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武之魂(共3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2 22:2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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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沧月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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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武之魂(共3册)

沧月·武之魂(共3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武之魂·沧海卷

沧海

东风破乱世武之魂·星坠卷

星坠

飞天神之右手武之魂·夜船卷夜船吹笛雨潇潇曼青雪满天山夕颜武之魂·沧海卷目录contents沧海

第一章 思寒

第二章 神捕

第三章 围攻

第四章 归途

第五章 花凋

东风破

第一章 暗香

第二章 疏影

第三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

第四章 夜

第五章 扬州十年一梦

第六章 还记章台走马

第七章 一夕玉壶冰裂

第八章 心事已成非

第九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

第十章 冥冥归去无人管

乱世

第一章 血色黄昏

第二章 风起渭水

第三章 几度夕阳

第四章 破灭的黎明

返回总目录沧海“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曷不若相忘于江湖。”——题记第一章 思寒

大燮哲宗康德七年五月。京师。

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来了一行游客,看似貌不惊人,但所过之处,都引起了市人的窃窃私语——原来走在前首的白衫人虽是戴了范阳笠,可回顾言谈之间,分明是个活泼伶俐的女子。其时朝野之内外礼法之防甚严,像这般女子在外公然抛头露面,自然难免引人侧目。“小寒,收敛点,别惹全街人都看你!”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皱眉,低声呵斥,可语气在抱怨之中又满含爱怜之情,“会惹麻烦的!”“哎呀!我要这个,哥哥你给我买嘛!”那白衫女子走入了一家铺子,突地指着壁上的东西叫了起来,“就是这个,喏,左边的,很漂亮吧?”

她语音清越动人,语一出口,更无法掩饰她女子的身份。

中年人被她死拖到店中,抬头一看壁上,不由得大笑:“小寒要这个干吗?这么快就急着嫁人了?”

后边一行人此时也已到了店外,齐齐抬头往壁上一望,不由得轰然大笑。只见壁上挂着的是一整套女子嫁时衣饰,宝光夺目,而那个叫“小寒”的白衣女子正指着那一顶珠玉缀的凤冠娇嗔。

中年人笑道:“小寒,你什么时候选好了如意郎君,大哥再买也不迟呀!”“对对,就算大哥不买,到时我们也可以买全套送你。”那一群人都是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个个英气勃发,挺拔伟岸,此时听到老大开口,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开了。

那白衣女子仰头看着壁上那顶凤冠,似乎看得入神,居然并不还嘴。但她一直仰着头,不期然头上斗笠便滑落了下来,丝一般的秀发落了满颊,一张明艳照人却带几分骄横的脸也露了出来。

一时间,店内外所有旁人齐齐怔了一下——好美的女孩儿!

并不是说她有那么倾国倾城、难描难画,也不是说她容色如何美绝人寰,天生丽质。只是她虽有着看似不出众的五官,可这毫不起眼的五官一旦组成了这张脸,却莫名地洋溢着奇异的吸引力,仿佛一个顾盼、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明丽爽朗的风姿。

在斗笠落下的刹那,刚进这家首饰铺子的一位公子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与小寒同行的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全落到了他身上,看似奇怪,又似审视地看了一眼后,认定他不过是个普通路人之后,所有目光又齐刷刷回到了小寒身上——看得出,这女孩儿是他们注目和关爱的焦点。“为什么嫁人才可以戴这个?我才不管呢,我就是要!”小寒嘟了嘴,赌气地从腰间解下荷包,“大哥不买,我自己买了!”“小寒快别生气,大哥当然买了!”中年人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大叠银票,数也不数抽了几张塞给老板,“还要什么,尽管拿好啦。”“大哥真好。”小寒这才欢喜地展颜一笑,众人只觉一阵风过,她已跃上壁间,轻轻摘下了那顶珠冠,转瞬翩然落下。动作之轻盈,姿势之美妙,直如回风流雪。

她捧着那顶嫁娘的珠冠,盈盈一笑:“我什么都不要啦,只要这个!”

这时,又有人轻轻赞叹了一声。

还是那位刚进门的公子。他还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头戴珠冠盈盈落地的小寒,全然不顾那一行人又盯上了他,只一击掌,赞了一声:“宛若天人!”

小寒看也没看他,自顾自在镜前顾影自怜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十二分满意的神气转过身来,笑吟吟地对那一行人道:“大哥,兄弟们,我们可以上路了!”“喂,小……公子,该走啦!”站在那位公子身后的一位青衣童子忍不住提醒道,同时拉了拉正发痴的公子。那个公子还是没反应,直到那一行人已来到了门边,可那公子还是一动不动地堵在那里。

见那一行人到了前面,他才施施然一揖到底,开口:“在下姓朱,京师人氏。敢问这位小寒姑娘贵姓芳名,家住何……”

他一句话还没完,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飞起来了。

其实是那一行人中一位火爆脾气的年轻人不等他啰唆完,便已伸手一把把他抛了出去。那个啰唆的家伙一除,门口便空了出来,那少女嫣然一笑,先走了出去。

那位朱公子则一路往街当中落了下去,他大呼大叫,手舞足蹈,做足了声势。可那位青衣童子却只笑了笑,仿佛毫不担心自家的公子——他太明白这位武功还算可以的宝贝少爷只是在吸引那美女注意,惹她发笑罢了。

果然,少爷落地的姿势虽不雅,却毫发无伤。

这时,只见那一直抿嘴笑看着这边的少女脸色一变,收敛了笑容。“小寒,怎了?”几个站得近的同伴齐齐失声问。小寒不答话,眼中涌上了泪水,突地向街中狂奔过来。所有行人忙让了一条路——给这个女子撞到可不是玩的。“承俊哥哥!承俊哥哥!”只见她飞奔进了一间药铺子,一把拉住了一位正在买药的青年男子,又是欢喜又是惊讶,“我……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居然在京师?”“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拉着那个黄衫男子欣喜若狂地唤了一声,便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又哭又笑,“九年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被人打死了,我才不信呢!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那青年男子先是一怔,再低头看笑得满脸泪珠的小寒,欣喜与惊讶同样漫上了他的脸。他抚着她的长发,同样宠溺地低语:“不是做梦,小寒,不是做梦。我的小丫头的的确确和我在一起。唉……都长这么大了……别哭,别哭了啊?”“哦,原来是金少侠。”那一行人明白过来,嘀咕。“奇怪,天山派的金承俊不是九年前寒江一战后就不知下落了吗?”其中的老大也有些纳闷,“小寒那时候伤心得要死,却不料这个家伙躲到了京师。”

路人纷纷侧目,看着一个姑娘在当街上和一个年轻男子搂搂抱抱。

这时,那与小寒同伴的一行人突然变了脸色,匆匆上去对两人一番低语,很快小寒便放开了那个人的脖子,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可眼睛却是看着街中朱公子那边的。一言未毕,一行人连同那买药人都匆匆走开了。

街上的人眼睁睁地看了一场戏,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经散了,不由得叹息。“公子,还不走吗?”青衣童子这才好整以暇地点了一句,“你今天可是来给吟翠姑娘买首饰的,都快关门了,还买不买?”

那位姓朱的公子这才回过神,面色沮丧地自语:“唉,我真是薄命,名花竟已有主!”“什么‘名花’!”青衣童子冷笑,言辞锋利,“公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一伙人正是有名的朝廷钦犯‘天枫十一杀手’?至于那女子,与他们走在一起,不是盗就是匪,还说什么‘名花’?”

——这个卑微的仆人,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见识武功!

那么这个看似花花大少的朱公子呢?又是何许人也?“天枫十一杀手。”同一时刻,同样的名字也在另一个人口中吐出。

京师府尹的府邸中,后堂帘幕低垂,密谈刚刚开始。所有的下人都被屏退了,府尹看着出示了令牌的来人,脸色敬畏,带着一丝不安和惊惶——这个人所到之处,大燮所有官员没有不心里忐忑的,生怕自己平日做过的亏心事被抓住了把柄,从此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蔡府尹,打扰了。”有礼但却冰冷的声音道。

府尹战战兢兢:“哪里哪里。不知神捕此次来京,又有何贵干?”“在下是为了追捕去年犯案的天枫十一杀手才来的。”“什么?”茶盏落地之声,府尹的声音里带着震惊,“这、这十一个魔头……难道已经进了京师?神捕,这……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有什么差池,下官乌纱就不保了呀!”

对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府尹放心,在下既然来了,自当保护京师平安——但望府尹大人让在下在京师内自由行动办案,必要时借些人手。”“这自当从命。神捕,可全拜托您了!”“那好——明日我便会动手,希望府尹调派人手协助。”

待得事情商量完毕,从府中出来,已经是暮色四起。来人抬起了头,静静地仰头望月,皎洁而寒冷的月光淡淡照在他脸上。

——不,确切说,是半边脸上。

因为他的左边脸上,自额至颌,全部覆盖着一张铁制的面具。冰冷的铁,掩着冰冷不动声色的脸,而铁的冷峻与坚硬,更将他那轮廓分明、英挺冷漠的半边脸衬得不可接近。

这张脸,就是大燮众口相传的“铁面”。而这个人,也就是天下百姓心目中已接近于“神”的存在——天下人都唤他为“铁面神捕”。至于他究竟姓什么,叫什么,甚至大约多少年纪,从何而来,都无人知晓。

只知道自从他出现公门以来,接手的十九桩大案无一不应手而破。其中“翠屏山”一案中更是风头出尽,不仅剿平了两湖五大山寨,还把与此案有关的朝廷重臣许庭山依法论斩。令朝野风气为之一肃。而他办的第二十桩大案,就是一年前天枫十一杀手在福州犯下的连杀六名知县、掠劫国库粮仓案。

然而,这也是第一件让他追查经年的案子,甚至到了现在,他都没有把凶手捉拿归案。

他仰头望月,目光波澜不惊,直奔夜色中——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唉……又得浮生半日闲呀!”出得玄武门来,环顾周围市郊,一位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伸了个懒腰,“小丁,你去前面等人,我就先在这儿睡个觉吧。”

林外有怪石数堆,那贵公子就往石上一躺,正好躺在一个可容身的石缝里。午后艳阳甚好,而林中也寂无人到,正好小睡一番。他一身装束华贵,可行为作风却与一个市井之徒无异。

可这睡意刚起不久,就被几个高声谈话打断了。“承俊哥哥,你……你不喜欢思寒了吗?”林子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分明是那日街中珠冠少女。那贵公子吓了一跳,连睡意也丝毫不见了,连忙竖起耳朵。“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我的小丫头呢?”仍是那俊朗男子的宽容笑声。“哼,我可不是什么小丫头!”气冲冲的声音。

对方朗朗地笑:“我知道小丫头现在长大了,厉害着呢!你这两年可没少做惊天动地的事啊——不过最近小心点,铁面神捕似乎追查得紧。”“哼哼,一个臭捕快,难道怕了他吗?”少女怒道。

男子的声音沉了下来:“小丫头,你千万小心着点,铁面他可不好惹——这绝不是开玩笑,懂吗?我可不想看小丫头才二十不到就被抓去,砍了你这千娇百媚的脑袋。”

也许是对方语气里的关切让她重新高兴起来,那个少女嘻嘻一笑:“那承俊哥哥你一辈子护着我好了,有你在,那臭捕快就奈何不了我了!”

那男子轻笑,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怎么可能呢?这辈子有了弱兰就够我操心了,我可没分身术!不过你有十一个哥哥,也……咦,小丫头,你怎么了?”

朱公子从一数到十,那惊天动地的哭声便响彻了整个林子。“唉,又是一个不懂女儿家心思的笨蛋!……”他在石上咬着牙,恨不得一把把那个不懂风情的鲁男子踢开,让自己来替代。“呜呜——承俊哥哥不喜欢我了!承俊哥哥变啦,不像以前疼思寒了……讨人厌死了,思寒不想再见你了!”厉思寒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金承俊一下子慌了手脚,忙忙地拍拍她,却被她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开,不由得诧然:“我对你怎么不好了?我还是你的承俊哥哥啊——就算以后不能像九年前天天陪你,可你还有十几位义兄呢!”“去死吧!我不要什么兄长,我有十一个哥哥,够多了!”厉思寒大喊一声,对他的迟钝已忍无可忍,一边哭一边骂,“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弱兰就把你抢走了?我……我不甘心!”

这一通惊人的爆发后,林中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静得令人窒息。

朱公子几乎要忍不住伸出头去看看了,幸好,金承俊的声音及时传了过来,语音低了很多:“思寒,毕竟九年没见面了……这么长的时间,什么都会有点变化的。”“就像你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剑客,而你的小丫头只是个女匪首?”思寒的声音更锐更冷,带着一丝哭腔,几乎已完全不是方才的小女孩样了,“九年?九年很长吗?可为什么我想起以前的事就像还在昨天呢?我没变,只是你变啦……你不像以前那么疼我了!”“我承认我变了,”金承俊接口道,温言安慰,“但只是我心中多了个弱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可是丝毫未变,仍是排在第一。”“排第一?”朱公子听到那已冷得完全不像思寒的语声问,“那弱兰又排第几?”“也排第一呀,”金承俊朗朗一笑,轻声安慰这个少年时最好的伙伴,“只不过另起一行而已——你想,朋友和爱人是不能比较的,对吧?”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得连朱公子都觉得窒息。“你走吧,”厉思寒突然开口,声音凄苦而又淡然,“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说什么?”金承俊声音这才变了,“小丫头,别闹脾气了!”“我不是什么小丫头!我早说过了的!”厉思寒有些暴怒地冲口,稍稍停了一下,才又道:“我不会甘心只做你的朋友的,如果还跟着你,每次看到弱兰我都会觉得生气,以后不知道又要闹多少场——我找了你九年,也累了……承俊兄,既然这样,还不如就当作不认识吧。”“小……思寒!”金承俊的语声中有真真切切的心痛与不忍,为她那句“承俊兄”。“你走吧!弱兰是不是病了?那天你上街抓的药还没拿回去呢。你放心,我最讨厌就是牵扯不清的人,”厉思寒淡淡道,蓦地缓缓低声道,“你若无心我便休。”“好丫头!”朱公子几乎忍不住要为她喝起彩来,“有骨气啊!”

脚步声走远后,林中又静了下来。然后又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很低很低的哭声,还杂着分辨不清的低语和啜泣。“这倔丫头哭得可真伤心。”朱公子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她的初恋吧?第一次失去所爱的人,便会是这样痛苦,就像他当年……

秋后的午阳照着他的脸,热辣辣地疼。他伸了个懒腰,坐起了身。“谁?”一声厉喝,眨眼间一道白光迎面疾射而来!“有没有搞错?”朱公子百忙之中骂了一句,足尖丝毫不怠慢地在石上一点,整个身子如离弦之箭般擦着箭尖向后避了开去。危急之际,他的身形快如闪电,居然避过了这猝不及妨的一击!

待得他缓了口气,只见一丈开外的溪石上一个白衫少女手弹长剑,冷然又不无敌意地斜觑着他,泪水还没干的眼睛里带着杀意。“又是你?朱公子好身手,怎么会当街摔个大马趴,这会儿又来鬼鬼祟祟听人壁角?”厉思寒目露杀气,冷冷讥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难怪我哥哥们要我小心你!”

唉,这女孩儿方才一派天真纯善,此刻一拿剑,可真凶得像个女杀手!朱公子心道,懒懒倚树站着,嘴上却不输分毫:“厉思寒厉姑娘,我想是你搞错了,要知道,这玄武门外郊区树林可是官地。你自然可以来这儿谈情说爱,在下也自然可以来这儿晒晒太阳睡个午觉,谁也犯不着谁,是吧?又怎么能叫‘鬼鬼祟祟听人壁角’?至于‘当街摔个大马趴’,那是在下自己乐意当众表演,与我的‘好身手’断然无关。”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啰啰唆唆一大堆后,居然还不忘笑嘻嘻加上一句:“至于你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对我意欲谋杀,在下也就不告官了。要是一告官啊,那乖乖的铁面神捕在京师一听,‘我的小丫头’那‘千娇百媚’的脑袋可不保了!”

厉思寒早已听得不耐,可目光已然少了几分敌意,明白这个油嘴滑舌的贵公子显然对自己没有敌意。“谅你也不敢!”她冷冷抛下一句,铮的一声收剑归鞘,回身就走,欲走时她又回身,故意装出一脸杀气,冷冷警告,“给我记住,要是你对别人说了今天你在这儿听到的话,我……我就一剑杀了你!”

说到最后一句,她脸上已经泛起了红霞。

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家,她厉思寒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如果被人知道了自己单恋天山派大弟子多年,结果被苦恋的人亲口拒绝,这个脸可就丢得大了。“放心,事关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在下有几个脑袋敢在人后乱嚼舌根?”朱公子仍是懒懒道,可眉目间的神气却郑重之极。

厉思寒心下释然,又不由得暗生感激,一抱拳翩然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朱公子意外地怔了怔,慵懒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若不方便说,那就算了。”厉思寒不再多问,又转身欲走。“不不不,”朱公子忙忙解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是不便,只是…只是在下之名,实在……实在让人见笑。”“咦,你叫什么?”厉思寒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朱公子长揖到地:“表字屹之。”“屹之?”厉思寒念了一遍,怔征问,“好名字呀!有什么……”

朱公子苦笑,提醒:“可在下……姓朱。”“朱屹之,朱屹之……”厉思寒犹自怔怔念了几遍,突然大笑出声,笑得弯下了腰,指着朱公子说不出话来,只反反复复叫着他的名字。朱公子苦笑,每个人想通了后都有这种反应,只是这个女孩儿的反应未免也太大点。

有这么好笑吗?“猪一只?对不对,就是猪一只!”好不容易缓过了气,厉思寒欢呼似的叫了起来,满脸雀跃,“你叫‘猪一只’!哈哈哈!”

那甜美的笑靥在她方才凄苦而冷漠的脸上绽开,宛如百花在冰川中怒放,让人看痴了。其实,她孩子气时远比冷静时可爱。

朱屹之也不生气,只微笑着欣赏她的欢乐。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厉思寒打量了一下这个从一开始她就不太注意的人:名贵的衣料,精致的手工,左手中指有汉玉扳指儿一枚——嗯,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目中神蕴内敛,右手掌心指节略为粗糙——是个武林高手,还习惯用右手;天庭饱满,直鼻剑眉,英气勃勃,却又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他到底来这个荒郊野外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来晒太阳?

只略为一瞥,厉思寒脑子已经迅速地转起来。经过刚才那么一闹,性格开朗喜欢结交江湖朋友的她,已有点想结交这个花花大少了。但当她一低头,瞥见了他腰上一枚玉佩,目光陡然大变!“承平之佩?”她冷冷问,目光又恢复成了冰冷与敌视,忽然间明白了他的身份,“姓朱?……哼哼,朝廷走狗!”

这一次,她反身而走,头也不回。“厉姑娘!”朱屹之不由得脱口唤道,可随即又倚回了树上,闭目叹息了一声,右手除下那枚玉佩,看了看收入怀中。实在是不该把父皇御赐的这个东西露出来呢……可是,那个小丫头的眼睛也太尖了一点吧?不愧是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盗。

在无人的时候,他那平日花里胡哨、油头滑脑的气质完全不见了,目中浮动的只有决断和沉稳,将玉佩捏在手里,眼神转换——

他究竟是谁?“公子。”突然有人在身后唤道,正是那个名叫小丁的青衣童子。“小丁。”他收回了遐想,蹙眉问,“曹尚书他们怎么没来?出事了吗?”“倒也没什么大意外。”小丁一身青衣,可眉目间神色却甚为高傲,似也不是普通的下人,“听说上午京师出了乱子,不但府中被惊动,连朝中都惊动了!——曹尚书与李侍郎他们都脱不开身,所以无法前来。”“噢,原来这样。”朱屹之松了口气,负手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让上上下下如此震动?”

小丁笑了笑:“今早铁面神捕在云蓬客栈追踪到了天枫十一杀手,好一场血战!”

一边说,他一边露出悠然神往的神色:“可惜没亲眼见识一下铁面的武功。听城门来往的人说,今天早上足足死战了两个时辰,铁面才悉数收服天枫十一杀手。”“是吗?”朱屹之眉头皱了皱,“铁面这家伙一年多没见,武功又高了很多嘛!这次他来京师,也不来见见老朋友,真是的。现在他的案子也办完了,咱们这就去找他喝几杯。”

听他的语气,似乎这个威严不可及的神捕是他多年的好友。

小丁摇摇头:“现在还不行,依我看铁面一定还在云蓬客栈。”“嗯,这厉害的家伙一向精细,怎么会忘搜查余党,守株……糟了!”朱屹之笑容陡然一敛,脱口惊呼,“这回完蛋了!”

小丁也怔了怔,让这个虽表面花天酒地,其实却城府极深的公子如此动容,会是什么意外?难道是朝廷里又出了令他觉得棘手的变故?“完了,那个小丫头可别让铁面给逮了……”朱屹之脱口惊呼,飞身向城中掠去。

——他这次飞纵的速度,可谓是三年来之冠。

小丁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多情公子,一定又为女人的事操心了。

从郊外回来,厉思寒一踏进下榻的客栈就觉得气氛不对——屋里虽经修复和掩饰,还有打斗的痕迹,而客栈中又多了好几个面生的小二!

江湖经验已十足的她登时心下起疑,放缓了脚步。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她已发觉很多陌生的客人出现在客栈中,而且有意无意地控制了全部入口!

她本能地想到了立刻反身逃出去,可对义兄的挂怀又让她不能只顾自身离去——她厉思寒绝不是个贪生怕死、不顾朋友死活的小人!

她沉住了气,若无其事地喝了盏茶,又叫过小二结了账,才不慌不忙地向楼上自己房间走去。每踏出一步,她都分外小心,在袖中的两手也已扣满了暗器。

然而,出乎意料,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居然没拦她。

这短短一段路,似乎长得出奇。

到了二楼,此地打斗的迹象更明显,她甚至在一处隐蔽的墙角看见了五哥凌克明所用的暗器子母镖和七哥用的铁算盘珠。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也一分分下沉——四周都寂无人声,客房一扇扇门紧闭,空空的走廊上,只有她脚步声空寂而单调地响着。

厉思寒两只手手心全是冷汗。突然,她脸色变了:血腥味!房间转角,传出了浓烈的血腥味!

是谁的血流在这儿?她不敢去想,她只希望是敌人的。

然而,她错了。

当她推开门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门口匍匐着的尸体——二哥苏湘血淋淋的尸身。然后,是六哥、七哥、十一哥……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地上全是殷红的血——她兄弟的血!

厉思寒心一下子被撕开,怔在了当地,只觉血冲上了脑际!

这时,她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关闭了,门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寒冷:“我已在这里等了你很久……雪衣女,你终于来了。”

那是个比冰更冷、比铁还硬的声音。

厉思寒回身,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血泊中缓缓回头,用一双比鹰隼还利的眼睛看着她。这是半张冷峻严厉的脸,线条钢硬得有如那另一半铁铸的面具,一身黑色劲装,同样颜色的斗笠——这些标志正是所有黑道人见之丧胆的。

厉思寒从未见过铁面神捕,可就在这血泊中的一瞥之间,她用铭心刻骨的仇恨记住了这个人、这张脸,就在她兄弟的尸首旁边!

胸中熊熊燃烧的复仇怒火让她恨不得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然而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喊,提醒她不是他的对手,必须留下命来报仇!——她双手紧握,满手的暗器几乎全嵌进了肉里,可她却在飞快地思索着逃走的办法。

铁面神捕用冷郁而锋利的眼光审视着她,似乎并不急着动手,而想让罪犯在束手就擒之前多承受一些恐惧和压力。

终于,他又漠然宣告般地说道:“雪衣女,你从康德五年二月到七年六月,先后在泉州、临安、汉阳犯下九起大案,盗去九户富商珠宝银两价值共一百五十二万七千两。根据刑律,当处凌迟之刑——你认罪吧。”

厉思寒在他说话之时,已默自运气蕴神,在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冷笑一声,双手齐扬,满把的暗器已雨般撒出;同时她双足一顿,人已向门外飞退。

这一扬一退,宛如闪电疾风,实已是她毕生武学之精华!

铁面神捕脸色不变,哼了一声,左手闪电般卸下肩上斗篷,一展一收之间,一股强大的吸力竟将所有暗器悉数卷入斗篷之中!

可在他被这么一阻之时,厉思寒已然飞退一丈,背心已撞上了门。就在她欲破门而出的刹那,她陡觉左足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身体凌空,她想也不想地反足踢出,正中手腕。那只手放开了,可她无法继续飞掠,一个踉跄落在了门外。

定神一看,发觉方才阻她的,居然是已死在门边的二哥凌克明!“你……你不是二哥?!”她变了脸色,脱口惊呼——不错,她方才进来时心绪悲愤,竟没发觉地上的“死尸”其实不是她的兄弟!

这儿原来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她来送死!

屋内的“死尸”们一个个跃了起来,围在屋的各个角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只等铁面神捕一声令下,就要收网围攻了。

但铁面神捕却迟迟没有下令,只仍在那儿冷冷地看着她:“雪衣女,如果你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便可从轻发落。”

厉思寒面色惨然,突地长笑一声,厉声道:“铁面,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右手一翻,一柄尺许长的怀匕已向腹中刺去——她已铁了心,宁死也不愿做这个人的阶下之囚,她一生纵横来去,为什么要忍受被生擒的折辱!

这一下变故忽生,众人也不由得失色。突见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如电般掠过,只听叮的一声,怀匕落地!只见铁面神捕已形如鬼魅般地到了门边,扣住了厉思寒的脉门,反扭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压住了她的肩,以防她挣扎反抗。可他右手背上,也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珠,这是刚才他夺刀时被刀锋伤的。

厉思寒恨恨抬头看着这个人,目中已忍不住涌上了泪,蓦然,她横下了一条心——

一张口,一道寒针如流星细雨般射向铁面神捕!

这是她求生的最后一招,不到生死关头,她从不轻用。这一次她也明白,就是杀了对方,可他仍可在刹那震断自己心脉——可她已然管不上这些,她要与他同归于尽!

咫尺的距离,闪电的速度,世上没有人可以避开这一枚冷魂针。

铁面神捕眼色也变了,他只来得及微微一转头,针已到了!又是叮的一声,针竟射在了他半边铁面之上,插入了少许——若不是他有这个面具,他早已毙命!厉思寒绝望了,是上天不让这个恶魔死?

铁面神捕缓缓抬手,拔下那枚针,目光如冰,突然反手给了她重重两记耳光!

他下手真重,厉思寒整个人被这两掌打得直飞出去。在落地之前,几名官差一拥而上,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她。她无力反抗,因为铁面神捕在打她之时,已闪电般地封了她的麻穴。否则,以她的倔性子哪会善罢甘休?

铁面神捕右手夹着这枚毒针,目光缓缓移到了她脸上:“拒捕伤人,罪加一等。立刻收入大牢,先抽五十鞭杀威!”“是!”左右一声答应,架着厉思寒往外走。就在迈出房门的刹那,一道白影掠过,只听两声痛呼,两名官差直跌出去。厉思寒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腰上一紧,身子已风一般地腾空而起。

这时,眼前黑暗压顶,是铁面神捕追了上来!

周围的人只见眼前一花,半空中两条人影乍合又分,铁面神捕居然被击退了一步,仿佛明白了什么,眼里露出惊诧的表情。只是微微一迟疑,那白衣人已挟着厉思寒以不可思议的身法遁去。

官府中人不由自主地想追上去,却被一声断喝止住:“不用追了,回府中待命!”

众人愕然退下,只留下铁面神捕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一件东西。

待厉思寒回过神来,已经风驰电掣般地过了好几条街。那白衣蒙面男子仍不发一声地挟着她飞驰,身法之迅捷,行走之隐蔽,让一向以轻功见长的她也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阁下……”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对方用眼神阻止,她只好不问。

到了一条僻静的胡同,他才停住了身,问一名早已在此等候的青衣少年:“轿子呢?”

他一开口,厉思寒便震了一下,脱口而出:“啊!你是猪……”

白衣人不等她说完,反手封了她哑穴,顺手把她塞进了街角早已停好的软轿中。在放下轿帘之时,他拉下了蒙面白巾,微微一笑:“不错,我是朱屹之。厉姑娘委屈一下,先找个地方避一下风头也好。”

然后他放下了轿帘,回头对青衣少年道:“小丁,去把街口的轿夫叫进来,回府。”

厉思寒心下反而一阵轻松:这个神秘的“猪一只”虽不知是何方神圣,可在他手中总比落在那铁面魔头手中要好。她在这一日之内历经忧患恐惧,此时心下一宽,一阵倦意袭来,她竟放心地睡去了。

模模糊糊中,她听到有很多人在外边走动,有人在恭恭敬敬地禀告:“小王爷,这轿子……”

小王爷?她倦极之中还是警醒的,又恍惚忆起了那枚天下承平的玉佩。

可……可实在是太倦了啊……

醒来时,她忍不住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地方?

她居然睡在一间极尽富丽精致的房内!全套紫檀木的家具,黄金制的香炉,碧玉如意水晶盘,连床头的帐子都是用珍珠串成的。这……这是人间吗?

从小在江湖风雨中过来的她,几时见过这等声势?“看你的脸色,吓得不轻吧?”一个调侃的语声在咫尺之内响起。

——朱屹之?!

厉思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看见窗边一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正施施然回过头来,面带微笑,气度雍容。外边是白天,可室内却用锦缎帘子隔开,弥漫着馥郁的香气,点了无数的蜡烛,仿佛星辰的海洋。

朱屹之正在心不在焉地剔着烛火,懒洋洋的笑容带了一些恶作剧的得意:“居然在轿中睡着了,真有你的。”“你……你究竟是谁!这是你的府中?你为什么要救我?”厉思寒心头疑云大起,厉声喝问,一手又已拈上了暗器,“小王爷?你是朝廷的人?”“哎哎哎,我劝你别动不动就像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对你的恩人。”朱屹之头也不回,淡淡调侃,“要知道,可是我把你从铁面那儿抢回来的啊。”

厉思寒闻言一怔,气势消了大半,到底是受人恩惠,不得不低头。“不错,这是北靖王府——在下是当今皇上的第三子,封北靖王。”朱屹之见她不言语了,反而淡淡地自报家门,“敝姓朱,这点可没有骗你。”

什么?厉思寒霍然抬头——她不想方脱虎穴,又入狼窝,眼前这个朱屹之,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

她手心已扣了一枚暗器,正在犹豫发与不发,听得朱屹之笑了起来:“小丫头,别那么反应过火。我救了你,自然不会再害你。你不相信吗?”“放下你的暗器吧,”他顿了顿,淡淡然加了一句,“连铁面那么好的武功,我都能从他手中救走你。你要杀我……嘿嘿,不是我说,还真是不太容易。”

厉思寒一阵汗颜,赧然收起了手中的暗器,又不知怎么是好,只有垂下头,下意识地轻轻揉着自己的右耳垂,眼眶一红,哽咽着问了一句:“那么,朱……朱公子,你能救救我的那些义兄吗?”

她满怀希冀地抬头问,目中蓄满了泪水。

她已不再叫他“猪一只”,因为她明白这个名字自然是假的——她本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就算是自己面临生死关头也不会开口求饶。然而事关义兄的生死,就算让她做什么都是肯的,何况只是求一个陌生人的援手?

北靖王在灯下看见她盈盈欲泣的神色,心下一软,收起了一贯的轻狂,皱眉:“你义兄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不过……天枫十一杀手犯下的案实在太大,我也保证不了——何况又是铁面这小子经手办的案子。你看他以往办的哪一件案子,凶手是不伏诛的?”

厉思寒也知道此事极其难办,便咬牙站了起来,决定不再恳求对方。然而,却见北靖王蹙眉,眼里忽然闪过冷电:“我尽量把案子往后拖吧!只要能等到那一天……哼哼,世上就没什么我办不了的事了。”

他蹙眉沉思之时,突地有人在门外低声禀告:“小王爷,铁面神捕到访!”

厉思寒面色一变,正待发声,北靖王已吩咐:“让他在沉雪阁坐一会儿,我马上便来。”“是!”门外的人应声离去。“来得好快……”北靖王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可笑容中又有着几分喜悦。他回头对厉思寒道:“丫头,你放心,你人在王府,天王老子也奈何你不得。我去打发了那个小子,你放心休息吧。”

还未进入沉雪阁,北靖王已感受到了凌厉的气势。

推开门,房中人应声回头,冷冷的脸色如铸铁般冷硬,见了他也不动声色。“铁面,你这小子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北靖王依旧笑得开朗而又真挚,目中洋溢着老朋友般的问候,拍了对方一巴掌,“这几年你又立了不少大功,父王可天天对我夸你。”

迎着他的目光,铁面神捕冰浸似的目光居然也泛起了一丝暖意,但转瞬又逝。他毫无感情地冷冷反问:“我们不是早见面过了吗?”

北靖王一怔,装作不解地看着他。“今天下午在云蓬客栈,有一个人从我手上掳走了一名女盗,”铁面神捕缓缓摊开手,手心一颗桂圆大的明珠璨璨生辉,他注视着对方的衣襟,声音更冷,“北靖王,你外衫上的扣子少了一颗!”

北靖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变:“不错,人在我这儿,但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大概也没料到对方会坦然承认,又如此强硬地表态,铁面神捕微微一怔,目光已亮得怕人,眉间隐隐有怒意,厉声:“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北靖王,我知道你向来重女色,可此人是朝廷重犯,切不可贪花误事!”“铁面,你除了这个明珠,又有何证据指明一定是我掳走她?”北靖王尖锐地反问,也隐藏着冷笑,“办案要讲究证据。何况我为当今三皇子,也不容你搜府,你还是别白费劲了!”“说得好。”铁面神捕如岩石一般冷静的脸终于变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抽搐掠过嘴角,他仍镇定地问,“那你是不惜为了一个女盗,与我翻脸了?”“铁面,你听我说,”北靖王的声音突然柔和了起来,回身拍了一下他的肩,“其实,你对雪衣女的案子何必这么认真呢?——你此次进京只是为了收捕天枫十一杀手,案子已结,又何必旁生枝节?”

铁面神捕的目光闪了一下,也许久没说话。

灯光明灭地映着他的脸。其实这位神话般的人物也很年轻,竟也只在二十六左右。灯光下,他的侧面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魅力,脸部利落的线条非常英俊。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他声音又恢复了以往一贯的冷漠无情:“北靖王,我也知道你所谋者大,所以你又何必为区区一个女盗,坏了十多年的大计——要知道,此时我若给大理寺奏你一本,让皇上心里对你有了疑虑,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话相当厉害,沉雪阁里又是一阵沉默。北靖王不再说话,脸上突阴突暗,变幻不定。显然,铁面神捕这句话打中了他的要害。“多谢神捕的提醒,在下会小心的。”北靖王突地官腔十足,压低了声音,“只是,你先要问问大理寺,肯不肯替你把那本弹劾我的奏折递到皇上面前?”

皇子在冷笑,眼神锐利,那彬彬有礼的声音里已没有了方才对待友人的诚挚。

铁面神捕目光一阵波动。他明白,自己其实已付出了极其昂贵的代价——从此以后,这个多年来相交莫逆的人将再也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目送铁面神捕走后,北靖王又在灯下独自站了很久,一向沉静的眼中竟充满了迷惘烦乱,似在不停地权衡取舍。许久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推开了东厢的门。

美轮美奂的房内烛光如昼,但是,烛下已经没有了那一个人。“小丁!”他蓦然明白了,立刻急唤。

那个青衣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等他问话,便坦然地回答:“是的,厉姑娘已经走了,小王爷。”“是在下劝她走的。”面对着主上的暴怒,他的语气却是平静,“这事做下属的本不当过问,可为了三皇子的大计着想,小丁只能私下劝说厉姑娘离开京师,走得越远越好——她也是个有心气的女子,二话不多就答应了。”

青衣少年的眼里掠过一丝光,冷冷——“王爷,你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冒那么大的险。”

北靖王狠狠一跺脚,将折扇在手里一折两段。

午夜的京城漆黑如墨,厉思寒此时已在城郊纵马疾奔,深秋的冷风刀子一样地吹在她脸上,几乎把她冻僵。明知离开一步危险便多一分,但她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笑意,带着傲然和绝决。“高公子,你放心。我厉思寒从不做别人的累赘,如果我留下有碍王爷的大事,我立刻离开,而且天明之时一定会在三百里之外。”

厉思寒微微摇了摇头,在那个青衣的小丁前来游说时,她是那样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一半是江湖习气使然,另一半却也本自对“猪一只”的关心。毕竟,他是除了十一位义兄外,唯一爱护她、照顾她的人了,她可不愿给他带来麻烦。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微微地笑了,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一边想着,骏马一刻也未停地在狂奔,将她带离京城——要知道以铁面神捕之精明,她已离京之事必瞒不了多久,所以万全之策是尽快地溜之大吉。

第二天破晓,热热闹闹的京师仍同以往一样开始了新的一天。第二章 神捕

一个月后的泉州府,偏僻的永宁巷中。“小寒姑娘,你托我卖的珠冠已经卖出去了,得了二十两银子,姑娘收好了。”一个老妪拄着木杖,来到一间破旧的木舍前,把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节省着用,应该够三个月的花销了。”

桌边坐的一个白衣女子盈盈一笑,站起身来:“余妈妈,多谢您了。”“京师有什么消息吗?”她急切地问。

余妈妈叹了口气:“我家小子刚刚从京里贩布回来,听他说当今皇上病重,朝政一直没人管,废太子和三皇子为即位正斗得不可开交呢!——你十一位兄弟的案子,好像也没人提起,因为一直没什么开堂审理的消息。”

厉思寒长长舒了口气,感激的热泪涌上了眼眶,她知道北靖王兑现了他的诺言,正在极力为这件案子奔走,试图将其拖延下去。

她只想着别人,却丝毫未对自己眼下的困境担心:一个月她深居简出,为了避开追捕,又不能像以往那样随便“拿”人家金银,渐渐身边东西已典当完了。这个心爱的珠冠还是在京师由大哥亲自为她买的,便迫于生计,她也不得不把它当了出去。

生活困顿,危机四伏,可她笑得仍是那么明快无忧,仿佛江湖的风霜并未侵蚀她一丝一毫。“小寒姑娘,那老身先告辞了。”老妪颤巍巍地开口。“余妈妈慢走。”思寒忙起身相送。

门开了,可阳光却未照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廊下——黑色的劲装,黑色的大斗篷……铁面神捕!

厉思寒想也不想,立刻飞退。她自知绝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毫无抵抗的打算,只有立刻逃才有一线生机!她的轻功跻身武林前十,对此地又熟,论机会总还是有的。

可是,她又错了。当她在周围人一片惊呼中飞身上了屋脊时,发觉那一双比鹰隼还锐利的双眼已然在冷冷看着她:“我找得你好苦。”

只不过短短十几招,她便完全落了下风,最后一招过后,她从屋顶跌落当街,穴道已被封。铁面神捕若无其事地抖出一条铁索,锁上了她的双手,往前一拉,冷冷道:“跟我走。”

厉思寒被拖得踉跄了几步,她一挣,抗声道:“我又不是狗!放手,我自己会走!”

语音未落,只觉下颌一阵剧痛。她想破口大骂,可居然发不出声!铁面神捕看着她狂怒的脸,淡淡道:“扭脱你下颌,一来防你咬舌自尽,二来防你再暗器伤人,三来也免你多嘴。”

他向来很讲道理,每次动手总是要说清楚,哪怕是对犯人也一样。然而他再次回头走路,已放开了那条铁索,漠然:“你自己走吧。”

走过这条街,是厉思寒自出娘胎以来的最大耻辱。那些被她救助过,视她为侠女的地方百姓,全围在街边看着她被人用铁索押走,议论纷纷——“咦,这不是厉姑娘吗?她怎么会……”“是呀,听说她以前在发大水后出钱救了不少难民,是个大好人呀!怎么会被抓了呢?”“哎呀,这你可不知道了——听说那些钱是偷的,有好几万两呢!”“那就难怪了!我知道铁面神捕可从来不抓错人。”“哎,你也不能这么说。你家当初被水冲了,还是厉姑娘资助了你五十两呢。”“喂喂喂,要是我当时知道这是偷来的钱,我肯定是不会要的。”“哼,少充假正经了。”

“……”

厉思寒在这一片议论中心乱如麻。她一向以为自己所作所为乃替天行道,公道自在人心中,可没想到连自己资助过的老百姓也这么说!

她真做错了,她真不过是个贼吗?

那一刻的刺痛,远甚于被铁面神捕追捕之时。

泪盈于睫,几乎要滴落下来。然而倔强的她却咬紧了嘴角,反而把头抬得更高,义无反顾地出了这条街。

泉州府衙终于到了,铁面神捕把厉思寒交给几名差役看守,自己先进入府中告见知府杨守城。杨知府也正在为久悬未破大案伤脑筋,如今听说人犯已捉拿归案,自是心花怒放,当下不管三姨太熬的汤刚端上来,便立即击鼓升堂。“呔,把人犯带上堂!”杨知府一声令下,左右唱和声中,一身白衣的厉思寒被带了进来。她扬着头斜看着知府,微微冷笑,倔然不跪。

差役上来对她的腿弯一阵乱踢,厉思寒运功护身,自稳立不动。

杨知府无计可施,大为尴尬。正在忙乱之间,铁面神捕双手轻弹,两道指风破空而起。厉思寒轻哼一声,立时摔跪于地。她双膝剧痛,心知被隔空点了穴道,不由得恨恨抬头看了看端坐一边的铁面神捕。

杨知府嘘了口气,心下不禁大为着恼,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居然公然为盗,窃取巨额银两,雪衣女盗,你可知罪?”

厉思寒哼了一声,并不答话。知府大怒:“来人哪,掌嘴!”左右一声应和,立时有一名如狼似虎的差役上前来准备动手。厉思寒闭目扬头,面色不屑,她正待着大耳光从天而降,突听一个声音喝止:“且慢。”“神捕有何见教?”知府诚惶诚恐。“在下扭脱了此人下颌,故无法答话,大人不必动怒。”铁面神捕淡淡解释,伸手过来轻轻捏住她下颌一推,她立时又一阵剧痛,恨恨看了那铁面人一眼。“那好,本官再问你,雪衣女盗,你可知罪?”杨知府又问,心下一边惊奇于她有如此美丽的面容,心下痒痒的。

厉思寒冷冷道:“本姑娘做事无愧天地,不知有何罪?”“大胆!”杨知府一拍惊堂木,怒斥,“别的不说,光在福建一府,你一年前便洗劫了泉州五家富户,盗银十七万两,你可认罪?”

厉思寒笑笑,傲然道:“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十七万两银子,正是小女子拿走的。爽快点,画押结案吧!”

在堂上所有人都不禁一怔:这个女盗竟如此爽快!杨知府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心下连叫可惜,迟疑了一下,便命人取过判词。厉思寒也不啰唆,干脆利落地画完押,把笔一扔,回头看着坐在一边的铁面神捕,冷笑:“恭喜神捕又立新功!”

铁面神捕的目光惊电般地落到她身上,厉思寒全然不惧,与他冰冷严厉的目光对峙,竟然毫不退缩。

铁面神捕的目光稍稍波动了一下——这女盗的目光竟如此纯澈坚定,没有丝毫的怯畏阴暗,光明坦荡得如一池碧水。不似以前那些被他逮捕的剧盗,个个心怀阴暗,根本不敢和自己的目光对视。

一个女盗,居然会有这种目光?被拖下堂之时,厉思寒还是不甘示弱地盯着铁面神捕,却发觉他正在低头沉思着什么。

结了一桩大案,杨知府只觉得心怀大爽,不由得上前客套:“神捕多日劳累,下官特意收拾了一处雅舍,请神捕安歇。今晚在聚仙楼摆宴给神捕庆功,万勿推辞。”“不必了。”铁面神捕方从沉思中惊起,一摆手,起身淡淡道,“在下只不过一个捕快,只与府中一般差役公用一个房间便可,知府不用多费心。”

泉州城上空冷月高悬,他在柔软的锦绣被褥里辗转未眠。

——那么多年的风餐露宿,反而有些不习惯在这样舒适的地方入睡。

漆黑的夜里,他睁着一双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睛,在夜中看着什么——他一直在深思着白天在公堂上看见的那双纯澈坚定的眼睛,感到深深的疑惑。如果不是心地善良、胸怀坦荡的人,又怎会在自己的注视下尚有这样的目光?可那个凶狠骄横的女子,明明是个绿林大盗!她凭什么还这样理直气壮?

这时,隔壁传来了轻微的走动声,两个人从窗下走过。

一个声音喃喃抱怨:“三更半夜的,又轮到老子去守监了。这当差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什么时候有铁面神捕那么威风就好了!”

他在黑夜里吐了口气,松开了握刀的手,原来是差役要轮班了吗?

另一个同样疲乏不堪的声音接道:“小子你想得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模样!不过,我想今晚咱哥儿们俩是用不着去当值了……嘻嘻,对吧?”

他笑得淫猥,另一个恍然大悟:“对了!今天那个小妞可真是美人啊!这下知府大人又有甜头可以尝了——咱们还去当值干什么,睡觉去吧!”

两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脚步到了门口又转了回去。

隔壁的黑暗中,那双眼睛突地焕发出了比刀锋还厉还冷的光芒!

昏暗的牢狱里,只有火把在燃烧。

厉思寒已停止了反抗,双手上的镣铐和双腿穴道的受制,让她几乎已动弹不得。她也没有喊人,因为她明白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的,说不定只会让这个衣冠畜生更疯狂!

她一停止反抗,那双手更肆无忌惮地撕扯她的衣物,那个人压在她身上,气喘吁吁地道:“小美人……你…你只要从了我,本府一定……饶你死罪,从轻发落……”

那双脏手一接触她的肌肤,她全身都忍不住在战栗!

她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最多当成被疯狗咬了一口罢了——可在她一遍遍为自己打气之时,前所未有的恐惧、绝望和耻辱也在一步步向她逼来。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岁因偷了块烧饼而被人团团围住大打出手之时——一样的恐惧、无助与羞耻,是在以后九年中她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滚开,你这个畜生,滚开!”她终于忍不住厉声大喊,拼死反抗着加诸身上的凌辱。可那人却像八爪鱼似的缠住了她,一双手仍在撕着她已不蔽体的衣物。

她稍稍把舌尖放在了牙齿之间……闭上了眼睛。

突然,她只觉身上一轻,那个压在她身上的家伙向后直摔了出去!“杨知府。”那个人一字一字道,声音冷冽如冰,“这么晚了,还在监牢里?”

杨知府正在庆幸将要得手之际,突被人拎着脖子甩了出去,撞到了墙壁上,全身散了架似的痛。他怒火冲天,正待破口大骂,但一听那个冷酷如冰的声音,心下一下子彻底冷了,颤声问:“神……神捕?”

他正在思索该如何为自己巧言分辩,只听铁面神捕冷冷道:“人犯我立时亲自带走,押解回京再行审理。杨知府,你没意见吧?”

杨知府本想巧言几句,可一与他那冷酷之中又含着怒火与不屑的目光一碰,立时心虚得说不出一句话。铁面神捕解下斗篷,甩在厉思寒身上,双指连弹,已解了她双脚穴道,低声:“你还能走吗?”

厉思寒惊魂方定,天性中不甘受屈的傲气油然而起,傲然道:“当然能走!”她挣扎着起身,恨恨地盯了杨知府一眼,踉跄跟在铁面神捕身后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大,吹得斗篷猎猎扬起,厉思寒双手仍被铐在一起,扯不住斗篷。夜风直灌进了斗篷中,让衣衫不整的她遍体寒意。一阵风过,她左手拉不住斗篷,手一松斗篷一角随风扬起。突然一只手闪电般扯住了斗篷一角,裹回了她身上,另一手伸过来在她腕上一捏,铁镣生生断开,铮然落地。“好好跟着!”那个淡淡的声音吩咐道,高大的身影转了过去朝前走。

厉思寒心下莫名地有一阵暖流涌起,脱口问:“你不怕我逃跑?”

铁面神捕头也不回,低沉的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自信:“你逃得了吗?”

泉州城的冷月下,厉思寒不再作声,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她明白,这一去,将是几千里的押解之途。要想从这个人手下逃脱,她必须有更大的耐心与细心!“刘……刘师爷,这可如何是好呀!”天不亮,杨知府就紧急地叫来了心腹师爷,在后堂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这个臭捕头向来软硬不吃嫉恶如仇,他此番若回京参一本,我头上这顶乌纱肯定不保了!师爷,你要救救本官呀!”

刘师爷半夜里被叫醒,心知一定出了大事,听杨知府这么一说,他眼中也不由得一阵为难。沉吟半晌,咬了咬牙,他一拍桌子:“好,就只有这么干了!”

他转头对知府道:“杨大人,在下有一妙计,包管为您除去这一心头大患!”

他低声细细说了一遍,只见杨知府从焦躁到疑虑到眉开眼笑,最后忍不住连连点头,夸奖:“师爷端的好计!本官立刻按所说的办!”

刘师爷轻摇纸扇,阴阴道:“白道黑道一起上,管他什么神捕不神捕,我叫他不能活着走到京师!”“我说,你停下歇歇行不行?走了老半天的路,你不累人家可累了,”厉思寒停住脚喘息,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出来,“到了官府我要告你虐待犯人!”

半夜从牢房里逃过一劫以来,从凌晨到中午她一刻也不停地跟着这臭捕快走路,一路翻山越岭走了不下两百里,已被累了个半死。她刚开始还不服输硬撑着,后来脚下发软饿得要命,终于还是嚷了出来。

反正,前头就是平川县城了,正好歇息一下。

她语音才落,铁面神捕目光扫了一下城下张贴的告示,脸色忽地一变:“快走!”

她没反应上来,只觉肩上一紧,已被人拎着进了一条胡同里。“你搞什么鬼?”她不甘被人如玩具般拎来拎去,火气大盛。“闭上你的嘴。”铁面神捕蓦地回头,一字字道。他目光严厉如刀,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厉思寒也不由自主地住了口,噤声跟着他疾步走过郊外密林。他抄小路绕过了外城,竟是不入县城径直向着北方继续前行。“官府在缉拿我。”铁面神捕淡淡道,“以后要小心一些了。”“什么?”厉思寒吓了一跳,“没搞错吧?你是神捕,他们还出榜缉拿你?”“你没看榜文吗?”铁面神捕缓缓道,“泉州官府说我因贪恋美色而携女盗出逃,并打伤知府杨大人,故广东巡抚下令在两广地界内缉拿我。”

这样的奇耻大辱和不白之冤,在他说来依旧不带半丝感情,既无愤恨,也无不平,似乎只是叙述一个事实。“还有这等事?看来这官府真是黑到底了。”厉思寒吃惊之余也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冷冷讥讽,“神捕反被捕,真是有趣!”

铁面神捕拿出了一顶范阳笠戴上:“少多嘴,走!”

就这样不间断地走了一日一夜,好容易走到了一个荒僻的小镇,铁面神捕终于稍缓了脚步,带着她在一家偏远的客栈住下。厉思寒捏着鼻子走进去,掀开那床不知盖过多少人的旧被,不由得大皱眉头:“好臭!”

这家客栈几乎破得不像样,房里除了一张桌一张床就别无长物,而且到处弥漫着一股木板稻草腐烂的臭气,令人欲呕。“客官,饭来了。”小二端进两碗糙米饭,再加上一碟酱黄瓜。“这东西也能吃?”厉思寒当场发作了出来——她虽为盗匪之流,可手头大把金银来去,衣食住行比一般人都讲究,如此饭食在她看来简直与猪食无异。

但当铁面神捕坐下开始动筷后,她又发作不出了。因为他在吃之时安之若素,仿佛还吃得很香——连他都不挑剔,那她这个犯人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米饭很糙,黄瓜很苦,厉思寒吃了几筷就不动了。

一直不开口的铁面神捕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自己不吃,明天别抱怨说又走不动。”

厉思寒白了他一眼,赌气地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扒饭,三两口就把饭吞了下去,然后再盛了一碗,再大口地吃,甚至把他面前碟子里的酱黄瓜都一扫而空。“你满意了吧?”她把空碗一放,冷冷回敬。

铁面神捕似乎压根不想与她计较,先自起身收拾好了碗筷,一并放在桌子上待人来收,然后四处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陈设,最后将自己的行囊和佩剑放在了案边,开始铺展床褥和被子。

厉思寒看得有些发呆——这个人……怎么和自己原来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小二收走了碗筷后,又送来了烛火。此时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铁面神捕俯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火光一明一灭映着他的脸。他回过头来,正看见厉思寒定定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微皱眉——这个女盗实在肆无忌惮,没有半分良家女子该有的模样。“你今年几岁了?”厉思寒终于忍不住问,“你名声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年轻?”

她感到不可思议,直直地盯着他看——跟了这么久,她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人的年龄。那没有贴面的半张脸显得出乎意料的年轻,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竟似不过二十许。

铁面神捕并不准备答话,厉思寒却自顾自说下去:“铁面神捕居然也住这样的店,吃这么粗糙的饭,还自己动手收拾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她边说边摇头,啧啧惊叹。“你以为呢?”终于他开口接了一句,可语音仍是淡淡的,“我们是吃公门饭的,难道还像你一样,可以劫了金银大把花销?”“哎呀,你整了这么多黑道人物,破了这么多案子,劳苦功高,朝廷一定会重重赏你,”厉思寒语带挖苦,露出神往的表情,“你应该是走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才是——这么艰苦朴素,是装给谁看?”

铁面神捕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既不动气,也不答话,将床上的褥子抱了下来,另外又点了一支蜡烛,道:“被子给你,我睡外间地板上。你老实待着。”“喂喂,我还没说完呢!”可她不依不饶问下去,“你为朝廷卖命,不就为了这些好处吗?可惜呀,这一次连官府都在缉拿你了——其实人家根本当你是一条走狗而已,一个不高兴就可以随随便便踢你一脚。”

她是成心要激怒他,不知不觉语气越来越尖刻——他越是如此波澜不惊,她就越想要触怒他,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铁面神捕头一抬,闪电般凌厉的目光让正滔滔不绝的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住了口,但随即又道:“你拿眼睛瞪我干什么?我怕了你吗?”

铁面神捕从桌上拿起蜡烛,走到门边,突停下:“此事到了京师,我自向大理寺解释。是非善恶自在人心,我自认问心无愧,人言又何足道。”“不错!”这次厉思寒居然大声赞同,“自认问心无愧,人言又何足道——我厉思寒也自认问心无愧,那被认为是盗是寇又何足道哉?”

铁面神捕在门边停了一下,一字一字问:“你……真自认问心无愧?”“当然!”厉思寒傲然道,“我一辈子就没做过一件坏事!”“即使是做了盗贼?”“不错!”同样果断的回答。

他霍然回身,目光又一次惊电般地落在她身上,审视般地看着她的眼神——坦然无惧,明亮得如同皎月,没有一丝心虚阴暗,毫无逃避地与他对峙。同上次一样,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极其刚毅而优美。“原来他长得也很好看啊。”厉思寒不由得在心里想,“可为什么要把半边脸遮起来呢?”她一边想嘴上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喂,你为什么要把半边脸遮起来?怕人看见吗?”

铁面神捕突然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少多嘴。”

他似乎不愿再说下去,转身离开,把蜡烛放在外间地上,又把斗篷铺在了地板上,便席地而睡。“喂,你……你就睡地上?”厉思寒有点过意不去地问,她可从没听说过如此优待囚犯的,“你不怕我半夜自己逃跑?”

铁面神捕不答话,只反手把门关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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