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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10: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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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契诃夫 著   朱宪生 译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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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短篇小说选

契诃夫短篇小说选试读:

译本序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1860—1904)出生于俄国罗斯托夫省塔干罗格市。他的祖先是农奴。直到1841年,他的祖父才以三千五百卢布的赎金换取了本人及家属的人身自由。他曾经这样说:“在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早在1844年,他的父亲便来到塔干罗格市做店员。十多年之后,他自己开起了一个小杂货铺,后因经营不善于1876年破产。为了躲债,他悄悄地前往莫斯科谋生。接着,一家人相继迁居莫斯科,只留下契诃夫一人在塔干罗格市完成中学的学业。他靠当家庭教师维持生计,生活十分艰辛。1879年,契诃夫进了莫斯科大学医学系。1884年毕业后,他在兹威尼哥罗德等地行医,广泛接触平民和了解生活,这对他的文学创作有很大的帮助。

19世纪80年代,契诃夫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他常常以安多沙·契洪特等笔名向一些无聊的幽默杂志(如《蜻蜓》《断片》)投稿。19世纪80年代中期之前,他写下了大量诙谐的小品和幽默的短篇小说,其中很多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笑料和趣事,只有少数作品是比较优秀的,如《

小官吏之死

》《胜利者的胜利》《变色龙》《普里希别耶夫中士》等。当时他迫于生计和缺乏经验,只求速成和多产。1886年3月,名作家格里戈罗维奇写信要他尊重自己的才华,他深受启发,开始严肃对待创作。此后,他创作出了《万卡》《苦恼》《瞌睡》等优秀作品,表现了作家对穷苦劳动者的深切同情。从1886年起,他开始正式用安东·契诃夫的笔名发表作品。这一阶段可以说是契诃夫创作的早期。

从19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是契诃夫创作的中期,即他的世界观和创作的转型期。1888年,他创作了著名中篇小说《草原》。作品描绘和歌颂了祖国的大自然,反映了农民的命运,表达了人民对幸福生活的渴望。而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创作的《命名日》(1888)和《公爵夫人》(1889)等则对小市民伪善、爱慕虚荣的庸俗习气进行了批评和嘲弄。1888年10月,契诃夫获“普希金奖”,在文学界获得了一定的声望。这时,他出版了五部短篇小说集:《梅尔波梅尼的故事》(1884)、《五颜六色的故事》(1886)、《在昏暗中》(1887)、《天真的话》(1887)、《短篇小说集》(1888)。他开始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作为作家的社会责任,认真地思索人生的目的和创作的意义。他说:“如果缺乏明确的世界观,就不是生活,而是一种负担,一种可怕的事情。”这种思想被形象地表现在中篇小说《没意思的故事》(1889)里。

也就是从这个时期起,契诃夫开始创作戏剧。独幕剧《结婚》(1890)和《论烟草的危害》(1886)、《蠢货》(1888)、《求婚》(1888—1889)、《一个不由自主的悲剧角色》(1889—1890)、《纪念日》(1891—1892)等轻松的喜剧在思想内容和风格上接近于他的早期幽默作品。剧本《伊凡诺夫》(1887—1889)则批判了缺乏坚定信念、经不起生活考验的19世纪80年代的“多余人”。

1890年4月至12月,体弱多病的契诃夫不辞辛苦地长途跋涉,去沙皇政府安置苦役犯和流刑犯的库页岛,对那里的所有居民和“将近一万个囚徒和移民”逐一地进行调查。库页岛之行提高了他的思想觉悟和创作境界。他认识到:“……如果我是文学家,我就需要生活在人民中间……我至少需要一点点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哪怕很少的一点点也好。”后来他便与他以前一直为其撰稿的保守的《新时报》等报刊断绝了关系,创作了一系列优秀的作品,如《库页岛》(1893—1894)、《在流放中》(1892)和《第六病室》(1892)等作品。特别是《第六病室》,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作品控诉了像监狱一般的沙皇俄国的阴森可怕,也批判了他自己一度醉心的“勿以暴力抗恶”的托尔斯泰主义思想。列宁读了之后,受到了强烈的感染,说自己“觉得可怕极了”,以致“在房间里待不住”,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关在“第六病室”里了。

1890年至1900年,契诃夫曾去米兰、威尼斯、维也纳和巴黎等地疗养和游览。从1892年起,他定居在新购置的莫斯科省谢尔普霍夫县的梅里霍沃庄园。1898年,身患严重肺结核病的契诃夫迁居雅尔塔。1901年,他同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员奥尔嘉·克尼碧尔结婚。在雅尔塔,他常与列夫·托尔斯泰、高尔基、布宁、库普林和列维坦等人会面。

从19世纪90年代后半期至20世纪初期是契诃夫创作的全盛时期,即他创作的晚期。在这一时期,他创作了一系列优秀作品,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当时,俄国的解放运动进入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新阶段。契诃夫渐渐地改变了不问政治的倾向,积极投入社会活动:1892年,在下诺夫哥罗德省和沃罗涅什省赈济饥荒;1892年至1893年,在谢尔普霍夫县参加扑灭霍乱的工作;1897年,参与人口普查工作;1898年,支持法国作家左拉为德雷福斯辩护的正义行动;1902年,为了抗议沙皇当局取消高尔基的科学院名誉院士资格的决定,和柯罗连科一起放弃了在1900年获得的“科学院名誉院士”称号;1903年,资助为争取民主、自由而受迫害的青年学生。他的民主主义立场日益坚定,对社会生活的认识更为深刻。他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他强调艺术作品应该有明确的思想(剧本《海鸥》,1896)。他在一系列作品里接触到重大的社会问题,例如:在《农民》(1897)里,以清醒的现实主义反映了农民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的贫乏——赤贫、愚昧、落后和野蛮;在《在峡谷里》(1900),描绘了农村资产阶级——富农疯狂地掠夺财富和残忍的本性;揭露资本主义的主题也见于《女人的王国》(1894)和《三年》(1895)等作品;而在《出诊》(1898)中,则对资本主义这个“魔鬼”的本质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批判;在剧本《万尼亚舅舅》(1897)中,描写了没有真正理想和严肃目标的知识分子的可悲命运;《带狗的女人》(1899)以爱情为题材,揭露了庸俗和虚伪,唤起了读者对“浑浑噩噩的、半死不活的生活”的厌恶;《带阁楼的房子》(1896)和《我的一生》(1896)否定了19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用日常工作代替社会斗争的“小事”论,批判了自由主义者的渐进论思想;在《套中人》(1898)里揭示了19世纪80年代反动力量对社会的压制及他们的保守和虚弱,鞭挞了当时存在的“套中人”习气;在《醋栗》(1898)和《约内奇》(1898)里,他刻画了自私自利、蜷伏于个人幸福小天地的庸人的心灵空虚和堕落,并指出“人所需要的不是三俄尺的土地,也不是一座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

契诃夫在创作的后期转向了戏剧,除了上述的《海鸥》和《万尼亚舅舅》外,还有《三姊妹》(1901)和《樱桃园》(1903)。这些作品反映了俄国1905年大革命前夕知识分子的苦闷和追求。这些优秀的戏剧作品受到了广大戏剧爱好者的热烈欢迎,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

1904年6月,契诃夫因病情恶化,前往德国巴登维勒治疗。7月15日,他在那里逝世,遗体被运回莫斯科安葬。

中、短篇小说是契诃夫创作的主要成就。契诃夫的小说创作主要涉及以下四种题材:一、小市民生活题材。代表作品主要有《醋栗》《约内奇》《挂在脖子上的安娜》和《带阁楼的房子》等。二、下层平民生活题材。主要代表作品有《苦恼》《哀伤》和《万卡》等。三、“公众社会”政治题材。主要代表作品有《小官吏之死》《变色龙》《普里希别耶夫中士》和《套中人》等。四、“资本化”社会题材。主要代表作品有《磨坊外》《农民》和《出诊》等。此外,还有一些作品是介于第二种和第三种题材之间的,如名篇《第六病室》等。

关于契诃夫的小说艺术,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这里仅从以下几个方面略加概括:

一、“描写最平凡事情的现实主义”是契诃夫小说的重要特征。契诃夫的着眼点总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他不做自然主义的描绘,不陷入日常生活的“泥沼”。他对生活素材认真细致地进行“观察、选择”,而在创作过程中又进行“推测、组合”,使生活素材形象化和诗化,从平平常常的、似乎是偶然的现象中揭示出生活的本质。小学徒万卡给老祖父写信、老车夫约纳丧子、新娘娜佳出门求学、年轻的检察官鲁仁去农村验尸、医生柯罗辽夫出诊,这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的生活境遇,既不离奇,又无曲折,然而契诃夫却通过对这一切的描绘,成功地从各种角度展示出了当时俄国社会的本质。

二、在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说中揭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性格发展,勾勒出他们精神面貌的变化过程,给人以完美的艺术享受,这种独树一帜的心理刻画是契诃夫小说的又一艺术特色。契诃夫继承和发展了普希金、屠格涅夫有关心理描写的原则,创造了一种独到的心理描写手法。短篇小说的有限篇幅不允许他细致地、多面地直接描写和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他“努力使人物的心情在他们的行动中就清晰可见”。契诃夫在他的创作实践中一直遵循着这个原则,不断丰富和充实这个心理描写原则,使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说得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给读者以具体和深刻的印象。在契诃夫的小说中,艺术细节在心理刻画上发挥了很大作用。如酸涩的醋栗以及地主尼古拉·伊凡内奇对它们的啧啧称道,这种艺术细节非常形象地展示了这个地主的空虚和卑微的精神世界。又如约内奇每晚清点钞票这一细节,深刻地揭露了守财奴的空虚内心和低级趣味。

三、真挚、深沉的抒情性是契诃夫小说的又一特色。作家不仅真实地反映了社会生活,描写了人物的觉醒或堕落,而且巧妙地流露出他对觉醒者的同情和赞扬、对堕落者的厌恶和否定、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对丑恶现象的抨击。列夫·托尔斯泰对契诃夫小说中的抒情意味有极深刻的印象,他称契诃夫是“用散文写作的普希金”。法国法兰西学院院士、著名作家亨利·特罗亚说契诃夫是“第一个低声向读者倾诉的作家”。《醋栗》和《带狗的女人》中都有十分适时和恰当的抒情,具有强烈的批判性。而在《新娘》中,作家的抒情既暴露了可耻和肮脏的剥削生活,又反映了他对美好未来的虔诚向往。借景抒情也是小说家契诃夫经常使用的手法,如《套中人》结尾部分的月夜景色,《在峡谷里》中出现的宁静、美丽的夜晚,都寄托着作家的主观情感。

四、谈论契诃夫的小说艺术,我们不该忽视他的幽默和讽刺。契诃夫天生就有很强的幽默感,契诃夫在创作的早期写下了大量令人捧腹的笑话和趣事,如《外科手术》等,显示了当时尚年轻的作家的诙谐才华。随着时间的推移,作家对人生的认识深化起来。他的笑声中隐含着一层苦意。《预谋犯》中的丹尼斯令人既好笑又难受;《胖子和瘦子》中的笑,包含着轻微的蔑视;《

变色龙

》《普里希别耶夫中士》等作品则表明,作家在以笑为武器,辛辣地嘲讽那些压迫普通百姓的势力;而在《牡蛎》《哀伤》《苦恼》和《万卡》等描写劳动者遭遇的作品中,笑会引起读者对人物的同情和爱怜。《第六病室》《醋栗》和《套中人》等作品里辛辣的讽刺常常和淡淡的幽默交织在一起。列夫·托尔斯泰很喜欢短篇小说《跳来跳去的女人》。据说,他在读这个作品时,“笑得很厉害”,并且赞美说:“多么细腻的幽默!”《跳来跳去的女人》《宝贝儿》和《挂在脖子上的安娜》中的幽默都是很细腻的,它的表现手法是极为普通的:抓住人物性格和言行中的内在不一致性,以正常的语言加以叙述和描绘。但在塑造“套中人”这个形象时,契诃夫却使用了夸张的手法。作家通过一系列的细节,从雨伞、雨鞋、虎皮手套、黑眼镜、帐子直到棺材,夸张地强调着别利科夫的“套子性”。值得注意的是,契诃夫的笑再次证明了他创作的民主主义性:他对劳苦大众的笑总是善意的、同情的,而他一向讥讽的则是形形色色的丑恶势力。

五、契诃夫的小说还有一个举世公认的重要特色:紧凑、言简意赅,“内容比文字多得多”。他认为“天才的姊妹是简练”“写作的本领就是把写得差的地方删去的本领”。他信任读者的想象和理解能力,主张让读者自己从形象体系中琢磨作品的含义。他认为“在短篇小说里,留有余地比说过头要好”。契诃夫在写作实践中认真贯彻了这些主张,因而他的中、短篇小说总是紧凑和简练的,而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又总是鲜明的。读他的作品,总会有独立思考的余地,总会感到回味无穷。

在世界文坛上,契诃夫是一位罕见的艺术家。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他都独辟蹊径,其艺术成就是举世公认的。他和莫泊桑齐名,同被誉为“短篇小说大王”。关于契诃夫的小说,列夫·托尔斯泰说过:“他创造了新的形式,因此我丝毫不假作谦逊地说,在技术方面,契诃夫远比我高明……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家。”德国著名作家托马斯·曼说过:“毫无疑问,契诃夫的艺术在欧洲文学中属于最优秀的一类。”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同样高度评价了小说家契诃夫的艺术:“人们对我说,卡特琳·曼斯菲尔德写了一些好的短篇小说,甚至是一些优秀的短篇小说,但是在读了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之后再看她的作品,就像听了一个聪明、博学的医生讲的故事之后,再听一个尚年轻的老处女竭力编造出来的故事一样。”被誉为“英国的契诃夫”的卡特琳·曼斯菲尔德本人对契诃夫也敬佩得五体投地。她在写给丈夫的一封信中说:“我愿意用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换取契诃夫的一篇短篇小说。”而在1921年写的一篇札记中,她写道:“如果法国的全部短篇小说都付之一炬,只有这篇短篇小说(《苦恼》)留存下来的话,我也不会感到可惜。”

在中国,在契诃夫逝世后不久,《黑衣教士》和《第六病室》等小说被译介了过来。他的剧本《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姊妹》和《樱桃园》于1921年和1925年先后被译成了中文。后来,鲁迅艺术学院曾在延安演出《蠢货》《求婚》和《纪念日》等作品。我国著名的文学家瞿秋白、鲁迅、茅盾、郭沫若、巴金等都高度评价了契诃夫的作品。今天,契诃夫的作品已经全部被译成了中文,受到了广大中国读者的欢迎。朱宪生小官吏之死[1]

在一个美好的夜晚,庶务官伊凡·德米特利·切尔维亚科夫怀着如这夜色一样美好的心情坐在剧院第二排,拿着望远镜观看歌剧《克尔聂维里的钟声》。他看着演出,觉得浑身上下舒服极了。可突然……这个“突然”我们倒是经常可以在小说中碰到。小说的作者们确实没错:生活中的意外事件就是这样随处可见!可突然间,庶务官的脸紧绷着,眼珠上翻,呼吸停止……他赶紧取下望远镜,头一低……“阿嚏!”您瞧,他打了个喷嚏。不论是谁,不论在何处,打喷嚏总是没办法禁止的。农民、警察局长都要打喷嚏,就算是三等文官有时也免不了要打喷嚏。没有从来不打喷嚏的人。切尔维亚科夫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用手绢擦了擦脸,礼貌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自己的喷嚏是否影响了别人。可就在这时,他不得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看到,坐在第一排的一个老头正在用手套使劲地擦着自己的秃顶和脖子,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识这老头,[2]他是将军级文官布利茨扎洛夫,在交通部工作。“我的唾沫溅到他了!”切尔维亚科夫心想,“尽管他不是我的上司,管不着我,但终究是我不对,应该向他说声‘对不起’才是。”

切尔维亚科夫清了清嗓子,探过身去,在将军的耳旁低声说:“对不起,大……大人,我的唾沫星子溅到您身上了……我是无意的……”“没关系,没关系……”“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原谅。要知道我……我可不是故意的……”“哎呀,您坐下吧!听歌剧!”

切尔维亚科夫觉得难堪极了,傻笑了一声,开始看戏。他虽然在看演出,但幸福已不再。一种不安在折磨着他。戏间休息时,他走到布利茨扎洛夫身边,在他身旁转了好一阵子,最终才克制住恐惧,低声说道:“我的唾沫溅到您身上了,大……大人。请原谅,我可不希望那样……”“哎呀,够了……我都把这事忘了,而您却老提起这件事!”将军说完,不耐烦地努了努下嘴唇。“忘了?可他的眼神多么阴险!”切尔维亚科夫想,还不时怀疑地看看将军,“他连话都不愿和我说了,但我还是应该向他解释清楚,我根本不希望这样……而且打喷嚏也是自然规律,要不然他会以为我是故意把唾沫吐到他身上的。即使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事后也一定会这么想!……”

回到家后,切尔维亚科夫向妻子说起了自己的冒失,可他似乎觉得,妻子对待这件事情过于草率:刚开始她还有些担心,可后来,当她得知布利茨扎洛夫不是丈夫的顶头上司时,便放心了。“不过你还是得去一趟,道个歉,”她说,“要不他会觉得你在公共场合举止不得体!”“问题就在这里!我向他道歉,可他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始终没给过我一句客气点儿的话。再说也的确没有时间说这些。”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穿上新制服,理了发,去向布利茨扎洛夫解释……他进了将军的接待室,看到里面早已聚集了许多求见的人。而将军本人已经被求见的人团团围住,他已经开始接见来访者了。在依次询问了几个来访者后,将军刚一抬头,便看到了切尔维亚科夫。“昨天在阿尔卡吉亚剧场,如果您还记得的话,大人,”庶务官向将军汇报说,“我打了个不该打的喷嚏……所以无意中溅了您一身唾沫……请原……”“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提了!您有何贵干?”将军转过脸去,对下一名来访者说。“他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切尔维亚科夫一想到这儿,脸就开始发白,“这说明他生气了……不行,这事不能这样就完了……我还得向他解释……”

当将军和最后一名来访者谈完话,转身返回内室时,切尔维亚科夫立即跟上去并小声说道:“大……人!如果说我妨碍大人有些冒昧的话,只能说这是我发自内心的后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务必请您了解这一点!”

将军真是哭笑不得,挥了挥手。“您简直在开玩笑,先生!”将军说完就进到内室里去了。“这怎么是开玩笑呢?”切尔维亚科夫想,“这绝对不是开玩笑!亏您还是将军,连这一点都不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必要给这个好摆架子的人赔不是了!见他的鬼去吧!我回去后给他写封信,再也不会来这儿了!真的,再也不来了!”

切尔维亚科夫就这么思量着回到了家里,而给将军的信却没有写成。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想明白该如何写这封信。第二天,他又不得不去向将军本人解释。“我昨天在这儿打搅了大人您,”他小声地说道,当时将军正以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他,“我到这儿来,并不是像您所说的那样,是来开玩笑的。我是因为我打喷嚏时溅着您而来向您道歉的,开玩笑的事我想都没想过。我怎么胆敢和您开玩笑呢?如果我是开玩笑,那就意味着,我对大人您极不尊敬……”“滚出去!”只听得将军大喝一声,他已经被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您说什么?”切尔维亚科夫怯生生地问道,他被吓呆了。“滚出去!”将军双脚跺地,又吼了一声。

切尔维亚科夫感到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退到门边,出了门,慢慢地向家里走去……像木头人似的回到家中,连制服都未脱就倒在沙发上,就这样……离开了人世。[1] 旧俄国家机关负责杂项事务的小官员。[2] 旧俄国家机关级别很高的官员。

嫁妆

我平生见过的房子太多了,有大有小,有砖砌的,有木头盖的,还有新旧不一的,但有一座房子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却特别深刻。它并不是什么豪宅,其实就是一座小房子而已。它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楼梯和三个窗子,极像一个戴包发帽的矮小、驼背的老太婆。墙是白色的,屋顶上盖着瓦,还有一个泥灰斑驳的烟囱。整座房子掩映在房主的祖父和曾祖父们栽种的桑树、槐树、杨树的绿荫中,如果站在树荫之外,便无法看见这座房子。不过,这些郁郁葱葱的树木并没有妨碍它成为城里的建筑之一。它宽阔的院子与其他绿树成荫的院落一道连成了一排,成为莫斯科街道的一部分。不过从来没有人驾车经过这条街,行人也很稀少。

小房子的护窗板总是紧闭着:住在里面的人不需要光线,光线对他们没什么用处。窗户也从来没有被打开过,因为房子里的人不喜欢[1]新鲜空气。那些长年生活在桑树、槐树和牛蒡中的人,对自然界是麻木的。上帝只给予了那些在别墅里住的人以理解大自然之美的能力,其余的人对它则茫然不知。不过,人们向来就不珍惜那些数量太多的东西。俗话说得好,“一旦拥有,不足珍惜”,甚至有时一旦拥有了,就开始讨厌所拥有的东西了。房子的四周可以说是人间的天堂,绿树成荫,鸟雀成群。可房子里面呢?唉!夏天又热又闷。到了冬天,就像澡堂一样,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还散发着煤球的气味。这房子整个让人觉得无聊、寂寞……

很久以前,我第一次造访了这间小房子:受房子的主人契卡玛索夫上校的委托,去探望他的妻子和女儿。我对这次探访记忆犹新,甚至想忘都忘不了。

请您设想一下:当您从前堂走进客厅时,一个矮小、虚胖、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用恐惧和好奇的目光盯着您。就凭您是个“陌生人”,是个“年轻力壮”的客人,就足以让她感到异常惊讶和害怕了。您的手里既没拿锤子,也没拿斧头或枪,还友好地向她微笑,可她还是以惊恐的神色来迎接您。“很荣幸也很高兴见到您,请问您是?”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用颤抖的声音问您,不过您肯定知道,她就是女主人契卡玛索娃。

于是,您便进行自我介绍,并说明了此行的目的。恐惧和惊奇是没有了,马上被尖细而高兴的“啊”声和兴奋的眼神所取代。这“啊”声仿佛有回声似的,从前堂传到大厅,从大厅传到客厅,又从客厅传到厨房……就这样一直传到了地下室。很快,整座房子都弥漫着声调不同的、兴奋的“啊”声。您在客厅那张柔软、暖和的大沙发上落座不到五分钟,就可以听见莫斯科所有的大街上都有人发出这种“啊”声。

房间里散发着驱虫粉和新羊皮靴的气味。羊皮靴用小布巾包着,被放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窗台上放着天竺葵花,还挂着薄纱裙。一群肥硕的苍蝇在抹布上爬来爬去。墙上有一幅主教的油画像,镜框一角的玻璃已经裂开了。主教旁边依次挂着先辈们的肖像,他们的脸都呈柠檬色。桌上摆着织针、一团毛线和一只尚未织完的袜子。地板上放着一些裁剪用的纸样和一件织工精细的黑色女上衣。隔壁房间里有两个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老太婆正从地板上拾起裁衣用的纸样和画笔……“对不起,我们家实在是太乱了!”契卡玛索娃说道。

契卡玛索娃一边跟我说话,一边难为情地斜视着房门,门后的老太婆们一直在收拣着纸样。似乎连房门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时而开一条缝,时而又关上。“喂,你有什么事?”契卡玛索娃朝门外问道。[2]“父亲从库尔斯克寄给我的那个领结在哪儿?”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3]“哎呀。玛丽娅。你怎么能……哎呀,你怎么可以……我们家现[4]在有外人呢……你去问问露凯丽娅吧……”“瞧我们的法语说得多地道啊!”我似乎从契卡玛索娃那双由于得意而光彩熠熠的眼里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房门很快被打开了,我看见一个瘦高的少女,十八九岁,穿着一件黄色腰带的薄纱连衣裙。我现在还记得,裙子的腰带上挂着一把珍珠母色的扇子。她进来后,向我问了声好。她那高高的、镶着几颗青春痘的鼻子泛起了红晕,然后从鼻子红到了眼帘,最后红到两颊。[5]“我女儿!”契卡玛索娃像唱歌似的说道,“玛涅琪卡。这个年轻人是……”

我作了自我介绍,并对如此之多的裁剪纸样表示了惊讶。母女俩垂下了眼帘。[6]“耶稣升天节那天我们这里办过一个展销会,”母亲说,“在展销会上,我们总是买很多的布料,然后做整整一年的针线活,直到下个展销会举行。我们从不将针线活交给外人做,我的彼得·谢苗内奇收入不是很高,所以我们从不允许自己大手大脚。因此,针线活只能自己做了。”“这么多的衣服,谁能穿得完呢?你们家就你们两个人。”“哎呀……这怎么能穿呢?这些不能穿的!这些是嫁妆!”[7]“哎呀,妈咪,您说什么呢?!”女儿说道,脸上泛起了红晕,“别人真会这么认为了……我永远都不出嫁!永远不!”

她表面上这样说,可一说到“出嫁”这两个字时,她的双眸熠熠发光。

她们摆上茶、糖、果酱、黄油,然后请我吃奶油拌马林果。晚饭在傍晚七点开始,有六道菜。吃饭时,我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哈欠声,好像有人在隔壁房间里打哈欠。我奇怪地朝门后望了望,心里想:只有男人才会这样打哈欠。“这是彼得·谢苗内奇的弟弟叶戈尔·谢苗内奇……”契卡玛索娃发现我很好奇,便解释道,“他自去年起就和我们住在一起。请您原谅他,他不能出来见您。他就是一个怕生的人……不敢见外人……他打算进修道院……他以前在供职时受了点儿委屈……到现在还很痛苦……”

晚饭后,契卡玛索娃把叶戈尔·谢苗内奇亲手绣制、准备日后献[8]给教会的一件长巾展示给我看。玛涅琪卡也不再害羞了,她把绣给她父亲的荷包给我看。当我赞叹她出色的手工时,她的脸又红了,还凑到母亲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母亲的脸一片灿烂,于是请我和她一起去仓库看看。在仓库里,我看见五个大箱子和许多小柜子、小盒子。“这些……都是嫁妆!”母亲小声地说,“都是我们自己缝制的。”

我看了看那些箱子,便向慷慨大方的女主人们告辞。她们要我向她们保证,以后有空时一定再来她们家参观。

这个许诺一直到七年之后才实现,这次我是以一桩诉讼案的鉴定人的身份来到这个城区的。当我进入熟悉的小房子时,听到的还是那一声“啊”……她们居然还认得我。这丝毫不奇怪!我的第一次到访是她们生活中真正意义上的大事,而那里可以让她们记忆深刻的大事实在太少了。当我走进客厅的时候,我看见女主人的头发白了许多。她当时正在地板上慢慢地挪动,好像在裁剪一块蓝色布料。女儿坐在沙发上刺绣。还是那些纸样,还是那种驱虫粉的气味,那画像镜框的一角仍旧是裂开的。不过终究还是有些变化,主教画像的旁边挂着彼得·谢苗内奇的遗像。女士们都穿着丧服。彼得·谢苗内奇去世了,当时他被提升为将军才一个星期。

接着开始回忆……将军夫人哭了起来。“我们真是太不幸了!”她说道,“彼得·谢苗内奇……您知道吗,他已经不在了。我和女儿成了孤儿寡母,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叶戈尔·谢苗内奇还活着,不过我不会说他什么好话的。修道院不肯收他,因为……因为他好酒贪杯。他由于痛苦,现在反而喝得更厉害了。我打算去首席贵族那儿一趟,控告他。您瞧,他好几次打开箱子……拿走玛涅琪卡的嫁妆,还把这些嫁妆送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有两个箱子已经被他拿空了!照这样下去,我的玛涅琪卡的嫁妆就全完蛋了……”[9]“您说什么呢,妈咪!”女儿说话时有些害羞,“要不别人真的会这样想的……我永远都不出嫁!”

玛涅琪卡兴奋地、满怀希望地看着天花板。看得出,她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这时,一个瘦小的、头顶全秃的男人溜进了前堂。他身穿棕色上衣,脚上穿的不是皮鞋,而是雨靴。一路上,他像老鼠一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大概就是叶戈尔·谢苗内奇吧。”我心想。我看了看这母女俩,她俩都变老了,而且瘦得很厉害。母亲满头银丝,而女儿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红润,有些萎靡不振。乍一看,母女俩的年龄似乎相差还不到五岁。“我打算去首席贵族那儿一趟,”老太婆对我说道,她好像忘记她已经说过这事了,“我要控告他!叶戈尔·谢苗内奇把我们缝制的衣物快要拿光了,他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而把它们送给了别人。我的玛涅琪卡就要没有嫁妆了!”

玛涅琪卡的脸又红了,然而这次她什么都没说。“只有再缝了,可我们终究不是富人啊!我们现在无依无靠了!”“我们无依无靠了!”玛涅琪卡重复了一遍。

去年,命运又促使我来到了这座熟悉的小房子。当我走进客厅时,看到了契卡玛索娃。她一身黑衣服,又戴着丧带,坐在沙发上缝着什么。与她并排坐着的是一个穿着棕色上衣的小老头,脚上没有穿皮鞋,穿的是雨靴。他一看见我,就猛然起身,跑出了客厅……作为问候,老太婆笑着说:[10]“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您在缝什么?”稍后我问。“这是衬衫。我做好后就送到神父那里藏起来,要不然就会被叶戈尔·谢苗内奇偷走。我现在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在神父那里。”她悄声说。

接着,她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女儿的照片,叹了一口气说:“要知道,我现在是无依无靠了!”

她女儿在哪里?玛涅琪卡在哪儿呢?我没问,也不想问这位身着深色丧服的老太太。就这样,我在房内坐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玛涅琪卡没有出来见我,我也没听见她的说话声和那轻轻的、胆怯的脚步声……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我的心情沉重极了。[1] 两年生草本植物,叶肥大,开紫红色花。[2] 黑体字的原文为法文。[3] 黑体字的原文为法文。[4] 黑体字的原文为法文。[5] “玛丽娅”的昵称。[6] 基督教的节日,复活节后第四十天。[7] 黑体字的原文为法文。[8] 神父法衣的一部分,垂在胸前,绣有十字架。[9] 黑体字的原文为法文。[10] 黑体字的原文为法文。

胖子和瘦子

[1]

两个好朋友在尼古拉铁路的一个火车站上相遇了:一个胖,一个瘦。胖子刚在火车站吃过午饭,嘴唇油腻腻的,泛着油光,像熟透[2]了的樱桃似的。他身上还散发着赫烈斯酒和橙汁饮料的味道。瘦子刚刚下车,吃力地提着箱子、包裹和硬纸盒,身上散发着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味。他身后跟着一个尖下巴的瘦女人,探头探脑的,这是他的妻子。还有个中学生,他的一只眼似闭非闭,这是他的儿子。“玻尔菲利!”胖子看到瘦子后激动地大声喊道,“这难道是你吗?我亲爱的!我们好久不见了!”“我的老天啊!”瘦子惊呼道,“米沙!我儿时的朋友!你从哪儿来?”[3]

两位朋友相互吻了三次,四目相对,眼泪汪汪。两人都感到十分惊喜。“我亲爱的!”瘦子在吻完后开始说道,“真没有料到!简直太意外了!喂,让我把你看个够!你还是那么帅,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热情奔放和讲究打扮!我的天啊!喂,你现在如何?“发财了吗?娶老婆了吗?我已经结婚了,你瞧……这是我的妻子露伊莎,娘家姓凡琴巴赫……是新教徒……这是我的儿子纳法纳伊[4]尔,读中学三年级。纳法尼亚,这位是我小时候的伙伴!我们是中学同学!”

纳法纳伊尔犹豫了一下,然后摘下了制帽。“我们是中学同学!”瘦子接着说,“你还记得大家是如何给你起[5]外号来拿你开心的吗?同学们给你起的外号叫赫洛斯特拉特,因为[6]你用烟头烧了学校的一本书。他们给我起的外号叫厄菲阿尔特,因为我喜欢打小报告。哈哈……那时大家可都是小孩子!别怕,纳法尼亚!你过来……这是我的妻子,娘家姓凡琴巴赫……新教徒。”

纳法纳伊尔犹豫了一下,躲到了父亲身后。“喂,你还好吗,老伙计?”胖子问道,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你在哪儿供职?官至几级了?”[7]“我正在供职,我亲爱的!我已经做了两年的八等文官了,还[8]获得了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薪金不高……唉,管他呢!我妻子给人上音乐课,我闲暇时做些木烟盒。烟盒精致极了!一个烟盒我[9]卖一卢布。要是有人一次要十个或十个以上,你知道吗,我就打点儿折扣。这样还能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你知道吗,我以前在部里边上班,现在调到这儿当科长,还是原来的部门……以后我就在这里上班了。喂,你怎么样?恐怕已经官至五等了吧!是吗?”“不,我亲爱的,请再提高几等。”胖子说,“我已经是三等文官了……得了两枚圣斯坦尼斯拉夫星章。”

瘦子突然脸色发白,呆若木鸡,但他马上满脸笑容,笑得脸都变歪了。他的脸好像被火烫着了似的。他的身子好像在缩小,腰也弯了,好像矮了半截……他的那些箱子、包裹和硬纸盒仿佛也在缩小,皱起了眉头……他妻子的长下巴拉得更长了。纳法纳伊尔站得笔挺,制服的纽扣全被扣上了……“阁下,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可以这样说,我童年的朋友转眼间就成了达官贵人!嘿嘿!”“哎呀,你何苦呢!”胖子皱起了眉头,“你干吗以这种腔调说话?我们打小就是朋友,何必在这儿来官场的那一套!”“这哪行呢……瞧您说的……”瘦子窃笑着说,他似乎一下子变得更瘦了,并且在继续收缩,“还请阁下多多关照……您的关照犹如甘露……阁下,这是我的儿子纳法纳伊尔……我妻子露伊莎,是新教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新教徒……”

胖子本想说他几句,但瘦子的那副诚惶诚恐、阿谀奉承和低三下四的寒酸相让他恶心。他扭过脸去,也不看瘦子,伸出一只手准备告辞。

瘦子只握了握他的三个指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媚笑着:“嘿!嘿!嘿!”他的妻子也满脸堆笑。纳法纳伊尔敬了一个礼,鞋跟碰得生响,制帽也掉到了地上。一家三口有种又惊又喜的感觉。[1] 莫斯科至彼得堡的铁路,以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名字命名。[2] 一种高档烈性葡萄酒。[3] 在俄国,好朋友见面一般要接吻和拥抱,行“三次吻”礼。[4] “纳法纳伊尔”的昵称。[5] 赫洛斯特拉特是古代希腊人,他为了扬名于世,在公元前365年焚烧了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阿泰密斯神庙。[6] 厄菲阿尔特是古代希腊人,曾引波兰军队入侵希腊。[7] 八等文官是俄国官场级别较低的官职。[8] 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是俄国官场中级别较低的奖项,下面提到的圣斯坦尼斯拉夫星章级别要比它高。[9] 卢布,俄国的货币单位。变色龙

警督奥楚蔑洛夫穿着新大衣,手执公文包,正要穿过集市广场。一个长着棕红色头发的警员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一个筐子,里面装满了收缴来的醋栗。四周一片寂静……广场上什么人都没有。商铺和酒馆大门洞开,犹如一张张饥饿的大嘴,沮丧地望着上帝所创造的世界。附近连乞丐都没有一个。“你竟敢咬人,你这该死的畜生!”奥楚蔑洛夫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伙计们,别放过它!如今咬人可是违法的!逮住它!嗨……嗨!”

接着便听见了一阵狗的尖叫声。奥楚蔑洛夫往旁边一看,发现从商人彼楚金的木柴仓库里蹿出一条狗,一条腿是瘸的。它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回头张望着。一个身穿印花衬衫和马甲的人紧随其后追了出来,跑着跑着,他突然身子往前一倾,扑倒在地,抓住了狗的两条后腿。紧接着,再次响起了狗的尖叫声和人的喊叫声:“别放了它!”一张张带着睡意的脸从店铺里探出来,仿佛木柴仓库附近的地底下突然冒出来很多人似的,而且他们迅速地聚集在一起。“看样子是出事了,长官!”警员说道。

奥楚蔑洛夫把身子左转九十度,不紧不慢地向人群走去。在木柴仓库附近,他看见那个刚刚追狗的人敞开马甲站在那儿,举着右手,伸出他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头给大家看。他已经喝得半醉,脸上的表情仿佛在告诉那只小狗:“一会儿我要剥掉你的皮,坏蛋!”而那根举着的手指头,似乎成了他取胜的象征。奥楚蔑洛夫认出他是金匠赫留金。肇事的罪魁祸首——一条尖嘴、背上有块黄斑的机灵的白毛小狗,此时处在人群的中央,劈开前腿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小狗眼泪汪汪的,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恐惧的神色。“这里出了什么事?”奥楚蔑洛夫挤进人群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干吗竖起手指头?……刚才是谁在大喊大叫?”“大人,我走在路上,也没招惹谁……”赫留金刚一开口说话,就用手捂住嘴巴咳嗽,“我去找米特里·米特里奇谈木柴的事,忽然,这个畜生无缘无故地咬了我的手指头一口……您知道,我是个靠干活吃饭的人……我的活儿又是细活。您得让人赔偿我的损失,因为……我的这根手指头也许一个星期都不能动……大人,法律上也没有这一条,说畜生咬了人,人就该忍着……要是日后人人都遭狗咬,那还不如死了好……”“嗯……好的……”奥楚蔑洛夫严厉地说,然后咳嗽了几声,搔了搔眉毛,“好的……这是谁家的狗?这事我管定了。我要给那些把狗放出来的人一点儿颜色看看!也该管管这些不愿遵守政府法令的老爷了!只有处罚了这个浑蛋,他们才会从我这里知道,把狗或者别的宠物放出来是什么后果!我要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耶尔德林,”警督对警员说,“你去调查调查,看看这是谁家的狗,然后做个记录!这条狗应该被处死,马上!这一定是条疯狗……我问你们,这是谁家的狗?”“这条狗,好像是希加洛夫将军家的!”人群中有个人说。“希加洛夫将军家的?嗯!……耶尔德林,还是把我的大衣脱下来吧……太热了!我觉得,好像就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它是怎么咬到你的?”奥楚蔑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够得着你的手指头?它这么矮小,可你这么高大!你,也许是,让小钉子扎破了手指头,然后你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敲诈别人。你原本……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人!我了解你们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官,他把燃着的烟头戳到狗的脸上寻开心。它呢,也不是傻瓜蛋,就咬了他一口……他是个无事生非的家伙,长官!”“你撒谎,独眼龙!你既然都看不见东西了,干吗还要胡说?我们的长官老爷可不蠢,他一定知道谁在说谎,谁没说谎……要是我胡[1]说,就让调解法官来审判我好了。法官的法律书上写得很清楚……今天的社会已经人人平等了……如果你们想了解的话……我亲弟弟就在宪兵部队……”“不要胡扯!”“不对,这不是将军家的……”警员想了想,说道,“将军家里没有这样的狗,他家的狗多半是猎犬……”“你能肯定吗?”“可以肯定,长官……”“我自己也知道。将军家的狗都是名犬,都是良种,而这条狗,鬼知道是什么种!既无毛色,又无长相……不过就是条劣种狗……他怎么会养这样的狗!你们的脑袋瓜子都到哪儿去了?这样的狗要是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让人抓到,你们知道是什么结果吗?那儿的人才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呢,只要那么一会儿工夫就叫它断了气!你,赫留金,挨了咬,这事我管定了……应该处罚他们!是时候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将军家的狗……”警员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它脸上又没刻字……前不久我曾在他家的院子里见到过一条这样的狗。”“没错,是将军家的!”人群里有人说道。“嗯!耶尔德林老弟,还是给我穿上大衣吧……好像起风了……怪冷的……你把这条狗带到将军那儿去打听一下……你就说,是我找到了它,打发你送去的……你还要转告他们,以后不要把它放到街上来……它也许很名贵,如果每个猪猡今后都用烟头戳它的脸,时间长了,它必死无疑。狗是娇弱的动物……而你,蠢货,把手放下来!你伸着那根愚蠢的手指头也没用!那是你自找的!……”“将军的厨师过来了,我们去问问他吧……喂,普洛霍尔!麻烦你过来一下,亲爱的,到这里来一下!你看看这条狗……是你们家的吗?”“瞎说!我们从来没养过这样的狗!”“那就没有必要花时间去问了。”奥楚蔑洛夫说道,“这是条流浪狗!用不着多说了……既然他都说了,这不是他们家的狗,那么它就是条野狗……弄死它算了。”“这不是我们家的,”普洛霍尔接着说,“这是将军的哥哥家的狗,他哥哥前不久来了。将军才不喜欢这种小狗,他哥哥喜欢……”“难道是将军的哥哥,他老人家来了?是弗拉基米尔·伊凡内奇吗?”奥楚蔑洛夫满脸堆笑地问道,“你看,天啊!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来做客的吧!要住上一阵子吧!”“是的……”“你瞧,天哪……他一定是想念他的弟弟了……我居然还不知道!那么这是他的狗了,我很荣幸……你把它带走吧……这条小狗还不错……挺机灵的……还咬了这家伙的手指!哈哈……唉,你干吗还在发抖啊?嘟嘟……嘟嘟……它还生气了,小调皮鬼……好一条狗宝宝……”

普洛霍尔把狗唤了过来,带它离开了木柴仓库……人们对着赫留金哈哈大笑。“我早晚有一天会收拾你的!”奥楚蔑洛夫威胁他说,然后裹紧军大衣,继续沿着集市广场走了。[1] 帝俄时代负责社会治安的法官,一般只负责审理小案子。

凶犯

在法院审讯官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弱无比的庄稼汉,穿着花粗布衬衫和打补丁的裤子。他的脸上胡子拉碴的,一脸的麻子,两条浓眉耷拉着,让人很难看清他的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很久没梳理了,像帽子似的扣在头顶,使得他像只硕大的蜘蛛,令人恐惧。他还光着脚。“杰尼斯·格里戈里耶夫!”审讯官开口说道,“你往前站一点儿,回答我们的问题。本月7日,也就是7月7日早晨,铁路护路员伊凡·谢[1]苗诺夫·阿金佛夫巡查路况时,在141俄里处,当场发现你在拧铁轨上用来固定枕木的螺丝帽。瞧,就是这种螺丝帽……他便把你和螺丝帽扣留了。是这样吗?”“啥?”“事情是阿金佛夫说的那样吗?”“是的。”“好的。嗯,那你拧螺丝帽干吗?”“啥?”“你别老‘啥、啥’的,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拧螺丝帽干吗?”“要是不干吗,我就不去拧了。”杰尼斯声音嘶哑地说,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那你用螺丝帽做什么?”[2]“就那种螺丝帽吗?我们用它做钓鱼坠儿……”“你说的‘我们’是指哪些人?”“我们,就是老百姓呗……也就是克利莫夫斯克村的农民。”“听着,老兄,你别跟我装糊涂了,最好说点儿正经的!用不着胡扯什么钓鱼坠儿!”“我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没撒过谎,在这里我敢撒谎吗……”杰尼斯嘟囔着,眨巴着眼睛,“再说了,大人,没有坠儿能行吗?你把鱼饵或者蚯蚓挂到鱼钩上,要是没有坠儿,它能沉到水底吗?我撒谎了吗……”杰尼斯发出了一阵冷笑,“如果鱼饵浮在上面,鬼才上钩呢!河鲈鱼、狗鱼、江鳕鱼向来都是在深水里咬饵,鱼饵若是浮在水面,只有赤梢鱼才会来咬钩。即使这样,也很难钓到什么……因为我们那条河里没有赤梢鱼……这种鱼喜欢宽阔的水面。”“你干吗老叨叨什么赤梢鱼?”“啥?这可是您自己问的呀!我们那儿的老爷都是这样钓的。没有鱼坠儿,连三岁的娃娃也不会去钓。当然,有些不懂这些的人。唉,没有鱼坠儿也去钓。傻瓜一般都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样说来,你拧下这个螺丝帽就是为了拿它做鱼坠儿了?”[3]“不为这个又为啥呢?它又不能当羊拐子玩儿!”“你也可以拿铅块、子弹壳做坠儿啊,或者钉子什么的……”“铅块在路上捡不到,得去买,而钉子又不合适。螺丝帽虽然难弄,但比其他东西都要好……很沉,而且有个窟窿。”“你装什么糊涂!好像你昨天才从娘胎里出来,或者刚从天上掉下来似的。难道你还没弄清楚,笨蛋,你这一拧会拧出什么后果?如果护路员没有发现,火车就有可能出轨,就会死很多人!而这些人就是你害死的!”“但愿不要出这样的事情,大人!我干吗要害他们呢?难道我不是教徒,难道我是恶棍吗?谢天谢地,好心的大人,我在世上活了这么长时间了,不但从没害过人,而且连想都不敢想……救救我,饶恕我吧,圣母娘娘……瞧您都说了些什么!”“在你看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火车出了事故呢?你虽然只拧掉了两三个螺丝帽,但也许火车就是因为这而出了事!”

杰尼斯阴笑着,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看着审讯官。“得了吧!这些年来,全村人都在拧螺丝帽,还不是照样平安无事,而您这会儿说什么脱轨……还说害人……假如我撬了铁轨或是搬了一根木头放在铁路上,哎呀,那么,火车可能会被撞翻,可是……呸!就那么一个螺丝帽!”“你知道不,就是那些螺丝帽把铁轨固定在枕木上的!”“这个我们懂……我们又没拧下所有的螺丝帽……还留着许多呢……我们干事又不是不动脑筋……我们心里清楚得很……”[4]

杰尼斯打了个哈欠,并在嘴巴上画了个十字。“去年这里就有一列火车出轨,”审讯官说,“我现在明白了,原因就是……”“您说什么?”“我是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导致去年的火车脱轨了……我终于弄明白了!”“您可是读过书的人,所以您是懂道理的人,您还是个大慈大悲的人……所以老天爷让您明白事理……您刚才所说的,句句在理,而那个护路员不过就是个乡巴佬,什么都不懂。他抓住我的衣领就把我给拽来了……你也应该先评评理,然后再抓呀!大家常说,庄稼人有庄稼人的理……大人,您还得给他记上一笔,他扇了我两个嘴巴子,还打了我胸口一拳。”“他们在你家搜查时,找到了另外一个螺丝帽……你是在何时何地把它拧下来的?”“您说的是放在红色箱子里的那个螺丝帽吗?”“我可不知道你把它放在哪里了,我只知道他们找到了它。你是什么时候拧下来的?”“我并没有拧,它是独眼龙谢苗的儿子伊戈纳什卡给我的。我说的就是放在红色箱子里的那个。而另外一个,也就是院子里雪橇上的那个,是我和米特罗方一块儿拧下来的。”“和哪个米特罗方?”“就是米特罗方·彼得洛夫啊……您难道没听说过?他在我们那里是织大渔网的,老爷们也买他的网。他需要大量像这样的螺丝帽。织一张大渔网,估计要十个……”“你听着,《刑法》第一千零八十一条规定:凡蓄意破坏铁路,致使该路上行驶中的运输工具发生危险,且肇事者明知该行为有可能将造成灾难……你现在明白了吗?你肯定早知道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拧掉螺丝帽会引发什么后果……该肇事者当判处流放并服苦役。”“您当然知道得最清楚了……可我们是睁眼瞎……我们哪懂这些啊!”“你其实什么都懂!你只是在撒谎,装糊涂而已!”“我为什么要撒谎呢?如果您不信,就到村里去问问……没有鱼坠儿只能钓到欧鳇鱼。运气差一点儿,就只能钓到鲍鱼了,不过没有了鱼坠儿,您有时就连鲍鱼都钓不到。”“你最好再给我们讲讲赤梢鱼是怎么钓的!”审讯官笑着说。“我们那里没有赤梢鱼……没有鱼坠儿,我们就把蝴蝶当鱼饵,让钓线浮在水面上,圆鳍雅罗鱼就会来咬钩,只是这种情况很少见。”“嗨,住嘴……”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杰尼斯不时地变换双腿的位置,望着铺着绿色桌布的桌子,使劲儿眨巴着眼睛,仿佛他看到的不是铺着绿绒布的桌子,而是刺眼的阳光。审判官在快速地写着什么。“我可以走了吗?”杰尼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不行。我得先把你抓起来,然后让你去坐牢。”

杰尼斯不再眨眼,微微抬起浓眉,疑惑地望着审讯官。“为什么要坐牢呢?大人,我没空,我还得去赶集呢,还得到叶戈尔那里要回三卢布的油钱……”“住嘴,别吵了……”“如果真的犯了事,我也认了,可就这样去……您倒活得快活……为什么啊?我既没偷,也没打过架……要是您怀疑我欠税,我的大人,您可别相信村主任……您可以去问问村委会的其他成员……村主任那号人可是个没良心的家伙……”“住嘴!”“我这就住嘴……”杰尼斯喃喃地说,“村主任算账时净作假,这一点我可以向老天爷赌咒……我们家兄弟三人:库兹马·格里戈里耶夫,再就是伊戈尔·格里戈里耶夫,还有我杰尼斯·格里戈里耶夫……”“我烦透你了,喂,谢苗!”审讯官吼道,“把他带下去!”“我们家三兄弟,”杰尼斯嘟囔着,两名强壮的法警正拽着他走出审讯室,“兄弟帮兄弟又不是义务……库兹马交不上税,而我杰尼斯却去承担什么责任……你是什么狗屁法官!要不是我那死鬼将军东家去世了……但愿他能升天……他一定给你们这些法官一点儿颜色看看……你们应该靠本事断案,不应该无中生有……哪怕是该被刀剐,也得犯了事才行啊,也要凭良心啊……”[1] 俄国的长度单位,1俄里等于1.06公里。[2] 钓鱼坠儿,钓鱼时用来使鱼钩沉入水底的金属物,常用铅块。[3] 打羊拐子,游戏名,用一块羊蹄腕骨向远处的另一块扔去,中者得胜。[4] 打哈欠、画十字是俄国的一种迷信,认为这样做可以不让魔鬼进入口中。[1]厨娘娶亲

格里沙是个七岁的小胖子,此时他正站在厨房的门边,顺着钥匙孔往里偷看。厨房里好像发生了一件在他看来很不平常,而且从没见过的事情。在平时用来切肉和葱的厨桌旁,坐着一个乡下人,五大三粗的,还穿着车夫的衣服。他的头发是棕红色的,一脸的大胡子,鼻尖上还挂着一滴豆大的汗珠。他右手紧紧地托着茶碟,在那里喝着茶。他把糖块嚼得生响,震得格里沙的后背直发凉。年老的保姆阿克欣妮娅·斯捷潘诺夫娜坐在乡下人对面那个脏兮兮的凳子上,也在喝茶。她的脸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但又露出某种喜悦的神情。厨娘彼拉葛娅在炉子旁忙着,好像要想方设法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似的。但她的脸在格里沙看来,就像是彩灯一样:这彩灯变换着颜色,起先红得发紫,最后又白得要命。她嘴里嘟囔着什么,一会儿去拿刀子、叉子,一会儿又去拿木柴、抹布,一直在那儿忙个不停,转来转去的。她的手有些发抖,所以弄得那些东西乒乓直响,可实际上她最终什么事都没做成。人家坐在桌子后面喝茶,她看都不看一眼。保姆问她问题,她只是断断续续地回答,连头都没回一下。“您随便吃点儿吧,达尼洛·谢苗内奇!”保姆在招待马车夫,“您[2]干吗老是喝茶啊?您还是喝点儿伏特加吧!”

于是,保姆把一小瓶白酒和一个酒杯推到客人面前,脸上流露出狡黠的神色。“我从不喝酒……从不喝……”马车夫推辞说,“阿克欣妮娅·斯捷潘诺夫娜,您别逼我了。”“您怎么啦……当马车夫,却不喝酒……单身汉不可能不会喝酒。喝吧!”

马车夫斜着眼睛看了看伏特加,然后看了看保姆那狡猾的脸,自己的脸上也流露出同样狡黠的神色,仿佛在说:“不喝,我不会上你的当,老巫婆!”“我不能喝,免了吧……干我们这行的不能沾这玩意儿。手艺人可以喝酒,因为他们可以老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可我们这帮人老在人群中跑,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只要一进酒馆,马准会跑掉;要是喝高了,那更糟,我们就有可能马上睡着,或者从座位上摔下来。我们干的活就是这样。”“那您一天能挣多少啊,达尼洛·谢苗内奇?”[3]“那要视情况而定。有的时候一天能挣上一张绿票子,有的时候可能连一个子儿都没挣到就打道回府了。每天都不一样。如今我们这行没什么搞头了。马车夫嘛,您知道的,遍地都是,草料又贵,坐[4]车的人又小气,老是算计着去坐有轨马车。不过,感谢上帝,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吃得饱,穿得暖,甚至……如果我看上了什么人的话……也许还有能力让别人过上幸福的生活……”马车夫瞟了一眼彼拉葛娅。

他们后来说什么,格里沙就听不见了,因为妈妈来到了门前,叫[5]他到儿童室去学习。“快去学习!有什么事也用不着你在这里偷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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