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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6 06:3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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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树理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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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树理小说散文集

赵树理小说散文集试读:

出版说明

山药蛋派是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之后产生的代表马克思主义文艺中国化、社会主义文学新方向的极其重要的中国新文学流派,为中国新文化建设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至今仍有深厚而远大的文学意义和现实意义。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讲话中指出,推动文艺繁荣发展,必须努力创作出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为此,由山西省委宣传部策划、组织,山西省作家协会、北岳文艺出版社编选出版的《山药蛋派经典文库》,相信对传承民族精神、弘扬优秀文化有重要意义,对繁荣文艺创作、提升山西形象有重要价值。向文学经典致敬、为文化强省立证,力求将其打造为彰显山西文化形象的一张顶级名片,是此套文库的终极目标。

此次出版的《山药蛋派经典文库》,收录了赵树理、马烽、西戎、李束为、孙谦、胡正六人的经典作品,分集出版,共计十二册,分别为:《三里湾李有才板话》《吕梁英雄传》《汾水长流》《赵树理小说散文集》《马烽小说散文集》《西戎小说散文集》《李束为小说散文集》《孙谦小说散文集》《胡正小说散文集》《赵树理戏剧集》《山药蛋派作家电影剧作精选集(一)》《山药蛋派作家电影剧作精选集(二)》。

在编辑体例上,《山药蛋派经典文库》全部配有与作者相关的生活及工作图片,除两本影视剧作精选集外,其余十本均有作家小传、作家印象记、作家著译系年、作家作品研究代表篇目辑录等资料,便于读者对这些作家有更加全面的了解。

在编辑过程中,我们参考了其他出版社相关作品的原始版本,对作品中出现的语病和标点进行了订正;遵循《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GF1001-2001),对文中的词语进行了统一校对;并查阅了《现代汉语词典》《汉语方言大词典》《山西省方言志丛书》等书籍,力求保持作品的原汁原味。

由于这些经典作品去时已远,难免存留彼时历史的痕迹。为了保持作品的历史原貌,除对一些错别字做了更正,对“的、地、得”“做、作”和“哪、那”等按照现行规范做了修改,其余均尊重原文,未作更改。

虽然我们的编辑工作认真而努力,但难免有疏漏之处,敬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北岳文艺出版社二〇一五年八月

山药蛋派对中国新文学的意义

◇杜学文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再一次处于关键性转折时期。在其初期,抗日战争正呈胶着状态,中国的未来似乎还不明朗。而在其最后一年,一个崭新的共和国建立,拉开了中国快速实现工业化、现代化的帷幕。毫无疑问,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部分,其过程及最后中国人民的胜利,是中国对世界的重大贡献。虽然就中国而言,这是一场民族战争,但同时我们也可以这样认为,抗日战争是日本作为先发国家,在建立基本的工业体系后对后发国家的战争。不过,这次战争不同于几乎是半个世纪前的甲午战争,它以日本的失败而告终。其后果是,迟滞了日本的现代化进程,并激发了中华民族的自信心,强化了中国从农业文明的巅峰跌落后,追赶先发国家的凝聚力。在中国被迫走上救亡图强现代化道路的同时,面临着另一个至为艰巨的使命,就是文化的重建。其核心问题是难以抵御现代文明冲击的农耕文明,如何改造自己,使之适应现代化的历史要求。虽然这一任务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完成,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历代的有识之士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从文学的角度来看,山西作家,特别是被称为山药蛋派的作家所做的贡献至为突出。一是山西作家由于自身的经历,对中国农民的生活、情感十分熟悉,并在自己的作品中做出了十分生动、典型的表现。二是山西作家具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能够敏锐地感受到时代所发生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对社会生活、个人命运的影响、改变。三是山西作家的创作激发了人们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表现了在现代化的道路上,人个体所蕴含的主动性与创造力,以及在正确价值观引导下民族的凝聚力。四是山西出现了一个具有基本相同的审美风范的创作群体,并对中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审视那时以来的山西文学,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就是山药蛋派作家的创作。这一创作流派出现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延续了半个世纪左右,并影响了整个中国的文学。直到今天,其创作精神、表现方法、美学风格仍然具有极强的生命力。虽然我们已经难以说今天的作家中谁属于山药蛋派,但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是,在文学日益多样化的态势中,山药蛋派的生命力、影响力依然强大。这一流派,以赵树理为代表,以马烽、西戎、李束为、孙谦、胡正为主将,以众多的在不同时期出现在文坛的数代作家为基本阵容。其构成,除山西地区的作家外,周边地区也有许多人自认为属于这一流派。可以说数量庞大,延续持久。从时间的角度看,这一流派作家的创作横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十年及改革开放后的大部分时间。即使是今天,虽然我们已经不再把哪一个人归为山药蛋派,但仍然有很多人秉承其创作追求与表现风格。这一流派作家的创作在体裁上也表现出突出的丰富性。除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外,他们还有大量的中长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更需要指出的是他们在戏剧与电影领域同样具有重要的贡献。比如赵树理就说自己是生于《万象楼》,死于《十里店》。他对中国传统戏曲的熟悉、热爱,以及执着的创作超过了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家。这一流派对新中国电影的发展进步也做出了重大贡献。不仅具有开创之功,而且许多作品成为中国电影的标志性成果。如《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扑不灭的火焰》《新来的县委书记》《咱们的退伍兵》等等。虽然这一流派的作家并不从事理论研究,但在他们不多的讨论创作思想的文章中,建构了自己的美学理论,并产生了重要影响,一度时期甚至成为我们创作的重要准则。从中国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这一流派是一个典型的文学流派,具有关于文学流派的全部要素。它有自己的创作理论,有基本一致的创作风格与美学追求,有自己的代表性作家。特别突出的是有相对稳定并绵延数代的创作群体及大量地产生了有重大影响的作品。这个流派是中国文学史上团结了最大量作家的流派,是延续时间最长或者至少可以说是之一的流派,是涉及体裁最为广泛的流派。更重要的是,这个流派对中国新文学,以及中国新文化的建设做出了关键性的贡献。

正因为此,山药蛋派成为中国新文学发展历程中的重要现象。不仅仅是前面所提的作家,以及与他们大致同时开始创作的作家中有很多人遵循其创作理念,并被归为山药蛋派,而且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数十年中,仍然有数代作家基本表现出相同的创作风格。同时,山药蛋派也是一直以来文学界非常关注的研究对象。人们从不同的角度、侧面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这一现象进行讨论,并延伸出许多更加重要的理论话题。这些话题从多个方面就其对中国新文学的影响、贡献进行了分析,都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我以为,至少有这样几个方面是十分突出的。

首先,山药蛋派开创了中国新文学的新样式,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重要模式。中国文学一直具有关注社会、人生的优良传统。中国新文学不仅继承了这一传统,而且在表现社会、人生的努力中把普通劳动者作为主要描写对象。这是中国文学的进步。但是,这些描写往往存在与描写对象疏离的倾向。不论从语言表达、细节描写、情感状态等诸多方面,都与这些引车卖浆者有这样那样的距离。山药蛋派作家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态。他们不仅对普通劳动者,特别是北方农民的生活非常熟悉,而且也改变了那种“疏离”的状态,是真正从农民的视角来写农民的。这使文学与其表现的最普通的民众之生活、情感、愿望统一起来。这些作品是真正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是表达普通劳动者精神追求与人生愿望的。从而我们也可以说,是最生动典型地体现了写人民大众、为人民大众的。由于这批作家出现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期,从时间上看,正生动典型地体现了中国新的历史时期对文学的期待,因此也成为中国新文学的样板、方向,成为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文学创作的重要模式。

其次,山药蛋派极为生动地描写了中国传统社会的生活方式、社会结构、价值体系,以及人们的情感状态。这种描写不仅具有文学意义,而且具有极为典型的社会文化学意义。从他们的作品当中,我们可以穿透漫长历史,了解中国社会,特别是中国农村在农耕文明时代最基本的存在样式。包括其间的人们是如何劳动生产的,其婚姻、家庭、伦理关系是怎样构成的,人们遵循什么样的价值观,并在这样的价值体系影响下选择自己的生活等等。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山药蛋派为我们勾画出一幅农耕文明的“清明上河图”。这种生活状态虽然随着工业化的推进发生了变化。但是,其变化是一种渐进的过程,而不是突发式的、断裂式的骤变。以至于今天,我们仍然可以在这些作品中看到农耕文明形态在新的历史时期的顽强存在。

所以,最重要的,是山药蛋派为我们描写了中国农村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物质生活之中,更主要的是表现在精神生活之中;不仅体现在外在的社会结构上,更主要的是表现在内在的人格价值中。这种极为深刻的转变有一个非常重要、关键的时代背景,即中国在经过一百多年的艰难探索之后,由于新生政权的出现,真正迈开了工业化、现代化的步伐,不仅对中国产生了划时代的影响,对人类发展进步也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人民是如何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出于民族大义组织了起来,并为自己的尊严、幸福进行顽强的奋斗。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他们更多地描写了新生政权之下农民的生活。多少年来一家一户分散的社会细胞在共同的目标下被组织起来。社会结构、生产方式,以及由此而来的伦理关系、价值观等都发生了改变。农民不论从政治、经济、伦理等诸多方面都不再依附于地主、家长、宗法关系,其独立性得到确立,创造力得到解放,人的自觉意识被唤醒。这种改变是中国社会最深刻的改变,是中国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迈进的必然过程。觉醒了的劳动者不再是别人的附庸,而是自己的主人。他们热爱新生活,并且为新生活的到来努力奋斗。在他们身上,虽然仍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局限,但是,社会的主流是进步的,是美好的,是能够使个人的创造力得到发挥,并实现其价值的。

山药蛋派作家对中国新文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中国新文化的另一个极为重要的贡献是对现代汉语的完善及大众化。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成果是白话文成为中国的书写文字。这一变革对中国来说意义重大。文言文具有表意凝练、内涵丰富、书写简洁等优势,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但由于其解读的模糊性,不能适应工业化的要求,也难以被更多的普通民众接受。白话文的出现适应了时代发展的要求。经过包括鲁迅、胡适、钱玄同等早期学人的努力,白话文终于完成了由口头语言向书面语言的转换,但其完善需要一个过程。这主要是借鉴外来语言使汉语欧化的倾向,以及脱胎于古代汉语而存留的古奥的表达使白话文,或者说现代汉语显现出明显的过渡特征。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在白话文的早期,还没有成为能够被普通大众接受的书面语言。山药蛋派的作品大量地吸收了民间口头语言鲜活、生动的元素,扬弃了其中生僻、粗俗的成分,改善了欧化、古奥的因子,使现代汉语具有了更加生动丰富的表现力、更为完美典雅的结构形式。不仅使现代汉语在语法结构上更加合理,而且表情达意更加准确、生动、鲜活、丰富、高贵。由于山药蛋派作家及同时代人们的共同努力,这种适应时代要求的新的语言形式被更为广泛的大众所接受使用。

山药蛋派作家的人生经历与创作成果也最为典型地表现了作家的社会良知。这是一些真正热爱人民,特别是普通民众的作家。他们没有认为自己是社会的宠儿、精神的贵族,而是认为自己就是普通劳动者中的一员。他们为民而喜,为民而忧,为民而作。他们感时忧世、心怀天下,对人民的冷暖寒苦牵挂于心,对国家的未来命运殷殷于怀,对生活中的丑恶现象旗帜鲜明。在他们的作品当中,总是倡导那些美好的情操、奉献的精神,并给人以向上的力量。他们并不回避生活中的艰难曲折,但从来没有丧失对国家、民族的希望。虽然他们个人的命运并非一帆风顺,但无论如何,他们热爱生活、热爱国家、热爱我们民族的痴情一如既往。他们强烈的民间情怀、家国意识,以及为人民大众代言的品格、用文学来影响社会改造人生的追求直到今天仍然具有非常突出的现实意义与重要的引导意义。他们淳朴的、温暖的、活色生香的、如诗如画的审美风格感动了一代又一代人,并将一直如此,散发出艺术之动人光芒,并照亮人生,穿透历史,直达未来。

赵树理小传

山西沁水人。中共党员。毕业于山西省立长治第四师范学校。一九三七年参加抗日工作。历任高小及初中教师,山西阳城县新编八区区长,《黄河日报》路东版编辑,《中国人报》、新华书店、《新大众报》编辑。一九四九年后历任《工人报》记者,全国文字工作者协会常委、创作部负责人,《说说唱唱》编辑、副主编,北京市文联副主席、创作部长。全国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全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协第一、二届理事,中共第八届代表大会代表,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一九三三年开始发表作品。一九五二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盘龙峪》《三里湾》《李家庄的变迁》,中篇小说《李有才板话》,短篇小说《

小二黑结婚

》《福贵》《“锻炼锻炼”》《邪不压正》《传家宝》《卖烟叶》,鼓词《庞如林》《石不烂赶车》,文学剧本《万象楼》《打倒汉奸》,报告文学《孟祥英翻身》,以及《赵树理文集》(四卷)等。小二黑结婚

一、神仙的忌讳

刘家峧有两个神仙:一个是前庄上的二孔明,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孔明也叫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

二孔明忌讳“不宜栽种”,三仙姑忌讳“米烂了”。这里边有两个小故事:有一年春天大旱,直到阴历五月初三才下了四指雨。初四那天大家都抢着种地,二孔明看了看历书,又切指算了一下说:“今日不宜栽种。”初五日是端午,他历年就不在端午这天做什么,又不曾种;初六倒是个黄道吉日,可惜地干了,虽然勉强把他的四亩谷子种上了,却没有出够一半。后来直到十五才又下雨,别人家都在地里锄苗,二孔明却领着两个孩子在地里补空子。邻家有个后生,吃饭时候在街上碰上二孔明便问道:“老汉!今天宜栽种不宜?”二孔明翻了他一眼,扭转头返回去了,大家就嘻嘻哈哈传为笑谈。

三仙姑有个女孩叫小芹。一天,金旺他爹到三仙姑那里问病,三仙姑坐在香案后唱,金旺他爹跪在香案前听,小芹那年才九岁,晌午做捞饭,把米下进锅里了,听见她娘哼哼得很中听,站在桌前听了一会,把做饭也忘了。一会,金旺他爹出去小便,三仙姑趁空子向小芹说:“快去捞饭!米烂了!”这句话却不料就叫金旺他爹听见,回去就传开了。后来有些好玩笑的人,见了三仙姑就故意问别人“米烂了没有”。

二、三仙姑的来历

三仙姑下神,足足有三十年了。那时三仙姑才十五岁,刚刚嫁给于福,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于福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于福的娘早死了,只有个爹,父子两个一上了地,家里就只留下新媳妇一个人。村里的年轻人们觉着新媳妇太孤单,就慢慢自动地来跟新媳妇做伴,不几天就集合了一大群,每天嘻嘻哈哈,十分哄伙。于福他爹看见不像个样子,有一天发了脾气,大骂一顿,虽然把外人挡住了,新媳妇却跟他闹起来。新媳妇哭了一天一夜,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饭也不吃,躺在炕上,谁也叫不起来,父子两个没了办法。邻家有个老婆替她请了一个神婆子,在她家下了一回神,说是三仙姑跟上她了,她也哼哼唧唧自称吾神长吾神短,从此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就下起神来,别人也给她烧起香来求财问病,三仙姑的香案便从此设起来了。

青年们到三仙姑那里去,要说是去问神,还不如说是去看圣像。三仙姑也暗暗猜透大家的心事,衣服穿得更新鲜,头发梳得更光滑,首饰擦得更明,宫粉搽得更匀,不由青年们不跟着她转来转去。

这是三十来年前的事。当时的青年,如今都已留下胡子,家里大半又都是子媳成群,所以除了几个老光棍,差不多都没有那些闲情到三仙姑那里去了。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

老相好都不来了,几个老光棍不能叫三仙姑满意,三仙姑又团结了一伙孩子们,比当年的老相好更多,更俏皮。

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她女儿小芹身上。

三、小芹

三仙姑前后共生过六个孩子,就有五个没有成人,只落了一个女儿,名叫小芹。小芹当两三岁时候,就非常伶俐乖巧,三仙姑的老相好们,这个抱过来说是“我的”,那个抱起来说是“我的”,后来小芹长到五六岁,知道这不是好话,三仙姑教她说:“谁再这么说,你就说‘是你的姑姑’。”说了几回,果然没有人再提了。

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轻薄人说,比她娘年轻时候好得多。青年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洗;小芹上树采野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

吃饭时候,邻居们端上碗爱到三仙姑那里坐一会,前庄上的人来回一里路,也并不觉得远。这已经是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不过小青年们也这样热心,却是近二三年来才有的事。三仙姑起先还以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领,日子长了,青年们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了为的是小芹。

不过小芹却不跟三仙姑一样:表面上虽然也跟大家说说笑笑,实际上却不跟人乱来,近二三年,只是跟小二黑好一点。前年夏天,有一天前晌,于福去地,三仙姑去串门,家里只留下小芹一个人,金旺来了,嬉皮笑脸向小芹说:“这会可算是个空子吧?”小芹板起脸来说:“金旺哥!咱们以后说话要规矩些!你也是娶媳妇大汉了!”金旺撇撇嘴说:“咦!装什么假正经?小二黑一来管保你就软了!有便宜大家讨开点,没事;要正经除非自己锅底没有黑!”说着就拉住小芹的胳膊悄悄说:“不用装模作样了!”不料小芹大声喊道:“金旺!”金旺赶紧放手跑出来。一边还咄念道:“等得住你!”说着就悄悄溜走了。

四、金旺弟兄

提起金旺来,刘家峧没有人不恨他,只有他一个本家兄弟名叫兴旺跟他对劲。

金旺他爹虽是个庄稼人,却是刘家峧一只虎,当过几十年老社首,捆人打人是他的拿手好戏。金旺长到十七八岁,就成了他爹的好帮手,兴旺也学会了帮虎吃食,从此金旺他爹想要捆谁,就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下个命令,自有金旺兴旺代办。

抗战初年,汉奸敌探溃兵土匪到处横行,那时金旺他爹已经死了,金旺兴旺弟兄两个,给一支溃兵做了内线工作,引路绑票,讲价赎人,又做巫婆又做鬼,两头出面装好人,后来八路军来,打垮溃兵土匪,他两人才又回到刘家峧。

山里人本来就胆子小,经过几个月大混乱,死了许多人,弄得大家更不敢出头了。别的大村子都成立了村公所、各救会、武委会,刘家峧却除了县府派来一个村长以外,谁也不愿意当干部。不久,县里派人来刘家峧工作,要选举村干部,金旺跟兴旺两个人看出这又是掌权的机会,大家也巴不得有人愿干,就把兴旺选为武委会主任,把金旺选为村政委员,连金旺老婆也被选为妇救会主席,其他各干部,硬捏了几个老头子出来充数。只有青抗先队长,老头子充不得。兴旺看见小二黑这个小孩子漂亮好玩,随便提了一下名就通过了,他爹二诸葛虽然不愿,可是惹不起金旺,也没有敢说什么。

村长是外来的,对村里情形不十分了解,从此金旺兴旺比前更厉害了,只要瞒住村长一个人,村里人不论哪个都得由他两个调遣。这几年来,村里别的干部虽然调换了几个,而他两个却好像铁桶江山。大家对他两个虽是恨得入骨,可是谁也不敢说半句话,都恐怕搬不倒他们,自己吃亏。

五、小二黑

小二黑,是二诸葛的二小子,有一次反扫荡打死过两个敌人,曾得到特等射手的奖励。说到他的漂亮,那不只在刘家峧有名,每年正月扮故事,不论去到哪一村,妇女们的眼睛都跟着他转。

小二黑没有上过学,只是跟着他爹识了几个字。当他六岁时候,他爹就教他识字。识字课本既不是五经四书,也不是常识国语,而是从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卦名等学起,进一步便学些百中经、玉匣记、增删卜易、麻衣神相、奇门遁甲、阴阳宅等书。小二黑从小就聪明,像那些算属相、卜六壬课念大小游年或“甲子乙丑海中金”等口诀,不几天就都弄熟了,二诸葛也常把他引在人前卖弄。因为他长得伶俐可爱,大人们也都爱跟他玩;这个说“二黑,算一算十岁属什么!”那个说“二黑,给我卜一课!”后来二诸葛因为说“不宜栽种”误了种地,老婆也埋怨,大黑也埋怨,庄上人也都传为笑谈,小二黑也跟着这事受了许多奚落。那时候小二黑十三岁,已经懂得好歹了,可是大人们仍把他当成小孩来玩弄,好跟二诸葛开玩笑的,一到了家,常好对着二诸葛问小二黑道:“二黑!算算今天宜不宜栽种?”和小二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跟小二黑生了气,就连声喊道:“不宜栽种不宜栽种……”小二黑因为这事,好几个月见了人躲着走,从此就和他娘商量成一气,再不信他爹的鬼八卦。

小二黑跟小芹相好已经二三年了。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原不过在冬天夜长时候,跟着些闲人到三仙姑那里凑热闹,后来跟小芹混熟了,好像是一天不见面也不能行。后庄上也有人愿意给小二黑跟小芹做媒人,二诸葛不愿意,不愿意的理由有三:第一小二黑是金命,小芹是火命,恐怕火尅金;第二小芹生在十月,是个犯月;第三是三仙姑的声名不好。恰巧在这时候彰德府来了一伙难民,其中有个老李带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因为没有吃的,愿意把姑娘送给人家逃个活命。二诸葛说是个便宜,先问了一下生辰八字,切算了半天说:“千里姻缘使线牵。”就替小二黑收作童养媳。

虽然二诸葛说是千合适万合适,小二黑却不认账。父子们吵了几天,二诸葛非养不行,小二黑说:“你愿意养你就养着,反正我不要!”结果虽把小姑娘留下了,却到底没有说清楚算什么关系。

六、斗争会

金旺自从碰了小芹的钉子以后,每日怀恨,总想设法报一报仇。有一次武委会训练村干部,恰巧小二黑发疟疾没有去。训练完毕之后,金旺就向兴旺说:“小二黑是装病,其实是被小芹勾引住了,可以斗争他一顿。”兴旺就是武委会主任,从前也碰过小芹一回钉子,自然十分赞成金旺的意见,并且又叫金旺回去和自己的老婆说一下,发动妇救会也斗争小芹一番。金旺老婆现任妇救会主席,因为金旺好到小芹那里去,早就恨得小芹了不得,现在金旺回去跟她说要斗争小芹,这才是巴不得的机会,丢下活计,马上就去布置。第二天,村里开了两个斗争会,一个是武委会斗争小二黑,一个是妇救会斗争小芹。

小二黑自己没有错,当然不承认,嘴硬到底,兴旺就下命令,把他捆起来送交政权机关处理。幸而村长脑筋清楚,劝兴旺说:“小二黑发疟是真的,不是装病,至于跟别人恋爱,不是犯法的事,不能捆人家。”兴旺说:“他已是有了女人的。”村长说:“村里谁不知道小二黑不承认他的童养媳。人家不承认是对的;男不过十六,女不过十五,不到订婚年龄。十来岁小姑娘,长大也不会来认这笔账。小二黑满有资格跟别人恋爱,谁也不能干涉。”兴旺没话说了,小二黑反要问他:“无故捆人犯法不犯。”经村长双方劝解,才算放了完事。

兴旺还没有离村公所,小芹拉着妇救会主席也来找村长,她一进门就说:“村长!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当了妇救会主席就不说理了?”兴旺见拉着金旺的老婆,生怕说出这事与自己有关,赶紧溜走。后来村长问了问情由,费了好大一会唇舌,才给她们调解开。

七、三仙姑许亲

两个斗争会开过以后,事情包也包不住了,小二黑也知道这事是合理合法的了,索性就跟小芹公开商量起来。

三仙姑却着了急。她跟小芹虽是母女,近几年来却不对劲。三仙姑爱的是青年们,青年们爱的是小芹。小二黑这个孩子,在三仙姑看来好像鲜果,可惜多一个小芹,就没了自己的份儿。她本想早给小芹找个婆家推出门去,可是因为自己声名不正,差不多都不愿意跟她结亲。开罢斗争会以后,风言风语都说小二黑要跟小芹自由结婚,她想要真是那样的话,以后想跟小二黑说句笑话都不能了,那是多么可惜的事,因此托东家求西家要给小芹找婆家。“插起招军旗,就有吃粮人。”有个吴先生是在阎锡山部下当过旅长的退职军官,家里很富,才死了老婆。他在奶奶庙大会上见过小芹一面,愿意续她,媒人向三仙姑一说,三仙姑当然愿意。不几天过了礼帖,就算定了,三仙姑以为了却一宗心事。

小芹已经和小二黑商量得差不多了,如何肯听她娘的话?过礼那一天,小芹跟她娘闹起来,把吴先生送来的首饰绸缎扔下一地。媒人走后,小芹跟她娘说:“我不管!谁收了人家的东西谁跟人家去!”

三仙姑愁住了,睡了半天,晚饭以后,说是神上了身,打了两个呵欠就唱起来。她起先责备于福管不了家,后来说小芹跟吴先生是前世姻缘,还唱些什么“前世姻缘由天定,不顺天意活不成……”于福跪在地下哀求,神非教他马上打小芹一顿不可。小芹听了这话,知道跟这个装神弄鬼的娘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干脆躲了出去,让她娘一个人胡说。

小芹一个人悄悄跑到前庄上去找小二黑,恰在路上碰上小二黑去找她,两个就悄悄拉着手到一个大窑里去商量对付三仙姑的法子。

八、拿双

小芹把她娘怎样主婚,怎样装神,唱些什么,从头至尾细细向小二黑说了一遍,小二黑说:“不用理她!我打听过区上的同志,人家说只要男女本人愿意,就能到区上登记,别人谁也做不了主……”说到这里,听见外边有脚步声,小二黑伸出头来一看,黑影里站着四五个人,有一个说:“拿双拿双!”他两人都听出是金旺的声音,小二黑起了火,大叫道:“拿?没有犯了法!”兴旺也来了,下命令道:“捉住捉住!我就看你犯法不犯法,给你操了好几天心了!”小二黑说:“你说去哪里咱就去哪里,到边区政府你也不能把谁怎么样!走!”兴旺说:“走?便宜了你!把他捆起来!”小二黑挣扎了一会,无奈没有他们人多,终于被他们七手八脚打了一顿捆起来了。兴旺说:“里边还有个女的,也捆起来!捉奸要双,这是她自己说的!”说着就把小芹也捆起来了。

前庄上的人都还没有睡,听见有人吵架,有些人就跑出来看,麻秆火把下看见捆着的两个人,大家不问就都知道了八九分。二诸葛也出来了,见小二黑被人家捆起来,就跪在兴旺面前哀求道:“兴旺!咱两家没有什么仇!看在我老汉面上,请你们诸位高高手……”兴旺说:“这事情,我们管不了,送给上级再说吧!”小二黑说:“爹!你不用管!送到哪里也不犯法!我不怕他!”兴旺说:“好小子!要硬你就硬到底!”又逼住三个民兵说:“带他们走!”一个民兵问:“带到村公所?”兴旺说:“还到村公所干什么?上一回不是村长放了的?送给区武委会主任按军法处理!”说着就把他两个人拥上走了。

九、二诸葛的神课

邻居们见是兴旺弟兄们捆人,也没有人敢给小二黑讲情,直等到他们走后,才把二诸葛招呼回家。

二诸葛连连摇头说:“唉!我知道这几天要出事啦:前天早上我上地去,才上到岭上,碰上个骑驴媳妇,穿了一身孝,我就知道坏了。我今年是罗睺星照运,要谨防戴孝的冲了运气,因此哪里也不敢去,谁知躲也躲不过!昨天晚上二黑他娘梦见庙里唱戏。今天早上一个老鸦落在东房上叫了十几声……唉!反正是时运,躲也躲不过。”他啰里啰嗦念了一大堆,邻居们听了有些厌烦,又给他说了一会宽心话,就都散了。

有事人哪里睡得着?人散了之后,二诸葛家里除了童养媳之外,三个人谁也没有睡。二诸葛摸了摸脸,取出三个制钱占了一卦,占出之后吓得他面色如土。他说:“了不得呀了不得!丑土的父母动出午火的官鬼,火旺于夏,恐怕有些危险了。唉!人家把他选成青年队长,我就说过不叫他当,小杂种硬要充人物头!人家说要按军法处理,要不当队长哪里犯得了军法?”老婆也拍手跺脚道:“小爹呀!谁知道你要闯这么大的事啦?”大黑劝道:“不怕!事已经出下了,由他去吧!我想这又不是人命事,也犯不了什么大罪!既然他们送到区上了,我先到区上打听打听!你们都睡吧!”说着点了个灯笼就走了。

二诸葛打发大黑去后,仍然低头细细研究方才占的那一卦。停了一会,远远听着有个女人哭,越哭越近,不大一会就来到窗下,一推门就进来了。二诸葛还没有看清是谁,这女人就一把把他拉住,带哭带闹说:“刘修德!还我闺女!你的孩子把我的闺女勾引到哪里了?还我……”二诸葛老婆正气得死去活来,一看见来的是三仙姑,正赶上出气,从炕上跳下来拉住她道:“你来了好!省得我去找你!你母女两个好生生把我个孩子勾引坏,你倒有睑来找我!咱两人就也到区上说说理!”两个女人滚成一团,二诸葛一个人拉也拉不开,也再顾不上研究他的卦。三仙姑见二诸葛老婆已经不顾了命,自己先胆怯了几分,不敢恋战,少闹了一会挣脱出来就走了。二诸葛老婆追出门来,被二诸葛拦回去,还骂个不休。

一〇、恩典恩典

二诸葛一夜没有睡,一遍一遍念:“大黑怎么还不回来,大黑怎么还不回来。”第二天天不明就起程往区上走,走到半路,远远看见大黑、三个民兵已都回来了,还来了区上一个助理员,一个交通员。他远远就喊叫道:“大黑!怎么样?要紧不要紧?”大黑说:“没有事!不怕!”说着就走到跟前,助理员跟三个民兵先走了。大黑告交通员说:“这就是我爹!”又向二诸葛说:“区上添传你跟于福老婆。你去吧,没有事!二黑跟小芹两个人,一到区上就放开了。区上早就听说兴旺跟金旺两个人不是东西,已经把他两个人押起来了,还派助理员到咱村开大会调查他们横行霸道的证据,我赶到那里人家就问罢了,听说区上还许咱二黑跟小芹结婚。”二诸葛说:“不犯罪就好,结婚可不行,命相不对!你没有听说添传我做什么?”大黑说:“不知道,大约也没有什么大事。你去吧,我先回去告我娘说。”交通员说:“老汉!这就算见了你了!你去吧,我再传那一个去!”说了就跟大黑相跟着走了。

二诸葛到了区上,看见小二黑跟小芹坐在一条板凳上,他就指着小二黑骂道:“闯祸东西!放了你你还不快回去?你把老子吓死了!不要脸!”区长道:“干什么?区公所是骂人的地方?”二诸葛不说话了。区长问:“你就是刘修德?”二诸葛答:“是!”问:“你给刘二黑收了个童养媳?”答:“是!”问:“今年几岁了?”答:“属猴的,十二岁了。”区长说:“女不过十五岁不能订婚,把人家退回娘家去,刘二黑已经跟于小芹订婚了!”二诸葛说:“她只有个爹,也不知逃难逃到哪里去了,退也没处退。女不过十五不能订婚,那不过是官家规定,其实乡间七八岁订婚的多着哩。请区长恩典恩典就过去了……”区长说:“凡是不合法的订婚,只要有一方面不愿意都得退!”二诸葛说:“我这是两家情愿!”区长问小二黑道:“刘二黑!你愿意不愿意?”小二黑说:“不愿意!”二诸葛的脾气又上来了,瞪了小二黑一眼道:“由你啦?”区长道:“给他订婚不由他,难道由你啦?老汉!如今是婚姻自主,由不得你了!你家养的那个小姑娘,要真是没有娘家,就算成你的闺女好了。”二诸葛道:“那也可以,不过还得请区长恩典恩典,不能叫他跟于福这闺女订婚!”区长说:“这你就管不着了!”二诸葛发急道:“千万请区长恩典恩典,命相不对,这是一辈子的事!”又向小二黑道:“二黑!你不要糊涂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区长道:“老汉!你不要糊涂了;强逼着你十九岁的孩子娶上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恐怕要生一辈子气!我不过是劝一劝你,其实只要人家两个人愿意,你愿意不愿意都不相干。回去吧!童养媳没处退就算成你的闺女!”二诸葛还要请区长“恩典恩典”,一个交通员把他推出来了。

一一、看看仙姑

三仙姑去寻二诸葛,一来为的是逞逞闹气的本领,二来为的是遮遮外人的耳目,其实小芹吃一吃亏她很高兴,所以跟二诸葛老婆闹了一阵之后,回去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迟,于福虽比她着急,可是自己既没有主意,又不敢叫醒她,只好自己先去做饭,饭快成的时候,三仙姑慢慢起来梳妆,于福问她道:“不去打听打听小芹?”她说:“打听她做甚啦?她的本领多大啦?”于福也再没有敢说什么,把饭菜做成了放在炉边等,直等到她梳妆罢了才开饭。

饭还没有吃罢,区上的交通员来传她。她好像很得意,嗓子拉得长长地说:“闺女大了咱管不了,就去请区长替咱管教管教!”她吃完了饭,换上新衣服、新手帕、绣花鞋、镶边裤,又擦了一次粉,加了几件首饰,然后叫于福给她备上驴,她骑上,于福给她赶上,往区上去。

到了区上。交通员把她引到区长房子里,她爬下就磕头,连声叫道:“区长老爷,你可要给我做主!”区长正伏在桌上写字,见她低着头跪在地下,头上戴了满头银首饰,还以为是前两天跟婆婆生了气的那个年轻媳妇,便说道:“你婆婆不是有保人吗?为什么不找保人?”三仙姑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看区长的脸。区长见是个擦着粉的老太婆,才知道是认错人了。交通员道:“认错人了!这就是于小芹的娘!”区长又打量了她一眼道:“你就是小芹的娘呀?起来!不要装神做鬼!我什么都清楚!起来!”三仙姑站起来了。区长问:“你今年多大岁数?”三仙姑说:“四十五。”区长说:“你自己看看你打扮得像个人不像?”门边站着老乡一个十来岁的小闺女嘻嘻嘻笑了。交通员说:“到外边耍!”小闺女跑了。区长问:“你会下神是不是?”三仙姑不敢答话。区长问:“你给你闺女找了个婆家?”三仙姑答:“找下了!”问:“使了多少钱?”答:“三千五!”问:“还有些什么?”答:“有些首饰布匹!”问:“跟你闺女商量过没有?”答:“没有!”问:“你闺女愿意不愿意?”答:“不知道!”区长道:“我给你叫来你亲自问问她!”又向交通员道:“去叫于小芹!”

刚才跑出去那个小闺女,跑到外边一宣传,说有个打官司的老婆,四十五了,擦着粉,穿着花鞋。邻近的女人们都跑来看,挤了半院,唧唧哝哝说:“看看!四十五了!”“看那裤腿!”“看那鞋!”三仙姑半辈没有脸红过,偏这会撑不住气了,一道道热汗在脸上流,交通员领着小芹来了,故意说:“看什么?人家也是个人吧,没有见过?闪开路!”一伙女人们哈哈大笑。

把小芹叫来,区长说:“你问问你闺女愿意不愿意!”三仙姑只听见院里人说“四十五”“穿花鞋”,羞得只顾擦汗,再也开不得口。院里的人们忽然又转了话头,都说“那是人家的闺女”“闺女不如娘会打扮”,也有人说“听说还会下神”,偏又有个知道底细的断断续续讲“米烂了”的故事,这时三仙姑恨不得一头碰死。

区长说:“你不问我替你问!于小芹,你娘给你找的婆家你愿意跟人家结婚不愿意?”小芹说:“不愿意!我知道人家是谁?”区长向三仙姑道:“你听见了吧?”又给她讲了一会婚姻自主的法令,说小芹跟小二黑订婚完全合法,还吩咐她把吴家送来的钱和东西原封退了,让小芹跟小二黑结婚。她羞愧之下,一一答应了下来。

一二、怎么到底

三个民兵回到刘家峧,一说区上把兴旺金旺两人押起来,又派助理员来调查他们的罪恶,真是人人拍手称快。午饭后,庙里开一个群众大会,村长报告了开会宗旨就请大家举他两个人的作恶事实。起先大家还怕搬不倒人家,人家再返回来报仇,老大一会没有人说话,有几个胆子太小的人,还悄悄劝大家说:“忍事者安然。”有个被他两人作践垮了的年轻人说:“我从前没有忍过?越忍越不得安然!你们不说我说!”他先从金旺领着土匪到他家绑票说起,一连说了四五款,才说道:“我歇歇再说,先让别人也说几款!”他一说开了头,许多受过害的人也都抢着说起来:有给他们花过钱的,有被他们逼着上过吊的,也有产业被他们霸了的,老婆被他们奸淫过的。他两人还①派上民兵给他们自己割柴,拨上民伕给他们自己锄地;浮收粮,私派款,强迫民兵捆人,……你一宗他一宗,从晌午说到太阳落,一共说了五六十款。

区上根据这些罪状把他两人送到县里,县里把罪状一一证实之后,除叫他们赔偿大家损失外,又判了十五年徒刑。

经过这次大会之后,村里人也都敢出头了。不久,村干部又都经过大改选,村里人再也不敢乱投坏人的票了。这期间,金旺老婆自然也落了选。不过她还变了口吻,说:“以后我也要进步了。”

两个神仙也有了变化:

三仙姑那天在区上被一伙妇女围住看了半天,实在觉着不好意思,回去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下,真有点打扮得不像话;又想到自己的女儿快要跟人结婚,自己还卖什么老俏?这才下了个决心,把自己的打扮从顶到底换了一遍,弄得像个当长辈人的样子,把三十年来装神弄鬼的那张香案也悄悄拆去。

二诸葛那天从区上回去,又向老婆提起二黑跟小芹的命相不对,他老婆道:“把你的鬼八卦收起吧!你不是说二黑这回了不得吗?你一辈子放个屁也要卜一课,究竟抵了些什么事?我看小芹满不错,能跟咱二黑过就很好!什么命相对不对?你就不记得‘不宜栽种’?”二诸葛见老婆都不信自己的阴阳,也就不好意思再到别人跟前卖弄他那一套了。

小芹和小二黑各回各家,见老人们的脾气都有些改变,托邻居们趁势和说和说,两位神仙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他们结婚。后来两家都准备了一下,就过门。过门之后,小两口都十分得意,邻居们都说是村里第一对好夫妻。

夫妻们在自己卧房里有时候免不了说玩话:小二黑好学三仙姑下神时候唱“前世姻缘由天定”,小芹好学二诸葛说“区长恩典,命相不对”。淘气的孩子们去听窗,学会了这两句话,就给两位神仙加了新外号:三仙姑叫“前世姻缘”,二诸葛叫“命相不对”。一九四三年五月写于太行

孟祥英翻身

小序

因为要写生产度荒英雄孟祥英传,就得去找知道孟祥英的人。后来人也找到了,可是得到的材料,不是孟祥英怎样生产度荒,而是孟祥英怎样从旧势力压迫下解放出来。我想一个人从不英雄怎样变成英雄,也是大家愿意知道的,因此就写成这本小书,书名就叫《孟祥英翻身》。

至于她生产度荒的英雄事迹,报上登载得很多,我就不详谈了。

一、老规矩加上新条件

涉县的东南角上,清漳河边,有个西峧口村,姓牛的多。离西峧口三里,有个丁岩村,姓孟的多。牛孟两家都是大族,婚姻关系世代不断。像从前女人不许提名字的时候,你想在这两村问询一个牛孟两姓的女人,很不容易问得准,因为这里的“牛门孟氏”或“孟门牛氏”太多了。孟祥英的娘家在丁岩,婆家在西峧口,也是个牛门孟氏。

不过你却不要以为他们既是世代婚姻,对对夫妻一定是很美满的,其实糟糕的也非常多。这地方是个山野地方,从前人们说:“山高皇帝远”,现在也可以说是“山高政府远”吧,离区公所还有四五十里。为这个原因,这里的风俗还和前清光绪年间差不多;婆媳们的老规矩是当媳妇时候挨打受骂,一当了婆婆就得会打骂媳妇,不然的话,就不像个婆婆派头;男人对付女人的老规矩是“娶到的媳妇买到的马,由人骑来由人打”,谁没有打过老婆就证明谁怕老婆。

孟祥英的婆婆,除了遵照那套老规矩外,还有个特别出色的地方,就是个好嘴。年轻时候外边朋友们多一点,老汉虽然不赞成,可是也惹不起她——说也说不过她,骂更骂不过她。老汉还惹不起,媳妇如何惹得起她呢?

有村里的老规矩,再加上婆婆的好嘴,本来就够孟祥英倒霉了,可是孟祥英本身还有些倒霉的条件:第一是娘家没有人做主。孟祥英九岁时候就死了爹娘,那时只有十三岁一个姐姐和怀抱里一个小弟弟。后来姐姐也嫁到西峧口。因为姐姐的婆家跟自己的婆家不对劲,自己出嫁时候,姐姐也没得来,结果还是自己打发自己上的轿。像这样的娘家,自己挨了打谁能给争口气呢?第二是娘家穷,买不起嫁妆。第三是离娘早,针线活学得不大好。第四是脚大。这地方见了脚大女人,跟大地方人看小脚女人一样奇怪。第五是从小当过家,遇了事好说理,不愿意马马虎虎吃婆婆的亏:这些在婆婆看来,都是些该打骂的条件。

二、哭不得

满肚冤枉的人,没有申冤的机会,常免不了要哭,可是孟祥英连哭的机会也不多:要是娘家有个爹娘,到娘家可以哭一哭,可是孟祥英娘家只有十来岁一个小弟弟,不说不便向他哭,他哭了还得照顾他。要是两口子感情好,受了婆婆的气,晚上可以向丈夫哭一哭,可是孟祥英挨打的时候,常常是婆婆下命令丈夫执行,向他哭还不是找他再打一顿吗?

不过孟祥英也不是绝没有个哭处:姐姐跟自己是紧邻,见了姐姐可以哭;邻家有个小媳妇名叫常贞,跟自己一样挨她婆婆的打骂,见了常贞可以互相对哭;此外,家里造纸,晒纸时候独自一个人站在纸墙下,可以一边贴纸一边哭。在纸墙下哭得最多,常把个布衫襟擦得湿湿的。

有一次,另外遇了个哭的机会,就哭出事来了。一天,她一个人架着驴到碾上碾米,簸着米就哭起来,被她丈夫一个本家叔父碰见了。这个本家叔父问明了原因,随便批评了她婆婆几句,不料恰被她婆婆碰上。这位本家叔父见自己说的话已被她婆婆听见,索性借着叔嫂关系当面批评起来。婆婆怕暴露自己年轻时候的毛病,当面不敢反驳,只好用别的话岔开。

婆婆老早就怕孟祥英跟外人谈话,特别是跟年轻媳妇们谈。据她的经验,年轻媳妇们到一处,无非是互相谈论自己婆婆的短处,因此一见孟祥英跟邻家的媳妇们谈过话,总要寻个差错打骂一番。这次见她虽是跟一个男人谈,却亲自听见又偏是批评自己,因此她想:“这东西一定是每天在外边败坏我的声名,非教训她一顿不可!”按旧习惯,婆婆找媳妇的事,好像碾磨道上寻驴蹄印,步步不缺。恰巧这天孟祥英一不小心,被碾滚子碾坏了个笤帚把,婆婆借着这事骂起孟祥英的爹娘来。因为骂得太不像话了,孟祥英忍不住便答了话:“娘!不用骂了,我给你用布补一补!”

婆婆说:“补你娘的!”“我跟我姐姐借个新的赔你!”“赔你娘的!”

补也不行,赔也不行,一直要骂“娘”,孟祥英气极了,便大胆向她说:“我娘死了多年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娘!你骂你自己吧!娘!”“你娘的!”“娘!”“你娘的!”“娘!娘!娘!”

婆婆不骂了。她以为媳妇顶了她,没得骂个痛快。她想:“这东西比我的嘴还硬!须得另想办法来治她!”后来果然又换了一套办法。

三、死不了

一天,孟祥英给丈夫补衣服,向婆婆要布,婆婆叫她向公公要。就按“老规矩”,补衣服的布也不应向公公要。孟祥英和她讲道理,说得她无言答对,她便骂起来。孟祥英理由充足,当然要和她争辩,她看这情势不能取胜,就跑到地里叫她的孩子去:“梅妮(孟祥英丈夫的名字)!你快回来呀!我管不了你那个小奶奶,你那小奶奶要把我活吃了呀!”

娘既然管不了小奶奶,梅妮就得回来摆一摆小爷爷的威风。他一回来,按“老规矩”自然用不着问什么理由,拉了一根棍子便向孟祥英打来。不过梅妮的威风却也有限——十六七岁个小孩子,比孟祥英还小一岁——孟祥英便把棍子夺过来。这一下可夺出祸来了:按“老规矩”,丈夫打老婆,老婆只能挨几下躲开,再经别人一拉,作为了事。孟祥英不只不挨,不躲,又缴了他的械,他认为这是天大一件丢人事。他气极了,拿了一把镰刀,劈头一下,把孟祥英的眉上打了个血窟窿,经人拉开以后还是血流不止。

拉架的人似乎也说梅妮不对,差不多都说:“要打打别处,为什么要打头哩?”这不过只是说打的地方不对罢了,至于究竟为什么打,却没人问,按“老规矩”,丈夫打老婆是用不着问理由的。

这一架打过之后,别人都成了没事人,各自漫散了,只有孟祥英一个人不能那么清闲。她想:满理的事,头上顶个血窟窿,也没人给说句公道话,以后人家不是想打就可以打吗?这样下去,日子长着哩,什么时候才能了结?想来想去,没有个头尾,最后想到寻死这条路上,就吞了鸦片烟。

弄来的鸦片烟太少了,喝了以后死不了,反而大吐起来。家里人发现了,灌了些洗木梳的脏水,才救过来。

婆婆说:“你爱喝鸦片多得很!我还有一罐哩!只要你能喝!”孟祥英觉着那倒也痛快,可是婆婆以后也没有拿出来。

又一次,孟祥英在地里做活,回来天黑了,婆婆不让她吃饭,丈夫不让回家。院门关了,婆婆的屋门关了,丈夫把自己的屋门也关了,孟祥英独自站在院里。邻家媳妇常贞来看她,姐姐也来看她,在院门外说了几句悄悄话,她也不敢开门。常贞和姐姐在门外低声哭,她在门里低声哭,后来她坐在屋檐下,哭着哭着就瞌睡了,一觉醒来,婆婆睡得呼啦啦的,丈夫睡得呼啦啦的,院里静静的,一天星斗明明的,衣服潮得湿湿的。

第二天早上没有吃饭,午上还没有吃饭,孟祥英又觉着活不下去了,趁着丈夫在婆婆屋里睡午觉,她便回房里上了吊。

邻家媳妇常贞又去看她,听见她公婆丈夫睡得稳稳的,以为这会总可以好好谈谈,谁知一进门见她直挺挺吊在梁上,吓得常贞大喊一声跳出来。一阵喊叫,许多人都来抢救。祥英的姐姐也来了,把尸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救了好久,祥英又睁开了眼,见姐姐抱着自己,已经哭成个泪人了。

两次寻死,都没得死了,仍得受下去。

四、怎样当上了村干部

一九四二年,第五专署有个工作员去西峧口协助工作,要选个妇救会主任,村里人提出孟祥英能当,都说:“人家能说话!说话把得住理。”可是谁也不敢去向她婆婆商量。工作员说:“我亲自去!”他一去就碰了个软钉子。孟祥英的婆婆说:“她不行!她是个半吊子,干不了!”左说左不应,右说右不应,一个“干不了”顶到底。这位老太婆为什么这样抵死不让媳妇干呢?这与村里的牛差差有些关系。(牛差差不是真名,是个已经回头的特务,因为他转变得还差,才叫他“差差”。)

当摩擦专家朱怀冰部队驻在这一带时候,牛差差在村里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后来朱怀冰垮了台,保长投了敌,他又到敌人那边跟保长接过两次头;四十军驻林县时,他也去跟人家拉过关系:真是个骑门两不绝的人物。他和孟祥英婆家关系很深。当年孟祥英的公公牛明师,因为造纸赔了钱,把地押出去了,没有地种,种了他五亩半地。他的老婆,当年轻时候,结交下的贵客也不比孟祥英的婆婆交得少,因为互相介绍朋友,两个女人也老早就成了朋友。牛差差既是桌面上的人物,又是牛明师的地主,两个人的老婆又是多年的老朋友,因此两家往来极密切,虽然每年打下粮食是三分归牛明师七分归牛差差,可是在牛明师老两口看来,能跟人家桌面上的人物交好,总还算件很体面的事。

自从朱怀冰垮了台,这地方的政权,名义上虽然属于咱们晋冀鲁豫边区,实际上因为“山高政府远”,老百姓的心,大部分还是跟着牛差差那伙人们的舌头转。牛差差隔几天说日本兵快来了,隔几天说四十军快来了,不论说谁来,总是要说八路军不行了。这话在孟祥英的公公牛明师听来,早就有点半信半疑:因为牛明师家里造纸,抗战以来纸卖不出去,八路军来了才又提倡恢复纸业,并且由公家来收买,大家才又造起来。牛明师自己造纸赚了许多钱,不上二年把押出去的地又都赎回来了。他见这二年来收买纸的都是八路军的人,以为八路军还不是真“不行”,可是一听到牛差差的谣言,他的念头就又转了,他想人家这“桌面上人”,说话一定是有根据的。孟祥英的公公对牛差差的话,虽然半信,却还有“半疑”,可是孟祥英的婆婆,便成了牛差差老婆的忠实信徒了。她不管纸卖给谁了,也不管地是怎样赎回来的。她的军师只有一个,就是牛差差老婆。牛差差老婆说“四十军快来了”,她以为不是明天是后天。牛差差老婆说“四十军来了要枪毙现在的村干部”,她想最好是先通知干部家里预备棺材。你想这样一个婆婆,怎么会赞成孟祥英当妇救会主任呢?

工作员说了半天,见人家左说左不应,右说右不应,一个“干不了”顶到底,年轻人沉不住气,便大声说:“她干不了你就干!”这一手不想用对了:孟祥英的婆婆本来认为当村干部是件危险的事,早晚是要被四十军枪毙的。她不愿叫孟祥英干,要说是爱护媳妇,还不如说是怕连坐,所以才推三阻四,一听到工作员叫她自己干,她急了。她想媳妇干就算要连坐,也比自己亲身干了轻得多,轻重一比较,她的话就活套得多了:“我不管,我不管!她干得了叫她干吧!”

工作员胜利了,孟祥英从此才当了妇救会主任。

五、管不住了

当了村干部,免不了要开会。孟祥英告婆婆说:“娘!我去开会!”说了就走了。婆婆想“:这成什么话?小媳妇家开什么会?”可是不叫去又不行,怕工作员叫自己干。她虽觉着八路军“不行了”,可是估量一下自己的能力,比八路更不行,要是公然反抗起来,明天早晨四十军不来救驾,到晌午就保不定要被工作员带往区公所。光棍不吃眼前亏,由她去吧!

妇女也要开会,在孟祥英的婆婆脑子里是个“糊涂观念”,有心跟在后面去看看,又怕四十军来了说自己也参加过“八路派”人的会,只好不去。第二天,心不死,总得去侦察侦察一伙媳妇们开会说了些什么。她出去一调查,“娘呀!这还了得?”妇女要求解放,要反对婆婆打骂,反对丈夫打骂,要提倡放脚,要提倡妇女打柴、担水、上地,和男人吃一样饭干一样活,要上冬学……她想:这不反了?媳妇家,婆婆不许打,丈夫不许打,该叫谁来打?难道就能不打吗?二媳妇(就是指孟祥英,她的大孩子跟大媳妇在襄垣种地)两只脚,打着骂着还缠不小,怎么还敢再放?女人们要打起柴来担起水来还像个什么女人?不识字还管不住啦,识了字越要上天啦!……这还成个什么世界?

婆婆虽然担心,孟祥英却不十分在意,有工作员做主,工作倒也很顺利,会也开了许多次,冬学也上了许多次。这家媳妇挨了婆婆的打,告诉孟祥英,那家媳妇受了丈夫的气,告诉孟祥英。她们告诉孟祥英,孟祥英告诉工作员,开会、批评、斗争。

孟祥英工作越积极,婆婆调查来的材料也越多,打不得骂不得,跟梅妮说:“那东西管不住了!什么事她也要告诉工作员!可该怎么办呀?”梅妮没法,吸一吸嘴唇;婆婆也吸一吸嘴唇。

孟祥英打回柴来了,婆婆嘴一歪,悄悄说:“圪仰圪仰,什么样子!”孟祥英担回水来了,婆婆嘴一歪,悄悄说:“圪仰圪仰,什么样子!”

要提倡放脚,工作员叫孟祥英先放,孟祥英放了。婆婆噘着嘴,两只眼睛跟着孟祥英两只脚。

村里的年轻女人们,却不和孟祥英的婆婆一样:见孟祥英打柴,有些人也跟着打起来;见孟祥英担水,有些人也跟着担起来;见孟祥英放脚,有些人也跟着放了脚。男人们也不都像梅妮,也有许多进步的:牛××说:“女人们放了脚真能抵住个男人做!”牛××说:“女人们打柴担水,男人少误多少闲工!”牛××说:“牛差差常说人家八路不好,我看人家提倡的事情都很有好处!”

不论大家怎样想,孟祥英的婆婆总觉着孟祥英越来越不顺眼,打不得骂不得,一肚子气没处发作,就想找牛差差老婆开个座谈会。一天,她上地去,见牛差差老婆在前边走。她喊了一声“等等”,人家却不等她,还走得很快。她跑了几步赶上去,牛差差老婆说:“咱两家以后少来往,你不要以为你老二媳妇放了脚很时行!以后四十军来了,一定要说她是八路军的太太!你们家里跟八路有了关系了,咱可跟你们受不起那个连累!”这几句话,把孟祥英的婆婆说得从头麻到脚底。她这几天虽是憋了一肚子气,可还没有考虑到这个天大的危险,座谈会也不开了,赶紧找梅妮想办法。可是梅妮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母子两个坐到一块各人吸各人的嘴唇?

六、卖也卖不了

有一次,村里的群众要去太仓村斗争特务任二孩,牛差差们说:“去吧!任二孩是人家四十军的得劲人,谁去参加斗争,谁就得防备丢脑袋,四十军来了马上就跟他算账!”孟祥英的公公婆婆丈夫听到这话,全家着了急,虽不敢当面来劝孟祥英,可是一个个脸色都变白了,娘看看孩子,低声说:“这回可要闯大祸!”孩子看看娘,低声说:“这回可要闯大祸!”

这些怪眉怪眼,孟祥英看了也觉着有点可怕,问问别的媳妇们,也有些人说:“不去好。”孟祥英这时也拿不定主意,问工作员“不去行不行”,工作员说:“这又不强迫,不过群众还去啦,干部为什么不去?”孟祥英说不出道理来,她想:去就去吧,咱不会不说话?

她一到太仓村,见群众满满挤了一会场,比看戏时候的人还多,发言的人抢还抢不上空子,任二孩低着头,连谁的脸也不敢看。这会她的想法变了,她想:这么多的人难道都不怕枪毙,可见闯不下什么大祸。不多一会,她就领导着西峧口人喊起反对任二孩的口号来了。

开过了这次斗争会,孟祥英胆子大起来,再也不信特务们“变天”的谣言了,工作更积极起来,可是她的婆婆却和她正相反:自从孟祥英开会回来,牛差差们就跟她婆婆说:“早晚免不了吃亏。”婆婆听见这话越觉着胆寒,费了千辛万苦,才算想了个对付孟祥英的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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