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美珍经典作品悦读·美好季——冬夜猎户星座(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4 18:3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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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伍美珍

出版社:北京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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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美珍经典作品悦读·美好季——冬夜猎户星座

伍美珍经典作品悦读·美好季——冬夜猎户星座试读:

序言

阳光姐姐伍美珍安武林

伍美珍,中等个,安徽人,肤色白皙,是那种自然的、有光泽的白,很可能她是喝六安瓜片或者太平猴魁喝的;眼睛如盈着一池的春水,丰盈。她的笑声清澈而又清脆,如洁白的云彩荡来,很远,又很近,没有一丝的杂质。

我和伍美珍都是60后。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家少儿期刊的编辑,而我是一个踊跃投稿的作者。那时,我蜗居在陕西一个大三线工厂里。多年以后,她依然记得我投稿歪歪扭扭的字体,以及一稿多投的复印件,还有标有工厂名字的稿纸。她说:“安武林的稿子很适合期刊用,字数非常恰当。写得不是特别优秀,但绝对不差。所以他的稿子很好用。”从一个作者的角度来说,她的确于我有着知遇之恩。尤其是我写的一篇几百字的自画像散文,刊出后,收到了很多的读者来信,让我着实兴奋了好大一阵子。

第一次见她,是在大连。《儿童文学》杂志社搞了一个儿童文学青年作家的笔会。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啊,你就是伍美珍呀!”伍美珍大笑道:“你就是安武令呀!”她故意把“林”字发成“令”的音。两个人哈哈大笑,真像两个地下工作者共事多年,革命胜利后才相见一样。不过,她笑着笑着,"哈哈哈"的声音变成了很牵强的"呵呵呵"声。哦,坏了,身边还有好几个儿童文学作家等着和她握手,我握着不放,让伍美珍尴尬了。

那个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皮肤本来就白,加上白色服装的映衬,再经大海的湛蓝一陪衬,显得更白了。似乎,她就是琼瑶笔下的主人公。她很喜欢大海,裙子一提就跑到海水里,捡贝壳、海星星。我刚买了一个不错的尼康相机,想显摆显摆,就冲着大海里的她喊道:“伍美珍,把屁股抬高点!”我想给她拍一个真实的捡东西的剪影。没想到她笑着回应了我一句:“俗,太粗俗了!”我气急败坏地说:“好好好,我说得文雅一点:请把你美丽的臀部抬高一点!”哈哈哈,又是一阵风铃般的笑声。也许是大海的缘故,也许是她性格好的缘故,也许是第一次相见的缘故,也许是一个作者对编辑怀着感恩心理的缘故,我对她的印象特别好。

后来我们的联系就多了,给她写稿子,也给她写书评。我知道她也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很清新。尽管她的作品还没有很纯熟的技巧,但她对孩子们的心理把握得很精准,作品写得也有趣。一个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和儿童书畅销书作家的潜质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那个时候她的作品几乎每一本我都会认真读。而她似乎也很勤奋,一本书一本书就像春笋一样往外冒,这让我很敬佩。多年以后,她也曾感慨过,勤奋的甜头她是尝到了。作为一个作家,或者别的什么精英人物,勤奋是第一要素。

后来,尽管我进了出版社,但主要是负责宣传策划(主要是宣传)工作,对做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照今天看来,我感觉,其实一个编辑会不会做书、懂不懂做书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要有朋友,有资源。这一点,我很佩服三联的原老总范用。他总结自己一生做书的经验时说:“我就是交朋友,和朋友喝酒吃饭。”所以,我请伍美珍帮忙策划一套书。于是伍美珍帮我策划了一套她和郁雨君的四本的绘本小说。那时,儿童文学还不热,大环境不好,我首印就开了一万五千套。这套书的版权后来卖到了香港,算是我的一点小成绩。小试牛刀之后,我心里有了底,于是又邀请伍美珍再帮我写一套书。作为朋友,作为编辑,我恳切地和伍美珍谈过,大意是:你一定要做个人的品牌。就这样,我推出了“阳光姐姐”的品牌,出版了她的六本“阿呆和阿瓜”系列小说。这套原创小说的版权后来卖到了台湾。我们做推广活动,从广州到安徽,从安徽到大连,从大连到沈阳,这套书竟然销了好几万套。伍美珍的形象很有亲和力,很阳光,而她讲课很受孩子们欢迎。最有趣的是在大连,我们搞活动的时候邀请了媒体。伍美珍开玩笑说:“我今天和北少的乌云大叔来做活动。”没想到被当地的晚报刊登了出来,报纸上赫然写着“北少社编辑乌云大叔携阳光姐姐伍美珍来大连做活动”。伍美珍看到笑翻了,我看到鼻子差点气歪了。

伍美珍是个很坦率的人,做事情喜欢直来直去,尤其讨厌和痛恨搬弄是非的人。有一次,某位同行在她背后搬弄是非,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友情,被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她说:“安武林有话会当面对我说的,我比你了解他!”我很了解她的个性,从期刊编辑到电视台编剧到副教授,无论是她的个性、经历还是创作,我似乎都比别人知道得多些。我们也吵架,也有不愉快,但过后烟消云散,从不往心里去。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如此默契,友谊如此牢固,充满理解和真诚。她这个人说话一向心直口快,尤其是和朋友们在一起,这也足见她做人的坦荡。我们二次合作,我说是“第二次握手”,出版了一套她的作品赏析的书。我说,又要和她出去做活动,她哈哈大笑,当着很多朋友的面说:“啊呀,我们两个,会不会有绯闻哪。”一下子把我闹了个大红脸,不知如何应对。结果,她又来了一句:“不怕,我先生见过你,你属于绝对放心的,哈哈!”我真是哭笑不得。朋友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甚是愉快。如果不能带来快乐的朋友,那肯定不是什么朋友。

阳光姐姐这个品牌,倒是很吻合伍美珍的性格和人格。只要听听她的笑声,我们就能明白在她的名字和她本人之间展开的那条道路是多么平坦和宽阔。

看不见的阳台

中篇小说第一章  突如其来的格桑

我依然记得很多年以前的那一个下午,有个背着画夹和行囊的年轻人突然闯进了小阿姨的画廊。

当时我正在出神地看着小阿姨研磨咖啡豆。

我的手里,还拿着一本《铁路边的孩子》,是小阿姨给我买的新书,插图用的是外国版本,很漂亮,令我爱不释手。“对不起!”他的声音,突然地在空旷的画廊里响起来,把我和小阿姨都吓了一跳。

我手里的书“啪”地落在地上。

他很吃力地弯下腰——因为他太高了——把书拾起来,递给我,对我一笑,露出洁白齐整的牙齿:“给你,小妹妹!”

他的笑容使我有安全感,我立即镇定了下来。

而且我很想热情地招呼他一下。

于是我就问他:“你买画吗,叔叔?”“哦,我想把我的画放在画廊里寄卖,可以吗?”他回答我,眼睛却没看我,而是越过我的脑袋看着我身后的小阿姨。

我仰起脑袋回头看去,只见小阿姨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时的小阿姨,才18岁,剪着可爱的学生头,走路又蹦又跳,最喜欢的是和我打闹成一团。

没考上美术学院,一气之下,要外公帮她开个画廊。

我妈叹息说,外公太宠这个小女儿。

我笑,觉得小阿姨似乎和我一样大。

其实那年,我才9岁,读小学三年级,爱看故事书,却不喜欢看妈妈给我买的《安徒生童话全集》。

这个讲着好听的普通话、有着温暖笑容的年轻人,叫格桑。

他拿来寄卖的第一张画,就是《海》。

我记得他们对我视若透明,热切地议论着那张油画。小阿姨的眼睛一直发着光芒,把她衬得晶莹剔透,像玉人一样美丽。

我盯着小阿姨,看得有些发愣和发呆。

格桑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广播员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由于他来自北方的缘故。

格桑用好听的北方普通话告诉小阿姨:“我的家乡也有湖,我们叫它‘海子’。海子很清冽,像我们那边的人,硬朗、清澈,明亮而不通融。”

我虽然听不大懂他的话的意思,却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耳朵很舒服的缘故,硬是把那些话全部记在了脑子里,而且,奇怪的是,一直都没有忘记。

格桑第二次来的时候,我也恰好在画廊里玩。

小阿姨快乐地迎上去,告诉格桑,他的《海》被人买走了,然后取出一叠钱交给了他。

格桑激动万分,一连声地追问小阿姨,买他画的人是谁。

小阿姨支吾着说,那人丢下钱,取了画就走了,没留地址。

格桑有点遗憾,但是丝毫不妨碍他快乐得不得了。他告诉小阿姨,这是他平生卖出的第一张画。眼睛亮晶晶的小阿姨,也看着格桑高兴地笑。

我于是知道格桑是个了不起的画家,他的画可以卖很多的钱。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天真幻想而已。实际上,格桑背着他的画到处流浪,在酒吧、码头等地四处谋生。

小阿姨给他的钱,可以让他支付房租,还能买来食物填饱肚子。

我的书包里正好有一套水彩画工具,是美术课上用的。于是我赶紧掏出来,请求格桑叔叔给我画一幅画。“并且要签上你的名字!”我认真地说。

我想拿到学校去炫耀一番——这是大画家格桑亲自为我猪豆画的哎!“嗯!好的!一定!”格桑坐下来,也同样认真地向我保证。

喔,他坐下来都几乎和我站着一般高。不过我好喜欢这样的大人!

于是我亲昵地趴在他宽宽的肩上,看他在画纸上晕染出一幅美丽的图画。

现在回忆起来,那属于儿童画。

画上画着一个公寓二楼的阳台,阳台涂着天蓝色。阳台对着的房间,挂着白色的窗帘。公寓墙壁上贴着一个小牌子,上面的字隐约可辨:槲树大街七号。

这是整幢公寓外唯一的一个阳台。“为什么整幢房子只有一个阳台哦?”我非常怀疑。“真了不起,你看到这个阳台了?”格桑一脸惊讶地问我。“这不是吗?”我拿手指点着那个天蓝色的阳台。我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阳台。不过,它好美哦!

格桑向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开始涂抹天空的颜色。

天空当然是天蓝的哦!

然而,我眼睁睁地看到,格桑把那个天蓝色的阳台也涂进蓝天里了。这下,天蓝色的阳台似乎再也看不见了!

只剩下了公寓楼,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瞧,阳台没有了!”格桑对我说。

我指着阳台的位置,坚持说,这里有个阳台,阳台一直都在这里,只是因为它和天是一个颜色,所以看不见!

格桑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表情。他对小阿姨说:“这孩子有灵气!”

我知道格桑在表扬我,于是傻乎乎地笑。

当然格桑也签上了他的名——格桑!就在画的右下角。他还在画的左上角写了如下几行字:看不见的阳台——送给欧阳如豆小妹妹。你要相信,阳台一直在那里!你的格桑大哥哥。

我至今记得他的字体。

那天我拿着格桑给我画的《看不见的阳台》,去邻居木木家显宝。我指着阳台的位置,问木木:“看得见阳台不?”

木木憨笑着,摇头。“我告诉你,这里就有一个阳台!不过因为阳台涂了天蓝色,就融进蓝天里去了。其实它一直在那里呢!”我骄傲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木木。

木木点头,无条件地相信我的话。

这时木木妈妈端上来小小的四方形水果味芝士蛋糕,还有巧克力奶。我立即把画放在一旁,埋头苦吃起来。

木木家的狗狗,当时一只叫小黑,还有一只叫小白的,齐齐奔过来凑热闹。“走开!”木木看着我吃,叫狗狗滚蛋。

老实的小白退缩了一下,顽皮的小黑却趴到我身边来了。我左手拿着勺子,右手搂住小黑,继续啊呜啊呜地吃。“木木,你也吃呀!”我吃得心花怒放,便像个主人一样招呼着木木。

小黑挣脱了我,和小白一起跑到外面玩去了。

我舔舔满嘴的奶油,心满意足地向木木倾诉心愿:“我希望在我16岁生日的那天,能得到一个这么小的芝士蛋糕,上面有看不见的阳台,就和画里的一模一样!”

说完,我就找那张画,可是,放在桌上的画不见了!

木木突然惊叫一声“不好”,就向外面冲去。我跟在后头,看见小黑和小白已经把那张画撕成了一缕又一缕的脏纸片儿。

木木气得去踢小黑,然后又去踢小白。

小黑小白被他踢得呜呜地叫。

我大方地拉住他,笑着示意他:算了!没关系。

其实我是想,可以让格桑再给我画一幅的。在我当时天真又稚气的心思里,格桑是好朋友,而且他会永远留在我的生活中!

格桑,在那段时间里,成了小阿姨画廊里的常客。

因为,格桑在这边安顿下来了。

小阿姨欣喜地告诉我,格桑在工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那家工厂生产冰箱和洗衣机,小阿姨说,格桑是替他们做产品设计的喔。

我的格桑叔叔肯定会设计出世界上最好看的冰箱和洗衣机。

这一点,我和小阿姨都深信不疑。

可是我却喜欢大声地叫他“格桑、格桑”——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喊不出“叔叔”这两个字来。

或许是因为羞涩吧。

在格桑面前,我有着孩子气的羞涩。

却又很喜欢粘着他给我画画,或是讲故事。喔,格桑讲的故事好听得让人受不了呢!

至今还记得他给我讲的每一个故事,以及,讲故事的时候,他脸上那些细腻的表情。

格桑讲的故事,全都是日本童话作家安房直子写的童话,这是我后来偶然地看了一本杂志才知道的。

后来我也曾多次在书店里寻找安房直子的童话,可惜都找不到,只有向木木发牢骚。

一直到大半年以前,我才看到有一整套漂亮的中文版本。是木木率先在书店里看到的,当时他就一口气买了两套,都送给了我。

还有一套,是给我小阿姨的。

木木什么都知道,因为,我心底的所有的话,都会和他说——关于小阿姨,关于格桑,还有,看不见的阳台。

我这才真正用眼睛触摸到了安房直子的文字。

这才知道,原来有比安徒生写得更好的童话大师呢!

特别是读到《谁也看不见的阳台》时,我像是在品尝人间难得的美味,喜欢得不忍心一口气读完它。

木匠“哗啦”地打开窗户,在电线上停成一排的麻雀齐声说:“您要给做阳台吧?大小一米四方,颜色是天蓝色,地点是槲树大街七号。”

木匠扛着工具袋在路上走,这一回,在树下游戏的鸽子说:“您要给我们最喜欢的姑娘做阳台吧?地点是槲树大街七号。”

木匠的头有点发晕了……

昨夜的猫,正端坐在公寓的房顶上。猫很高兴地说道:“阳台要和天空一样的颜色。然后,我念点咒语,这样一来,就谁也看不见它了。也就是说,成了只有从里面才能看见的阳台。”“能开花也能收蔬菜,手儿够得到星星和云彩,谁也看不见的漂亮的阳台。”

——喔,原来是这么棒的阳台哦!

我一直记得格桑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你要相信,阳台一直在那里!第二章  悲伤的菱形窗口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我从小阿姨的画廊回到家里,听见妈妈在接外公的电话。

妈妈放下电话后,把我叫过去,一本正经地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叔叔老是来找小阿姨。

我一听,高兴得连连点头,一口气说:“对呀,对呀,他不光是来找小阿姨玩的,也是来找我玩的,他名叫格桑,是个大画家!”

说到“大画家”的时候,我还特意张开手臂划了一下,做了一个表示很大的手势。

不知为什么,我的话让爸爸和妈妈哈哈大笑起来。“找你玩?嗬——”

记得爸爸笑完之后,冲着我来了这么一句。

这令我感到十分不快。

但我还顾不上自己的情绪,因为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对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和注意。妈妈说:“这小丫头,居然自己谈起了恋爱喔!”

妈妈总是叫小阿姨“小丫头”。

爸爸冲我挤挤眼睛,然后对妈妈说:“瞧,还拿我们小猪豆做电灯泡!”

我张着嘴巴,不解地看着自以为是而且笑个不停的爸爸妈妈。

虽然我还小,但是,谈恋爱是什么意思,我还懂的。我们班就有人说我和木木“谈恋爱”,那就是“好”的意思。

从电视里看到,“好”的人会很亲热地亲嘴和拥抱。每当有这样的镜头突然冒出来,妈妈就会命令我闭上眼睛,所以,我觉得那样好丑!

所以,我恨那些说我和木木谈恋爱的人。

但是,格桑和小阿姨并没有那样喔。格桑,他只是给我讲故事、画画,还帮小阿姨修那些画框。

小阿姨呢,会系上带花边的小围裙,冲出很香的咖啡给格桑。小阿姨自己也端一杯,一边喝,一边听格桑给我讲故事。

系着小格子带花边小围裙的小阿姨,眼睛亮晶晶的,好漂亮喔!

我甚至会把她当做童话里那只变成了店员的小狐狸呢!

格桑不在的时候,小阿姨悄悄地对我说:“猪豆,你要经常来这里哦,格桑来了见不到你,也许会失望的呀!”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小阿姨会眯起眼睛。她笑得好甜,好像嘴巴里含着一块糖一样。

我昏昏地点头。

小阿姨说,格桑喜欢和小朋友玩。

没关系,反正我乐意来这里,所以,并没去多想什么。

小孩子,只要快乐就很满足了。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到,小阿姨每天都是那么痴心地盼望着能见到格桑。

因为看到格桑和我玩得很自如,所以,怀着惴惴之心的小阿姨,生怕哪天我不在,会引起格桑哪怕一点点的失望。

我那18岁的小阿姨,面对着她心中萌发的爱情,犹如面对着一个珍贵而易碎的玻璃器皿。

那是作为小孩子的我所不了解的。

而作为大人的爸爸、妈妈还有外公他们,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地预料到,格桑的爱情对于小阿姨的意义有多么大!

在大人们的眼里,小阿姨,似乎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喜欢玩和闹的小女孩吧。

我听见妈妈在电话里对外公说:“别管她了,让那小丫头自己折腾去吧,最后她会自己收场的!”

可是,外公似乎在电话那头发脾气。

后来我听妈妈和爸爸说,外公心目中,已经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听说那个人是外公以前的学生,现在是在法国留学。

外公认为,又穷又没前程的格桑,配不上我的小阿姨。

妈妈叹着气说:“没办法,老头子太喜欢这个小女儿,所以,恋爱也要包办。”

爸爸问妈妈,外公会不会亲自去找格桑。

妈妈说,会的。

妈妈对我说,快要期中考了,放学后就回家做功课,别乱跑了。这样,等我再次见到格桑的时候,我才知道,别离已横在我们面前了。

那天,期中考试刚结束,我就跑去小阿姨的画廊。

令我惊喜的是,格桑居然也在那里!“你来了?”格桑看到我,也感到意外和惊喜,竟把我的小手拉起来放在他的手掌心里。

可是,我却注意到了一些异样的细节——

我来的时候,格桑是在收拾他的旅行包。而小阿姨也不再是那个快乐精灵了,她一脸的凄楚。“格桑叔叔,你要走吗?”我惊叫起来。

格桑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不要叫我叔叔,把我都喊老了。”“那该叫你什么啊?”我一急,讲话就特别快,用我妈的话来说,显得气急败坏。“叫哥哥!”格桑点着我的脑门,轻轻地说。“哥——格桑!你不要走嘛!”我哀求他。

我看到小阿姨背过身去,在擦眼睛。“我要去找我的阳台了。你要相信,它始终在那里,只是,一般人都看不见。”格桑笑笑,对我说。

他张开大手,用拇指和食指搭了一个菱形图案,放在我的眼前:“豆豆,朝里面看,看到了什么?”

我便看,使劲地看。

格桑的声音:“我祖上是旗人,血脉里流淌着游牧民族的天性,使我从老家沈阳,一直往东、往南行走。你看到我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好遗憾!于是困惑地向他摇头。

格桑看看自己的手,笑笑:“或许,要给我的手指染上蓝色才行。”

格桑又摸摸我的头发:“豆豆,如果你……你们以后想念我,就像我这样搭一个菱形的窗子,从窗子里,可以看到一个游牧民族的后裔在到处放牧自己的身影。”

我抬起头,才发现格桑是对着小阿姨说这些话的。

小阿姨仍是不回头。

格桑背起画夹和背包,在我额头亲了一下,而后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出了画廊。

我连忙跑到小阿姨面前:“小阿姨,小阿姨,快去拉住他呀!”

小阿姨却蹲下身子,抱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她浑身都在颤抖,令我感到惊恐。

从此……

从此小阿姨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截然不同的小阿姨。

从此,外公也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外公了……

格桑,他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但他,却似乎永远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会在无人的地方,用我的手指,搭成一个菱形的窗户,希望可以看到,格桑正背着他的行囊向我们大步走过来。可是,令我失望的是,始终没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于是,晚上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我就会祈祷上帝能托一个这样的梦给我。

但我还是未能够如愿以偿。

当我翻开童话书,把《狐狸的窗户》读给小阿姨听的时候,我哭了。

……狐狸说着,用染成蓝色的四根手指搭成了一个菱形的窗户。然后,把这个窗户架到了我的眼睛上,快乐地说:“你往里看一下吧。”在小窗户里,能看到一只美丽的雌狐狸。“这是我妈妈……很久很久以前,被‘砰’地打死了。”

小狐狸说,从此她就不再寂寞了,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从这扇窗户里看到妈妈的身影。

但,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是小狐狸的真心话呵。

其实她更寂寞了,不是吗?

就像小阿姨。

小阿姨睁着她黯淡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聆听着。

她的眼睛不再亮晶晶,因为,她再也看不到光了。

画廊的左侧墙上,悬挂着外公的画像。外公,用他忧心忡忡的眼光,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画:《海》。

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搭成菱形的窗口,看着外公的画像。

遗憾的是,我的手指没有染上桔梗花的蓝色,所以,外公在窗口里没能生动地走来走去,做他平时在做的事情。

但是,即使我看到了外公在那个世界的活动,他仍然是无法接近和触摸的。

在格桑讲的故事中,我印象最深的是《狐狸的窗口》。在很多年里,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在一片蓝色桔梗花田里奔跑着……

还有,狐狸变成的店员姐姐,教故事里的人,用桔梗花染蓝他的手指,搭成一个菱形的窗户。

透过这个窗户,可以看见你思念的人。

当时我还那么小,无法体会这个故事的悲哀,只是为那个人感到可惜,因为他回家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结果,把染蓝的手指头洗干净了。

所以,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一直到今天,当我再次阅读这个故事,才感到无比的悲哀。

我一边走着,还一边用双手搭起了窗户。这回窗户里下起了雨,朦胧中我看见了我一直深情眷恋着的庭院。家中点着灯,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一个是我的声音,还有一个,是我那死去的妹妹的声音……我放下手,我太悲哀了。那庭院早就没有了,被火烧掉了……

即使,你思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但在菱形的窗户里,他还可以“复生”。但是,这样的“复生”,却又让你感到那样的无奈,和悲伤。

虽然,故事里的那个人,看到了他以前喜欢的女孩,还有,他死去的妹妹,还有,小时候的他自己。然而,我却丝毫感受不到高兴或兴奋的情绪。

死去的人复生了,你看到了他们,但是,却永远,永远触摸不到他们,就像是隔着一层毛毛的玻璃,里面的影像影影绰绰的……

真的是,太悲哀了——

就像作者说的那样。

无论是故事里和故事外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让我流泪的理由。第三章  芝士蛋糕上的阳台

我过16周岁生日时,竟然收到木木送来的一方小小的芝士蛋糕。

轻轻揭开蛋糕盒的盖子,我惊喜地尖叫起来——

蛋糕上,用天蓝色的奶油标着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连在一幢房子的二楼窗外,像袖珍积木一样可爱。

房子上,每一格小小的窗户都清晰可见。“喔,木木,你真好真好真好真好!”

我差点扑过去亲木木一口,就像小时候那样。

木木依然是那副千古不变的经典笑脸——两只眼眯成了两道细细的缝,嘴巴向上弯成一个圆弧。“哦,不对不对,应该是看不见的阳台才是!”

我大概想胡搅蛮缠,存心让木木为难。“可是,今天生日,不寻常的日子啊。所以,阳台就能看见了。”

好木木一点也不生气,还替我找台阶下去。

我张开拇指和食指,对着蛋糕搭了一个菱形的窗户……

但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很失望。

不过,吃起蛋糕来我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地狼吞虎咽着。

小阿姨今天穿了一条藏青色的条绒工装裤,衬着里面的白色羊毛衣,深棕色柔顺的长发,在脑后用亮棕的发夹松松地挽起来。

26岁的小阿姨,表情和容貌看起来干净而清纯,而且,她的笑容像少女一样稚气。

自从七年前,一个叫格桑的年轻人从这里离开之后,小阿姨脸上的表情,似乎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

我的16岁生日,是三个人过的,在小阿姨的画廊里,木木是特邀嘉宾。

小阿姨说:“猪豆,你也要敬外公一杯酒哦。”

是的,应该是四个人!

我抬头望着外公的画像,端起酒杯郑重地问候外公:“阿公,我今天16岁了……”想了一下,我接着对外公说:“阿公,我会很懂事很懂事喔!”

放下杯子,我看到小阿姨和木木都在笑我。

小阿姨很喜欢木木,她曾对我说,木木是那种很稀少的男生。所以,每次木木来画廊的时候,小阿姨都会笑得很开心。

小阿姨就是这样的,她喜欢的人来了,她就会笑得很开心。

木木说,小阿姨的笑容好灿烂。

有很多次,我真的好想问小阿姨,格桑是不是也属于那种很稀少的男生呢。

但是,有两点我是很清楚的:

第一,木木和格桑,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第二呢,我觉得格桑比木木还要“稀少”喔!

自从小阿姨的眼睛失明之后,“格桑”这两个字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禁忌了。在小阿姨面前,谁也不敢提起。

妈妈也告诫过我,千万不能再让小阿姨伤心。

格桑是小阿姨的一个伤口。

伤口在结痂的时候,是不可以揭开的,不然,会很疼很疼。

随着一天天长大,对妈妈曾告诉我的这些话,我也有了越来越深刻和清晰的理解。

说给木木听,他只是笑着点头。

我无数次和木木说起格桑。我只是惋惜,木木和格桑之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但我真的很想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在很少有人光顾画廊的时光,和小阿姨,一人捧一杯咖啡,坐在那里细细地聊天,谈谈那个曾经出现在我们生活中间的人……

甚至,我还妄想着,突然会有一个声音从天而降——“我想把我的画放到画廊里寄卖,可以吗?”

就像是七年前的时光正在倒流……

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我叹了口气,一不小心,就把蛋糕上的奶油吃到了鼻子上。

木木见状,站起身,去拿纸巾让我擦擦鼻子。

小阿姨笑着说:“木木,你就像是猪豆的亲哥哥一样!”

我嘴巴里发出“切”的一声。而脑海里,却浮现出格桑的面容,想起他轻轻地点了我的脑袋一下,对我说:“叫哥哥。”

想到此,我心里一沉,忙挣扎着让自己浮出记忆的水面,逼着自己抬起头来,顺便还习惯性地白了木木一眼。

他依然在憨笑——盯着我的鼻子。

我又用手胡乱抹了一把鼻子,然后托着腮,认真地对着小阿姨猛拍马屁:“小阿姨,我要有你一半漂亮,全校的男生统统都会跑来认我当干妹妹的!”

小阿姨失口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像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我却看到了她眼角泛起的鱼尾纹,岁月到底还是在小阿姨的脸上留下了哗哗的痕迹。

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时间的流水会慢慢地平复小阿姨的伤口。

也希望,时间同样会平复掉我们大家心底的那道伤口。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我东张西望一通,然后问小阿姨:“咦?汪汪呢?”

汪汪是小阿姨画廊雇请的小伙计,他也曾是跟外公学画的学生,后来考上了美院。大学毕业后,他来看望外公,可是看到的只是外公的画像。

记得,汪汪第一天来到画廊的时候,小阿姨伸开手,踮起脚来才摸得到汪汪的头。“呀,你都长这么高了!”小阿姨惊讶地叫起来,她的表情,依然还很像一个18岁的女孩。

我却看到汪汪憋红了脸,表情奇怪得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又过了一天,汪汪到我家来找我妈妈。他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问妈妈,他能不能在画廊里打零工。

妈妈有点惊讶,不过,还是同意了。

就这样,汪汪就在画廊内住了下来,成了小阿姨唯一的一个小伙计。

妈妈说,画廊也的确很需要一个像汪汪这样的人来帮忙。因为,那时候,小阿姨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爸爸妈妈曾建议关闭画廊,可是小阿姨竭力反对。

后来我才知道,小阿姨会一直开着这个画廊,等着一个人回来。就像是一首歌里唱的那样——

在等待的岁月里,我已经学会了不绝望,守候着你我便守候住一生的阳光……

爸爸说,乖乖,这个伙计文凭够高的!爸爸还断言,汪汪干不久就会走的,因为我们没有多高的工资给他。

可是,汪汪一直都没走。即使小阿姨连工资都开不出来的时候,汪汪也没走。

可怜的汪汪,他一定是无家可归了。

汪汪是个很安静的男生,所以,我会时常忘记他在画廊的存在。等到我忽然想起他的时候,就会这样一惊一乍地问道:“咦!汪汪呢?”

小阿姨说,汪汪现在一天比一天能干,画廊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好了。“他现在呀,是去酒店见一个香港来的客户了。”小阿姨微微地笑着说。

我听了,冲着木木吐了一下舌头。

木木有事情先回去了,我替小阿姨收拾桌子上的蛋糕。

CD机里潘越云在浅吟低唱。

小阿姨经常坐在午后的画廊里,安静地听着音乐。

有时,我会乖乖地陪着她,一起听。

在音乐里,我俩的记忆一定会有碰撞吧,我想。

有些歌词,它们总是那么轻易地就牵动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什么样的信约,可以等候三世;什么样的记忆,可以永不遗忘;什么样的思念,可以不怕沧桑;什么样的日子,可以让你不再流浪,让我,不再心伤……

一直唱到我辛酸,然后只想落下眼泪。第四章  一杯午后的咖啡

汪汪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3点多。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有点红。

这平日里不修边幅的家伙,今天居然穿着浅灰色西服,打着藏青底色的领带,理着平头,看起来还有点小帅喔!

看到踏进门的汪汪,我不好意思极了,因为我把蛋糕统统都吃光了,一块都没留给汪汪。

不过,汪汪并不在意。“玉姐,你进去休息一下,我来看店好了。”汪汪恭顺地对小阿姨说。小阿姨也不客气,她点点头,没反对就进休息室里去了。“哈哈——对老板够忠心哦!”我坐在台子上,甩着脚,讽刺汪汪。

汪汪脸更红了。“汪汪,我问你件事,不许你对你老板的外甥女撒谎!”我“呼”地从台子上跳下,站在汪汪面前。“你……你要问我什么?”汪汪有点慌乱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快意。“你说你吧,美院的毕业生,干吗屈就在这里啊?真没出息!”我恶声恶气地说。“这……现在找工作都不容易啊,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是吗?”我冷眼看着他。

汪汪不敢搭理我,他把一个快要散架了的画框拿过来摆弄着。我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然后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小阿姨?”“你……这个……”汪汪被我吓得朝后一退,差点摔跤。“哈哈——”我指着他大笑。“笨蛋笨蛋!那你就不要动不动就叫人家玉姐玉姐的呀。”我诈他。“那我该叫她什么呀?”汪汪立马就上当。“就叫小玉!”我果敢地对他说。

汪汪瞪大眼睛看看我,又摸摸他的脖子,嘀咕着说:“现在的小女生,真是厉害!”“哎!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叫格桑的吗?他大概比你要高好几届呢。”我忽然压低嗓门问他。“奇怪,玉姐……哦……你小阿姨也向我打听过这个人。”“哦?”我眼睛骨碌一转。唉——可怜的小阿姨!“我特意找师兄们打听了,格桑是个满世界到处跑的人。听说他的画在欧洲画廊还卖出过几幅,不过他这个人和别人都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啦?”“他挣多少钱就捐多少钱,不停地把自己变成穷光蛋。光是国内的希望小学,他就捐了四所,还把钱捐到了非洲。这个人,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家都这么说。”“嗯……你知道吗?他的第一幅画是被我小阿姨买下的,就是挂在墙上的这幅《海》。”

小阿姨当年为了帮助格桑,自己掏钱买下他的画,还一直瞒着他。直到格桑离开,小阿姨才把珍藏的画挂出来。

汪汪说,这幅《海》是非卖品。

我凑过去踮脚一看,果然标价一栏写着“非卖品”三个字。

汪汪继续修着那个画框,他的态度好认真哦。我坐在桌子上,无聊地看着汪汪的后脑勺。

唔,我突然觉得,汪汪有点像是长大了的木木。于是我脱口而出:“汪汪……”

汪汪回过头来看着我。“你很像一个人哎!”我伸出手指头,点点他。“是吗?那个人是谁?”汪汪已经把画框修好,他一边把它拿过来,轻轻地放好,一边有口无心地问道。“我的死党,他叫木木。”

看到汪汪用略显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便补充一句:“他来过画廊,你见过的。”

我好像看见汪汪点了点头,然后他居然偷笑了一下,显得有点阴险的样子。“喂,你在笑什么?”我疑疑惑惑地追问。“听你小阿姨说,你和木木订过娃娃亲呢。”汪汪笑着看我。

老天!

我感到脸有点发烧,便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小时候,倒是经常和他一起玩过家家游戏,他演爸爸,我演妈妈。”

这倒是真的。还记得,我抱着我的洋娃娃,一本正经地和木木说:“看,我们的宝宝发烧了,怎么办?”

真是让人不堪回首的记忆啊!

小阿姨——我心里在咬牙切齿。“骗你的!”汪汪的声音。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的眼睛里写着抱歉,倒是让我感到有点内疚了。“没什么,我不在意。”我淡淡一笑,安慰他。“猪豆……”

汪汪轻轻地倚靠着小阿姨经常坐的那张桌子,看着我,欲言而又止。“嗯?”我看着他。

因为是坐在桌上的缘故,所以,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衣着齐整的汪汪,显得比平时成熟许多。“我有时会觉得……”汪汪迟疑了片刻,又说,“觉得你比小玉还要成熟。”

他是头一次在我面前用小名来称呼小阿姨。“唔……”我歪着头,想了想,同意他的看法,“没错,小阿姨她的确很幼稚!”“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汪汪再次有点表情狼狈。

我挥挥手,表示没关系,然后“嘭”地用力跳下来。脚在落地的那一瞬间,竟然摇晃了一下,我的额头差点撞到汪汪的下巴上面。

汪汪轻轻把我扶住:“小心。”

我站稳了,然后问他:“喝点咖啡?”

汪汪看看我,眨眨眼睛:“小孩子不能喝咖啡。”

我撇撇嘴,有什么是我猪豆不能干的?喝咖啡,不过是小CASE!

再说,我哪是什么小孩子?我都16岁了耶!我不由分说地往小阿姨的咖啡机里倒进一点咖啡豆,然后笨手笨脚地研磨起来。

一定是我的动作太难看,汪汪在旁边有点看不过去,就说:“我来吧。”

我趁机把咖啡机丢给他,自己跑到椅子上坐下来。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午后,我特别想找个人一起喝喝咖啡,然后和他像两个大人一样,聊一些往事。

汪汪把咖啡器具全都摆好了,还替我冲好了一杯。然后,他拉过椅子,与我相对而坐,我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各自喝了一口咖啡,接着是一阵沉默。“玉姐……的眼睛,呃……治不好了吗?”汪汪突然打破沉默,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皱着眉头告诉他:“听爸爸妈妈说,至少目前,可能性不大。”

接着,我又告诉汪汪,小阿姨的眼疾叫做“视觉神经发炎”,病因也不是很清楚,刚发病的时候,看不清东西。“然后有一天,她就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低低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我的耳边响起汪汪的声音:“那是因为……格桑吗?”

我看着汪汪探究的眼神,一时不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有,用双手捂紧咖啡杯,拼命地感受着杯子里余存的一点温度。

格桑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后,杳无音信。

小阿姨每天都哭很久。

外公开始后悔,打电话来问我妈妈怎么办。我记得妈妈很自信地安慰外公说:“没关系没关系,过了这一段日子就会好了。”

可是,过了很长时间,小阿姨也没好起来。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老是神思恍惚,似乎怀着很多很多的心思。而且,经常对面前出现的东西视而不见。

我发现小阿姨那一双原来很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暗淡起来。

我们那时谁都不知道,可恶的病魔已经开始侵袭到小阿姨的眼睛里了。

但我们都知道,小阿姨是为了谁变成了这样。

谁也不敢提起格桑,妈妈也不许我提,她说要让小阿姨尽早忘记那个流浪画家。说到“流浪画家”这个词时,我觉得妈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轻蔑。

所以,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而且,我非常怀疑大人的思维——难道,忘记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况且,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格桑啊!

我每次去画廊的时候,总是看见小阿姨以不变的姿势,面向门口,坐在那里。

那一天,她依然像个雕塑般坐在那里。我走近了一看,吓了一跳——小阿姨的眼睛里贮满了眼泪。“小阿姨,你怎么了?”我忙问她。

小阿姨抬头转向我,哽咽地说:“猪豆,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

外公找了最好的眼科大夫给小阿姨诊治,医生责备说:“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

之后,我们全家都得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小阿姨的眼睛,很快就会连光都看不到了。

可怜的小阿姨,她将陷入永久的黑暗中。

一向很自信和骄傲的外公,被这场灾难击倒了,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我听见妈妈和爸爸说,外公一定很后悔当年把格桑赶走的事情。

我忍不住插嘴说:“格桑才不是外公赶走的,是他自己要走的!”

妈妈看看我,并不理会。我也不屑和大人们谈起格桑,因为,我不觉得他们会像我和小阿姨那样,去理解格桑的追求。

格桑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我祖上是旗人,血脉里流淌的游牧民族的天性,使我从老家沈阳,一直往东、往南行走……”

大人们不知道,小阿姨的画廊,只是格桑停靠的一个驿站而已。

他决不会为一个驿站而停留!

我把自己的感想告诉汪汪,他用讶异的眼光看着我。

其实,关于格桑的回忆太多太多,我无法全都告诉他。比如说看不见的阳台,那似乎是我心底深处的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

这么大的秘密,分量很重,所以,除了和木木,对其他的人我似乎还无从说起。第五章  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梦

吃饭的时候,我听见妈妈和爸爸议论说:“给小玉请一个老师吧。”“什么老师呀?”我忍不住问道。

妈妈说,是盲文老师。

真稀罕!

我曾在一家宾馆的电梯里见过盲文。那时还小,和木木一起被大人带出去玩,上下电梯的时候,爸爸让我摸一下那些针孔大小的小凸起。

记得爸爸告诉我,那是给盲人用的。用手指头触摸上去的时候,有颗粒的感觉。

只是想不到,小阿姨也会用上它们了。

爸爸问妈妈,怎么会想到替小阿姨请盲文老师的。妈妈说,她今天去画廊看望小阿姨的时候,看到汪汪在给小阿姨读书听。

妈妈说,汪汪已经够辛苦了,还要读书给小阿姨听。她想,不如让小阿姨学点盲文,然后自己读书呢。

我忙说,汪汪读的是安房直子的童话呢!

安房直子的童话,哪有盲文版的呀?

可是他们不理会我的话。爸爸放下碗对妈妈说:“你这个妹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让人烦心!”

爸爸的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是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点不耐烦。

我和妈妈都愣了一下。

然后妈妈生气地说:“我自己去找,不用你烦心!”

说完,妈妈就“乒乒乓乓”地收了碗到厨房去了。我紧张地看着爸爸,他对我吐了下舌头,做个鬼脸。

我没笑,惴惴不安地问爸爸:“爸爸,你不喜欢小阿姨吗?”“你呢?”爸爸刮了我的鼻子一下,反问我。我点头,并且告诉爸爸,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小阿姨就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

爸爸说,那他也喜欢。“爸爸,你是不是嫌小阿姨的眼睛盲了,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呢?”我还是很不放心,紧张地追问到底。

听了我的问话,爸爸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告诉我说:“对于你小阿姨,因为她是你妈妈的妹妹,又是你的小阿姨,所以,我也会关心她,爱护她,像你们对待她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嫌弃她呢?”“爸爸,小阿姨现在很可怜呢。”我加重了语气说。“呵呵,我觉得她很幸福呢!”爸爸竟然摇头,不同意我的的话。

他说,小阿姨一直是个生活在梦想中的女孩子,而且,周围人对她的关爱,使得她的梦想一直在延续。“这样的女孩子,即使眼睛盲了,也是很幸福的。”

听爸爸说这话的时候,我的面前,浮现出小阿姨干净清新的面容。

或许,爸爸说得对,只因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所以,26岁的小阿姨,才能这样一直保持着纯真的笑靥吧。

不知为什么,爸爸的话,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爸爸说,小阿姨是个幸福的人,这,让我的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吧!“爸爸,你希望,我也一直生活在梦中吗?”我红着脸问爸爸。

爸爸的表情有点复杂起来。他呵呵干笑两声,斟酌地说:“如果身边有人呵护着你的梦,这当然很好。”“只是,梦想是很脆弱的,就怕一旦破灭,会让人受不了哦!”爸爸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而我,却跌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久久地回味着爸爸所说的话。

晚上,我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我梦到书架上那只穿着黑色小马甲的白毛抱抱熊开口和我说话了。

平时,它总是一副千古不变的可爱姿态,向人张开胖乎乎的双臂,像是在祈求:“抱抱我!”可是,今晚,它开口说了很多很多话哦!

它说,它叫木木(醒来时,我笑死了!决定要讲给木木听)。

木木说,它的身体里面填满了棉花,所以,这就决定了,它是一只很温顺的小熊,无论受到怎样的打击,它的心都会保持着柔软,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恨。

我让它说一说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事情。

它说不喜欢在洗衣机里洗澡,那样会令它头晕脑胀,而且,很容易把身上的衣服揉旧洗破。

另外,它还不喜欢被抓着扔高。它被丢在空中时,会感到十分恐惧。

还有,它不喜欢总是孤独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很多天都没有人来抱抱它,和它说有些温暖的话语。

抱抱熊的话,让我脸红。

因为,把它扔在洗衣机里令它翻来滚去她洗澡的那个人,是我;时不时把它丢在空中玩的那个人,也是我。

总是让它孤独地坐在书架上,一忙起来就对它视而不见的人,还是我喔!

抱抱熊说,它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做梦!

它有着一双永远也合不上的大眼睛,那么,在寂静的夜里,它就会看到自己的梦想——柔软的自己,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抱抱熊告诉我:“我喜欢被拥抱,因为这能使我感觉到爱。”“可是,一只玩具熊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它的爱。所以,当黑暗降临的时候,我喜欢凝视着梦里的自己。那样的我,似乎已经得到了爱。”抱抱熊很伤感地对我说。

我睁开眼睛醒来,看到我的抱抱熊依然坐在书架上,伸直了双臂看着我。于是我爬起来,把它轻轻地抱在怀里。

在我用脸颊贴近它的一刹那,我忽然领悟了爸爸所说的梦的含义。正如抱抱熊托梦给我时所说的,梦里的自己,已经得到了爱。

那么我的小阿姨呢?

黑暗已经在她的眼里降临了,她也一直都在凝视着自己的梦吧?其实,我也会时常看到自己的梦的。

那是格桑向我描述过的——

看不见的阳台。

我在画廊里第一次见到漪冉。

她看起来比我大几岁,有着一双非常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弯弯地向上翻翘着,漂亮得令人吃惊。

漪冉是汪汪找来的盲文老师。

汪汪知道妈妈的计划后,立刻自告奋勇地说,他认识一个合适的人。原来,那个人,便是她。

可是,她有着一双多么生动漂亮的大眼睛啊!

漪冉竟然用欢快的语气告诉我,她在15岁以前,眼睛是盲的。“后来,”说到这里,漪冉饱含感情地看了汪汪一眼,“后来被治好了。”“哇,你真是幸运!”我忍不住感慨。

小阿姨还没有这样的运气,专家说,目前的医学水平,尚不能让小阿姨重见光明。

我听见漪冉喊汪汪“汪纯哥哥”,心里有些好奇他俩之间是什么关系,但第一次见到人家,又不好意思直言相问。所以,就一直憋着。

曾经听到妈妈和爸爸猜测,汪汪是不是喜欢小阿姨,我自己也开玩笑地试探过汪汪。虽然,我们都觉得这事有点神秘,但几乎都快要相信这是个事实。

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开始动摇了。所以,我的心情莫名地变得有点沉重起来。

漪冉在教小阿姨盲文,汪汪在忙着他的事情。我迟迟不肯回家,做出闲来无事的样子,铺开画纸,用水彩笔在上面胡乱地涂抹着。

眼睛和耳朵却在捕捉着一切。

我得出的结论是,漪冉是真的喜欢汪汪!

还有,汪汪在漪冉面前也显得很自信,不像在小阿姨面前,总是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对漪冉,像哥哥一样,亲切而关爱。

我酸酸地看到了汪汪迷人的一面。

小阿姨毫无察觉,她学着盲文,不时地和漪冉一起发出新鲜感十足的笑声。

汪汪凑过来,看着我在白纸上的涂抹,奇怪地问我:“猪豆,你为什么老画一个天蓝色的阳台,然后又用天蓝色的颜料把它涂掉?”

我看见小阿姨的脸敏感地朝这边微微一侧。她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丝迷惘和惆怅,就像天空中突然浮现的阴云。“喂,我高兴!要你管?”我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冲着汪汪大声地说。

说完,我把画纸一揉,丢在脚边的垃圾筐内,然后背起书包,昂着脑袋扬长而去。“你神经病啊!”走出画廊的时候,我轻声骂着自己。然后,竟莫名其妙地自己又笑起来。

  (鸣谢:抱抱熊的故事来自小碗)第六章  碎花长裙下的真相

妈妈说,漪冉教了小阿姨整整一个月,辛苦了!所以,应该请她一次。“我看,就在家里请吧。”妈妈犹豫地看着爸爸。

我知道妈妈的意思,在家里请客,比在饭店吃饭要省钱。而且,妈妈平时总是说,关系近的朋友,应该带到家里来吃饭。

可爸爸最不愿意在家里请客了,他说太麻烦也太累人。

在我看来,爸爸注重的是省事,妈妈注重的是省钱。可见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往往截然相反。

最后妈妈让我打电话给汪汪,她说还是由汪汪来决定吧。

我不高兴地和妈妈顶嘴说:“我们家的事,干吗让一个外人来决定啊?”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汪汪有点诡异。

几个死党都说我是直觉超人,所以我对自己的直觉一贯很自信。在我看来,漪冉的出现,以及汪汪突然间的细微变化,都让我闻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气味。

但我肯定不能把自己模糊的直觉告诉父母,在他们看来,我完全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妈妈对我顶嘴从不计较,她只是嗔怪我说:“可我们请的客人是汪汪的朋友啊!”“朋友?什么朋友?女朋友吧!”我气愤地脱口而出。说完,就看见妈妈诧异的目光。

我有些后悔,不由得耸耸肩膀,暗骂自己好三八!

妈妈叹了口气,然后说我:“猪豆你别过分了,像汪汪和漪冉这样肯帮人的年轻人,现在是太少了。”

我心里有点羞愧,低头不吱声。“你也别太任性了,要懂得尊重别人!”妈妈继续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

我嘟囔着说:“我哪里就不尊重他们了……”

妈妈不再理睬我,她自己去打电话给汪汪。我在一旁听到妈妈说的话,似乎是汪汪不赞同在我们家吃饭。

放下话筒的妈妈,似乎有点怏怏不乐,我不禁心生快意,自己都觉得很变态的喔!

但听到妈妈和爸爸说的话,我又气愤起来了!

原来,汪汪嫌我们家住在四楼,他说高了点,怕是小阿姨和漪冉爬楼梯都不太方便。

搞没搞错!

小阿姨哪次来我家不是轻车熟路地上楼来的?虽然她的眼睛看不到,但她说我家的楼梯她感受得很清晰。

漪冉就更没道理不方便了吧!她的眼睛又不是看不见。

我不敢再次当妈妈的面发泄对汪汪的不满,只是用力踢了一下地板,心里说:没出息,臭汪汪!

哼,和出色的格桑相比,像汪汪这种只知道讨好自己女朋友的男生,简直是太世俗太可恶了!

最后,我们吃的这顿饭,是在小阿姨的家里。

这也是汪汪提议的。

小阿姨的家,实际上就是外公去世前和小阿姨一起住的家。那是一幢带一个前庭院的双层红砖楼房,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里面光线比较阴暗。

这里也是妈妈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小时候,我经常被妈妈领着,来这里看外公和外婆。我很不喜欢这幢旧房子,经常从这里回家后就做闹鬼的噩梦,是因为房子里光线暗淡让我很不舒适的缘故吧。

但每次妈妈说去外公家的时候,我都会雀跃。后来想来,只是因为能在那里见到小阿姨的缘故。那时候的小阿姨,像一轮小太阳,以她清亮的眼神和银铃一般的笑声,照亮了这幢老房子。

自己对小阿姨的喜欢,和小阿姨之间的感情相通,并不仅仅是血缘关系可以说明的。

房子的外墙爬满了外公和外婆种的爬山虎,如今,爬山虎越来越茂盛了,可是,外公和外婆都已经不在人世。

想到此,我不禁伤感起来。

小阿姨穿着可爱的格子花边围裙,来为我们打开庭院矮小的铁门。

我有点发呆。今天的小阿姨,看起来很像是《狐狸的窗口》里桔梗花店的店员!她笑吟吟的样子,也很像!

假如,庭院里开满了淡蓝色的桔梗花,那,就更像了吧!

想到这里,我无限惆怅地想象着——此刻站在庭院门外的并不是我们,而应该是一个背着画夹和行囊、寻找他归宿的游子……

正想得出神,身子就被妈妈推进了庭院。

妈妈像是对待一个小女孩一样,轻轻拍了拍小阿姨的脸蛋:“自己下厨?”

小阿姨虽然眼睛盲了,可是,她能在家里自如地做饭、整理东西,这令我相当佩服。

我时常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地闭上眼睛,想体验一下小阿姨的处境。可是,无边的黑暗总让我心生恐惧,而且茫然无措,我甚至都不敢挪动一步……

小阿姨笑嘻嘻地说,她只是给汪汪打下手,今天的主厨是汪汪。

听了这话,我心里还有点安慰:那家伙,总算今天表现还可以!

可是,小阿姨接下来说的话又让我泄气了,她说汪汪现在去接漪冉了。

妈妈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像孙二娘似的,兴致勃勃地把袖子一捋,大声地说:“让我来主厨吧。”

说着,她就冲进房间里去了。

小阿姨依然站在那里,眼神茫然而涣散。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她迅速抓紧我,我心里有点酸。“猪豆,我写了一首诗哦!”小阿姨的声音里,带着喜悦。

我拉着小阿姨的手,我们像一对好朋友,一起并肩走进房间里。我有点好奇,也有些纳闷,小阿姨会写诗?

我只知道,小阿姨以前会画画,可是,自她失明之后,妈妈就把的画具都藏起来了。

当我看到小阿姨“写”在盲文纸上的“诗歌”时,我才明白过来,同时也有点吃惊。

喔,原来是这样的诗啊!

小阿姨用手指头温柔地抚摩着她的诗,满怀喜悦。“小阿姨,读读吧!”

心里的要求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见庭院的铁门被人“哐当”一声开启的声音,然后是单车轮胎滚动在庭院小石子路上的“刷刷”声。

我侧耳聆听,听到漪冉轻轻的笑声。

小阿姨说,是汪汪回来了。

我快步走出去,看到了正在庭院内停放单车的汪汪。漪冉正站在他的身边,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头给我一个妩媚的微笑。

我也站在门口看着她。

漪冉穿着一条湖蓝底色的碎花连衣裙,裙摆一直覆盖到了脚面,下面露出一双圆头黑色皮鞋。

喔,那皮鞋一点也不好看,显得很笨重。和清新脱俗、富有艺术气质的小阿姨相比,漪冉的打扮显得有些土气。

可是,小阿姨现在是个盲人,而漪冉,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一想到此,我就觉得很泄气。

我看着汪汪和漪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为小阿姨而嫉妒漪冉。

唔,小阿姨呢?

小阿姨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欢快地喊了一声漪冉的名字。

漪冉快步走过来。我闪躲开,让她走过去。我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一点也不好看,有点像企鹅。

汪汪走了过来,我于是凑近他,小声而又狠狠地说:“对老婆挺殷勤嘛,车接车送的,切!”“啊,你在说什么?”汪汪把头向后一仰,有点怕怕地看着我。“哼哼,是不是想我大声重复一遍?”我冷笑一声问他。“不不不不——”他慌不迭地摆手,那紧张的样子让我感到解气。

汪汪表现很好地去厨房和我妈一起“并肩战斗”了,剩下我和小阿姨,还有漪冉。我们没事可做,便在庭院里玩耍。

我和漪冉中间,不知谁发现庭院里的牵牛花上,低飞着两只蝴蝶。一只是亮黄色带黑色斑纹的,还有一只,是通体白色透明的。

小阿姨听见我们的叫声,也侧着耳朵,高兴地拍着手说,她听到了蝴蝶的翅膀在动,而且,还闻到了蝴蝶身上沾着的花粉香味。

哇,好厉害喔!

小阿姨的听力和嗅觉越来越灵敏,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发现了。

漪冉和我同时扑过去抓蝴蝶。我没想到,自己率先迈出去的左脚,竟然将漪冉绊倒了,她一下子就扑倒在牵牛花下了。

我吓了一跳。

小阿姨听到“扑通”一声,就着急地问道:“漪冉,你是不是摔倒了?”

谁摔倒了小阿姨都能凭着耳朵分辨得出吗?

我矮下身子打算扶漪冉站起来。当眼光无意中掠过她暴露在裙摆外面的脚腕时,我呆住了——

那只笨重的黑色皮鞋,竟然穿在一条钢筋做的“小腿”上!第七章  天空颜色的摇椅

大家一起吃饭。这个“大家”,其实指的还是我们这几个人:小阿姨、我,还有漪冉和汪汪。妈妈只是在厨房和饭厅之间,端着做好的菜,不停地来回穿梭。

小阿姨时不时地站起身来,去做妈妈的帮手。

汪汪很想代替小阿姨干活,可小阿姨对汪汪说,这是在她自己家里,她对一切都很熟悉。说得汪汪无话可说。

在小阿姨面前,汪汪总是很听话。

基本上,都是我和漪冉在叽里呱啦地说话,汪汪沉默地坐在一旁,只是时而笑一笑而已。

漪冉大大方方地告诉我,她的右脚是小时候出车祸被截肢的。“因为太顽皮,被孤儿院的老师罚站,一气之下,就爬上院子的墙头翻了出去。眼睛看不见嘛,所以,就撞上车子了。”

她说得似乎很轻松的样子,我却几乎热泪盈眶。

一个眼睛天生失明、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小女孩,右腿被截肢之后,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悲惨境地呢?

我无法体会,是因为我一直都生活在幸福中!

想到十几分钟之前,我还对她心怀嫉妒,不禁为自己感到万分惭愧。

漪冉对我说,她接受眼睛复明手术是在1999年,那年她13岁。她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脸,竟吓得哭起来。

我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然后断言,那一定是一张很丑的脸。

漪冉听了,竟然用她那漂亮的大眼睛笑着看汪汪。

汪汪有点苦恼地看着我。“怎么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可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唔,没什么!把漪冉吓哭的那张脸,是我。”汪汪简洁地说。

我大为吃惊,接着,又笑到不可抑止,竟然把脑袋笑倒在刚坐过来的小阿姨身上。

原来,漪冉的手术得益于汪汪的帮助。1999年,汪汪还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那年的暑期,汪汪和美术学院的八位大学生志愿者,一起去盲童学校义务授课。

为那些盲童描绘世界上的色彩,并非一件轻松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那些先天就失明的孩子来说,从他们一出生,所看到的色彩只是唯一的一种——黑色。

漪冉说,他们跟着那些大学生一起,走到大自然中去,亲身体验什么是美丽的花的颜色、水的颜色,还有,天空的颜色。

当我听到“天空的颜色”时,我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叮咚”的声音。

我怀疑是自己太敏感。

就在昨天,我还在读安房直子的《天空颜色的摇椅》,我深深地为它陶醉。

虽然,已经不记得格桑当年是否讲过这个故事。

故事里那个会画画的男孩子,为瞎眼女孩用玻璃棒和白色的手绢,取下了彩虹里的蓝色,因为——那个男孩子说——真正的天空的颜色,是要从天上拿的呀!

于是,瞎眼女孩坐在涂满了天空颜色的摇椅上,她竟然记住了天空的颜色。然后,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宽阔、最高、最美丽的,就是天空。

小女孩常常这样说:“看哟,天上飞着鸟。”“飘着美丽的云。”

仿佛与我有着心灵感应,或者是在和我同步思维,漪冉竟然一脸怀念地说,她至今还记得一个大哥哥给他们讲的那个故事。“从那个故事中,我知道,天空的颜色就是最宽阔、最高、最美丽的颜色噢!还有,红色是暖暖的、厚厚的,像围毯一样的颜色……”

耳旁突然响起小阿姨的声音:“那个故事,是不是叫做《天空颜色的摇椅》?”

我吃了一惊,看到小阿姨的脸上,浮现出那种令我熟悉的惆怅表情。

那是,深深地怀念着一个人时候的表情呢!

我也怅然地看着小阿姨。

漪冉说,她不记得故事的标题了,她只记得故事里的那个男孩子,每隔几年,都来到瞎眼女孩家,敲开她的门。

每一次来的时候,他都会为她带来色彩。

先是取自天空的颜色,然后是取自南方玫瑰园的颜色。

再然后,瞎眼女孩想知道大海的颜色。她听到了一首优美的无字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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