叫清晨来跟她的小儿子谈谈,帮帮他,因为当个警察也挺清苦的,挣不了多少钱。清晨的心里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尽管老姚说,得要他每天骑着三轮车往各个小饭馆送货,尽管他想象得出,他将怎样由一个被人称作老师的诗人,转脸一变成为一个遭人不屑的奸商、小贩儿,但是,他还是立即的把牙膏牙刷肥皂毛巾往书包里一塞,赶往了老姚的家。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是老姚孙子的生日。老姚的小儿子呼朋唤友,在一家饭店里摆了好几桌酒席。起先,老姚叫他一起去赴生日宴会清晨说不去,老姚说客气什么,去吧,再说你一个人在家里多没意思。其实,清晨嘴上说不去,也是客气,心里头还真的想去。于是,半推半就,清晨就和老姚来到了饭店。并跟大家一样出了相当厚重的一份份子钱。他和老姚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了主桌的正位上。

酒席开始之后的第一个程序就是敬酒,老姚小儿子社会上的各位朋友,为了表示尊重,纷纷端着酒杯,来到主桌,在老姚小儿子的指引下,一一敬酒。老姚的小儿子从靠自己最近的岳父开始介绍,依次是岳母,母亲,待众人和老姚小儿子的岳父、岳母、母亲说了吉祥话,干杯了之后,又都把酒杯斟满,来到了清晨的面前。清晨自知该轮到介绍自己了,便早早地在脸上准备下来微笑,并已经把酒杯端在了手中,单等老姚小儿子的引荐,这时老姚的小儿子看也没看清晨一眼,隔过清晨,直接把众人引荐到了清晨边上的老姚的弟弟面前,说,这是我大舅。大舅,干!清晨的身边再次响起干杯的声音时,清晨的脸腾地涨红了起来。

那天,清晨很绅士地吃完了生日宴会。

那天,清晨提拉着自己装着毛巾肥皂牙膏牙刷的书包离开老姚家时,没再回望老姚家的窗户。

那天,回家的路上清晨的怀里再没了那些复杂的情感。

那天,他已经把一首诗打好了腹稿,诗的名字叫《爱情也要有歇息的时候》。

十几年前,也就是清晨和老姚分开几年之后前去看望他,清晨的家中依旧是他和老姚结婚时的布置,深咖啡色的柜子有两扇门里挂着老姚的东西,一个门里是她的一件睡衣,一个门里是她的一顶帽子。而他和老姚的结婚照依旧在写字台的正上方挂着,并被擦拭的很亮。

清晨跟我说,前不久他的两个孩子通过公安局查户口,找到了他,并且上门看望了他,儿子带着小孙子,闺女带着小外孙,这叫他感到特别的温暖,特别是两个小孩子围着自己爷爷、老爷的一叫,他说他当时的眼泪都下来了。

清晨还说,前不久,他和老姚办理离婚没能成功。他说,老姚两年前脑血栓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她的警察儿子就找上门来,请他去伺候老姚,他去了,并且伺候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们家给他腾了地方,叫他住了,老姚的孩子们也管他叫叔叔了,但是他的心却凉了。在他提出来自己也老了,精力也不够了,伺候老姚力不从心了,老姚的警察儿子就搬出来法律条文,说,你们是夫妻,你有伺候她的义务。这样,在自己子女的劝说下,他到法院递交了解除和老姚之间名义夫妻婚约的申请。法院的法官很和蔼,管他叫大叔,说,既然对方不同意,您这么大岁数就别花费精力折腾了,反正以后也不再找了,离不离的也意义不大,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我这里给您一个合理的判决就是了。

十几年后,我想再次去清晨家拜访,说实话,还想看看清晨家里的布置,还想看看他写字台上方他和老姚的那张合影,还想听听他和老姚之间的故事,但是,西直门南小街已经彻底地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梅兰芳大剧院和中国残联大厦。

前不久,我拿到了以他和他的前妻为原型创作的那篇小说《诗人·血案》的样刊,我希望他能看到,于是我就到位于西钓鱼台的26路公共汽车总站去寻他做司机的女儿,没想到事去人非,26路公共汽车业已改辙更易。再问:一个女司机,50岁上下,胖胖的。车站值班之人均恍其首,曰,不曾知晓。

就这样,好端端的一个清晨竟再无从寻觅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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