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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6 04: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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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无袈裟理科佛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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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道事(1-4)

苗疆道事(1-4)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苗疆道事1

苗疆道事2

苗疆道事3

苗疆道事4

目录

CONTENTS

苗疆道事1

主要人物表

第一章 十八劫和小白狐

第二章 龙家岭第一密子王

第三章 五姑娘山的老道士

第四章 麻栗山里的捉猴人

第五章 哭声能招狼

第六章 命里十八劫难

第七章 山鬼老魅聚邪纹

第八章 黄芽白雪神仙府

第九章 净手摸骨言转世

第十章 道门三戒血咒生

第十一章 神仙洞府一打杂

第十二章 如若有缘江湖再见

第十三章 阔别三年又返家

第十四章 学成归家把名装

第十五章 半夜枕边鬼唱歌

第十六章 婴灵不散

第十七章 小妮中邪

第十八章 哑巴努尔

第十九章 巫门除灵

第二十章 通家之谊

第二十一章 林中吊尸

第二十二章 茅山养鬼术

第二十三章 暗夜惊变

第二十四章 老鼠会与茅山宗

第二十五章 勇闯尸屋

第二十六章 杨小懒

第二十七章 胖妞噩耗

第二十八章 受尽屈辱

第二十九章 女神和女神经病

第三十章 被逼拜师

第三十一章 换魂之期

第三十二章 自由,以及林中小屋

第三十三章 燃魂点灯

第三十四章 逃亡被抓

第三十五章 化茧成蝶

第三十六章 地包天

第三十七章 勾心斗角

第三十八章 南明古墓阴阳灯

第三十九章 棺中有梯

第四十章 呼啸迷魂梯

第四十一章 我弄死你

第四十二章 斩草除根

第四十三章 黄雀在后

第四十四章 银牌子

第四十五章 归根溯源

第四十六章 老友重逢

第四十七章 胖妞出事了

第四十八章 大闹天宫

第四十九章 重返观音洞

第五十章 危机进行时

第五十一章 杨二丑逞凶

第五十二章 恶枭殒命

第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各处离散

第五十四章 巫山后备培训学校

第五十五章 十天禁闭

第五十六章 静室修行

第五十七章 李道子的威名

第五十八章 我要一直活着

第五十九章 跪与不跪,事关尊严

第六十章 坎坷毕业路

第六十一章 逐梦少年

返回总目录主要人物表第一章十八劫和小白狐

我生于六十年代,身负十八劫,是一个早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的男人……

我是一个自出生起便有可能夭折的人,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大名。听人说,我刚刚生下来的时候,隔壁村的接生婆将我高高地举起来,扯着那能够吓死人的嗓子大声喊道:“嘿,是个娃崽!哎哟喂,看这两个蛋,忒大了咧,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蛋呢!”

这位姓王的接生婆是这麻栗山十几个村和自然组的送子娘娘,这话一出口,就奠定了我“陈二蛋”的这个诨号。早先的时候,卫生条件不好,小儿容易夭折,所以乡下人在给自家孩儿起名的时候,讲究贱名穷养,越不像是人名越好,能避过阴神野鬼的耳目,免得被鬼神嫉妒,让老天收了去。

龙根子、罗大根、王狗子……听听,乡人的眼界普遍不高,通常也就只是这样的见识了。相比之下,我这陈二蛋的名字其实也还算是高雅,对不对?

我生下来就与别人不同。村子里别人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哇啦哇啦地哭,那个欢畅劲儿听着就喜庆,而我却是一言不发,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王稳婆接生的经验足得很,不过看到我这副模样却有点儿吓坏了,用指甲掐了一下我的屁股,结果我愣是一点音都没有,所以她又说了一句话:“这娃儿,怕不是来讨债的吧?”

说到讨债,这其实说的是一个在麻栗山传了很久的故事。讲的是民国年间,田家坝有一户人家,被自家儿子害得家破人亡。后来县上枪决那小子的时候,他突然说自己以前是那户人家的仇人,转世投胎到了他家,就是专门过来讨债的。

山里面消息闭塞,不过山鬼野物的传说却数不胜数,每个在村子前晒太阳的老头都能够跟你讲一箩筐的鬼故事。那户人家早就绝了种,故事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不过却一直流传了下来。不过听我爹,也就是龙家岭的赤脚医生陈知礼陈医师说,小孩儿在妈妈肚子里吸的气都是那脐带输入的,临盆之后脐带剪断,就要靠自己的肺来吸气,如果不哭,说明体质忒弱。

但是后来村子里面的人说,我娘分娩之前,龙家岭突然刮起了一阵黑风,大中午的突然一下就好似黑夜,整个天地变得一片漆黑,狗吠牛哞,吓得村里人抄起家里面带响的盆啊碗儿的使劲敲,以为是那天狗食日呢。可是当我一声不吭地生下来后,那黑风就没了,好像一点儿出现过的迹象都没有。后来村里人晓得了这件事情,结合我生下来不哭的情形,都传言说陈医师家的这个崽子邪性。

村里人还说我娘为了生我,生了一场大病,虽然后来不晓得是咋好了,但是仍有人说我不祥,是个讨债鬼。山里人迷信,时至如今,我还能够记得童年时总是被村子的老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情形。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我听我爹我娘零零散散说起来的,印象也不深。不过好在小时候的我特别顽皮,也没有太强的自尊心,大人虽然也会说,但是也不会做得太出格,毕竟我爹是这大山里面的赤脚医生,在道路不通的七十年代初,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是要靠他看病的。

我出生便有一劫,那个只有我爹娘晓得,不过八岁那年碰到的劫难,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俗话说,男娃七八岁,狗都嫌得很。那个时候正好赶上了风潮,虽说大山里面的影响并不算大,但是学校也停了课,当时的我才上二年级,本来就没有什么上进心,闲下来就跟着几个小伙伴漫山遍野地胡跑。我有一个儿时的玩伴叫做罗大根,他爹是猎户,以前还没有收枪,他家有一把装铁砂子的猎枪,那是解放前留下来的,塞满火药和铁砂子,一搂火,砰地一声巨响,啥都拿下了。

那个时候罗大根他爹外号叫做撵山狗,缠着头巾,扎着腰带,背上一杆枪,简直就是所有孩童心中的偶像人物。我眼馋得很,磨了罗大根好几回,他终于找了个机会,偷了他爹的枪,带着我和龙根子一起进了山。

麻栗山地处湘黔川三省交界,靠近湘西的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已经属于十万大山的范围,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子,那个时候很多地方都没有被开发,人迹罕至,到处都是野物,更有猛兽,说起来十分危险。不过既然是那狗都嫌的年纪,所以我们也没有多少担心,傻乎乎的三个人扛着一把枪、两把柴刀,就兴冲冲地四处逛。

我们出了龙家岭,过了田家坝子,又过了螺蛳林,于是就进了深山。小孩子好动,一进山就没得边界地疯跑。那个时候正好是夏天,山里面有好多好吃的野果子,不过我更加在乎的是罗大根背上的枪,眼珠子一直都盯在那铁管子上。“大根,给我搂一火?”我和龙根子不停地磨他,不过罗大根就是不肯。他爹是猎户,他也晓得装药开枪,不过舍不得,说一枪要有一块肉,要不然就亏了,肯定不能给我们拿来玩的。

不晓得过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山弯子,旁边有一条小溪,龙根子指着前面的一丛草,说:“哎,大根、大根,那里有一个东西,好像是狐狸摆子咧。”

听到龙根子的轻喊,我们低下身子,眯着眼睛去看。果然,在那绿色的草丛子里,有一抹白色的绒毛,微微一动,突然露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狐狸脑袋来,白乎乎的,眼睛黑黝黝的像玻璃珠子一样,漂亮极了。山里的猎人对于狐狸这种东西很忌讳,说它能通灵,一般是不会惹的,不过我们这几个小子哪里懂这个,罗大根一边装着铁砂,一边去瞄那只小狐狸。

山里的孩子莫看着土里土气,不过有灵性,罗大根那年才九岁,跟着他爹打过不少兔子,这一回说不定能够打一只狐狸回去呢。

罗大根在那儿装枪,我也在旁边看,不过不晓得为何,我看着那只小狐狸的脸,尖尖小小,柔柔弱弱的,总感觉像是人一样。等到罗大根把猎枪装好的时候,那小狐狸好像是感应到了一样,把头扭过来,一对眼睛朝着我们这里看来。

我看着那小狐狸黑黝黝的眼睛,晶莹剔透,一下子就觉得我们这三个人实在是太缺德了,所以下意识地推了罗大根一把,喊道:“莫打了,莫打了。”

罗大根正在瞄准呢,结果被我推了一把,莫名就扣动了扳机,轰地一声响,吓得我们几个都尿了裤子。

我和龙根子是被枪响吓到,罗大根是被打偏的猎枪吓到,结果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小狐狸早就不见了踪影。

为了刚才那一下,罗大根跟我干了一架,不过打完之后,我们又和好了。一摸裤裆,尽是尿骚,这猎是打不了了,天气又闷热,于是我们就下溪去洗澡。

谁知道我这一番下水,却是差一点儿死掉。第二章龙家岭第一密子王

山里面的孩子,打小就是从烂泥巴里面滚出来的,爬得山也过得水。我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不过水性却是一流,一口气闷在水里面,可以憋好久都不用起来,整个龙家岭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过我。

说起来好笑,我们偷了罗大根他爹的猎枪跑出来,是琢磨着来打猎的,结果这边一搂火,三个小鬼头都尿了裤子,不得已只能跑到小溪边,把衣服裤子一脱,甩在旁边的岩石上,就直接跳进了溪水里。六月天燥热,钻了大半天山林子的我们全身是汗,也管不得许多,扑通、扑通都跳了下去。这条溪水不宽,有点湍急,不过深不过半米,也难不倒我们这些天天在水潭子里泡着的山里娃。

因为刚才擦枪走火的事情,罗大根跟我打了一架,泡到水里面还打了两回水仗,接着又好得跟亲兄弟一样了。他过来搂我的肩膀,说:“二蛋,你狗日的是不是看上那小狐狸,想要带回去做媳妇啊?”

山里的老人肚子里都有一箩筐的故事,其中也不乏商纣王和妲己娘娘的传说。罗大根刚才瞄准的时候看到了那小狐狸的脸,也觉得像小女孩儿一样,回想起来止不住地后怕。我不理他这嬉笑,说:“我是为你好咧,打了小的招来老的,这狐狸最记仇了,要是它们家里的老狐狸晓得你杀了自家的崽子,到时候你家就别想养鸡了,也别想安宁。”

龙根子在旁边笑,他话不多,人老实又胆小,稍微洗了一会儿就上岸,又把尿湿的裤子拿来洗。我懒,又贪玩,求他帮着洗一下,我再去水里面耍一会儿。

我们那个时候穿的裤子都是自家土布做的,裆下面补了又补,还渗透着我刚才那一泡热尿,龙根子当然不肯。我数了数自己的家当,发现也没有啥可以交换的,于是就不管了,说放那里就是了,我先去潜两回,到时候再洗。罗大根也有玩心,说:“好,我们两个一起比打密子,看谁打得久。”

这所谓的“打密子”,其实就是把头沉到水里面去,看谁潜得久。我历来就是龙家岭的潜水冠军,哪里会怕他的挑战,于是大声说:“好,打就打,谁怕谁。”

罗大根让龙根子把我们的衣服、随身物品和他的猎枪看好,接着跟我齐声倒数三二一,然后就一起沉下了水。

两人一起沉水,我看到那家伙比我稍晚了一点,知道他是在耍巧,不过这点时间我也不怕他。我沉到溪水下面去的时候,那溪水往下游冲,人也跟着往下漂,下面是一个水潭子,我怕冲下去后罗大根耍赖,于是把两只脚盘在一起,像庙里面的菩萨老爷,观音坐了莲台,然后用手去抓住那溪水里面的一块很大的岩石,把身子固定住。

在水下憋过气的人应该晓得,这憋气分三个阶段,第一是下水的时候,胸口里有一股气,怎么着也能够坚持十多秒,然后气完了就开始要憋,难受得紧,忍、忍、忍,忍到过了那个劲儿,就差不多又能舒坦好一会儿了。

我在水里面憋气的功夫从来没有输过,最是自信,所以在第二个阶段的时候也还是蛮轻松的,偶尔还会睁开眼睛去看罗大根,瞧见他脸鼓鼓的,仿佛很难受。

看他难受,我的心里面就安慰了一点,一直鼓励自己坚持住、坚持住,过了那一个坎儿,我就赢了。

我在心里面数着数,那个时候的我能够从一数到一百,不费劲儿,一点一点地数,就等着赢呢。结果乐极生悲,我一直抱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承受不了我的重量,漂了起来,开始往下滑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有些惊慌,手往下面摸,想要抓到一个可以固定住自己的东西。没想到那岩石一浮起来,下面就好像有东西冒出来,我手掌就摸到了一块滑滑腻腻的东西,好像是烂泥,又好像是大鱼摆子。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我就感觉到那东西滑到了我的脖子上,尾巴拍了一下,我脖子上一阵刺痛,半边身子如坠冰窟,于是使劲地挥了一下手,刺痛感没有了,心里面放松了一点,还想着继续蹲,结果一看前方,罗大根已经站起来了。

那家伙起来了,就代表我赢了,我陈二蛋龙家岭第一密子王的名号就还在,所以我也没有坚持,一下子就从水里面站了起来。结果不但没有得到小伙伴的欢呼,而且还看到罗大根发疯一样地爬上岸去。而在岸上面,我还看到几只野猴子在草地上又蹦又跳,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朝我这边丢石头。

麻栗山靠近外面的世界,山里面虽然有猴子,不过不多,我看到那几只红脸猴子也觉得新鲜,一时间就愣了神。

等我看到罗大根爬上岸,朝我大喊大叫的时候,才晓得我耳朵里面有水,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能瞧见他疯狂地挥手,于是一甩脑袋,这才听到了他的下半截话:“……快上来,水里面有鬼啊!”

罗大根的表情好诡异,像见到鬼一样,我刚想笑,结果这个时候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拽,整个人就扑通一下被拖到了水里。

我感觉一对脚踝被像铁钩子一样的东西死死勾着,然后把我猛地往下游拽,我几次栽到水里面,又几次爬出来,结果每折腾一次,力气就少几分。

那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记忆,整个世界都是黑乎乎的水,我奋力挣扎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多吸一口空气。

不晓得翻腾了多久,我感觉拽在我脚踝处的那铁钩子突然就松开了,然后下意识地往岸边扑腾了两下,接着就被几双温暖的手给硬拽上了河岸。

当时我灌了太多的水,整个人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充斥着龙根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像号丧一样。

那个时候的小孩不懂得做人工呼吸,醒过来的我一阵恶心,吐了两回,肠子都打结了。一打听才晓得,罗大根和龙根子把我拖到林子里后,大根跑回村子里面去喊大人了,而我刚才之所以得救,是因为突然有几只林子里面的野猴子帮忙,把水下面的鬼打走了。

我问那鬼长什么模样,龙根子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像黄鳝,又有好多毛,后来又好像是一个小孩子……“那些野猴子呢?”我又问,他说跑了,我们上岸之后,就跑到林子深处去了。

罗大根没多久就把大人叫了来,有他爹,也有我爹,还有村子里好几个管事的大人以及邻村的猎户,乌泱乌泱一大堆人。我们这一次出来,最主要是受了我的怂恿,我爹本来都准备好了大柳条子,结果看到我这脸色惨白的模样就心软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黑着脸朝着水里面骂了几句。反倒是罗大根回家后,被他爹吊在房梁上,用那根牛皮带抽了半宿。

在山里面,小孩子不能私自玩枪,这是犯了忌讳的。

这件事情算起来是我坑了罗大根,所以他被他爹锁在柴房里面挨饿的时候,我还去自家院子的鸡窝里摸了点鸡蛋,给他送了好几次。

本以为这事情差不多就结束了,毕竟是三个小屁孩子,那溪水里到底有没有水鬼,谁也说不准。不过没想到第三天我脖子就痒了起来,一开始还只以为是蚊子叮的,结果越抓越痒,足足抓了一晚上,到了第四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半边的脖子都是血淋淋的,手上满是沾着鲜血的鱼鳞片。第三章五姑娘山的老道士

小孩子瞌睡重,一夜翻来覆去地挠,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等到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枕头的血,就吓得哭了起来。

我爹在我之前还生了一个女孩儿,取名叫大凤。我姐大我三岁,那个时候还跟我睡一块儿,听到我哭,也醒了过来,看到我满脖子血肉模糊,也吓得半死,大声哭喊:“我弟弟要死了,我弟弟要死了,爹你快来看啊!”喊了好几声,我爹才从吊脚楼下的院子里“噔噔噔”地跑了上来,冲进房间里面一看,只瞧见我半边脖子都是血,那填着稻草的枕套子也都是血沫子,顿时吓得魂都飞了,拍拍我的脸,问我难受不。

我点头,说难受,脖子好痒,痒得要命,忍不住就想要抓。

我把右手举起来给我爹看,那手上也有好多干涸的血浆,一夜变长的指甲壳里尽是肉沫子,看着十分恐怖。我爹是山里面的赤脚医生,除了去县里面培训过之外,祖上也传了一些中医,看到我的瞳孔没有涣散,虽然身子虚弱,但精神头也还好,就松了一口气,让我姐去厨房端盆热水过来。

我姐乖巧,很快就去拿了布帕子和热水木盆来,我爹抱着我换了一边床,将双手洗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帮我将脖子上的鲜血给洗尽。

因为挠了一夜,好多伤口都结痂了,血迹也硬,所以很难弄,那水太烫了或者手上的劲儿重了,我就疼得直哆嗦。我爹表面上是个粗声粗气的大老爷们,不过却也心疼幺儿,我的每一声喊都仿佛戳在他的心窝子里一样,他眉头皱起,下手越发地轻了。

我爹足足给我擦洗了半个多小时,这才把我的脖子给洗干净。仔细一瞧,只见我的脖子右边有一大片火红色的嫩皮,表面有灰白色或灰褐色多角形、菱形的大片鳞屑,大部分呈圆形,前端斜斜插进真皮里,彼此作覆瓦状排列于表皮之下,边缘还有数排锯齿状的突起,看着好像那鲤鱼的鳞片一样。

昨天还只是红红的,结果一夜之间我的半边脖子竟然长出了鱼鳞来,而好多鱼鳞被我不知不觉地抓脱下来,洗净的伤口吐着清亮的黏液,散发出一股鱼腥的恶臭味。我爹闻得一阵恶心,不过到底是自家孩子,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吩咐我姐帮我不断用布帕子敷水后,跑回房间里去找自己那本赤脚医生指南了。

当天我爹连早饭都没有吃上一口,跟我娘在堂屋里商量了好久,之后就匆匆下了山,跑到乡上面买药去了。

那一天我坐立难安,感觉脖子火辣辣的,想伸手去抓,我姐却在旁边看着,她坚决地遵守了我爹走前的吩咐,绝对不准我用那脏兮兮的手去抓,看我憋得难受,就用湿帕子帮我轻轻地擦一下。那个时候乡下还用不起柔软的毛巾,自家织出来的土布又硬又挺,刮得我哇哇直叫,我娘在旁边看得直掉眼泪,说这娃儿造孽,生下来就没消停过。

我之前听村子里的人说过,我生下来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情,差一点就活不了,不过这事情在我家里是禁忌,连提都不准提。当时的我疼得头昏脑涨,也没有心思打听这些,不过倒是能够忍得住疼,没有让过来找我玩的龙根子笑话。

中午,我娘罕见地做了一碗鸡蛋羹,用瓦罐蒸出来的,盛在白色的瓷碗里,水亮水亮、嫩呼呼的,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山里的日子过得艰苦,家里面虽然养鸡,不过鸡蛋什么的都是拿下山去换盐的,这日子过得很紧巴,而这鸡蛋羹差不多是用三个鸡蛋做的,这对于好久没有见过荤腥的我家来说,简直太奢侈了,我姐看得只舔嘴唇,流了好多口水。

我当时人小,却和我姐很亲,用调羹舀了一大口吞进肚子里,鲜得舌头都要咽下去了,看到我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就推给她吃一口。

我姐虽然馋,但那个时候已经懂事了,于是就看了我娘一眼,谁晓得平日里一碗水端得很平的娘这个时候却虎起脸来,训我姐道:“吃吃吃,你吃什么啊,你弟总共也没几口!”

我娘平日里是很和善的一个女人,这个时候却显得十分严厉,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我姐受不住这个气,眼圈一红,扭着身子跑出去了。

当时的我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不过小孩子扛不住饿,被我娘哄了两句,我就把那碗鸡蛋羹混着苞谷饭吃完了。瞌睡又上来了,迷迷糊糊睡到了太阳落山,我爹这才赶了回来。从麻栗山龙家岭到乡上,走路不用三个小时,我爹之所以这么晚回来,是因为乡卫生站里没有他要的药。按照我爹的说法,我这病叫做鱼鳞病,需要用西药,维甲酸和那个啥维生素D,那两年世道乱,药品难买,他也是求爷爷告奶奶,这才弄了一点回来。

我爹说得胸有成竹,不过我娘紧绷的脸色却一直都没有松下来,但还是招呼着我吃了点饭,然后把药服下了。

吃了药,我感觉好像舒服了一些,脖子上面的那一片鱼鳞也没有那么痒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过我没有睡多久,就感觉耳朵边有人朝我吹气,凉飕飕的,像有人往我脖子里面放了冰棱子一样,隐约间我还听到了小孩子哭的声音,是那种三两岁的毛孩子,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得心烦,翻来覆去,声音一直还在,于是猛地睁开眼睛,正想要骂娘,突然看到一对白眼仁正死死地盯着我。“啊……”

我使劲儿地大叫,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来,朝着前面使劲儿地挥拳,接着眼角看到床边有一个白影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咬着牙朝那白影子使劲儿扑过去,又踢又打。

结果我还没有踢几下,那白影子就喊了起来:“弟,弟,是我啊,我是你姐!”

我低头一看,瞧见这个白影子还真的是我姐,我脖子上面的病要不停地敷水,她手上还拿着帕子,这是在照顾我呢。瞧清楚了这些,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这时我爹我娘又匆匆赶到房间里来,问清楚情况后,让我姐去他们房间睡觉,由他们守着。

我姐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困得要死,又挨了我的打,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去隔壁房间睡觉了,而我爹娘则守在房间里头,哄我睡觉。

刚才那一下实在是吓坏我了,不过有爹娘陪在身边,倒是安了一点儿心,不过脖子火辣辣的,又麻又痒,也是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这会儿瞌睡浅了很多,不晓得过了多久,我听到我娘在旁边哭,就醒了一点儿,迷迷糊糊地听她说道:“老陈,二蛋他这不是病,是中邪了啊。”

我爹在旁边闷不吭声,也不表态,过了有一会儿,我娘又说道:“当初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说二蛋的命太硬了,我们养不活,不如由他领了去,看来这话是应了啊。”

这时我爹才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声,说:“放狗屁,这是我儿子,凭什么要让他来养?”

我娘又哭了,说:“他养你养,这不都是你儿子?难道说你就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家崽被那邪鬼子索了命去?你咋个就这么狠心哟?”

我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叹气道:“唉,晚咯,当初他生下来的时候,让那个疯道士抱走就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第四章麻栗山里的捉猴人“啷个没得用,啷个没得用?”我娘的情绪有点儿激动起来,声音也不由得高了,说,“我前几天听罗大根他老子讲了,说他最近在螺蛳林过去的五姑娘山那边还看到了那个老道士呢,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有走,连道观都设在了那边,我们去找一找,说不定就能够找到呢。”

我娘充满希望地说着,然而换来的却是我爹的沉默。这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久,我在床上都等得难受,睁开半边眼睛来,却看到我那从来没有抽过烟的老爹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烟杆子,弄了点干烟叶,正一口一口地抽着。他显然是没怎么抽过烟,而且这自家种的烟叶又呛,结果眼泪都给呛得滚落了下来。

自打我有印象以来,我就没有瞧见我娘跟我爹红过脸,不过这一回她显然是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我爹的衣袖,激动地说道:“你自己也看清楚了,那溪里解放前就死过好几个孩子,二蛋他这分明就是被那些水鬼给缠住了,吃药根本就没得办法,如果不去找那个老道士,我家二蛋说不定就没有几天活头了。你咋个就这么狠心咧,我跟你讲,我家二蛋要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活了!”

我听到这话才琢磨过来,昨天中午我娘一反常态,原来是觉得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不过,我真的就活不成了吗?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一想到我像这些年死去的那些人一样,躺进一口薄皮棺材里,然后埋进土里去,吃不得、喝不得,没有父母,没有姐姐,也没有小伙伴们一起玩,那岂不是无聊死了?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了我娘以死相逼,我爹终于开了口,说:“我不是想我儿死,不过你是不晓得那些出家的人,无父无母,心里面根本就没有祖宗长辈,要是养这么一个儿子,我宁愿白发人送黑发人,至少我晓得他晚上躺在哪里。”

我爹这心思一说出来,立刻被我娘一顿臭骂,骂完之后又开导他,说:“人家未必就是像你想的一样,即使是,他总是比死了好吧?”

那天夜里,我爹和我娘商量了一整夜,有时候哭,有时候又闹,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感觉眼皮子重得很,脑袋也沉,迷迷糊糊地,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娘就已经开始张罗了,她去灶房的陶罐里掏出了一篮子的鸡蛋,梁上的两挂腊肉也带着,再拿上两只带毛的死兔子、一大袋子米,将这些礼物备齐了之后,跟我爹在楼下商量了半天,接着就上楼来让我起床,梳洗了一番。然后我娘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竹背篓里背着,我爹则带着两把磨得锋利的柴刀,留我姐看家,而我们则趁着天蒙蒙亮,朝着五姑娘山那边走去。

五姑娘山是麻栗山一带的主峰,顾名思义,有五个山头。过了那儿再往里走,就进了老林子,听说那里有好多野兽,还有那些不交粮、不纳税的生苗子。

我虽然只是脖子上面染了病,不过这几天折腾下来,也没有了力气,身体虚弱得很,远没有先前进山玩耍时的那般轻松,不过我这个人好胜心比较强,又倔强,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愿意让我爹我娘背着,咬着牙硬挺。

昨天夜里我爹和我娘的对话我已经听到了,晓得我身上的这病可能是那溪水里面的冤魂作怪,普通的药是治不了的,只有那山顶上的一个老道士才有可能治得好。不过那老道士也不是什么好人,想要跟我爹抢儿子——我是我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爹一口饭一口饭喂大的,怎么可能又去给别人当儿子?

不知不觉间,我对那个还没有见面,不晓得找不找得到的老道士,就产生了一股子恶感。

我之前遇劫的那小溪在南边,而五姑娘山则在东边,不过都需要经过螺蛳林,这个村子是离深山最近的地方,过了这儿就进入莽莽林原了。我爹虽然采药的时候来过这里,但也不熟,反倒是我娘就在这麻栗山上长大,所以还能够辨别方向,没有走错路。

山间林密,人迹罕至,那路也不成路,都是一些猎户和采药的人踩出来的,有的甚至还是野兽走出来的。我们从清晨出发,一直走到了太阳正高,才将将看到五姑娘山最高的那一座,远远地耸立在云层中。说实在的,我们那儿山峰的海拔虽然都不高,但是密,放眼望去,哪儿哪儿都是山包子,连绵不绝,让人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不晓得走了多久,大家都累得不行了,要不是我爹扶着,我恐怕就已经倒在了那山路上。磨刀不误砍柴工,走累了就要休息,我爹找了一块林间的空地,帮我娘把东西卸下来,然后摸了几块蒸过的红薯和盛水的竹筒出来,分给我们吃。

这红薯香甜却不扛饿,不过那个时候的条件就是这样,也没有啥子好抱怨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三两口一个一下子吃了三个,噎得慌,正拿那竹筒喝水,突然听到远处有奇怪的声音。一开始我还不觉得,后来听到又是吱吱叫,又是公鸡吵,就晓得真的有事了,赶紧跟我爹娘说。

我爹本来不想管这事儿的,不过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我娘也担心有啥子问题,去看看也好,这才同意了。不过这深山老林子里面,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没有沿着路走,而是从树林子这边缓慢地摸过去。走到跟前一瞧,只看到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挤在林子里,前面还有一个枯瘦老头儿,也不晓得他们弄了什么手段,在他们的四周竟然围满了整整一圈儿的野猴子。

我们麻栗山的猴子跟别地儿的猴子不一样,老人们讲这些猴子以前跟人是一个祖宗,有灵性,脾气也坏,一般都不怎么出现在人前,野性得很,现在却不晓得怎么都围到了这儿来。

我爹不是这儿的老住户,他是解放前逃荒过来的,也见过一些世面,瞧见这些人身边带着竹笼子和铁锁链,就低声跟我娘说:“这些人是捉猴的,这些跑码头的人最是血勇,身上都带着家伙,小心一点,别出声。”我娘没说话,我却低声问:“不出声,就让他们把猴子给捉走?”

我爹苦笑,说:“这些猴子又不是你家的,你管那么多干嘛,要是惹急了那些人,这深山老林的,人家拿刀捅你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了,不过总感觉这样是不对的,而那边林子已经闹了起来。我

苗疆道事瞧见那个瘦老头子提着一只芦花大公鸡,一刀杀了,把血洒在那些猴子的面前,而那些猴子平常看着凶得很,这会儿却全部都被那煞气吓到了,动也不敢动,就低着头,结果一个一个地被捆了走,不多时,这些人搞完事离开了这里。

我爹看到那些人走远了,这才拉着我们小心地过去看,结果发现这伙人吝啬得很,不但把十来只猴子带走了,连那只死了的芦花大公鸡也给带走了。

看到地上只剩下一摊子血,我爹直骂晦气,又不甘心地四处刨了一阵,这时旁边的草丛子突然一动,探出一个脑袋来。第五章哭声能招狼

这小脑袋儿毛茸茸的,黄中带灰,往下看,却是一双溜溜直转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瞧见这皱皱巴巴的粉嫩猴脸儿,才晓得竟然是一只幸存的小猴子。刚才那些捉猴人不知道是怜悯,还是没有瞧见它,所以才留下了这一个漏网之鱼,此刻瞧见空空荡荡的林中平地,不由得发出了声来:“吱吱、吱吱……”

这叫声短暂而急促,好似悲鸣,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里面就好像被茅草塞住了一样。

跟这可怜的小猴子对视了两眼,我突然想起那天我淹到水里面的时候,往溪水里砸石头救我的猴子里面就有这么一只。如果是这样,那么刚才那些捉猴人抓走的,可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比地懊悔,悻悻地看了一眼我爹,又看了看我娘,想着那几个家伙的身板真硬,要是我回去喊龙家岭和田家坝的后生仔扛着锄头过来,不晓得能不能拦下他们?

不过我们家做主的可不是我,而是我老爹陈知礼,他原本期待着那只被宰的鸡没有被带走,拿回家又是一顿荤腥,结果发现只是只小猴子,就觉得有些扫兴。

猴子和人长得差不多,就算是再饿的人,都不会拿它们来当食物,而且我们麻栗山的猴子灵性得很,性子又暴躁,离得越远越好。

我爹没有管这小猴子,摸着腰后的柴刀就要离开,然而不晓得为什么,刚才还被人抓的那只小猴子,居然一下子就蹿到了我的肩膀上,然后用粉嫩的舌头舔我脖子上的一片鱼鳞。我晓得这小猴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后,也不怕它,反而觉得好玩,伸手去逗它,它朝我龇牙咧嘴,我就笑,然后觉得脖子上面的鱼鳞本来火辣辣地,结果它舔过之后,却有一股子丝丝滑滑的冰凉。

这小猴子一下子蹿过来,我没有吓到,我爹倒是吓了一大跳,他以为这猴子当我们是掳走它父母亲人的仇家,想要报复我们呢,于是扬起了柴刀,说:“嘿,你别乱来啊,我的柴刀可是厉害得很咧,砍你了啊?”

我爹学过点中医,相信“万物有灵”,所以说这话吓猴子,不过他倒也没有真砍——他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有杀过,都是我娘弄的,善良得很。

那小猴子蹲在我的肩膀上,我从小身体也不太好,瘦瘦弱弱的,不过这小家伙更瘦,身子缩起来不比我的脑袋大多少,我看不到它的模样,但是听到它好像在向我爹咧嘴,又发出了刚才那短促的吱吱声。

我爹是太过紧张了,我娘倒是瞧出来这小猴子对我没有什么恶意,拦住我爹,说:“老陈你紧张啥,你没看到那小猴子跟二蛋亲热着嘛?”

我也跟着喊道:“爹,我上次在水里面被那水鬼拉,就是这小猴子和几只大猴子把那鬼东西赶走的。”

听到我和我娘的劝说,我爹这才放了心,把柴刀收起来。他是个实诚人,晓得这小猴子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之后,从身后的竹背篓里摸出半块煮熟了的甜红薯,伸到小猴子的面前,蹲下身子,念叨说:“你莫怪我们没管刚才的事情啊,那些人凶得很,一个就能够料理我们这仨了,我们惹不起,对不起啊。”

我爹认认真真地跟这小猴子道歉,奇的是这小家伙好像是听懂了一样,直接跳下来,接过那半块红薯就吃了起来。

我看到这小猴子吃得好急,噎得直翻白眼,顿时就有点儿心酸——红薯是最没有油水的东西了,吃到肚子里没一会儿,放个屁就啥都没有了,偶尔吃一下还好,吃多了人都是飘的。我不爱吃,从小就不喜欢,不过家里穷没办法,没想到这猴子吃得倒是香。

我爹站了起来,因为要赶路,所以也没有久留,而是整理了一下肩上的竹背篓,然后带着我娘和我朝着五姑娘山那边走去。

我爹给的那半块红薯很大,那小猴子正吃着,也不管我们,让我们自行离开了。它不理我们,我却有点儿失落,总觉得那小猴子跟我好亲近,就像我的弟弟妹妹一样,于是忍不住老是回头,一直到它的身影消失在了林子的尽头,我都担心不已,问我娘:“这小猴子没有了爹妈,它会不会饿死啊?”

我娘低头看了我一眼,抿着嘴巴想了一会儿还是告诉我,说有可能。

听到这话我就停住了脚步,转身就要回去,结果被我爹一把拉住,厉声骂我:“你这个鬼崽子,自己的命都活不成了,还管那小猴子做什么?”

我爹是山里面的赤脚医生,又自诩文化人,颇受人尊敬,平日里说一不二,我也有点儿怕他,虽然心里面十二分地不乐意,也只有被他拽着朝前面的主峰爬去。我一边爬,还一边在心里面想:小猴子,你等着,等你二蛋哥治完病回来,我天天偷家里面的红薯给你吃。

我心里面这么想着,结果没走一两里地,便总感觉后面有东西跟着,一开始还只有我,后来连我爹我娘都感觉得出来了。我娘的文化程度低,最是迷信,说:“哎,老陈,你感觉到没有,莫不是有山鬼在跟着我们啊?”

我爹虽然心里发虚,但是作为一家之主,他也只有鼓足勇气,紧紧握着柴刀说道:“鬼扯,哪里来的山鬼,我来你们麻栗山十多年,也没有瞧见过……啊!”

这最后一句话,居然直接从肺里面喊了出来。我朝着后面看过去,见有一个小黑影子在我们的身后跟着,突然一下冒出来,确实把我爹给吓到了。我爹是文化人,有点儿近视,我却瞧得分明,这黑影子可不就是刚才被我们抛到后面的那小猴子吗?瞧见它,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而那小猴子也兴奋地吱吱叫,一下子又跳上了我的肩膀,帮我舔那块渗血的鱼鳞。

在小猴子上了我的肩膀时,我就下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决定——我要收养它。

我扛着这小猴子,兴冲冲地跑到我爹娘面前,将这个决定告诉他们,我爹立刻就虎起脸来,说不行,他不同意。这会儿我可不干了,当时也就跟我爹顶了牛——小孩子顶牛能有啥招呢?无非就是干嚎,于是我就哭了起来,哇啦哇啦,一开始还没觉得啥,瞧见肩膀上小猴儿那张皱巴巴的脸,越看越丑,于是就伤心了,泪水也哗啦啦地跟着流了出来。

我娘最受不了我这个,于是就劝我爹,说:“他都这样子了,你就顺他一回心意会死啊?”

我爹表面上心硬,但耳根子是软的,劝两回就投降了,板着脸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小心把狼给招来。你要是肯负责照顾它,就收留着吧,反正我是不管的。”我爹气呼呼地,我却欢喜得要炸了,猛地跳起来,使劲儿叫,那小猴子也跳到地上,跟我一起跳。我瞧见这瘦猴儿,高兴地对我娘说:“娘,它以后就叫胖妞,我一定把它喂得肥嘟嘟的!”

我娘见我这么开心,略有些发苦的脸上也有了笑容,然而我爹却仍旧气,往那小猴儿的胯下一看,一个小雀雀,气得扇了我一脑门儿,说这猴子是公的。

我说我不管,就胖妞啦,胖妞、胖妞、胖妞……

我爹拿我没办法,也只好笑,然后招呼着我们继续走,然而刚刚准备起身,突然从小猴儿胖妞刚才出现的那草丛中刺溜一下,又蹿出一头灰色的野兽来,舌头长长,眼睛绿油油。第六章命里十八劫难

这野兽灰不溜丢,长得像大狗,不过身形矫健,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脖子上面的毛竖起来,嘴巴长又大,白森森的牙齿看着就瘆人,龙家岭村民家里养的那种土狗跟它根本就比不了。这东西一下子就冲到了距离我们十来米远的地方,整个身子朝下低伏,一双绿油油的眼眸子凝聚起来,有着骇人的凶光,我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感觉整个人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六月份的野林子里面又湿又热,但是被这野兽盯着,我们一家人止不住地就打起了摆子。“我的娘唉,是狼!”瞧见这畜生,我爹的声音顿时就发颤了。他跟罗大根他爹撵山狗不一样,是个地地道道的赤脚医生,连家里的农活差不多都是我娘做的,像老人家摆古时说的那些书生一样,哪里能够应付得了这个?说来也奇怪,这五姑娘山虽然大,但是狼却真的少见,我爹来麻栗山这十多年都没有遇到过,哪里想得到随随便便一句话,竟然还真的把那东西招了过来。

这头灰狼停在我们前面不远,爪子刨着土,一脸凶相,喉咙里面发出可怕的声音,那身子好像绷起来的弹簧,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

我爹这人其实胆儿并不大,龙家岭稍微凶一点儿的狗都不敢惹,更何况是一头狼。不过老婆孩子在旁边,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拿着一把柴刀挡在我们面前,而我娘也拿着一把柴刀,带着哭腔喊道:“老陈,老陈,这可咋办啊?要不然我们两个挡着,让二蛋跑开去啊?”

我娘六神无主,我也是被吓到了,搂着肩膀上的小猴子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从我们的身后又传来了两声低沉的嘶吼,我们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却瞧见又有两头身形稍微小一点的灰狼从我们的后路窜了出来,直接将路给堵上了。

还没有等我们瞧清楚那两头刚出来的灰狼,便感觉身后一阵腥臭的风袭来,一扭头,却见前面那头大灰狼呼地一声,直接扑到了我爹面前。

我爹的精神本来就高度紧张,瞧见那一道黑影子扑来,下意识地就将柴刀挥去。不过这一刀根本就没有砍到那头灰狼,狼是一种十分狡猾的动物,虚张声势地一扑,结果提前落下,瞧见我爹这边甩了个空,立刻一个腾身朝着我这边咬来,猝不及防下,我一下子就被那狼给扑倒,一张腥臭的嘴巴几乎就凑到了我的面前。

我摔倒在地,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又腥又臭,连用手挡的工夫都没有,就瞧见那白森森的牙齿朝我脖子咬来。

就在这个时候,在我肩膀上的胖妞突然跳到了那头灰狼的脑袋上面,唰地一下,伸爪去挠它的眼睛。

这小猴子别看没多大,但是爪子却硬得很,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下子就挠到了这头狼的眼睛上,这畜生一甩脑袋,我也就暂时脱离了被咬死的危险。

这个时候的我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伸手去推它的身子,结果别看这头狼跟一条大狗般大小,但是却重得很,死沉死沉的,我还没有脱开,它就把那小猴子给甩开了,再次低头下来要咬我的脖子。

我整个人被熏得晕晕乎乎的,这时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也不晓得哭,心里头一百个念头,一千个念头,一万个念头,尽在想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声尖利的叫声如洪水般爆发:“啊、啊……救命啊!”

就在我心头全部被死亡的恐惧所占据,不知所措,无可选择,只能无助面对之际,突然间我整个身子只感觉一轻,原先压在我身上的灰狼竟然整个儿被凭空托起,接着“砰”地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而在遭受死亡威胁过后,稍微缓过神来的我眼珠子跟着瞧过去,却瞧见灰狼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又猛地爬了起来,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一张腥臭的大嘴使劲儿地张着,对着空中一张缓缓燃烧、凭空飞舞的黄纸片儿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嚎叫声:“嗷——呜——”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一道似远又似近,沧桑而空灵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像是来自天际,又似是近在耳畔:“……若在鬼庙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冢墓之间,虎狼之薮,蛇蝮之处,守一不怠,众恶远迸……”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我本来被那灰狼嚎得浑身发麻,不过待听到那空灵之声时,不知为何,心中顿时竟变得一片安宁。

而那头狼也并没有再朝这边扑过来,就连另两头稍微小一点儿的野狼也灰溜溜地跑到了它的身边,嘴里低嚎着,瑟瑟发抖。

微风一动,我才发现我的身旁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名脸色冷峻、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身青色的袍子,头上挽着一个发髻,两鬓斑白,唇边有两缕规整的胡须垂落下来,一双手特别干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手指,又长又白,比大姑娘的还要好看,像抽条儿的嫩芽茬子,玲珑剔透。

刚刚跟那野狼搏斗,我爹也是惊魂未定,待瞧见这青衣老道之时,我爹突然间变得无比激动:“道爷,道爷,您怎么会在这里?谢谢您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啊!”

那青衣老道一脸严肃,不过面对我爹的热情,还是勉强地挥了挥手,道:“我路过这里,搭一把手而已,小事一桩。”

我在旁边看着这青衣老道,心想这打扮,还有爹那态度,莫非我们这回进山来找的那个老道士就是他?

我小脑袋里面装不下太多的事情,不过很是好奇刚才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把那么凶恶的畜生给弄得凭空托起,又是怎么突然一下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的呢?

他跑得有这么快吗,连声音都没有?

青衣老道此时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三头瑟瑟发抖的野狼,随后道了一句:“走啊,还留在这里干嘛,等着吃肉呢?”

那几头野狼似是能听懂人话一般,顿时一声呜咽,夹着尾巴,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我看见那几头野狼跑开,脸上顿时一急,忙拉住青衣老道的衣角喊道:

苗疆道事“唉,别让它们跑啊,打死它们!”

青衣老道看了焦急的我一眼:“上天有好生之德,每一条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要懂得尊重,能不下死手,就不要下死手,这样子手才干净,心也干净。”

我看着他那一双干干净净的手,心里面不认可,说:“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那狼怎么又要吃我呢?”

青衣老道原本冷峻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说:“这狼要吃你,那是它的本性,因为不吃你它就要饿死了。不过你要打死它呢,是仇恨,跟生存没有关系——因为仇恨而生起来的杀戮,这就是人们心头上的魔性,要摒弃,这样子你以后才会活得安宁、痛快,心里面也没有挂碍。”

我听得懵懵懂懂,感觉这老道士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却又不知道道理在何处,一时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而这时,一旁我爹见那野狼跑了,心中稍安,走几步来到老道面前,眼神之间激动难掩,指了指我,张口就要说话。

然而他还没讲呢,青衣老道已是一个手势打断了我爹,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也知道你们此行来的目的为何。”

随后,他摸了把胡须,目光如炬地望向我,一字一句地说:“这娃儿印堂发黑,死气萦绕,五行犯水。更重要的是命犯十八劫,活不过十八岁啊!”第七章山鬼老魅聚邪纹

倘若是别人听到了这话,说不定立刻就给那青衣老道跪下了,不过我爹自视读过一两年书,又在外面见过些世面,晓得这些道士、算命先生、神棍之类的人物,在断命的时候,总是先给你断生死,吓得你半死,然后再等着你求活命的法子,这叫“先抑后扬”。于是我爹梗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道爷,你八年前去过我们家,当时不是跟我们说,这孩子跟了你的话,你是能够给他改命的吗?”

听到我爹的话语,那青衣老道的眉头便高高扬了起来,大声说道:“改命?天下之大,想要改变命运之人何其多也,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成功?不论是这扶抑、通关、调侯,或用神、或用理、或后天五行、或命理预测,以及这四柱扶圆,或者是那传说中的金篆玉函,所做的都不过是小运而已,与命理无关。你家娃儿病入骨髓,非人力所能及也,自归去,不要打扰老道我修真得果了。”

青衣老道大袖一甩就要离开,我爹有些愣住了,然而我娘却不晓得哪儿来的勇气,一下就跪在那青衣道人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便哭了起来:“道爷、道爷,求你救救我家二蛋啊,他才八岁,还没有给我们老陈家传宗接代呢!八年前你不是说要收他为徒吗?你现在就收了他吧,求求你了!”

我娘不管不顾地抱着那青衣老道,他也走不脱,有点儿尴尬地看着我娘,摸着唇边的胡子,好言相劝道:“呃,大嫂,你别这样,先起来。”

我娘心系幺儿,也耍起赖来,说:“道爷,你收了我这儿子吧,让他端茶送水,端屎端尿地伺候你——八年前你说过要收他为徒的,你可不能反悔!”

青衣老道哭笑不得,说:“八年前我帮着封了那个神魂,本以为是我的一个老友,收他当徒弟是因为以前被他耍得厉害,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图一个心里面爽利而已。后来我发现你儿子就是一个‘山鬼老魅聚邪纹’的绝脉,这是个死结,天罚人受,硬着头皮活下去不但害己,还会延祸家人,所以当时才想着带他走。不过你们不答应,我也少了一份差事,乐得自在,现在嘛……劝你们一句话,这孩子是个祸端,早死早投胎,说不定还能投个好人家。”

那青衣老道说得一本正经,不但我娘崩溃了,就连我爹也跪了下来——他本来还以为这老道士看上了自家娃儿呢,结果人家根本就把这当作是件麻烦事,于是偌大的一个汉子哭得不像样子,说:“道爷,我就这么一个娃儿呢,求你救救他吧。”

我爹我娘两个人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有点儿讨厌这个青衣老道——虽然他刚刚救了我们,但是把我爹我娘弄哭了,就该死。

这时刚才被甩开的小猴子胖妞“嗖”地一下就跑了过来,爬上我的肩膀,仔细看着这个青衣老道,而我的心里面也凭空生出一丝不乐意,说:“爹、娘,人家不肯给咱治病,我们就回家吧。鬼才愿意给他当徒弟呢,走、走……”

谁知道我还没有说完话,正在那儿求人的我爹突然就扭过身子来,“啪”地一下,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

我有点儿被扇懵了,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地上,耳朵旁边“嗡嗡嗡”地响着,接着听到我爹朝着我大声喊道:“鬼崽,还不跟道爷道歉?赶紧跪下来,给道爷磕头,求他收你当徒弟,要不然你就不要认我这个爹!”我听到这话,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我长这么大,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顽皮,但是罗大根总被他爹吊在房梁上打,而我就没有被我爹打过,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下了这么重的手。

不过哭归哭,我爹一吩咐,我就骨碌一下爬起来了,跪在那青衣老道面前磕头,说:“道爷,求你收我为徒,求你收我为徒……”

我像一个磕头虫一样,一个又一个地磕,然而那道人却看也不看我一眼,而是轻描淡写地对我爹我娘说道:“万事皆讲究‘缘分’二字,我当初跟你们家娃儿有缘,如今尽了,就不要再讲了,这个……”话未说完,他突然眉头一皱,一声冷哼道,“好你个耍猴的,竟然敢在我的地盘撒野,真当我在这五姑娘山上是摆设吗?”

他这一句话说完,身子微微一晃,突然就没了踪影。我愣住了,都忘记了磕头,而我爹我娘也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我娘才哭喊着推我爹,说:“你看看,人家道爷真是个有本事的神仙呢,可是当初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结果愣把我们家二蛋耽误了,现在你看看,到底怎么办?”

我爹被我娘闹得凶,要是搁以前他早就发火了,然而现在心中却是一阵憋闷,缓慢地蹲下身子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就老了好几岁,捂着脸,用一种近乎于哭泣的沙哑嗓音说道:“唉,这都是命啊……”

我爹是个铁打的汉子,平日里总是坚强地支撑起整个家庭,这两天却是哭了好几回,一双肩膀不停地抖,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

我娘一把就将有些发愣的我搂入怀里,哭着说:“我这苦命的娃哦,早晓得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受苦呢。”

我爹哭,我娘也哭,我却没有哭,只是紧紧握着拳头,咬着牙,心里面暗暗发誓:“我不信,鬼才信那个死道士的话呢,他说我要死了,即使过了这个坎儿,最多活到十八岁——我不但要活到十八岁,还要一直活到老,活到我牙齿也掉光了,头发也脱完了,笑眯眯地,看他比我还要早死去!”

哭完闹完,我爹把背篓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然后拉着我娘准备回家。我也要跟着回,结果刚刚一站起来,就被我爹一脚踹倒在了地上,他的脸有些狰狞,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跪在这里,他一天答应你,就跪一天;三天答应你,就跪三天!”

我哭了,说:“要是他一直不答应我呢?”

我爹拉着我娘走开了,听到这话停住脚步,肩膀抖得厉害,却没有回头,而是从嗓子眼里面迸出一句话:“那就死在这里算了。”

说完这话,我爹和我娘就走了,我因为跪在那里的缘故,所以没有看到他们离开的样子。我爹我娘有多疼我,虽然当时我的年纪小,但是心里面却啥都晓得,别的不说,我娘估计回去时得哭一路。不过我也来不及多想,脑海里面只有我爹那句“绝情”的话,于是又继续磕头,朝着空气一直磕——弯腰、额

苗疆道事头贴地、直起,复弯腰……

周而复始,我磕得头昏眼花,小猴子胖妞没有跟我父母一起离开,而是跪在我对面跟我学,一人一猴搞得像是在拜天地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几乎就要撑不住了,却感觉面前多了一个身影,抬头一看,就瞧见那个青衣老道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过他的怀里面却是多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脸很漂亮,但是身上有好多血。青衣老道诧异地问:“你在拜什么?”

我想了想,恭敬地说:“拜天、拜地、拜父母!”

他点了点头,说:“起来,跟我走吧。”第八章黄芽白雪神仙府

我跪得太久了,从烈日当头到夕阳西下,年少的我竟然不知不觉地磕了几千个头,结果这一站起来,整个人都晕了,眼前发黑,感觉马上就要死过去了。不过就在我身子往后倾倒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掌扶在了我的背上,而一个清冷的声音则在耳畔响起:“舌抵上腭,搭鹊桥,长呼吸,任督二脉两聚首,舌下生津细吞咽,好似琼浆瑶台流。”

这好像是一句口诀,我听在耳中,不知全义,但是却晓得用舌头死死地抵住了上腭,然后像刚从水里面爬出来一样,使劲儿呼吸,口水流出,气息入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世界焕然一新,不由得惊喜地喊道:“道爷,这就是修行的门路吗?”

青衣老道哼了一声,不太愿意理我,不过还是说道:“什么修行门路,只不过是让你能够自己走路的法子而已。你起来了,能自己走吗?”

我激动地点头,大声说:“嗯,师父,我能!”

小猴子胖妞爬上了我的肩膀,嘻嘻地笑,而那受伤的小狐狸也睁开眼睛来,一双琥珀一样好看的眼睛好奇地瞄着我。这老道同意让我跟着他走,我满心欢喜,然而他的一句话却直接把我从天上打落到深渊:“我带你回去呢,不是收你当徒弟,只是看不过眼,不想你死而已。作为报酬,你帮我照顾一下我怀里这只小狐狸,同意吗?”

我心里沮丧得很,不过转念一想,出家当道士要住山里头,苦兮兮的,又没人陪着玩,我本来就不愿意,况且这样还不影响他治我病,那不是正好?

我忙不迭地点头:“好,我晓得了。”说完这话我去瞅那只小狐狸,咦,它好像是我先前在溪边看到的那一只呢。

青衣老道年纪很大,两鬓斑白,但是人长得好看,像画像里面的神仙,不过脾气不太好,也不愿意说话,转身就要走。我怕他把我给甩了,三步并作两步地紧跟着他,然后仰着头问道:“我不叫你师父,那叫你什么啊?”青衣老道未作思索,直接回答我:“叫道爷挺好,别人这么叫,你也这样叫好了。”他这么说,我有点儿不愿意,别人叫道爷,我二蛋哥为什么也要叫?一定要把我撇开得这么干净啊?

行,我明面上叫你“道爷”,背地里叫——死杂毛、臭杂毛、杂毛老道士……

我在心里暗暗骂着这青衣老道,表面上则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后面走。走了一会儿,他手搭了一个棚子,抬头看了下即将落山的夕阳,自言自语:“这样子走有点慢啊,这可不行。”他说完话,又来看我,我立刻要哭了:“你可别扔下我,这深山老林子里到处都是野兽,你要走了,我就只有等着喂狼了。”

青衣老道瞧见我害怕的样子,冷峻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并不理我,而是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两张鬼画符的黄纸符,上面用错乱的笔锋勾勒出了一匹小马驹的样子,然后用过蜡的红线绑在我的腿上,又从怀里摸出了点青草志子来,洒落其上,口中慢慢念叨:“小马儿,快快跑,回到家里面的时候我给你们上好料,一定是那春季刚刚长出的嫩芽草。”

我看着青衣老道蹲在我脚边鼓捣,莫名感觉到一股古怪的气息从脚下蔓延开来,心中止不住地害怕,颤声问:“道爷,你这是做什么?”

青衣老道抬头看了我一眼,站了起来,一边拿着我爹留下来的背篓,一边拉着我的胳膊,说:“深呼吸,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叫,免得惊走了阴灵,知道不?”我心里直打鼓,脑袋却不停点头,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喝:“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神行千里,疾!”

这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感觉整个人好像是要飞了起来,两只脚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飞速迈动,两边的树木倏然往后面跑去,耳边风声呼呼,眼睛也被风吹得睁不开,偶尔从缝隙瞧过去,又见到自己直接朝着大树撞去——啊!

我差一点儿就要疯了,想要叫,但是却记得青衣老道的吩咐,他可不是我爹娘,也不好说话,我若是叫,他说不定就把我扔这儿了。于是我只有咬着牙,任心脏在胸膛里面打鼓,扑通扑通,像那雨打芭蕉,没有停歇。不过好在这时间过得飞快,就在我一双脚都要发麻的时候,身子突然就停住了,我睁开眼睛一瞧,却见我们居然上了五姑娘山主峰的峰顶,这儿山石嶙峋,宽阔的平地上好多高高的松树,靠着山壁那里有一个半掩着的石洞,像个门,两边用石头雕着字,我读书不多,瞧了半天,就认出一个“士”字。

青衣老道见我瞧那石雕的对联,淡淡跟我念道:“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我听不懂,但是感觉念起来朗朗上口,使劲儿拍手,说:“好,好听……”话还没有说完,脑袋就被拍了一下,青衣老道不满地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言不由衷,如此腹黑,以后未必是个好人啊,我到底要不要救你呢?”马屁拍到马腿上,我顿时又要哭了,彷徨间,青衣老道却不再说话,而是走进那石洞里面去。

我紧随其后进了石洞,顿时感到一阵阴凉遍布全身。说是神仙府,其实跟山窝子洞也没啥子区别,这儿分两间,里面小间瞧不见,但是外面这儿,左边一堆稻草梗子,估计是睡觉的地方,旁边挨着就是一个火坑,上面架着一个黑漆漆的铁罐头,还有一些柴火堆,米、面、油、盐都有,不过不多。总体看就是乱得很,像个流浪汉的家,不过让我奇怪的事情是,这里面一只蚊子都没有。

山里面的蚊子可凶了,乌泱乌泱的,可是这儿哪怕是一只,都没有瞧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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