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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02: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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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舍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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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

茶馆试读:

人物表

王利 发——男,最初与我们见面,他才二十多岁。因父亲早死,他很年轻就作了裕泰茶馆的掌柜。精明、有些自私,而心眼不坏。

唐铁嘴——男,三十来岁。相面为生,吸鸦片。

松二爷——男,三十来岁。胆小而爱说话。

常四 爷——男,三十来岁。松二爷的好友,都是裕泰的主顾。正直,体格好。

李 三——男,三十多岁。裕泰的跑堂的。勤恳,心眼好。

二德子——男,二十多岁。善扑营当差。

马五爷——男,三十多岁。吃洋教的小恶霸。

刘麻子——男,三十来岁。说媒拉纤,心狠意毒。

康 六——男,四十岁。京郊贫农。

黄胖子——男,四十多岁。流氓头子。

秦仲 义——男,王掌柜的房东。在

第一幕

里二十多岁。阔少,后来成了维新的资本家。

老 人——男,八十二岁。无倚无靠。

乡 妇——女,三十多岁。穷得出卖小女儿。

小 妞——女,十岁。乡妇的女儿。

庞太监——男,四十岁。发财之后,想娶老婆。

小牛儿——男,十多岁。庞太监的书童。

宋恩子——男,二十多岁。老式特务。

吴祥子——男,二十多岁。宋恩子的同事。

康顺 子——女,在第一幕中十五岁。康六的女儿。被卖给庞太监为妻。

王淑 芬——女,四十来岁。王利发掌柜的妻。比丈夫更公平正直些。

巡 警——男,二十多岁。

报 童——男,十六岁。

康大 力——男,十二岁。庞太监买来的义子,后与康顺子相依为命。

老 林——男,三十多岁。逃兵。

老 陈——男,三十岁。逃兵。林的把弟。

崔久 峰——男,四十多岁。作过国会议员,后来修道,住在裕泰附设的公寓里。

军 官——男,三十岁。

王大拴——男,四十岁左右,王掌柜的长子。为人正直。

周秀花——女,四十岁。大拴的妻。

王小花——女,十三岁。大拴的女儿。

丁 宝——女,十七岁。女招待。有胆有识。

小刘麻子—— 男,三十多岁。刘麻子之子,继承父业而发展之。取电灯费的——男,四十多岁。

小唐 铁嘴——男,三十多岁。唐铁嘴之子,继承父业,有作天师的希望。

明师傅——男,五十多岁。包办酒席的厨师傅。

邹福远——男,四十多岁。说评书的名手。

卫福喜——男,三十多岁。邹的师弟,先说评书,后改唱京戏。

方 六——男,四十多岁。打小鼓的,奸诈。

车当当——男,三十岁左右,买卖现洋为生。

庞四奶奶——女,四十岁。丑恶,要作皇后。庞太监的四侄媳妇。

春 梅——女,十九岁。庞四奶奶的丫环。

老 杨——男,三十多岁。卖杂货的。

小二德子——男,三十岁。二德子之子,打手。

于厚斋——男,四十多岁。小学教员,王小花的老师。

谢勇仁——男,三十多岁。与于厚斋同事。

小宋恩子——男,三十来岁。宋恩子之子,承袭父业,作特务。

小吴祥子——男,三十来岁。吴祥子之子。世袭特务。

小心眼——女,十九岁。女招待。

沈处长——男,四十岁。宪兵司令部某处处长。

茶客若干人,都是男的。

茶房一两个,都是男的。

难民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大兵三五人,都是男的。

公寓住客数人,都是男的。

押大令的兵七人,都是男的。

宪兵四人,男。

傻 杨——男,数来宝的。第一幕

人 物 王利发 刘麻子 庞太监 唐铁嘴 康 六 小牛儿松二爷 黄胖子 宋恩子 常四爷 秦仲义 吴祥子李 三 老 人 康顺子 二德子 乡 妇 茶客甲、乙、丙、丁 马五爷 小 妞 茶房一二人

时 间 一八九八年(戊戌)初秋,康梁等的维新运动失败了。早半天。

地 点 北京,裕泰大茶馆。

〔幕启: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菜饭。玩鸟的人们,每天在遛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

〔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三彩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

〔我们现在就要看见这样的一座茶馆。

〔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事,我们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

〔有两位茶客,不知姓名,正眯着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也不知姓名,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宋恩子与吴祥子,正低声地谈话,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案的(侦缉)。

〔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哥儿们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不能真打起来,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手约齐,已有人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来,往后院去。

  〔马五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

  〔王利发高高地坐在柜台里。

〔唐铁嘴趿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进来。

王利发 唐先生,你外边吧!

唐铁 嘴 (惨笑)王掌柜,捧捧唐铁嘴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您贵庚是……

王利 发 (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给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坐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

〔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

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绉绉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三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松二爷、常四爷向邻近的茶座让了让。

松二爷 好像又有事儿?

常四 爷 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

二德子 (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四爷 (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 爷 (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二德子 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 爷 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二德子 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

王利发 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发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脖领。

常四爷 (闪过)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 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 (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  (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您在这儿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马五爷 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

二德 子您说的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往后面走去)

常四 爷 (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 (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

常四爷 (对王利发)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利发 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您也得罪了他!

常四爷 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利 发 (低声地)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爷 (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王利 发 (向宋恩子、吴祥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话请留点神!(大声地)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来!(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松二爷 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作老娘们事!

王利发 不忙,待会儿再算吧!(走开)

〔纤手刘麻子领着康六进来。刘麻子先向松二爷、常四爷

打招呼。

刘麻 子 您二位真早班儿!(掏出鼻烟壶,倒烟)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地道英国造,又细又纯!

常四爷 唉!连鼻烟也得从外洋来!这得往外流多少银子啊!

刘麻 子 咱们大清国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您坐着,我办点小事!(领康六找了个座儿)

  〔李三拿过一碗茶来。

刘麻 子 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你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你!

康 六 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吗?

刘麻子 卖到窑子去,也许多拿两儿八钱的,可是你又不肯!

康 六 那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

刘麻子 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

康 六 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

刘麻 子 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我管不着。我受你之托,教你不吃亏,又教你女儿有个吃饱饭的地方,这还不好吗?

康 六 到底给谁呢?

刘麻子 我一说,你必定从心眼里乐意!一位在宫里当差的!

康 六 宫里当差的谁要个乡下丫头呢?

刘麻子 那不是你女儿的命好吗?

康 六 谁呢?

刘麻 子 庞总管!你也听说过庞总管吧?伺候着太后,红的不得了,连家里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作的!

康 六 刘大爷,把女儿给太监作老婆,我怎么对得起人呢?

刘麻 子 卖女儿,无论怎么卖,也对不起女儿!你胡涂!你看,姑娘一过门,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怎样,摇头不算点头算,来个干脆的!

康 六 自古以来,哪有……他就给十两银子?

刘麻 子 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

康 六 我,唉!我得跟姑娘商量一下!

刘麻 子 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耽误了事别怨我!快去快来!

康 六 唉!我一会儿就回来!

刘麻子 我在这儿等着你!

康 六 (慢慢地走出去)……

刘麻 子 (凑到松二爷、常四爷这边来)乡下人真难办事,永远没有个痛痛快快!

松二爷 这号生意又不小吧?

刘麻子 也甜不到哪儿去,弄好了,赚个元宝!

常四爷 乡下是怎么了?会弄得这么卖儿卖女的!

刘麻 子 谁知道!要不怎么说,就是一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嘛!常四爷 刘爷,您可真有个狠劲儿,给拉拢这路事!

刘麻 子 我要不分心,他们还许找不到买主呢!(忙岔话)松二爷(掏出个小时表来),您看这个!

松二爷 (接表)好体面的小表!

刘麻子 您听听,嘎登嘎登地响!

松二爷 (听)这得多少钱?

刘麻 子 您爱吗?就让给您!一句话,五两银子!您玩够了,不爱再要了,我还照数退钱!东西真地道,传家的玩艺!

常四 爷 我这儿正咂摸这个味儿:咱俩一个人身上有多少洋玩艺儿啊!老刘,就看你身上吧:洋鼻烟,洋表,洋缎大衫,洋布裤褂……

刘麻 子 洋东西可是真漂亮呢!我要是穿一身土布,像个乡下脑颏,谁还理我呀!

常四爷 我老觉乎着咱们的大缎子,川绸,更体面!

刘麻 子 松二爷,留下这个表吧,这年月,戴着这么好的洋表,会教人另眼看待!是不是这么说,您哪?

松二爷 (真爱表,但又嫌贵)我……

刘麻子 您先戴两天,改日再给钱!

  〔黄胖子进来。

黄胖 子 (严重的沙眼,看不清楚,进门就请安)哥儿们,都瞧我啦!我请安了!都是自己弟兄,别伤了和气呀!

王利发 这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院哪!

黄胖 子 我看不大清楚啊!掌柜的,预备烂肉面,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来!(往里走)

二德子 (出来迎接)两边已经见了面,您快来吧!

  〔二德子同黄胖子入内。

〔茶房们一趟又一趟地往后面送茶水。老人进来,拿着些牙签、胡梳、耳挖勺之类的小东西,低着头慢慢地挨着茶座儿走;没人买他的东西。他要往后院去,被李三截住。

李 三 老大爷,您外边吧!后院里,人家正说和事呢,没人买您的东西!(顺手儿把剩茶递给老人一碗)

松二 爷 (低声地)李三!(指后院)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这么拿刀动杖的?

李  三 (低声地)听说是为一只鸽子。张宅的鸽子飞到了李宅去, 李宅不肯交还……唉,咱们还是少说话好,(问老人)老大爷您高寿啦?

老 人 (喝了茶)多谢!八十二了,没人管!这年月呀,人还不 如一只鸽子呢!唉!(慢慢走出去)

  〔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

王利 发 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闲在,会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下人?

秦仲义 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小伙子会作生意不会!

王利 发 唉,一边作一边学吧,指着这个吃饭嘛。谁叫我爸爸死的早,我不干不行啊!好在照顾主儿都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叶茶去!

秦仲义 我不喝!也不坐着!

王利发 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

秦仲义 也好吧!(坐)可是,用不着奉承我!

王利 发 李三,沏一碗高的来!二爷,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顺心吧?

秦仲义 不怎么太好!

王利 发 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都比我的腰还粗!

唐铁 嘴 (凑过来)这位爷好相貌,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无宰相之权,而有陶朱之富!

秦仲义 躲开我!去!

王利 发 先生,你喝够了茶,该外边活动活动去!(把唐铁嘴轻轻推开)

唐铁嘴 唉!(垂头走出去)

秦仲 义 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那点租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

王利 发 二爷,您说的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长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是!

秦仲 义 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王利 发 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

秦仲义 你等着瞧吧!

〔乡妇拉着个十来岁的小妞进来。小妞的头上插着一根草标。李三本想不许她们往前走,可是心中一难过,没管。她们俩慢慢地往里走。茶客们忽然都停止说笑,看着她们。

小 妞 (走到屋子中间,立住)妈,我饿!我饿!

  〔乡妇呆视着小妞,忽然腿一软,坐在地上,掩面低泣。

秦仲义 (对王利发)轰出去!

王利发 是!出去吧,这里坐不住!

乡 妇 哪位行行好?要这个孩子,二两银子!

常四爷 李三,要两个烂肉面,带她们到门外吃去!

李  三 是啦!(过去对乡妇)起来,门口等着去,我给你们端面来!

乡 妇 (立起,抹泪往外走,好像忘了孩子;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搂住小妞,吻她)宝贝!宝贝!

王利发 快着点吧!

  〔乡妇、小妞走出去。李三随后端出两碗面去。

王利 发 (过来)常四爷,您是积德行好,赏给她们面吃!可是,我告诉您:这路事儿太多了,太多了!谁也管不了!(对秦仲义)二爷,您看我说的对不对?

常四爷 (对松二爷)二爷,我看哪,大清国要完!

秦仲 义 (老气横秋地)完不完,并不在乎有人给穷人们一碗面吃没有。小王,说真的,我真想收回这里的房子!

王利发 您别那么办哪,二爷!

秦仲 义 我不但收回房子,而且把乡下的地,城里的买卖也都卖了!

王利发 那为什么呢?

秦仲义 把本钱拢在一块儿,开工厂!

王利发 开工厂?

秦仲 义 嗯,顶大顶大的工厂!那才救得了穷人,那才能抵制外货,那才能救国!(对王利发说而眼看着常四爷)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懂!

王利发 您就专为别人,把财产都出手,不顾自己了吗?

秦仲 义 你不懂!只有那么办,国家才能富强!好啦,我该走啦。我亲眼看见了,你的生意不错,你甭再耍无赖,不长房钱!

王利发 您等等,我给您叫车去!

秦仲义 用不着,我愿意

  〔秦仲义往外走,王利发送。

  〔小牛儿搀着庞太监走进来。小牛儿提着水烟袋。

庞太监 哟!秦二爷!

秦仲义 庞老爷!这两天您心里安顿了吧?

庞太 监 那还用说吗?天下太平了:圣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您,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

秦仲义 我早就知道!

  〔茶客们忽然全静寂起来,几乎是闭住呼吸地听着。

庞太监 您聪明,二爷,要不然您怎么发财呢!

秦仲义 我那点财产,不值一提!

庞太 监 太客气了吧?您看,全北京城谁不知道秦二爷!您比作官的还厉害呢!听说呀,好些财主都讲维新!

秦仲 义 不能这么说,我那点威风在您的面前可就施展不出来了!哈哈哈!

庞太监 说得好,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哈哈哈!

秦仲义 改天过去给您请安,再见!(下)

庞太 监 (自言自语)哼,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逗嘴皮子,年头真是改了!(问王利发)刘麻子在这儿哪?

王利发 总管,您里边歇着吧!

〔刘麻子早已看见庞太监,但不敢靠近,怕打搅了庞太监、秦仲义的谈话。

刘麻 子 喝,我的老爷子!您吉祥!我等了您好大半天了!(搀庞太监往里面走)

  〔宋恩子、吴祥子过来请安,庞太监对他们耳语。

  〔众茶客静默了一阵之后,开始议论纷纷。

茶客甲 谭嗣同是谁?

茶客乙 好像听说过!反正犯了大罪,要不,怎么会问斩呀!

茶客 丙 这两三个月了,有些作官的,念书的,乱折腾乱闹,咱们怎能知道他们捣的什么鬼呀!

茶客 丁 得!不管怎么说,我的铁杆庄稼又保住了!姓谭的,还有那个康有为,不是说叫旗兵不关钱粮,去自谋生计吗?心眼多毒!

茶客丙 一份钱粮倒叫上头克扣去一大半,咱们也不好过!

茶客 丁 那总比没有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叫我去自己谋生,非死不可!

王利发 诸位主顾,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

  〔大家安静下来,都又各谈各的事。

庞太监 (已坐下)怎么说?一个乡下丫头,要二百银子?

刘麻 子 (侍立)乡下人,可长得俊呀!带进城来,好好地一打扮、调教,准保是又好看,又有规矩!我给您办事,比给我亲爸爸作事都更尽心,一丝一毫不能马虎!

  〔唐铁嘴又回来了。

王利发 铁嘴,你怎么又回来了?

唐铁 嘴 街上兵慌马乱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庞太 监 还能不搜查搜查谭嗣同的余党吗?唐铁嘴,你放心,没人抓你!

唐铁 嘴,总管,您要能赏给我几个烟泡儿,我可就更有出息了!   〔有几个茶客好像预感到什么灾祸,一个个往外。

松二爷 咱们也该走啦吧!天不早啦!

常四爷走吧!

  〔二灰衣人——宋恩子和吴祥子走过来。

宋恩子 等等!

常四爷 怎么啦?

宋恩子 刚才你说“大清国要完”?

常四爷 我,我爱大清国,怕它完了!

吴祥子 (对松二爷)你听见了?他是这么说的吗?

松二 爷 哥儿们,我们天天在这儿喝茶。王掌柜知道:我们都是地道老好人!

吴祥子 问你听见了没有?

松二爷 那,有话好说,二位请坐!

宋恩 子 你不说,连你也锁了走!他说“大清国要完”,就是跟谭嗣同一党!

松二爷 我,我听见了,他是说……

宋恩子 (对常四爷)走!

常四爷 上哪儿?事情要交代明白了啊!

宋恩 子 你还想拒捕吗?我这儿可带着“王法”呢!(掏出腰中带着的铁链子)

常四爷 告诉你们,我可是旗人!

吴祥子 旗人当汉奸,罪加一等!锁上他!

常四爷 甭锁,我跑不了!

宋恩 子 谅你也跑不了!(对松二爷)你也走一趟,到堂上实话实说,没你的事!

  〔黄胖子同三五个人由后院过来。

黄胖子 得啦,一天云雾散,算我没白跑腿!

松二爷 黄爷!黄爷!

黄胖子 (揉揉眼)谁呀?

松二爷 我!松二!您过来,给说句好话!

黄胖子 (看清)哟,宋爷,吴爷,二位爷办案哪?请吧!

松二爷 黄爷,帮帮忙,给美言两句!

黄胖 子 官厅儿管不了的事,我管!官厅儿能管的事呀,我不便多嘴!(问大家)是不是?

众对!

  〔宋恩子、吴祥子带着常四爷、松二爷往外走。

松二爷 (对王利发)看着点我们的鸟笼子!

王利发 您放心,我给送到家里去!

  〔常四爷、松二爷、宋恩子、吴祥子同下。

黄胖 子 (唐铁嘴告以庞太监在此)哟,老爷在这儿哪?听说要安份儿家,我先给您道喜!

庞太监 等吃喜酒吧!

黄胖子 您赏脸!您赏脸!(下)

  〔乡妇端着空碗进来,往柜上放。小妞跟进来。

小 妞 妈!我还饿!

王利发 唉!出去吧!

乡 妇 走吧,乖!

小 妞 不卖妞妞啦?妈!不卖啦?妈!

乡 妇 乖!(哭着,携小妞下)

  〔康六带着康顺子进来,立在柜台前。

康 六 姑娘!顺子!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可你叫我怎办呢?你不找个吃饭的地方,你饿死!我不弄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活地打死!你呀,顺子,认命吧,积德吧!

康顺子 我,我……(说不出话来)

刘麻 子 (跑过来)你们回来啦?点头啦?好!来见见总管!给总管磕头!

康顺子 我……(要晕倒)

康 六 (扶住女儿)顺子!顺子!

刘麻子 怎么啦?

康 六 又饿又气,昏过去了!顺子!顺子!

庞太监 我要活的,可不要死的!

  〔静场。

茶客甲 (正与乙下象棋)将!你完啦!(幕)

第二幕

人 物 王淑芬 报 童 康顺子 李 三 常四爷 康大力   王利发 松二爷 老 林 难民数人 宋恩子 老 陈巡 警 吴祥子 崔久峰 押大令的兵七人 公寓住客二三人 军 官 唐铁嘴 刘麻子 大兵三五人

时 间 与前幕相隔十余年,现在是袁世凯死后,帝国主义指使中国军阀进行割据,时时发动内战的时候。初夏,上午。

地 点 同前幕。

〔幕启:北京城内的大茶馆已先后相继关了门。“裕泰”是硕果仅存的一家了,可是为避免被淘汰,它已改变了样子与作风。现在,它的前部仍然卖茶,后部却改成了公寓。前部只卖茶和瓜子什么的;“烂肉面”等等已成为历史名词。厨房挪到后边去,专包公寓住客的伙食。茶座也大加改良:一律是小桌与藤椅,桌上盖着浅绿桌布。墙上的“醉八仙”大画,连财神龛,均已撤去,代以时装美人——外国香烟公司的广告画。“莫谈国事”的纸条可是保存了下来,而且字写的更大。王利发真像个“圣之时者也”,不但没使“裕泰”灭亡,而且使它有了新的发展。

〔因为修理门面,茶馆停了几天营业,预备明天开张。王淑芬正和李三忙着布置,把桌椅移了又移,摆了又摆,以期尽善尽美。

  〔王淑芬梳时行的圆髻,而李三却还带着小辫儿。

  〔二三学生由后面来,与他们打招呼,出去。

王淑 芬 (看李三的辫子碍事)三爷,咱们的茶馆改了良,你的小辫儿也该剪了吧?

李 三 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

王淑 芬 也不能那么说!三爷你看,听说西直门的德泰,北新桥的广泰,鼓楼前的天泰,这些大茶馆全先后脚儿关了门!只有咱们裕泰还开着,为什么?不是因为拴子的爸爸懂得改良吗?

李 三 哼!皇上没啦,总算大改良吧?可是改来改去,袁世凯还是要作皇上。袁世凯死后,天下大乱,今儿个打炮,明儿个关城,改良?哼!我还留着我的小辫儿,万一把皇上改回来呢!

王淑 芬 别顽固啦,三爷!人家给咱们改了民国,咱们还能不随着走吗?你看,咱们这么一收拾,不比以前干净,好看?专招待文明人,不更体面?可是,你要还带着小辫儿,看着多么不顺眼哪!

李 三 太太,你觉得不顺眼,我还不顺心呢!

王淑芬 哟,你不顺心?怎么?

李 三 你还不明白?前面茶馆,后面公寓,全仗着掌柜的跟我两个人,无论怎么说,也忙不过来呀!

王淑芬 前面的事归他,后面的事,不是还有我帮助你吗?

李 三 就算有你帮助,打扫二十来间屋子,伺候二十多人的伙食,还要沏茶灌水,买东西送信,问问你自己,受得了受不了!

王淑 芬 三爷,你说的对!可是呀,这兵慌马乱的年月,能有个事儿作也就得念佛!咱们都得忍着点!

李 三 我干不了!天天睡四五个钟头的觉,谁也不是铁打的!

王淑 芬 唉!三爷,这年月谁也舒服不了!你等着,大拴子暑假就高小毕业,二拴子也快长起来,他们一有用处,咱们可就清闲点啦。从老王掌柜在世的时候,你就帮助我们,老朋友,老伙计啦!

  〔王利发老气横秋地从后面进来。

李 三 老伙计?二十多年了,他们可给我长过工钱?什么都改良,为什么工钱不跟着改良呢?

王利 发 哟!你这是什么话呀?咱们的买卖要是越作越好,我能不给你长工钱吗?得了,明天咱们开张,取个吉利,先别吵嘴,就这么办吧! all right?

李 三 就怎么办啦?不改我的良,我干不下去啦!

  〔后面叫 李三!李三!

王利发 崔先生叫,你快去!咱们的事,有工夫再细研究!

李 三 哼!

王淑 芬 我说,昨天就关了城门,今儿个还说不定关不关,三爷,这里的事交给掌柜的,你去买点菜吧!别的不说,咸菜总得买下点呀!

  〔后面又叫 李三!李三!

李三  对,后边叫,前边催,把我劈成两半儿好不好!(忿忿地往后走)

王利发 拴子的妈,他岁数大了点,你可得……

王淑 芬 他抱怨了大半天了!可是抱怨的对!当着他,我不便直说;对你,我可得说实话:咱们得添人!

王利 发 添人得给工钱,咱们赚得出来吗?我要是会干别的,可是还开茶馆,我是孙子!

  〔远处隐隐有炮声。

王利 发 听听,又他妈的开炮了!你闹,闹!明天开得了张才怪!这是怎么说的!

王淑芬 明白人别说胡涂话,开炮是我闹的?

王利发 别再瞎扯,干活儿去!嘿!

王淑 芬 早晚不是累死,就得叫炮轰死,我看透了!(慢慢地往后边走)

王利 发 (温和了些)拴子的妈,甭害怕,开过多少回炮,一回也没打死咱们,北京城是宝地!

王淑芬 心哪,老跳到嗓子眼里,宝地!我给三爷拿菜钱去。(下)   〔一群男女难民在门外央告。

难 民 掌柜的,行行好,可怜可怜吧!

王利发 走吧,我这儿不打发,还没开张!

难 民 可怜可怜吧!我们都是逃难的!

王利发 别耽误工夫!我自己还顾不了自己呢!   〔巡警上。

巡 警 走!滚!快着!

  〔难民散去。

王利发 怎样啊?六爷!又打得紧吗?

巡 警 紧!紧得厉害!仗打得不紧,怎能够有这么多难民呢!上面交派下来,你出八十斤大饼,十二点交齐!城里的兵带着干粮,才能出去打仗啊!

王利 发 您圣明,我这儿现在光包后面的伙食,不再卖饭,也还没开张,别说八十斤大饼,一斤也交不出啊!

巡 警 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命令,你瞧着办吧!(要走)

王利 发 您等等!我这儿千真万确还没开张,这您知道!开张以后,还得多麻烦您呢!得啦,您买包茶叶喝吧!(递钞票)您多给美言几句,我感恩不尽!

巡 警 (接票子)我给你说说看,行不行可不保准!

  〔三五个大兵,军装破烂,都背着枪,闯进门口。

巡 警 老总们,我这儿正查户口呢,这儿还没开张!

大 兵!

巡 警 王掌柜,孝敬老总们点茶钱,请他们到别处喝去吧!

王利 发 老总们,实在对不起,还没开张,要不然,诸位住在这儿,一定欢迎!(递钞票给巡警)

巡 警 (转递给兵们)得啦,老总们多原谅,他实在没法招待诸位!

大 兵谁要钞票?要现大洋!

王利发 老总们,让我哪儿找现洋去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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