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所指:社交网络时代的道德制裁(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2 04:5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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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乔恩·罗森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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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夫所指:社交网络时代的道德制裁

千夫所指:社交网络时代的道德制裁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千夫所指:社交网络时代的道德制裁作者:乔恩·罗森排版:辛萌哒出版社:九州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10-01ISBN:9787510845611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献给伊莲第一章公开羞辱的复兴

整个故事开始于2012年1月。当时,我发现推特(国外社交网络及微博客服务网站)上又冒出了一个乔恩·罗森。他的头像是我的照片,推特账号是@jon_ronson。正当我满心狐疑地翻看他以前的推特时,他突然更新了:“回家喽!吃了份加蛋黄酱的瓜拉纳贻贝三明治,好想弄到食谱啊!#美味#”“你是谁啊?”我问他。“正在看美剧#宋飞正传#。好想来一大盘撒上柠檬草的块根芹、石斑鱼和酸奶油烤肉串啊。#吃货#”他又发了一条。

我简直无语了。

第二天一早,我连自己的主页都没进,就去看他的主页了。他头天晚上又更新了:“正在做关于#时间#和#鸡鸡#的梦。”

他有二十个粉丝,其中有些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他们可能在想,我怎么突然对美食这么感兴趣了,还坦白自己做了小黄梦。

我又往下挖了挖。我在《卫报》网站上发过一个讲“垃圾波”1(spambots)软件的小视频。几星期之前,有个名叫卢克·罗伯特·曼森的华威大学学者在下面发了条评论:“我们给罗恩做了个‘替身’(infomorph),你们可以在推特上关注他,账号是@jon_ronson。”“哦,看来这是和垃圾波类似的东西。”我想,“好吧,问题不大。卢克·罗伯特·曼森肯定是觉得我会喜欢。只要他发现我不喜欢,就会自动注销了。”

于是,我上推特给他留了言:“你好!请问可以关掉‘垃圾波’吗?”

十分钟后,他回复了:“我们更喜欢‘替身’这个词。”

我有点不爽。“但它盗用了我的身份啊。”我写道。“替身没有盗用你的身份,”他回复,“只是将社交媒体数据重新整合,形成了一种信息图表式的美学。”

我感到胸口一紧。“哎呀,他娘的,好想来一盘烤洋葱配脆皮法式烤面包啊。#吃货#”@jon_ronson又更新了。

就这样,我跟机器人版本的自己开战了。

一个月过去了,@jon_ronson以每天二十条的频率更新着,展示社交派对见闻,炫耀自己的交际圈子。现在,它的粉丝增加到了五十个。这个账号简直是误人子弟,我对派对和朋友的看法全被它扭曲了。“垃圾波”让我无可奈何,丢人现眼。我的形象被陌生人毁于一旦,自己却束手无策。

我又给卢克·罗伯特·曼森留了言,问他,如果他坚持不肯注销的话,那能跟我见个面吗?我可以把会面过程拍下来,传上You Tube(可供网民下载观看及分享短片的网站)。他同意了,还开心地表示愿意解释“替身”背后的哲学。我回复他说,我“当然”对它背后的哲学感兴趣。

我在伦敦市中心租了个房间,他带着垃圾波团队的另外两个人一起过来。他们三个都是学者,是在华威大学认识的。卢克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二十来岁,相貌英俊,根据放在网上的简历,是“技术和网络文化领域研究员,虚拟未来协会会长”。大卫·保索拉看上去像个放荡不羁的教师,是很可能在文学研讨会上大谈特谈邪恶巫师阿莱斯2特·克劳利的那种人。他是“创意技术专家”,数字代理商Philter Phactory的首席执行官。丹·奥哈拉是个光头,眼神锐利,下巴紧绷,表情很不耐烦。他三十来岁,是科隆大学的英美文学讲师,以前还做过牛津大学的讲师。他写过一本关于英国小说家J.G.巴拉德的书,名叫《终极隐喻》(Extreme Metaphors),还写过《托马斯·品钦:精神分裂症与社会控制》(Thomas Pynchon:Schizophrenia&Social Control)。我现在才知道,垃圾波是大卫·保索拉做的,另外两个人负责“研究和咨询”。

我建议他们在沙发上坐成一排,好把他们都拍进去。丹·奥哈拉瞄了另外两个人一眼。“我们就按他的意思来吧。”他说。他们都坐了下来,丹在中间。“什么叫按我的意思来?”我问他。“这和精神控制有关系。”他回答。“你觉得我让你们在沙发上坐成一排,是想从精神上控制你们?”“绝对是这样。”“怎么控制?”“我对学生就是这么做的,”丹说,“我坐在椅子上,让学生们在沙发上坐成一排。”“你为什么想从精神上控制学生?”

丹像被我抓住了把柄一样,显得有些紧张:“为了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这会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问。“不,还不至于,”丹说,“你会觉得不舒服吗?”“会。”“为什么呢?”

我开始诉说自己的不满:“你们这些学者不经当事人同意就闯进别人的生活,把别人当作学术试验的工具。我请你们停下来的时候,你们却轻描淡写地说,‘哦,这不是垃圾波,是替身’。”

丹点点头,身子前倾,问我:“世界上肯定有很多叫乔恩·罗森的人吧?跟你同名同姓的,对不对?”

我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谨慎地回答:“我相信也有其他人叫这个名字。”“我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丹微微一笑,“有个学者就跟我叫一样的名字。”“你的问题跟我的不完全一样。我真正的问题是,有三个陌生人盗用我的身份,创造了一个机器人版本的我,又不肯关掉这个程序,3尽管他们都有名校背景,还在TED大会上做过演讲。”

丹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世界上只有一个乔恩·罗森,你才是正主,其他全是冒牌货。你要验明正身,去伪存真,是不是?”

我死死地盯着他。“你把我们弄得有点不爽哎,”丹接着说,“你要这么说我们可不服。我们觉得这中间已经隔了一层,你想保护的是你的网络人格——乔恩·罗森的形象,对吗?”“不!我只想发个推特而已!”我喊了起来。“网络世界不是现实啊。”“写推特的是我,按‘发送’键的也是我,所以推特上的就是我本人。”

我们都紧紧盯着对方。“这跟学术没关系,”我说,“跟后现代主义也没关系,这是事实。”“真诡异,”丹说,“我觉得你理解这件事的方式很奇怪。很少有人用真名做推特账号,你却是其中之一。现在谁还这么做啊?所以我有点怀疑你的动机,乔恩,我觉得你是想用推特做形象管理。”

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竟然忘了指出,卢克·罗伯特·曼森的推特就用了自己的名字@Luke Robert Mason。直到今天,我还后悔不已。

我们就这样唇枪舌剑,说了一个多小时。我告诉丹,我这辈子都没用过“形象管理”这个词,根本不懂这种新兴语言。“你们的垃圾波也是,它用的语言跟我完全不一样。”“没错。”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表示同意。“所以我才这么生气,”我解释说,“这是歪曲我的形象。”“你希望它能更像你本人?”丹问。“我希望它压根不存在!”我回答。“奇怪,”丹吹了声口哨,将信将疑地说,“我发现这从心理学角度看很有意思。”“为什么?”“我感到强烈的敌意。你好像想把这些算法杀掉?你肯定觉得受到了威胁。”他关切地看着我,“通常来说,我们不会杀掉自己讨厌的东西的。”“你个浑蛋!”

采访结束后,我有气无力地在伦敦午后的大街上游荡。我有点怕把视频传上You Tube,因为自己刚才简直是歇斯底里。但我还是鼓足勇气,面对可能出现的嘲讽,毅然决然把视频放了上去。大约十分钟后,我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评论栏。

我读到的第一条评论是:“这是身份盗用,他们应该尊重乔恩的个人自由。”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应该给那几个浑球开推特小号,成天表达他们对色情片的热爱。”第二条评论如是说。

我咯咯直笑。“这帮人就是控制狂,”第三条评论说,“干死他们!起诉吧,让他们彻底完蛋。我要是跟他们面对面,肯定要喷死他们。”

我简直心花怒放了。我就像电影《勇敢的心》里的英雄,闯荡在漫漫原野上,起初是孤身一人,后来有了无数追随者。“卑鄙,一群自以为是的二货,把别人的生活当儿戏,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下面的评论这么说。

我用力点点头。

接下来一条是:“那帮学者就是傻×,应该让他们用最痛苦的方式去死。坐中间那孙子就是一神经病。”

我皱了皱眉头,并不希望有人给他们造成实际的伤害。“弄死这帮孙子,尤其是中间那傻×。左边那秃子也是,那个不说话的也不能放过。然后往他们尸体上撒尿。”这是接下来的一条。

我赢了。没过几天,那帮学者就注销了@jon_ronson这个账号。他们惨遭羞辱,最后只好默默接受了事实。公开羞辱就像给一切按下恢复出厂设置的按钮。原本有些东西马上失控了,但由于众人议论纷纷,一切又重归平静。

那帮学者把摧毁“垃圾波”这件事看得很重。他们在《卫报》的专栏里宣称,自己的宏伟目标是暴露华尔街算法的专制性。“被程序操纵生活的不止罗森一个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但我还是搞不懂,难道注册个垃圾账号谎称我爱吃芥末馅饺子,就能让公众对华尔街算法义愤填膺?“有人让我解雇你——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大卫·保索拉写了条推特,艾特了那个垃圾账号,“你只剩下几小时了,希望你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天哪,真是够了,”我给他发了封邮件,“赶紧注销吧。”

我很高兴能取得胜利,感觉棒极了。美妙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全身。全世界的陌生人都联合起来告诉我,我是对的。这真是个完美的结局。

接下来,我准备愉快而骄傲地回顾一下社交媒体上的公开羞辱事件。第一件引起轰动的事发生在2009年10月。爱尔兰乐队“男孩地带”成员斯蒂芬·盖特利和同性伴侣安德鲁·考尔斯一起度假时意外身亡,验尸官得出的结论是自然死亡。专栏作家扬·莫伊尔却在《每日邮报》(Daily Mail)上写道:“无论死因是什么,都绝不是正常死亡……这对于同性伴侣‘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神话不啻又一次打击。”

我们才不会允许这种老顽固的思想死灰复燃呢。在众怒之下,玛莎百货和雀巢公司要求《每日邮报》网站撤下自己的广告。那真是一段好日子。我们用《每日邮报》意想不到的武器打击了它,那就是社交媒体上的公开羞辱。

从此以后,只要出现仗势欺人的情况,我们就会动用这个武器。《每日邮报》嘲笑一家致力于消灭饥饿的慈善组织不核查申请人身份就发放食品。当晚,那个慈善组织就在推特上收到了三万九千美元捐款。

谈起这场“战役”时,有位网友是这么说的:“这就是社交媒体的好处。《每日邮报》以造谣中伤为生,无法促进人们相互交流,形成自己的观点。”

一对失业夫妇交不起洛杉矶健身中心的会费,健身中心却不让他们退会。我们再次出手,健身中心马上就认了。过去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个子击败了巨人,是因为弱者使用了新式武器——网络上的公开羞辱。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公开羞辱正在逐渐复兴。经过一百八十年的沉寂(英国早在1837年就取消了公开处刑,美国则是1839年取消的),它终于东山再起了。公开羞辱是一种威力无穷的工具。它能产生高压,扩展速度和影响范围都极为惊人。阶级的界限被打破了,沉默的人可以发声了。这就像社会公正的民主化。所以我决定,下回当公众用羞辱来对抗强权,公民以戏剧性的方式取得胜利时,自己一定参与其中。我想近距离观察这种行为,记录它是怎样纠正错误的。

我没有等太久。@jon_ronson在2012年4月2日正式注销。仅仅过了十二星期,在7月4日半夜,一个住在布鲁克林区格林堡的男人躺在沙发上构思博客时,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第二章大卫和歌利亚

2012年7月4日半夜,迈克尔·莫伊尼汉躺在沙发上,妻子乔安娜陪着刚出生不久的宝宝在楼上睡觉。他们很穷,一直都很穷。新闻界的每个人似乎都挣得比迈克尔多。“我永远也不能把新闻变成钱,”他后来告诉我,“我不懂该怎么做。”

他们非常焦虑。迈克尔已经三十七岁了,靠写博客和自由撰稿勉强糊口,住在布鲁克林区格林堡一间没有电梯的公寓里。

不过,他刚刚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华盛顿邮报》请他在十天内写一篇文章。这个时间段不算太好。“现在是国庆节,每个人都在休假,既没什么读者,也没什么新闻。”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难得的机会。迈克尔感觉肩头压力很大。这种压力刚刚毁掉了去爱尔兰拜访老丈人的假期,现在又让他赖在沙发上一筹莫展。

他开始在网上寻找灵感,心血来潮下载了最近《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首位的非虚构读物。那是一本讲创造力的神经科学著作,作者是年轻英俊、享有国际声望的心理科普作家乔纳·莱勒,书名是《想象:创造力是怎么工作的》(Imagine:How Creativity Works)。

第一章的标题是“鲍勃·迪伦的大脑”。这一下子就引起了迈克尔的兴趣,因为他是鲍勃·迪伦的铁杆粉丝。在迪伦天马行空的音乐生涯里,《滚石》(Like A Rolling Stone)这首曲子的诞生无疑是里程碑。乔纳·莱勒再现了迪伦创作这首曲子的心路历程。

1965年5月,迪伦觉得百无聊赖,厌倦了辛苦的巡回演出,“被失眠和药物折磨得瘦骨嶙峋”。他开始厌恶自己的音乐,创作的欲望荡然无存。正如乔纳·莱勒所说:

他唯一相信的,就是这种生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每次在报纸上读到关于自己的报道时,他都会有同样的感觉:“上帝啊,幸亏我不是‘我’,幸亏我不是那样。”

迪伦告诉经纪人,他要退出音乐界。他搬进纽约伍德斯托克的一间小屋,打算写本小说。

但就在迪伦决定结束音乐生涯的时候,他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了。“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迪伦事后回忆说,“就像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难怪《想象:创造力是怎么工作的》这本书会畅销了。但凡陷入创作瓶颈、深感绝望的人,有哪个不想读到这样的故事,有哪个不希望自己当前的状态和鲍勃·迪伦创作出《滚石》前一样?

我得解释一下,迈克尔·莫伊尼汉下载乔纳·莱勒的书,不是因为给《华盛顿邮报》写文章遇到瓶颈,需要找点灵感,而是因为乔纳·莱勒不久前被卷进了一起不大的丑闻,迈克尔打算报道这件事。经人证实,莱勒给《纽约客》写的一些专栏文章,其实是他几个月前给《华尔街日报》写的文章。英国没有美国那么重视“自我抄袭”,迈克尔打算讨论这个现象,进而探讨这反映了英美文化的哪些特点。

读到某一处时,迈克尔停了下来。他反复打量这句话:“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迪伦事后回忆说,“就像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迈克尔皱起了眉头:“鲍勃·迪伦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是什么引起了你的怀疑?”我问迈克尔。我俩在纽约切尔西的一家小餐馆吃午饭。迈克尔相貌英俊,但显得很烦躁,眼睛像哈士奇一样暗淡无光,眼神飘忽不定。“这话不像迪伦说的。当时的迪伦,每次接受采访时都很浑蛋,让采访者超级不爽。但这句话听上去却像是鸡汤文里的。”

所以,迈克尔躺在沙发上,翻了翻这句话前面的段落。

每次在报纸上读到关于自己的报道,他都会有同样的感觉:“上帝啊,幸亏我不是‘我’,幸亏我不是那样。”

在D.A.彭尼贝克执导的纪录片《永不回头》(Dont Look Back,省略掉Don’t的一撇是导演的主意)里,迪伦读了一篇关于自己的报道:“他拼命抽着雪茄,每天要抽八十根……”他哈哈大笑:“上帝啊,幸亏我不是‘我’。”

迈克尔心想,乔纳·莱勒怎么知道迪伦每次读到关于自己的报道都会这么说?“每次”从何而来?而且,“上帝啊,幸亏我不是‘我’”这句有据可查,“幸亏我不是那样”这句是哪来的?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乔纳·莱勒是从哪里找到这句话的?

于是,迈克尔·莫伊尼汉给乔纳·莱勒发了封邮件。“我是迪伦的死忠粉,一拿到你的书,就迫不及待地从第一章读起……迪伦的说话风格我非常熟悉,所以有些引言让我觉得很困惑,又找不到出处……”

这是迈克尔给乔纳·莱勒写的第一封邮件,是他带我回家后,在客厅里读给我听的。他妻子乔安娜坐在我们旁边,周围散落着婴儿玩具。

到7月7日,迈克尔在发给乔纳·莱勒的邮件里,已经指出了六处可疑的引言,包括“就是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和“幸亏我不是那样”,还有迪伦对刨根问底的记者们愤怒的回应:“我对自己写的东西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把它们写下来,没什么伟大的含义。别再叫我解释了。”

在《永不回头》里,迪伦确实说过“我对自己写的东西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把它们写下来,没什么伟大的含义”。

但没有“别再叫我解释了”。

迈克尔提到了自己的截稿日期,说自己得在十天内把文章交给《华盛顿邮报》,然后就按了“发送”键。

第二天,乔纳给迈克尔回了两封邮件。他的回信看上去既友善又专业,公事公办,还带着点优越感,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聪明的年轻学者。他对迈克尔提出的问题表示理解,保证会尽量安排时间解答,但最快也要十一天后。因为他正在北加利福尼亚度假,假期刚好是十天。资料都在家里,离度假的地方有七小时车程。他不愿意为查点资料来回奔波十四小时,这会毁了假期的。如果迈克尔能等上十天,他会发来详细的脚注。

迈克尔给我读这个部分的时候哑然失笑。十天,刚好跟迈克尔给《华盛顿邮报》交稿的时间一样。

不过,乔纳愿意试着凭记忆回答迈克尔的问题。

迈克尔说:“从这里开始,他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打算撒谎,不过还有点犹豫。‘我要不要撒谎呢?’”

乔纳选择了撒谎。“我得到过一些帮助,”他写道,“来自迪伦几个经纪人中的一个。”

那个经纪人让乔纳浏览了尚未公开的采访原稿。如果有些引言跟网上通行的版本有出入,原因就在这里。

乔纳接下去写道:迪伦是在1995年对电台记者说出“别再让我解释了”这句话的,引自一套罕见的多卷本选集《开口的小提琴手:鲍勃·迪伦传奇一生的访谈和记者招待会采访集锦》(The Fiddler Now Upspoke:A Collection of Bob Dylan's Interviews, Press Conferences and the Like from Through-out the Master's Career)。然后,乔纳对迈克尔表示感谢,彬彬有礼地结束了邮件。邮件最下面一行字显示:“发自我的苹果手机。”“发自他的苹果手机,”迈克尔说,“这么长的一封信竟然是用手机写的。大概他是心虚吧。他手心里会不会全是汗呢?你说呢?”

谁知道乔纳·莱勒是不是真的在度假?但迈克尔只好信了。两人暂时没有再联系。这导致迈克尔迟迟无法把文章交给《华盛顿邮报》,只好继续挖掘资料。从《开口的小提琴手》找线索简直是个噩梦:“第十一卷,第十二卷,第十五卷,每卷售价一百五十美元到两百美元。”

乔纳·莱勒可能觉得迈克尔没钱买一套这么贵的选集,也不会真对这么卷帙浩繁的著作深究到底,但他实在是太低估迈克尔了。迈克尔身上有些特质,让我想起了电影《终结者2》里的半机械人,那个家伙比阿诺·施瓦辛格还结实,跑起来比速度最快的汽车还快。他妻子乔安娜告诉我:“迈克尔是社会法则的守护者。”又转过身对他说,“你很善良,只要每个人都……”她的声音渐渐变小了。

迈克尔说:“如果有人在街上乱丢垃圾,我就会无法忍受。我会失去理智,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下就是好几个小时,”乔安娜说,“我们本来只想出去散散步,结果却听了整整半小时的咆哮……”“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溃。”迈克尔说。

最后,迈克尔找到了《开口的小提琴手》的电子版。确切地说,不是那套书的电子版,“而是迪伦全部已知采访的档案合集,名为《每个字都是精神污染》(Every Mind-Polluting Word),”迈克尔告诉我,“基本能算作《开口的小提琴手》的电子版吧,是一个粉丝整理后放到网上的。”它证明鲍勃·迪伦在1995年只接受过一次电台采访,而且一次也没对采访者说过“别再让我解释了”。

7月11日,迈克尔跟妻子女儿在公园里玩。天气很热,他女儿在喷泉里爬来爬去。电话突然响起,铃声提示“乔纳·莱勒来电”。

我现在知道乔纳·莱勒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声音,那就是“字斟句酌”。“我们聊得不错,”迈克尔说,“谈迪伦,谈新闻界。我告诉他,我不是想出名。你知道的,我奋斗好几年了,做该做的事,养家糊口,一切都很好。”

迈克尔说“没问题”时的语气,让人听来恰恰像是“有问题”,就像一个人焦虑地低下头,死死盯着地板一样。“我告诉他,我不是那种嘴上没毛的脑残,‘只要你找个目标,我就会在广场上把它烧了,让世人知道老子的厉害。’乔纳说,‘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冒。’”

迈克尔挺喜欢乔纳:“我和他聊得挺好,真的挺好。那是一次很棒的对话。”挂电话之前,他们互道珍重。几分钟后,乔纳给迈克尔发来邮件,再次对他的正直和不像脑残一样羞辱别人表示感谢。那些人从来不像迈克尔这么宽宏大量。

那之后,迈克尔冷静下来,继续深挖乔纳这个人。

那几天过得很平静。迈克尔感觉自己像阿加莎笔下的大侦探波洛一样。乔纳声称自己得到了迪伦几个经纪人中一个的帮助,迈克尔觉得有点可疑。事实证明,鲍勃·迪伦只有一个经纪人,名叫杰夫·罗森。虽然杰夫·罗森的电子邮件地址不太好找,迈克尔还是找到了。

迈克尔发邮件问他有没有跟乔纳·莱勒说过话,对方回答“从来没有”。

于是,迈克尔又给乔纳发了封邮件,说还想再提几个问题。

乔纳显得有点惊讶。难道迈克尔还想报道这件事?他还以为迈克尔放弃了呢。

迈克尔给我讲这个故事时,一脸鄙夷地摇了摇头。乔纳显然以为自己的甜言蜜语已经阻止了迈克尔做进一步调查,但其实不然。“不高明的撒谎者总以为自己擅长撒谎,”迈克尔对我说,“他们总是相信自己胜券在握。”“我跟杰夫·罗森联系过了。”迈克尔告诉乔纳。

乔纳一听这话马上慌了,迈克尔说:“他一下子就慌了。我从没见过谁慌成这样。”※

乔纳开始频繁给迈克尔打电话,求他不要发表这篇文章。有时迈克尔会把手机调成静音,再看手机的时候,屏幕上会有很多乔纳的未接来电。要不是他截图保存了下来,我真是难以置信。我问迈克尔,这件事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有趣了。他回答:“从你的对手感到恐慌的那一刻起。”他停顿了一下,“这就像在丛林里打猎,你觉得很爽。你开枪打伤了一只动物,它倒在地上苟延残喘,只希望你朝它头上再补一枪。这时你会想,‘我可不想那么做,那太可怕了’。”

迈克尔接到了乔纳的版权代理人安德鲁·威利的电话。他代理的不仅仅是乔纳,还有鲍勃·迪伦、大卫·鲍伊、大卫·伯恩、大卫·洛克菲勒、V.S.奈保尔、《名利场》(Vanity Fair)杂志、马丁·艾米斯、比尔·盖茨、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和阿尔·戈尔。事实上,安德鲁·威利并没有亲自给迈克尔打电话。“他通过别人联系我,让我给他打个电话,”迈克尔说,“我觉得这简直像《锅匠、裁缝、士兵、间谍》(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里的情节。他是美国文学界最有权有势的版权代理人,而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了一遍。他说:‘如果你坚持发表这篇文章,就等于毁了一个人的生活。你觉得这件事比毁掉一个人的生活还重要吗?’”“你是怎么回答的?”我问。“我说,我会好好考虑的。”迈克尔说,“我猜安德鲁·威利肯定是个亿万富翁,因为他很有洞察力。后来,乔纳打电话来说:‘安德鲁·威利说你打算继续写下去,发表出来。’”

截稿日前一天,也就是7月29日(星期天)下午,迈克尔走在弗拉特布什大街上,冲手机那边的乔纳吼了起来:“我需要你公开这件事。你必须这么做,乔纳。你必须公开这件事。”“我疯狂地挥着胳膊。我实在太生气、太沮丧了。他浪费了我那么多时间,对我撒了那么多谎,还有那些假笑。”最后,乔纳声音里的某些东西让迈克尔意识到,这件事已经不可避免了。“我冲进商店,买了本Hello Kitty笔记本和一支笔。足足二十五秒的时间里,他都在说:‘是我的错,很抱歉撒了谎。’接下来,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这件事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六天,迈克尔只花四十分钟就写完了报道。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在新闻界赚钱。他同意把这个独家新闻交给犹太人办的《平板》(Tablet)杂志首发。《平板》得知自己获此殊荣后,立刻表示要付迈克尔平常稿酬的四倍。但这笔钱并不算多,只有两千两百美元。这篇报道总共只让他赚了这么点钱。

他写报道花了四十分钟,却抽掉了九包烟。“如果说乔纳·莱勒差点杀了我,那是因为他害我在安全出口外面抽了太多的烟。我一根接一根地抽啊抽。如果你掌握了生杀大权,只要按下‘发送’键就能置人于死地,你也会这么做的。而且手机还响个不停,一直响啊响的。那个星期天晚上,我手机里有二十个乔纳的未接来电,然后是二十四、二十五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不停地打电话,”他妻子乔安娜说,“这真让人难过。我不懂他为什么觉得一直打电话就能有用。”“那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一个晚上。”我说。“是啊,是啊,当然了。”迈克尔也说。

最后,迈克尔终于接了手机:“我说:‘乔纳,你不要再打了,再打就是骚扰了。’我觉得就像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一样。我说:‘告诉我,你不会做傻事。’他当时真的有可能做傻事,我特别担心。我也想过,要不还是别把文章发出去了。他一直在说,‘求求你,求求你’,就像儿童玩具快没电时那样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求求你,求求你……’”

迈克尔问我,换成是我会怎么做。我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只要发布一则消息,就会毁掉一个人?真正意义上的毁掉。

我认真想了一会儿。“毁掉一个人?”我停顿了一下,“没有。我觉得应该没有,不过不确定。”“永远别这么做。”

他说,当天晚上真的考虑过就这么算了,还是不发表了。乔纳也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跟迈克尔的女儿差不多大。迈克尔说,他不能欺骗自己。他很清楚按下“发送”键对乔纳来说意味着什么:“当我们搞砸的时候,不仅仅是丢掉工作,而是断送职业生涯。”

迈克尔想起了过去的一些记者,比如《新共和》(New Republic)杂志的斯蒂芬·格拉斯。1998年,格拉斯写过一篇轰动一时的报道,名为“黑客天堂”(Hack Heaven),讲一个还在上学的十五岁男孩黑了Jukt Micronics软件公司的数据库,最后反而被公司录用。格拉斯描写男孩在会议室敲诈该公司时,简直像亲临现场一样:“我要好多好多的钱。我要马自达。我要去迪士尼。我要X战警初版漫画。我要订一辈子的《花花公子》和《阁楼》杂志。快拿钱!快拿钱!”桌子的另一边,公司高管们……毕恭毕敬地耐心倾听他的要求。“对不起,打扰一下,先生,”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士试着打断满脸青春痘的少年,“请原谅我打断您,先生。我们可以安排一下,给您更多的钱。”——斯蒂芬·格拉斯,“华盛顿现象:黑客天堂”《新共和》, 1998年5月18日

事实上,既不存在这间会议室,也不存在这家公司和年轻的黑客。《福布斯数码新闻》(Forbes Digital)的记者亚当·彭南伯格因为《新共和》抢了自己的饭碗而愤愤不平,做了些调查,发现格拉斯的所谓“报道”全是杜撰的。格拉斯因此被炒了鱿鱼。他进入法学院潜心读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2014年在加利福尼亚申请律师执业资格,却惨遭拒绝。他身上的污点没法洗掉,一辈子都将如影随形。从某个角度看,他和乔纳·莱勒惊人地相似:年轻、爱读书、擅长撒谎,并因此在新闻界获得了不可思议的成功。但格拉斯编造了整个场景、角色和大量的对话,乔纳只是愚蠢地在“幸亏我不是‘我’”后面加了句“幸亏我不是那样”。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就要受到像格拉斯那样的残酷惩罚,那这个世界真是不可理喻了。我觉得,迈克尔按下“发送”键还不至于让乔纳沦落到格拉斯的地步,他说得有点夸张了。

在迈克尔看来,这说到底还是职业道德问题。他说,自己在整个过程中受的煎熬一点也不比乔纳少。他们俩就像同时坐在一辆刹车失灵、即将撞毁的汽车里一样。他怎么能不按下“发送”键呢?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人们会怎么想呢?为了光明前程选择掩盖真相?“我本可以做个软骨头,屈服于安德鲁·威利的淫威。但如果那样,我就再也没法工作了。”

迈克尔还说,几小时前发生的一些事,让他觉得真相肯定掩盖不住了。乔纳在电话里坦白后,迈克尔全身发抖,在布鲁克林公园旁找了家咖啡馆坐下,打算调整一下情绪。他在那里碰上了同行,《名利场》杂志的达纳·瓦尚。“我在写一篇文章,当事人刚刚通过电话向我坦白了真相。”迈克尔告诉他。“谁呀?”达纳·瓦尚问。“不能说。”迈克尔回答。

就在这时,迈克尔的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几个硕大的字——乔纳·莱勒。“哦,原来是乔纳·莱勒。”达纳·瓦尚说。“你大爷的!”迈克尔骂道,“一个字也别说出去啊!”

所以,这件事达纳·瓦尚知道,《平板》杂志的编辑知道,安德鲁·威利也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啊。

于是,迈克尔按下了“发送”键。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之后,迈克尔跟乔纳通了最后一次电话。那是文章刊出前几小时。迈克尔几乎一夜无眠,已经筋疲力尽了。他告诉乔纳:“希望你知道,我这么做之后心里很难受。”“乔纳沉默了一会儿,”迈克尔告诉我,“然后很严肃地说:‘你知道吗,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你的感受。’”迈克尔摇了摇头,“这话说得真冷血。”

乔纳接着说:“我真的非常、非常后悔……”“后悔什么?”迈克尔不禁猜想,“后悔骗人?后悔撒谎?”“我真后悔给你回了邮件。”乔纳说。“我的回应,”迈克尔说,“是一阵沉默。”

当天晚上,迈克尔“心烦意乱,感觉糟透了。我又不是什么怪物!我自己也压抑得快崩溃了。我妻子能证明这一点”。他回想起他们的通话。突然,他产生了怀疑。或许最后一次通话时那个冷血的乔纳,才是真正的乔纳。或许乔纳一直都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用“情感共鸣”让他产生内疚,诱使他撤下报道。或许乔纳早就认定迈克尔“心很软,容易操纵”。迈克尔告诉乔纳自己联系了杰夫·罗森的时候,乔纳说:“那我猜你比我更适合当记者。”在迈克尔看来,这句话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似乎乔纳只将自己视为“某个白痴,为了找点稿子,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或许前几个星期乔纳做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想知道,乔纳这么做到底是精心策划,还是出于恐惧?迈克尔把乔纳的一举一动都视为骗局,会不会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如果是场骗局,那就太可怕了;如果是出于恐惧,那是人之常情。“跟别人打电话就像读小说一样,”迈克尔说,“你的头脑里会勾勒出场景。我在作者简介里见过他的照片,但没见过他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他走路的姿势,也不清楚他穿什么衣服。好吧,我倒是知道他戴了副时髦的眼镜。但在这四星期里,我一直在想象他的样子,想象他家的模样,一栋小房子。他是个记者,我也是记者。我是个废物。我得交房租。我过得不错,挺开心,但还不够好……”

这好像是迈克尔第三次形容自己是“废物”了。我觉得,他知道强调自己的无能,会让这篇报道更有吸引力,突显两个人冲突的戏剧性: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普通记者,一个是万众瞩目的著名作家;一个是牧羊少年大卫,一个是巨人战士歌利亚。但我想,他这么做不光是出于叙事的需要。他反复强调,卷进这件事不是故意的,他做这件事不为赚钱。巨大的压力害得他差点崩溃了,但安德鲁·威利和达纳·瓦尚的出现让他不得不痛下狠心……我突然意识到,迈克尔确实因为这件事受了伤。他对我说“永远别这么做”,永远别发表可能毁掉别人的文章时,并不是装腔作势。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我想象他家的模样,一栋小房子,”迈克尔继续说,“我试着想象跟他易地而处。妻子在忙家务,孩子在后院玩,他则在屋子后面的卧室里冷汗直流。”迈克尔停顿了一下,“后来,《洛杉矶时报》的朋友给我发来了一则报道,内容是尤里乌斯·舒尔曼的屋子在2009年被拍卖了。”

已故著名摄影师尤里乌斯·舒尔曼在好莱坞山的住宅和工作室以二百二十五万美元的价格售出。这座融合中世纪与当代风格的钢筋结构建筑于1950年建成,设计师是拉斐尔·S.索里亚诺,现已成为洛杉矶的标志性建筑。买主是畅销书作家、演说家乔纳·莱勒。他的著作《我们如何做决定》(How We Decide)已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这位作家非常喜欢经典设计。——劳伦·比尔,《洛杉矶时报》,2010年12月4日“这不公平,”迈克尔说,“我太蠢了。因为他的成功而鄙视他是有点过分,但这确实让整件事变味了。”※

迈克尔讲完乔纳·莱勒的故事后,又过了几星期,我在伦敦的一个聚会里跟个陌生人聊了起来。他是一位戏剧导演,问我现在在写什么,我说了迈克尔和乔纳的故事。通常,在给别人复述自己正在写的文章时,每当描述被采访者的种种窘态,我总会咯咯傻笑。但这次没有。我讲到这件事的细节时,对方浑身发抖。我发现自己也在抖。故事讲完后,他说:“这是个关于恐惧的故事,对吧?”“恐惧?”我问。“害怕被揭老底。”他答道。

他觉得,只要提到“恐惧”,就是在冒险。他的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些小秘密,类似在“幸亏我不是‘我’”后面擅自添上“幸亏我不是那样”。我们担心秘密一旦被公之于众,自己就会身败名裂。我想,他说得没错。或许那些秘密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就算被揭穿也不会有人关注,但我们冒不起这个险。所以,我们会小心翼翼地把它藏起来。它可能是工作上的失职,也可能是担心在重要会议上将真实想法脱口而出,让自己显得不称职或不正常。我相信,即便是跟最信任的人分享经历的时候,我们也会对这些秘密守口如瓶。

出于对迈克尔的钦佩和认同,我卷进了他和乔纳的故事。迈克尔是公民正义的化身,乔纳则代表了科普界的骗子,在一个充满自我膨胀的领域靠不光彩的手段大发横财。我仍然对迈克尔充满敬意,但戏剧导演提到“害怕被揭老底”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眼前敞开了一扇大门,门那边是永恒的地狱,千千万万像乔纳一样的人在里面痛苦地尖叫。进入新闻界三十年来,我把多少人推进了这个深渊?对乔纳·莱勒这种人来说,那该是多么恐怖的梦魇?第三章道德审判的死刑犯

如果你只是路过西好莱坞润宁峡谷(Runyon Canyon)的徒步旅行者,不知道乔纳·莱勒身上发生的事,绝对猜不到他曾被一篇报道毁掉过。他看上去跟作者简介里的照片差不多,眼神和善,气质不凡,就像脑子里装满了高深的思想,在努力用恰当的方式传达给访客,也就是我。只不过,我们谈论的并不是什么高深话题。在会面的最后一小时里,乔纳以近乎失控的声音反复强调:“我不该出现在你的书里。”

我则反复告诉他:“不,你应该出现在我的书里。”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在写一本关于公开羞辱的书,而他最近惨遭公开羞辱。他的故事简直太适合这本书了。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认真地盯着我。“我的故事不适合放在你的书里。”他说。“为什么?”我问。“大作家威廉·迪恩·豪威尔斯怎么说的来着?美国人喜欢结局美满的悲剧?”

事实上,威廉·迪恩·豪威尔斯的原话是:“美国公众想在剧场看到的,是结局美满的悲剧。”我觉得乔纳说得已经很接近了。

我来拜访乔纳,是因为他遭受羞辱这件事意义重大。他原本是占据排行榜首位的畅销书作家,现在却因为某个无名小卒的揭发而身败名裂。虽然亲眼见到了惶恐和痛苦在乔纳脸上留下的痕迹,我还是相信公开羞辱的复兴是件好事。看看被它摧毁的都是什么吧:心胸狭隘的《每日邮报》专栏作家、强买强卖的大型健身中心,还有可恶的垃圾程序制造团队。乔纳在短暂的职业生涯里写过一些很棒的作品,真的很棒。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不光彩的手段,所以揭发他是对的。

但陪乔纳走了一段路后,我开始同情他了。从近处不难看出,他确实受了不少罪。迈克尔说乔纳掩饰真相“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的骗局”。但我觉得,他只是慌了神。他在最后一天之所以会那么说,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因为万念俱灰。

我飞往洛杉矶跟他会面之前,他在邮件里说:“我实在太惭愧,太后悔了。整个羞辱过程真是太残忍了。”

乔纳对自己前途的预测,跟迈克尔和安德鲁·威利的想法一样。他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这么毁了。想象一下,一个三十一岁的男人,在一个崇尚救赎和改过自新的国家,确信自己的悲剧不可能有美好的结局。我觉得他太悲观了。当然,悔过是免不了的,在荒野里忍一段时间也是免不了的,但在此之后,他还有机会让读者和同行相信,他能够改过自新。他完全可以卷土重来。毕竟,我们又不是怪物。※

从一开始,乔纳·莱勒就把科普写作视为毕生的追求。他同意见面后,我找到了一篇他十年前接受校刊采访的报道。当时,他二十一岁。(他)希望成为科普作家。“科学常常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他说,“我想深入浅出地解释科学,让大家意识到,科学也可以很美。”——克里斯汀·斯特林,《哥大新闻》(ColumbiaNews),2002年12月

这篇采访发表在乔纳获得罗兹奖学金的时候。拿着这份奖学金,他就能去牛津读两年研究生。根据网站的介绍,“每年都会有三十二名美国学生获得罗兹奖学金。学术成就并非唯一的考量标准,还要综合衡量这些学生的品行,以及他们对别人和公益的贡献”。

比尔·克林顿就是罗兹奖学金获得者,宇宙学家埃德温·哈勃和电影导演泰伦斯·马利克也是。2002年,哥伦比亚大学只有两个学生获此殊荣,一个是乔纳,一个是伊朗裔盲人政治家塞勒斯·哈比卜。后者如今在华盛顿州立法机关供职,在美国政界口碑良好。

以罗兹奖学金获得者的身份进入牛津后,乔纳就开始写第一本书了。那本书名为《普鲁斯特是个神经学家》(Proust Was a Neuroscientist),核心观点是,神经科学如今所有的重大发现,塞尚和普鲁斯特等艺术家早在一百年前就探索过了。那是一部很棒的作品。乔纳非常聪明,文笔上佳——这跟墨索里尼让列车准时运行可不是一码事。乔纳在短暂的职业生涯里写过一些不错的原创作品。在《普鲁斯特是个神经学家》之后,还有《我们如何做决定》,最后是《想象》。乔纳的财富大多是通过演讲积累起来的,他在不少我说不上名字的会议上发表过鼓舞人心的演讲,其中包括2011年圣地亚哥的商务沟通国际协会全球大会,丹佛的第八届疯狂学习年会,还有2012年西雅图的高效组织全国大会。

在最后这次演讲中,他讲了一个年轻运动员的故事:一个跳高选手,无论怎么努力,总是把横杆碰掉。其他选手都嘲笑他。他突然一反常规,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跳高方式,也就是背越式跳高,一举夺得1968年奥运会金牌。乔纳靠演讲赚了上万美元。我觉得他能获得这么丰厚的报酬,是因为传递的信息鼓舞人心。我的演讲风格比较内敛,所以得到的报酬也比较少。

人们常常把乔纳跟格拉德威尔相提并论。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是《纽约客》作家,著有当代最成功的反直觉科普书《引爆点》(The Tipping Point)。乔纳作品的封面跟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的很像,看上去都像苹果电脑的包装。乔纳一炮而红,连换个工作都能成为新闻:乔纳·莱勒从《连线》杂志跳槽到《纽约客》

乔纳·莱勒,《普鲁斯特是个神经学家》《我们如何做决定》和2012年新书《想象》的作者,畅销科普作家,辞去《连线》杂志特约编辑的职务,转投《纽约客》旗下,成为特约撰稿人。

莱勒在很多方面都让人想起年轻时的格拉德威尔。人们不禁会觉得,他跟《纽约客》是天生绝配。——卡洛琳·凯洛格,《洛杉矶时报》,2012年6月7日

仅仅七星期后,在迈克尔文章刊发的当天,乔纳就向《纽约客》提交了辞呈。那个星期天晚上,也就是文章刊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圣路易斯举办的2012年全球教育会议上发表了一席演讲,主题是人类互动的重要性。根据与会者(也是记者)莎拉·布雷利后来发的推特,乔纳在演讲中指出,Skype诞生后,会议出席率上升了三十个百分点。演讲结束后,莎拉找到他,问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据是从哪里弄到的。“一位哈佛教授告诉我的。”他回答。但当她追问教授的姓名时,乔纳开始含糊其词,“我得问问他能不能告诉你。”她给乔纳留了名片,但一直没接到电话。她并不觉得意外,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颜面扫地,引咎辞职了。

接下来的几天,出版方召回了所有已经出版的《想象》,给购买此书的读者办理退款。援引迪伦的话已经足够让乔纳身败名裂了,他不断上升的恐慌情绪更是够了。迈克尔在文章里说,乔纳“先是阻挠,后是误导,最后索性撒谎”。网上的评论栏里到处可见这样的话:“这个无耻的家伙取得了那么多不配获得的成就,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舒畅极了”(来自《卫报》);“蠢货,把你以前的版税好好存起来吧,因为你马上就用得着了”(来自《纽约时报》);“满嘴谎话一定是种奇怪的体验”(来自《平板》杂志)。

而在布鲁克林,迈克尔仍在为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而苦恼。虽然他很清楚,揭露乔纳的谎言对科普领域来说是正义行为——“我妈妈会说,‘哦,我刚读了一篇东西,你知道X会导致Y吗’。为了达到目标,你不得不走捷径。”——但安德鲁·威利的话时常萦绕在他心头。或许这还不至于毁掉某个人的一生。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糟糕。《连线》杂志邀请新闻学教授查尔斯·塞费调查乔纳给他们写的十八篇专栏文章。塞费的调查结果是,除了一篇,其余所有文章“都有不符合新闻写作伦理之处”。问题在于,乔纳会在不同的报道里重复同样的话。但这还不是全部。试想一下,如果我在前面引用罗兹奖学金网站的内容时没有注明出处,就构成了通常所说的抄袭和剽窃。乔纳最严重的问题在于,从英国心理学会的克里斯蒂安·嘉瑞特的博客里摘抄了某些段落,却没有说明,直接据为己有。

迈克尔觉得轻松了不少。他告诉我:“腐化已经蔓延到新闻界的每一本书、每一篇文章了。”

乔纳消失了。他的最后一条推特写在公开受辱之前,就像幽灵船玛丽·赛勒斯特号上凝固的食物一样:

菲奥娜·艾波的新专辑简直令人惊心动魄,太赞了@sfj@jonahlehrer2012年6月18日

他无视一切采访请求,只重新露过一次面,明确告诉《洛杉矶杂志》的艾米·华莱士,他再也不会接受采访了。因此,收到他回复的邮件时,我真是吃了一惊。他在邮件里说很高兴和我联系,愿意通过电话或其他方式跟我谈一谈。最后,我们决定去爬好莱坞山。我飞去了洛杉矶,尽管他的最后一封邮件里有些令人意外又不安的话:“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做案例研究的对象,或是让人录下谈话内容。”

我们在荒凉的山谷里徒步,这似乎挺符合他当下的处境。因为他受到的惩罚就像《圣经》里写的,先是公开羞辱,继而被流放到无边的荒野。不过比喻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因为《圣经》里的荒野上既没有好莱坞影星,也没有遛狗的模特儿。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接着,乔纳又提出了两个我不该写他的原因(之前提到的原因是“美国人喜欢结局美满的悲剧”)。其一,如果我打算在书里表露善意,那么他不配;其二,他警告我:“我现在最深刻的感受,就是我有强烈的辐射性。即便别人带着善意接近我,最后也会受到辐射影响。”

乔纳的意思是,如果跟他扯在一起,我会被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毁掉。“好吧,我可不会!”我笑道。“那你还是第一个。”他说。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感到一阵恐慌。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不过,我还是努力说服他合作。但我提出的每个理由,似乎都只会让他更痛苦,就像我是海妖塞壬,在用难以抗拒的魅惑歌声引诱他撞上礁石。他说,期待再得到一次机会的那段日子是最糟糕的。当他意识到一切彻底完蛋了,这个教训对其他人来说是必要的警告时,日子反而好过了。

我放弃了。乔纳开车送我回宾馆。在车里,我像打了无数个推销电话一样疲惫不堪,垂头丧气。

突然,乔纳说:“我决定公开道歉。”

我抬头看着他:“是吗?”“就在下周,”乔纳说,“在迈阿密,奈特的午宴上。”

约翰·S和詹姆斯·L.奈特基金会是《芝加哥每日新闻》和《迈阿密先驱者》的拥有者共同创办的,旨在资助天资过人的年轻记者。乔纳说,基金会的组织者要开个会,他受邀在最后一天的午宴后发表演讲。作为数字媒体的拥护者,他们打算在网站上直播这次演讲。“我写了又写,不断删掉重写,”乔纳说,“你愿意读读看吗?也许等你读完,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我到底适不适合出现在你的书里。”※

我写过一本讲创造力的书,这本书现在非常出名,因为里面有一些援引鲍勃·迪伦的话是捏造的。我在博客上坦白了。我对一位名叫迈克尔·莫伊尼汉的记者撒了很多谎,掩盖我捏造迪伦原话的事实……

我在飞机上读着乔纳的道歉演说辞。开头很平实,是源于愧疚的坦白。接下来这番话则是源于羞耻和懊悔:

我让所有读者失望了,曾经花钱买书的人,现在再也不想把它留在书架上了……

我对他的坦率感到惊讶。我们一起徒步的时候,乔纳坚持不讨论“羞耻”这个话题。只有这样,他才同意接受我的采访。他说,这个话题触及个人隐私。但接下来的一句话清楚地表明,他希望尽快直面羞辱,好把这一页翻过去。这次道歉演讲,显然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次演讲。他打算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解释自己的缺陷。此次演讲的主题,就是乔纳·莱勒这种聪明人特有的缺陷。他拿自己跟联邦调查局法医实验室的科学家做比较,那些人很容易忽略自己的缺点。无辜的人被判定为恐怖袭击的参与者,正是因为那些聪明的科学家:

他们是自己大脑的受害者,由于缺陷太严重而完全意识不到存在缺陷。

他举了个例子:俄勒冈州律师布兰登·梅菲尔德被联邦调查局误认为是2004年3月马德里爆炸案的参与者。现场的一包雷管上查出了指纹,联邦调查局探员将其输入数据库,发现跟梅菲尔德的指纹匹配。

警探很快发现,梅菲尔德是穆斯林,娶了个埃及移民,曾为一名恐怖分子争取孩子的监护权。

梅菲尔德被扣押两星期后,联邦调查局才发现他的指纹“并不是完全匹配”。事实上,联邦调查局受了“证实性偏见”(confirmation bias)的影响,先入为主地认定梅菲尔德有罪,调查时只关注证实他有罪的信息,不经意中忽略了证实他无罪的信息。经过这次丑闻后,联邦调查局做了改革并严格执行,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如果演讲过后,相同的事能发生在乔纳身上就好了:

如果有幸重新捡起笔来,我绝不会把任何未经证实、未标出处的信息放进书里。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教训:如果不直面一次次失败,不修订初稿,不接受对二稿的批评,交不出经得起考验的终稿,我就创造不出值得留存的作品。

这是乔纳认为美国人愿意看到的美满结局。我在飞机上看完演讲稿后,一时竟说不出好坏,不知道它会让事情变得更好还是更糟。拿联邦调查局的科学家做例子,实在是扯得太远了,感觉有点避实就虚。乔纳的事跟联邦调查局的事根本不一样。正好我刚刚对“证实性偏见”做过点研究。我同意乔纳的说法,这种偏见很强大,在缺乏正义感的人身上很常见。其实,自从研究过“证实性偏见”,我就发现它无处不在。是的,无处不在!但就连我这样深受“证实性偏见”影响的人都看得出,乔纳其实没怎么受过它的影响。悄悄在鲍勃·迪伦的原话后面加上一句,支撑自己的论点,可不是“证实性偏见”。

所以,我觉得联邦调查局的例子有点站不住脚。不过,乔纳的演讲很可能会像尼尔·戴蒙德的电影《爵士歌王》(The Jazz Singer)的结局一样——颜面扫地的犹太教堂领唱,凭借优美的歌声重新获得大家的支持。我发邮件告诉他,我觉得这篇演说辞棒极了。他表示感谢。我问能不能跟他一起去迈阿密,他拒绝了。※“我写过一本讲创造力的书,这本书现在非常出名,因为里面有一些援引鲍勃·迪伦的话是捏造的……我对一位名叫迈克尔·莫伊尼汉的记者撒了很多谎……”

乔纳在奈特基金会的午宴上做演讲时,表现得非常冷静。我在家里用电脑看直播。在过去那些给他带来巨大财富的演讲中,他的声音总是抑扬顿挫的。但这一回,他显得有气无力,就像怯懦的孩子当着全班人讲话一样。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演讲。他祈求大家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奈特基金会在他身后竖起大屏幕,直播推特的评论,就像他的压力还不够大似的。所有在家看直播的人,都可以通过#infoneeds#的标签在推特上即时评论。评论内容会以硕大的字体同步显示在现场的大屏幕上。有个屏幕刚好处于乔纳的视线范围内。

我看见乔纳的眼神不时投向那里。

喔,乔纳·莱勒一上来就列举了自己的失败和过错。

各位,道歉就该这么做。

在过去的七个月里,乔纳颜面扫地,被人嘲笑,惨遭放逐。他带着永无止境的歉疚和羞愧,以及无法摆脱的痛苦,在洛杉矶的峡谷里踽踽独行。现在,光明就在眼前了。我觉得自己像在见证奇迹。就像垃圾波事件一样,我们清楚什么时候该羞辱,什么时候该停下。直觉提醒我们,对乔纳的惩罚已经到头了,是时候听听他的心声了。

接着,乔纳举出了联邦调查局的例子。※“我想给大家讲一个给我带来一丝希望的故事。这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故事。在职业生涯即将终止的时候,我正在研究这个故事。它和法医科学有关系……”

很快,乔纳和在家看直播的我都意识到,观众对他在法医科学领域的见解毫无兴趣。或许他过去提到这件事,大家还会有点兴趣,但现在绝对不会。

乔纳·莱勒打算靠烦死人让大家原谅他抄袭。

我觉得@jonahlehrer面无表情地公开道歉没啥诚意啊。

实在看不下去@jonahlehrer的道歉,既无聊又没诚意。是时候该干点别的了。

乔纳继续往下说。他谈到在辞职前一个月,曾和行为经济学家丹·艾瑞里聊起“人类的大脑是一台擅长虚构的机器”……“人类的大脑是一台擅长虚构的机器。”现在说这个就是推卸责任。

拿山寨心理学为自己连山寨心理学作品都写不出找借口。

乔纳·莱勒就是个反社会分子。

事已至此,乔纳还得硬着头皮继续讲二十分钟,然后还有问答环节。

推特上有人说他讲“人类的大脑是一台擅长虚构的机器”是推卸责任,我举双手赞成。但在公开道歉的过程中,某条评论是否合理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无数条评论在他眼前飞过。人们发自内心地告诉乔纳,想求得谅解,得到改过的机会,门儿都没有:

@jonahlehrer从这次失败里走出来的唯一方法就是改行。他永远不配当作家。

我一点都不打算原谅他,也不打算读他以后的书。

一个顽固又自恋的妄想狂在夸夸其谈。

乔纳·莱勒的演讲题目应该叫“辨别自欺欺人的蠢货,以及将来如何避开这种人”。

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讲下去。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希望有一天“我把刚才讲给你们的故事说给女儿听时,已经吸取教训,成了更好的人。更谦虚……”

等等。乔纳·莱勒真的是在记者大会上发表演讲?他们难道找不到一个有话可说又不是骗子的人吗?

乔纳·莱勒生动地展示了当下流行的行为心理学是多么空洞:明明是道德缺陷,偏要归咎于认知偏差。

他似乎一点也不懂什么叫羞耻。

演讲在现场听众礼貌的掌声中结束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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