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机器探案集之水晶球占卜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00:3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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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杰克·福翠尔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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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机器探案集之水晶球占卜师

思考机器探案集之水晶球占卜师试读:

九十七号囚犯

马莎打开房门。她那特立独行的主人,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思考机器——躺着地板上,昏过去了。他仰面朝上,长而苍白的脸这会儿变成了死灰色,薄薄的嘴唇没了血色,眼睑低垂着,蓬松的黄发从他宽大的额头上垂下来,乱糟糟的。他的胳膊在身体两侧无力地伸展着,纤细苍白的手一动不动地摊在一旁。暗淡的光透过实验桌前的窗子射进来,照在这个可怜的小小的身体上。马莎一下子惊呆了,瞪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慌和忧虑。她不是那种遇事就惊声尖叫的人,但这时高亢的声音似乎已经窜到了她的喉咙。她害怕得心都要被揉碎了,猛扑到这个纤弱的、孩子似的身体前,用自己强壮有力的双手把他抱到床上。“老天啊!”她大喊起来,她的声音饱含着感情。这是因长期服侍这个伟大科学家而培养出的深厚感情,“这个可怜的人到底是怎么啦?他怎么啦?”

她站在床边,又看着那张晦暗的脸,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身体有活动的迹象。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她这样告诉自己,他还有呼吸,也许只是晕倒了。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坚持这个想法,转身拿水去了。长条桌子的一端有个洗脸盆,盆子的上方就是水龙头,还有数不清的量杯。尽管马莎现在很紧张,但是她也不会傻到用那些杯子。那些杯子装过各种各样的化学药剂,当然也有毒药。她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瘦小的科学家,奔出房间,再进来时,手上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瓶和杯子。

她端着水出现在门口,刹那间又惊呆了。那位杰出的科学家正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满脸的心事。“马莎,有人来过吗?”他问。“老天!先生,你这是怎么啦?”她大声问,显得非常惊讶。“噢,出了点儿小意外,”他急躁地解释,“有人来过吗?”“没人来过,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先生?”“别替我担心了,老婆子,我没事。”思考机器宽慰她,然后站起身来,“肯定没人来过吗?”“是的,先生。天!我刚才把你从地板上抬起来的时候,你的脸色白得吓人……”“当时我是仰面躺着还是趴着?”“仰面躺着的,先生。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思考机器又摸着后脑勺陷入了沉思,马莎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进来时看到他是在什么地方、怎样躺着的。“你确信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吗?”科学家又问。“没听到什么声音,先生。”“比如说刺耳的声音?”“没有,先生,没有任何声音。我只是沏好了茶,然后进来叫你。”

她从水瓶里倒了杯水递给科学家,思考机器抿了一口,嘴唇慢慢地有了血色。“马莎,”他说,“麻烦你去看一下前门是不是关着呢。”

马莎过去看了看,“关着呢,先生。”她走回来说。“关着?”“是的,先生。”

思考机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似乎没什么大碍。他走到实验桌前,斜着眼睛照了照挂在那里的镜子,然后又到各个房间里查看,看看窗子、房门,还不时地停下来古怪地打量着房间里那些自己已经用了好多年的东西。他转过身,马莎就在他身后,一脸好奇地看着。“丢了什么东西吗,先生?”她担心地问。“你确定没听到任何声音吗?”他又问了相同的话。“一点儿也没听到,先生。”

思考机器走到电话跟前,和哈钦森·哈奇——那个报社的记者——

通了电话。“听说有人从奇泽姆监狱越狱了吗?”他问。“没有,”记者回答说,“怎么了?”“有人越狱了。”科学家肯定地说。“谁呀?”记者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越狱的人叫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他现在的确在外边。”“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哈奇重复道,“那个造假钞的家伙……”“是的,就是那个伪造钱币的罪犯。”思考机器急躁地说,“他现在在外边。你可以先查一下,然后顺便来我这里一趟。”

哈奇和主编说了一声,就跑出去调查了。半个小时后,他到了奇泽姆监狱。这是郊区占地面积巨大的花岗岩建筑群,哈奇和监狱长——自己的老相识聊了一会儿。“越狱的人是谁?”哈奇精神抖擞地开口问。“越狱?”监狱长愣了一下,笑了,“没人越狱。”“这里关押着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对吗?”“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的确关在这里,”监狱长冷冷地说,“他是九十七号囚犯,现在关在九号牢房。”“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记者继续问。“十分钟前。”对方显然有所准备。

记者先生一直盯着监狱长,但是对方也坦然地看着他。有时监狱方面为了向公众隐瞒罪犯越狱的事实,会矢口否认有人从监狱逃跑。哈奇就知道好几起这样的例子。“我可以见见吉尔弗伊尔吗?”他冷冷地问。“当然可以,”监狱长答应得很爽快,“来吧,我带你去。”

他领着记者沿着走廊到了九号牢房。“九十七号,你在吗?”他喊道。“你以为我还会在哪儿?”屋里某个角落发出了嘟嘟囔囔的声音。“赶快到门前来!”

囚室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一个男人从黑影里走到了牢房门口。几个月前,哈奇见过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眼前的人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一样——相同的身材、一样的鹰钩鼻、薄嘴唇,除了肤色因为关在监狱里变得苍白之外,其他一切都一样,正是吉尔弗伊尔。记者的脸上明显地充满了惊讶之色。“你还记得我吗,吉尔弗伊尔?”他问。“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囚犯答道,听上去很和善,“多亏了你们我才会来到这里——你和那个老教授。”哈奇率先向监狱长办公室走去。“喂,监狱长!”他若有所指地质问,“我想知道事实,这个家伙有没有跑出牢房过?”“没有,除了放风的时候,”监狱长回答,“所有的犯人每天都会有段放风的时间。”“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出过监狱?”“绝对没有!”监狱长斩钉截铁地说,“他被判了八年徒刑,在那之前他出不去。”“我有理由相信,是最毋庸置疑的理由,他曾经出去过。”记者强调。“你是吹牛吧,哈奇。”监狱长憨厚地笑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哈奇沉默不语。他走到电话前,给思考机器打了电话。“你弄错了,吉尔弗伊尔没有越狱,”他告诉科学家,“他还在奇泽姆监狱。”“你见着他了吗?”那个急躁的声音问。“见到了,还和他说了几句话,”记者答道,“五分钟前他还在第九号牢房。”对方沉默了好长时间。哈奇能够想象到,思考机器肯定正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情。“你弄错了,哈奇先生,”最后那个急躁的声音说,让记者有些吃惊,“吉尔弗伊尔不在牢房,我知道他不在,咱们没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再见。”

碰巧,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和奇泽姆监狱的监狱长是熟人,因此,他到监狱的时候,受到了监狱长的额外礼遇,他来的目的也引起了更多的关注,这时哈奇已经离开那里半个多小时了。监狱长跟教授握了握手,露出欢迎的笑容,寒暄了几句。“我想调查一下吉尔弗伊尔这个人的一些事情。”科学家说明来意。“你也是?”监狱长问,“哈钦森·哈奇刚才也来问过他的事情。”“是的,是我叫他来的。”科学家说,“他告诉我吉尔弗伊尔还在监狱里,真是这样吗?”“他是在这儿,”监狱长肯定地说,“他在这里关了快一年了,而且还将在这里待上七年。哈奇似乎认为他越狱了,您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吗?”

思考机器莫测高深地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看时钟——八点十八分。“你确定吉尔弗伊尔在他的牢房里吗?”他简短地问。“我知道他在——就是九号牢房。”监狱长点燃雪茄,似乎有些不满,古怪地瞪着自己的客人。老是有人纠缠九十七号囚犯的事情,还怀疑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猫腻,这可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思考机器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浅蓝色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监狱长见识过他的这种态度。“吉尔弗伊尔在这里关了多久了?”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问。“十个多月。”“表现还好吧?”“嗯,是的,他现在表现还不错。他刚来的时候特别不安分,一个劲地找麻烦,不过后来他知道那些都没用。所以现在可以说,他称得上是个囚犯的典型例子。一般囚犯都有这么一个过程,刚来的时候惹是生非,后来十有八九会安分下来。”“那么,”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你最初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变得安分了呢?”“噢,大概一个月或者六周之前。”“他是慢慢变好的,还是突然就变好了?”“我不确定,真的,”监狱长纳闷地答道,“我觉得可以说他是一下子就变好了。有一天我经过他的牢房的时候,我发现他不骂我了,那可很不寻常。”

思考机器一下子站起身,斜着眼睛挑衅一般盯着眼前的监狱长,过了一会儿,他又退回来坐下了,眼睛还是望着天花板。“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骂你的吗?”监狱长笑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了,大概是一个月或者六周之前。”“从那以后他还骂过你吗?”科学家继续问。“没有,从那之后没人听到他骂过。他后来一直表现很好。”“没有大喊大叫过吗?”“嗯,他很长时间没有大叫了。有个医生来这里给他看过两次病。

我想,大概是他的喉咙出毛病了。”“为什么监狱里的医生不给他看病?”思考机器疑惑地问。“他要求请外面的医生给他看病,”监狱长说,“他交了十二或者十五美元,我用这笔钱支付那个医生的诊费。”科学家的脑子里有了些新的想法,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长长的脸上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你还记不记得,”他终于又开口缓慢地问,“那位医生,他是在停止咒骂之前还是之后请的?”“我想是之后吧,”监狱长厌倦地回答。“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问。“你刚才说是喉咙出了毛病。那是怎么回事?”“只是嗓子有点儿沙哑,就这样。那位医生告诉我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因为牢房里太潮了吧。”“你认识那位医生吗?有交情吗?”思考机器问,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是的,我们很熟,我都认识他好几年了。是我让他进来,然后让他出去的。”

这位有些乖张的科学家似乎有点儿失望,又退回去坐在椅子里。“你要不要见一下吉尔弗伊尔?”监狱长问。“不用了,”科学家说,“不过我希望你能悄悄地走过去,用手电筒照照看九十七号囚犯是不是还在九号牢房里,可以吗?”

监狱长猛地站起来。他被科学家的话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九十七号就在牢房里,不过为了满足这位古怪客人的要求,他拿着手电筒出去了。过了几分钟,他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些惊讶。“怎么样?”科学家问,“他在睡觉吗?”“不是,”监狱长回答,“他没有睡觉,他在自己的床边跪着祷告呢。”

思考机器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三趟,最后,他转身看着监狱长说:“真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是相信我,这里面有问题。一个小时后,等九十七号囚犯睡着,我想亲自去一趟九号牢房。在这之前你不用招呼我,忙你的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接下来的时间里,思考机器给监狱长上了一课,告诉他什么叫安静。科学家扫了一眼时钟,表针指着八点四十分,然后他又坐下来,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他。监狱长忙着处理手上的文件,还时不时好奇地瞟一眼这个小个儿,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怀疑他的访客是不是睡着了,但是在厚厚的眼镜片之后的那对狭长的、蓝色的眼睛否认了他的想法。十点二十一分,思考机器站起身来。“现在,咱们去吧。”他说。

监狱长一声不响地再次打开手电筒,出门沿着监狱的走廊向九号牢房走去。他们在门前停下来。巨大的监狱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九十七号囚犯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声。思考机器用眼神示意,监狱长打开牢门。两人一起走了进去。“请不要出声。”科学家小声地说,他从监狱长手中接过手电筒,悄悄地走到九十七号的床前,猛地摁亮电筒照着那张熟睡的脸。他死死盯着这个仰躺着的人,大概刺眼的灯光打扰了对方的美梦,那人的眼皮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了。“你认识我吗,吉尔弗伊尔?”思考机器鲁莽地问。他俯身过去,这样灯光正好打在他脸上,以便让囚犯看清。“认识。”囚犯简短地说。“我叫什么?”科学家坚持问道。“凡杜森,”对方的回答很干脆,“我当然认识你。”九十七号囚犯用手肘支起身子,镇静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你穿多大码的鞋?”科学家问。“跟你没关系!”囚犯咆哮起来。

思考机器那手电筒照向地板,看到囚犯的鞋子放在一边。他捡起鞋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把它们放回去,然后冲监狱长点点头。他们走出了牢房。囚犯用手肘支着身子,似乎想用自己机警的眼睛看穿牢房和走廊的黑暗,过了很长时间,他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让我看看吉尔弗伊尔的调查档案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回到监狱长的办公室后,思考机器要求道。档案拿来了,里面有关于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的一切资料,科学家准确详细地誊抄了一份。“另外,最后,”他说,“请告诉我那位来给九十七号囚犯看病的医生的名字,可以吗?”“海因德尔医生,”监狱长答道,“德尔莫尔·L.海因德尔医生。”思考机器把笔记本装进口袋里,又把帽子紧紧地扣在自己浓密的黄色头发上,然后开始慢慢地戴手套。“吉尔弗伊尔到底出了什么事?”监狱长严肃地问,“你和哈奇究竟在调查什么,难道就不能告诉我吗?”“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细心、尽责的人,”思考机器说,“但是我不知道你该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负什么责任。九号牢房里的那个人不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九十七号囚犯到底是谁,但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早在几周前就不在奇泽姆监狱了。晚安。”

乖张的科学家走了。

哈钦森·哈奇第三次敲响了那个小房子的门。敲门声在房子里回荡着,但是没有人来应门。这座朴素的房子位于市郊高档居住区幽静的街道边,似乎是空的,但是当他走到房子后面的阳台附近,便看见二楼百叶窗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房子里肯定有人,记者想,否则不会有灯光。但是如果有人的话,为什么没声音呢?他看到那道微弱的灯光依然亮着,于是又走到门前。门是锁着的。他只想知道那扇门的后边到底有没有人,于是他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来开门。

他正要转身走开,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漆黑一片的大厅里伸出一只胳膊抓住了他的衣领,他没能躲开。尽管他出于本能挣扎了几下,但还是被拽进了房子,然后大门在他身后“砰”的一下关上了。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但是那只强壮有力的手仍旧抓着他的衣领。“小家伙,我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现在!”一个男人说道。

他奋力挣扎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下巴挨了重重的一击,打得他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在下坠、下坠,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他感到头痛欲裂,血红的晨曦透过窗子射进来,照得他眼睛一阵刺痛。他在床上躺了片刻,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奇怪的事情,然后挣扎着起身。他用一个手肘支撑着身体,打量着房间,这时,他听到衣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转过身,看到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女人向他走来,她那美丽的脸上露出凝重、绝望的悲痛。

哈奇不由自主地挣扎着站起来——也许是出于防卫,也许是出于对女士的礼貌。女人停下来,站在那里望着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简短地问,“我在这里干什么?”女人的眼中突然噙满热泪,嘴唇不住地发抖,“太好了,事情没有变得更糟。”她绝望地说。“你是谁?”哈奇好奇地问。“请不要问了,”她恳求道,“请不要问了!如果你现在可以离开,那就请你趁现在马上走吧。”

记者先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他神志清醒了,重新变得自信、机警、劲头十足,追根究底的本性完全苏醒了。如果他只是被人狠狠地揍在下巴上,那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以前不止一次地被人打过,更何况这里还有事情等着他来调查。“昨晚打我的人是谁?”他问。“请离开这里!”女人央求着,“相信我,你必须走。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太可怕了,也太不真实、太骇人听闻了!”泪水沿着脸颊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攥了攥拳头。

哈奇坐下来,说:“我不会走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没有!”女人呜咽着。

她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这时哈奇看到女人的脸颊和脖颈上有严重的淤伤,这可能是被人抽打的痕迹。不管他遇到了怎样的麻烦,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孤身一人,因为这个女人也是受害者。“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坚持说。“我不能,我不能!”她痛哭道。突然,她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她抬起头,侧耳倾听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会杀了你的,他会杀了你的!”女人低声说道。

哈奇紧紧地闭着嘴巴,示意女人不要出声,然后朝房门走去。门前有把沉重的椅子,他搬起椅子掂了掂分量,宽慰地看了看那个女人。她已经扑倒在床上,把头藏进了枕头底下。她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哈奇将椅子举过头顶,紧紧地抓着。

随着一阵轻微的嘎嘎声,有人转动了门把手。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哈奇惊讶地盯着那个人。“天啊!”他喊着。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将椅子砸下来。那人闷声倒在地板上。女人站起身,尖叫了一声,然后向前倾倒晕了过去。早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来到监狱长的办公室。和他们俩一起来的有个强壮的马夫,他手上还押着一个人。“他就是你的囚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思考机器简洁地说。“吉尔弗伊尔!”监狱长嚷道,“他越狱了吗?”

过了一会儿,两名狱警押着九十七号囚犯走进监狱长的办公室。有两个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如果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的话。他们当中,一个脸上写满了放荡与残忍,而另一个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不可磨灭的沉痛,而且他的脸色也因为被关在监狱里而变得苍白。“他们是兄弟,先生,孪生兄弟。”思考机器解释说。他指了指从九号牢房带出来的穿着囚衣的人,“这是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是郊区一个小教堂的牧师。而这位——”他又指了指他们扭送来的家伙,“他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伪造钱币的罪犯,真正的第九十七号囚犯。”

监狱长和狱警惊呆了,他们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人,然后又端详着另一个。两张脸太像了,就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除了根本上的思维方面的不同之外,他们俩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他们脚的大小。”思考机器继续说,“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伪造钱币的罪犯,真正的九十七号囚犯,早在四十九天以前就越狱了。监狱长先生,根据你们的档案,他穿八号半的鞋;而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穿七号鞋。漏洞就在这里!”

他突然弯下腰,抬起吉尔弗伊尔博士的一只脚,甚至没有解开鞋带就把他的鞋子给脱了下来,这说明他脚上穿的鞋子特别大。吉尔弗伊尔博士虚弱地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用手捂住了脸。而菲利普·吉尔弗伊尔,那个伪造钱币的罪犯,怒气冲冲地一步跨到他的兄弟身边,也坐了下来,挑衅地瞪着眼前的人。“但是他们是什……什么时候,又是怎……怎样换过来的呢?”监狱长结结巴巴地问。这件事情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噩梦。“准确地说,是在四十九天前,”思考机器说,“你们的档案是这样记录的。在你们的档案里,而且还是你自己亲笔写的,原原本本地记录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但是你没有留意。”他大度地解释,“里面记录了一切,咱们来一起看看那份档案。”

思考机器迅速地翻到一页,上面是来访记录。“九月三日下午,P.吉尔弗伊尔的妹妹获准和九十七号囚犯会话半小时。批准人:监狱委员会主席。”“这就是越狱记录,”思考机器继续说,“菲利普·吉尔弗伊尔没有姐妹,所以来访的那个人是牧师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博士——他唯一的兄弟穿着女人的衣服来了。他为了换自己的兄弟出来,自愿进了牢房,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但是动机还不清楚。按照精心策划的那样,他们换了衣服,交代了在监狱里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后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九十七号囚犯就装成女人逃了出去。我相信他当时被仔细地检查过,但是他和来时的人太像了,所以当时没有被查出来。”

监狱长惊愕的眼睛因为自己被耍弄而变得气愤。他转身面向两位静静地站在一旁的狱警。“把他带回去!”他指着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命令说,“把他带到他该去的地方!”然后监狱长又转身对脸色苍白的牧师说,“我会把你交给警方的。”

菲利普·吉尔弗伊尔被带走了。不久,监狱长拿起电话。“请稍等一下,”思考机器说着坐了下来,“你现在已经把囚犯关起来了,而且你还准备把这个一直很善良的人交给警察。一会儿请别忘了把这个也告诉警察。”“但是他为什么要把囚犯换出去?”监狱长生气地问,“他要对这件事情负责。对此,相关的法令……”“吉尔弗伊尔博士所做的事情即使算不上英勇,也是我所听说过的最令人感动的事情了。”科学家打断他的话说道,“请等一下。他是个有地位、有声望、品行高尚的人,之所以故意代替自己犯了罪的兄弟而进牢房,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兄弟无论如何必须出去一阵子。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也不知道这有多么必要或者有多紧迫。尽管自己的兄弟犯了罪,但是吉尔弗伊尔博士相信他四周后会回到牢房服满自己的刑期。李代桃僵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尽管自己的兄弟没有按照事前说好的那样回来,但是吉尔弗伊尔博士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吉尔弗伊尔博士为了实践诺言而不惜牺牲自己,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我这样做是因为——”吉尔弗伊尔博士的情绪很激动,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这是他走进房间后第一次开口讲话。“不管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你这样做是出于对自己兄弟的爱护,但是他却背叛了你——他强占了你的房子,还酗酒、殴打你的妻子,他简直就是个懦夫;而且当这位哈奇先生去你家里调查的时候,他还拘禁了哈奇先生。幸亏哈奇先生很勇敢,才解救了你妻子——她当时完全被他囚禁了——再次把他送进了监狱。”

吉尔弗伊尔博士的脸上刹那间失去了血色。他踉跄了几步,嘴巴紧闭着,激动得不能自已。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慢慢地平和下来,他站在那里,抬头透过窗户凝视着监狱的院子。“事情就是这样。”过了一会儿,科学家说,“监狱长先生,我认为没有必要把这个人送上法庭,我相信让此事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会更好。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而且……”“但是这是犯罪啊。”监狱长打断了科学家的话。“从理论上讲,确实是这样。”思考机器承认他的话,“但是如果它没有带来危害,而且动机也是无可非议的,那么即使它是犯罪,我们也有理由不追究啊。你从这个角度想想吧。”

小小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思考机器望着天花板,手指交错着;吉尔弗伊尔博士的眼睛飘忽不定地一会儿望望科学家那张长长的、难以琢磨的脸,一会儿看看监狱长;哈奇则因为困惑而紧皱着眉头。“你一开始是怎么察觉这起越狱事件的呢?”记者好奇地问。“我知道菲利普·吉尔弗伊尔越狱了,因为我看见他了,”思考机器简洁地回答,“他去了我家,显然是想杀我。我当时在实验室。他从背后靠近我,然后把我击倒在地。我从实验桌边的镜子里看见了他,想躲开,但是他还是打到我的后脑勺上了,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这时马莎从外边弄出了些声响,吓着了吉尔弗伊尔,所以他就逃走了。他身后的正门锁着,那是把弹簧锁。但是我认出他就是那个越狱的囚犯,我绝不会忘记他的相貌,而且我知道他杀我的动机,因为是我帮助警方把他逮捕归案的。“然后我就告诉你吉尔弗伊尔已经越狱了,让你来这里调查一下,后来我自己也来了一趟,因为我知道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已经不在牢房里了。我查到许多情况,包括九十七号囚犯的表现突然转好,这也证实了那个攻击我的人就是菲利普·吉尔弗伊尔,于是晚上我就突然去见吉尔弗伊尔博士,设法让他因为惊吓而说出真相。但是他出于对自己兄弟的忠诚,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按照我设计的思路演下去。他认出了你,哈奇先生,同样他也认出了我,我们可以想象到菲利普·吉尔弗伊尔当时一定很精心地策划了一切,告诉吉尔弗伊尔博士要留意我们。“档案把其他的事情告诉了我。我了解了菲利普·吉尔弗伊尔的家庭情况,知道了菲尼亚斯·吉尔弗伊尔,虽然档案里没提到他的职业,但是却有他的住址。当我去拜访给囚犯医治喉咙的海因德尔医生的时候,哈奇先生,你就跟进另外的线索了。医生告诉我囚犯的咽喉没有任何问题,这样我就清楚地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我刚才说吉尔弗伊尔博士原本只是打算替他兄弟在监狱里待四周,是因为你告诉我他请了四周的假。”

牧师又盯着监狱长的脸。这位官员一边仔细地听着整件事情的经过,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你最好回到牢房里,吉尔弗伊尔博士,”他彬彬有礼地说,“跟你的兄弟把衣服换过来。你穿着囚衣上街可不妙。”(张文广 译)

车上女尸

1

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蓝色的眼珠闪烁了一下,戴上一副奇形怪状的开车面罩,将最后一丝不驯的头发也塞入纱巾。这样一来,她美丽的脸庞从嘴巴到额头全被遮住了,一顶帽子罩住她满头的鬈发,而帽子则用纱巾紧紧系住。“这就全遮好了,对吧?”她问同伴们。

杰克·柯蒂斯笑了。“嗯,”他取笑道,“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你非常漂亮了。”“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你了,”查尔斯·里德说,“连你是黑人还是白人都分不出来。”

女孩撅起红艳的嘴唇,遮住了洁白的牙齿,沉思了一会儿。“我想还是把面罩拿掉好。”末了她说。“别,”柯蒂斯警告她,“在平坦的大道上,绿龙号开起来就像飞一样。”“连你的头发都会被吹走,”里德加上一句,“当杰克踩足油门时,不管要到什么地方,转眼就到了。”“总不能在这样的黑夜里开快车吧?”女孩子抗议道。“我车上的灯光比双引擎的火车头灯还亮呢,”柯蒂斯微笑着向她保证,“非常安全。不用担心。”

他戴上连着护目镜的面罩,里德也一样。低底盘、汽油燃料的跑车绿龙号不耐烦地喷着气等在一旁。柯蒂斯协助梅尔罗斯小姐坐上前座,自己也上车坐在她旁边的驾驶座上,里德则坐在后座上。汽车抖动了一下,然后往前驶去。

玛格丽特·梅尔罗斯是位女演员,五年前在西海岸地区曾引起巨大轰动,先以她的美貌,后来则以艺术造诣,为自己赢得广大观众的爱戴;杰克·柯蒂斯是她幼时的朋友,当时他们同住在旧金山,就读于同一所学校;查尔斯·里德是柯蒂斯的好朋友,父亲在丹佛拥有煤矿。

三个人在波士顿意外相逢时,大家都非常高兴。上次三人会面是两年前在丹佛,当时梅尔罗斯小姐正在那里演出。这次她在波士顿学习声乐,在下一季的演出开始前,再回西海岸。

里德留在波士顿,为的是要追求一位社交名媛伊丽莎白·道小姐。他先前在旧金山遇到她,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尽管她今年才十九岁,他还是展开追求,而且激情从未冷却,甚至在她回到东岸之后还是一样。他听说道小姐在波士顿和另一位男士摩根·梅森过从甚密。梅森虽然贫穷,但是个世家子弟。听到这个消息,里德立刻飞到东岸来一探究竟。

柯蒂斯则是除了追求新奇刺激之外,整天无所事事的人。他和里德一起到东岸来,到了波士顿之后,两人就一直在一起。和里德不同,柯蒂斯的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而养成了随便浪费的习惯。

梅尔罗斯小姐和两个年轻人相处得非常自在。她是个热心的人,每当看不惯他们那些坏毛病的时候就会教训他们。两个年轻人被美丽的女演员责备之后,反而觉得好玩,有时故意犯点小错来逗她。自她到波士顿之后,柯蒂斯大多数时间都在陪她;里德则尽力想让伊丽莎白·道小姐回心转意。

傍晚六点半,绿龙号载着三位乘客慢慢驶离梅尔罗斯小姐住的亚尔莫斯酒店,在繁忙的街道上转来转去,向康芒郡方向驶去。“穿过这里转上联邦大道,”梅尔罗斯小姐建议。她好像想起什么事,明亮的蓝眼睛在面罩下闪闪发光。“我知道路上有家老式客栈,我们正好可以停在那里吃晚餐。五年前我来波士顿时到过那里。”“有多远?”里德问。“十五到二十英里。”她回答。“好主意,”柯蒂斯说,“走吧。”

很快,车子就驶上联邦大道。这个时段路上的车不多,他们在平坦、光滑的路面上一路飞驶,经过文顿、萨默塞特地区。这一段路的街灯还亮着,所以照明很好,可是因为没有月亮,所以一进入郊区,路面就暗了下来。

柯蒂斯专心地开着车,里德一开始若有所思,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倾身向前和梅尔罗斯小姐聊天。“今天我听到一件你可能有兴趣的事。”他说。“什么事?”她问。“唐麦克莱恩在波士顿。”“我听说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他是什么人?”柯蒂斯问。“一个疯狂爱上玛格丽特的人。”里德微笑地说。“查尔斯。”女郎责备地说,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柯蒂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回路面上。“如果一个人求婚求了好多次,我想他一定是非常认真的了。”里德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真的这样做过吗?”柯蒂斯很快地问。“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女演员对柯蒂斯说,“我想他也许是爱我,可是他的家人认为我只是个演员,反对他和我来往,还威胁要取消他的财产继承权。所以我们就断了。当然我也没有太认真看待这件事。”

谈话暂时中断,绿龙号驶入郊野的黑暗中。里德和梅尔罗斯小姐想要继续谈话,但是汽车高速行驶时,引擎发出隆隆的声响,使得话音时断时续。后来女演员干脆闭上嘴,专心享受高速行驶的乐趣。那是一种使人毛骨悚然,却想要更多的快感。“你们有没有闻到汽油味?”柯蒂斯突然转头看着其他两人。“闻到了。”里德说。“该死!油箱大概有个裂缝,真倒霉!”柯蒂斯低声咒骂了一句。“你觉得汽油够开到客栈吗?”梅尔罗斯小姐问,“离这儿大约只有五六英里而已。”“我会开到开不动为止,”柯蒂斯说,“也许在路上可以找到一些汽油,附近应该有加油站。”。

灯光总算出现了,树丛里闪烁着许多亮光。“我想那就是客栈了,”柯蒂斯说,“对吧?”他问女郎。“不知道,可是我想应该不是。我知道的那一家好像应该更远些。

不过我也记不清了。”“无论如何,咱们得停下来买些汽油。”柯蒂斯说。绿龙号突突地喷出燃烧过的难闻的汽油味,在一间距大路约有二十英尺的旧房子前停下。房子内外都亮得很,他们可以听到房子里传来令人愉快的餐具相碰的叮当声,看到穿着白色制服裙的员工走动。

门上有个招牌“国王客栈”。“是这个地方吗?”里德问。“噢,不是。”梅尔罗斯小姐回答,“我说的那家客栈离大路有三四百英尺,而且要走一段车道。”柯蒂斯跳出车子,然后停住摸摸身上,好像是跳出来时掉了什么东西。接下来,他检查油箱。“有道裂缝,”他恼怒地说,“只剩下不到半加仑汽油了。住在这里的人总该有些汽油的,你们等一下。”

梅尔罗斯小姐和里德坐在车里,看着柯蒂斯向客栈走去。柯蒂斯走到门前走廊时,转身说:“查尔斯,我在跳出车时掉了什么东西,请你出来点根火柴帮我找一下。点火柴时不要靠近油箱。”

他走进房子不见了。里德点燃了好几根火柴在地上找着。最后找到了柯蒂斯掉的东西,他捡起来放在外衣兜里。梅尔罗斯小姐看到两盏迅速向他们靠近的车灯。“真冷,”里德说,站直身子。“要不要一杯热咖啡之类的?”“不用了,谢谢你。”女演员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进去找点热的喝。”“现在?查尔斯,别去,”女演员说,“我不想让你去。”“噢,喝一杯没关系的。”里德轻松地说。“你要是进去我就不理你了。”梅尔罗斯小姐半开玩笑地说。“噢,是吗。”他笑着说,走进房子。

梅尔罗斯小姐摇摇她美丽的脸庞,转头去看靠近的车灯。当车驶近时,耀眼的灯光清楚地照着她,照出她身上穿的褐色风衣。来车停下来时,她听到车上有人对她说话,她看不到说话人的脸。“你能不能把车往旁边挪一点,让我有地方停车,好吗?”“我不会开车。”她回答,一副无助的样子。

对方暂时沉默,只是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仔细地端详她。“玛格丽特,是你吗?”末了,对方问。“是我。”她回答,“你是谁?唐?”“是我。”

一个男人的身影跃出车子,向她走过来。

二十分钟之后,柯蒂斯提着一大桶汽油,走到绿龙号旁边。在夜色中,车上两位乘客的身影清晰可见,里德正靠在车后座上吸烟。“找到了吗?”他问。“找到了。”柯蒂斯咕哝道,开始将有裂缝的油箱修补好,再加进汽油。前后只花了五分钟,弄好后,坐上车。“冷吗,玛格丽特?”他问。“她不肯说话,”里德靠上前说,“我没听她的话,到里面去喝了一杯热苏格兰酒,所以她生气了。”“其实我也想来一杯。”柯蒂斯说。“等到下一个镇子再说吧,”里德插嘴说,“吃顿晚餐,再把自己收拾一下,大家的心情都会好些。”

柯蒂斯不再开口,扳动控制杆,汽车开走了。房前还有两辆车,从他们来时就一直停在那儿,这会儿还在等待着主人归来。因为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柯蒂斯全速行驶。过了一会儿,里德靠上前去跟女演员说话。“气消了吗?”他问。她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里德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又问了一遍。

她仍然没反应。“杰克,你跟她说吧。”里德对柯蒂斯说。“玛格丽特,你怎么了?”柯蒂斯转头对女演员说话。

还是没有回应,柯蒂斯将车速慢下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摇着。没有反应。“她怎么了?”柯蒂斯问,“昏过去了?”他再摇摇她,这一次更用力些。“玛格丽特。”他叫着。

接下来他用手轻拍女演员的脸庞,冰冷得有如死人的脸,下巴黏黏湿湿的,脸庞仍然被面罩遮住。他第三次摇晃她,突然好像被什么吓了一跳,他抓起女演员戴着手套的手腕,将车停下。腕上一丝脉搏的跳动都没有,有如死人般冰冷。“她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他着急地说,“附近有医生吗?”里德从后座站起来,身体前倾看着毫无知觉的躯体,语气中带着恐惧。“我想咱们该尽快赶到前面的客栈去,”里德对柯蒂斯说,“现在那里比我们刚才离开的客栈更近。应该能在那里找到医生。”柯蒂斯飞快地扳动控制杆,车子在黑暗中急冲而出。三分钟后,他们看到第二家客栈的亮光。两人从车中跳出,向前门跑去。“快,我们要找医生。”柯蒂斯气喘吁吁地对侍者说。“隔壁。”

柯蒂斯和里德没再问什么话,冲回汽车,抬起女演员,向几英尺外的屋子跑去。敲了几下门后,有人应门了。医生在家吗?在。请他快一点。好。门开了,两人将女演员放在大厅的长沙发上。伦纳德医生走出来。

他是个老大夫,头发斑白,眼神锐利,神态和蔼。“什么事?”他问。“我觉得她快死了。”柯蒂斯回答。医生飞快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她是谁?”他一面问,一面弯下腰去检查脉搏和胸部。女演员一动也不动。“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一位女演员。”柯蒂斯急促地说。“是什么毛病?”里德大声问。医生仍在弯腰检查。在昏暗的灯光下,柯蒂斯和里德面色苍白,不安地在一旁等着。医生终于站直了身子。“怎么样?”柯蒂斯问。“她死了。”对方回答。“老天!”里德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柯蒂斯说不出话来。“被这个,”医生说,拿起一把沾着血的长刀,“刺穿了心脏。”柯蒂斯望着医生,再看着刀,然后看着不动的躯体,最后望向那张在面罩遮掩下唯一露出来的苍白的下巴。“看,杰克!”里德突然说,“那把刀!”柯蒂斯再看一眼刀子,跌坐在尸体旁的沙发椅上。“噢,老天!太可怕了!”他说。

2

当晚,伦纳德医生在他的诊所对哈钦森·哈奇和其他五六位记者叙述了杰克·柯蒂斯和查尔斯·里德带着一位女子的尸体前来的经过,以及他检查的结果。在此之前,警方和法医已经来过了,并且将尸体送到邻近的市镇去。“他们来时,都非常激动,”伦纳德医生说,“他们两人一起将尸体搬进来,柯蒂斯架住肩膀,里德抱住双脚。他们将尸体放在这张沙发上。我问他们她是谁,他们对我说她叫玛格丽特·梅尔罗斯,是个女演员。他们说的有关这位女子的身份就是这些。“接下来,我检查尸体,看看还有没有生命迹象。虽然身体还没完全变冷僵硬,但已经丝毫没有生命迹象了。在检查她的心脏时,我的手碰到了刀子,她就是被这把刀杀死的。刀身相当重,显然是用来做粗活的,刀锋约有六七英寸长。是我把刀拔出来的。既然我已经知道这把刀刺穿了她的心脏,所以就放弃急救的打算了。“柯蒂斯看到那把刀时,神情非常激动,他把刀从我手中拿去,仔细地检查之后,问我能不能把刀给他。我对他说这把刀必须交给法医。他还是坚持要留下刀子,最后,我不得不将刀从他手上抢回来,他这才闭上嘴。“我提议该报警了。我亲自打的电话,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们两人都和我在一起。我问他们是否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们都说不知道。柯蒂斯说当时他不在车上,他去找汽油了。有个人说车库里有多余的汽油,不过要先去找到车库的钥匙,他们花了十五到二十分钟才找到钥匙,灌上汽油。拿到汽油后,他立刻赶了回去。“他说他看到里德和梅尔罗斯小姐两人都坐在车上。柯蒂斯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中发生了什么事。里德说他也离开了汽车,他和梅尔罗斯小姐说过几句话后,进了客栈。他在客栈里碰到一位认识的女性,聊了一会儿,所以停留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宣称客栈里的三个侍者都能证明他当时就在国王客栈里。“我通知警方之后,柯蒂斯的神情愈发不安。他对里德说他们该继续开车去波士顿,去找一个名叫平克顿的侦探。我劝说他们留下来等警方,可是他们不听,开车就走了。他们留下了名片,说他们住在日耳曼酒店,随时都能在那里找到他们。警察和法医后来也到了,我对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一名警察立刻前往波士顿。这会儿,他们俩可能已经跟警方谈过话了。”“那位年轻女子的长相如何?”哈奇问。“老实说,我也说不上来,”医生说,“她戴着一副汽车用的面罩,除了下巴之外,整个脸都遮住了,一条纱巾绑住她的帽子,连头发也遮住了。这些东西我都没有取下来,我想让尸体保持原状,留待法医来检查。”“她的穿着呢?”哈奇再问。“她穿着质地很好的棕色风衣,里面穿的是式样高雅的长礼服,我想是特别手工订制的。她的身材非常好。”

伦纳德医生能说的就是这些了,哈奇和其他记者回到波士顿。第二天报纸用了大幅篇章报道一位从西海岸来到波士顿的美丽女演员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神秘案件。每家报纸的编辑都等着看有谁能找到梅尔罗斯小姐的照片,可是没有一家报社办得到。

报纸上当然也刊载了杰克·柯蒂斯和查尔斯·里德与谋杀案有关一事,叙述内容和伦纳德医生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更详尽些。大部分报纸都推测,当两位男士离开车时,有人谋杀了梅尔罗斯小姐。

是谁呢?男的还是女的?没人知道。里德说他在国王客栈里与某位女士谈话之事,经哈奇所在报社的调查确有其事。客栈里有三名侍者都证实见过他,但他拒绝说出那位女士的名字。

精明的法医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做了一个简单的声明。他说从伤口的位置和方向来看,致命的一刀从死者左边刺入,因此杀死梅尔罗斯小姐的人可能坐在死者的左边,就是柯蒂斯开车时坐的位置;也可能从她后面往前倾身再刺死她,就是里德坐的后座位置。因此和她同乘一辆车的人有可能就是刺死她的人。可是同车的两位男士实在没有理由或动机犯下如此罪行。

法医的话还有一些隐讳、含糊之处,可是他拒绝再做详尽的解释,说完后就离开了。这时,尸体还放在镇上的停尸间准备做尸体解剖。警方拒绝了记者为死者拍照或做素描的要求。

柯蒂斯和里德两人做了一个声明之后,就躲在日耳曼酒店里。警方并没有逮捕他们,因为看起来似乎无此必要。两人都答应尽可能协助警方破案,甚至还自费雇用一个名叫平克顿的侦探来调查。除了警察之外,他们拒绝接受采访,也不和任何人会面,警方也支持他们这么做。警方对外宣称:“在二十四小时内会逮捕嫌犯。”

哈奇嘲讽地看着那些报告。他决定自己着手进行调查,凭着他的耐心和一点儿小聪明,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他探听到里德的那段罗曼史,但却不是全部。事实上,就在当天下午,里德就到了伊丽莎白·道小姐位于比科姆山的家中拜访。“她不在家。”应门的女仆说。“那么我把名片留给她。”里德说。“我想她不会回来了。”女仆说。“不会回来?”里德重复一句,“为什么?”“你没看到今天下午的报纸吗?”女仆问他,“看到你就会明白了。

她的母亲道太太叫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里德皱着眉头离开,朝康芒郡走去。他从街头报童手里买了一份午报。报纸首页充满了有关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一大堆相关的消息、推论、臆测,以及从西海岸旧金山传来的有关她的演艺生涯的报道。

里德颤抖着快速翻过厚厚的报纸,终于找到女仆所提到的消息。“老天!”他轻呼。

报纸上写的是伊丽莎白·道小姐与里德的情敌摩根·梅森私奔的消息。道小姐和梅森约好在国王客栈会面,从那儿一起乘汽车私奔了。道小姐在离家前留下一封信给她的双亲,说尽管梅森家境不富裕,她还是爱他。道小姐全家都不愿意谈论这件事。报纸上还刊登了一份传真的结婚证书。

里德面色凝重地回到酒店。他在咖啡厅里的一个私人房间找到柯蒂斯。柯蒂斯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没事,其实已经喝了不少酒。里德将报纸丢在桌子上,翻出有关私奔的一页。“看这个。”他快声说。

柯蒂斯读着,一声不吭,一直读到“国王客栈”时,他抬起头。“这就是和你在客栈谈话的人,对吗?”他声音沙哑地问。“没错。”

柯蒂斯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一心一意想绕开那件惨案,可其实他整个心思全在那件惨案上。他有如醉汉般喃喃不知所云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着里德。“我爱她,”他激动地说,“老天爷!”“别去想那件事了。”里德劝他。“你绝不会对别人说起那把刀的事,对吗?”柯蒂斯恳求着。“当然不会,”里德不耐烦地说,“他们休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可是你喝得太凶,该歇歇了。喝多了就会说些不该说的话。站起来,到外面走一走。”柯蒂斯茫然地望着里德好一阵子,好像没听懂对方的话似的,然后他站起来,稳稳地站着,但面色苍白。“我想我该出去走一走。”他说。

一会儿之后,他从咖啡厅出来走到酒店外的街道上。外面的冷空气似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开始沿着特雷蒙街向商业区走去。这时是下午两点钟,街上挤满了人。

酒店的大堂里有七八个记者百无聊赖地等着柯蒂斯或是里德。报社主编希望这两位与谋杀案有直接关系的人能透露一点儿新消息。里德走入大厅时,快步穿过记者群,不理会他们的问题。这些记者并没看到柯蒂斯。

柯蒂斯在前往商业区的途中碰到正要去酒店的哈钦森·哈奇。哈奇一眼就认出对方,悄悄地跟在后面,好奇地想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这是个好机会,在没有其他记者干扰之前,他要问出几条独家新闻。

柯蒂斯转入温特街,在拥挤的人群中漫步前行。哈奇在半条街之外跟踪着。他看到柯蒂斯进入一家商店,一会儿就出来了。他快步闯过人群,双臂像个疯汉般挥舞,神情极度激动,跑了二十多步后,失足摔倒。

哈奇立刻上前去帮忙,将柯蒂斯扶起坐着,却看到对方眼露恐惧,面色灰败。“怎么回事?”哈奇马上开口问。“我……我非常不舒服,我该去看医生,”柯蒂斯气喘吁吁地说,“带我去找医生,拜托。”他无力地靠在哈奇的手臂上,好像要晕倒似的。一辆出租车缓慢地驶入人群中,哈奇招呼他开过来,扶着柯蒂斯坐进去,指示司机去处。“快一点儿,”哈奇说,“这位先生生病了。”出租车司机踩下油门,转入特雷蒙街,再进入公园路。柯蒂斯坐起来。“咱们要去哪儿?”他问。“去找医生。”哈奇说。

柯蒂斯又倒回座位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哈奇要不时摸摸柯蒂斯的脉搏以确定他仍然活着。几分钟之后,出租车停了,哈奇扶着柯蒂斯去按门铃。一名老妇前来应门。“凡杜森教授在家吗?”新闻记者问。“在。”“请告诉他哈奇先生来访,同行的一位绅士需要紧急治疗。”哈奇匆忙地说。他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径自扶着柯蒂斯走进去。老妇人进去通报了。柯蒂斯倒在小接待室里的长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哈奇,然后便失去知觉,昏倒在沙发上。一会儿之后,门打开了,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走进来。他用疑问的目光望着哈奇,哈奇把头朝着柯蒂斯偏了偏。“哦,哦。”思考机器喃喃自语。

他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的人,便去了另一个房间。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支皮下注射针筒。几分钟之后,柯蒂斯醒过来,坐起身子,眼中仍有难以名状的恐惧。“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他突然大叫起来,“她心上插了一把刀。玛格丽特!”他再次失去知觉倒下。思考机器斜眼瞪着哈奇。“这个人患有酒精中毒引起的震颤性谵妄症。”他不耐烦地说。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哈奇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思考机器救治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有一两次,当柯蒂斯稍微动了一下或发出呻吟声,哈奇就想对思考机器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科学家只是烦躁地回瞪他一眼,记者只好闭上嘴。十五分钟之后,科学家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待会儿他就会恢复了,”他对哈奇说,“怎么回事?”“噢,这是一宗谋杀案,”哈奇开始说,“女演员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昨晚被一把刀刺中心脏而亡——”“谋杀?”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呢?”“不错,是有可能,”记者思索了一下,“不过,看起来像是谋杀。”“当你说这是个谋杀案时,”思考机器说,“你给我的感觉是,在事发时,你正好在场亲眼看到。说下去。”哈奇就他所知,将事情从头讲起。说到绿龙号汽车停在国王客栈前,在那里发生的事,以及女演员被刀子刺中心脏时,里德和柯蒂斯在车上的位置,还有里德的辩词已经过证实的事。接下来,他又说到两位男士抱着女演员走入伦纳德医生家中,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以及柯蒂斯想要取走凶器的事。

思考机器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斜眼平视,静静听着。哈奇一直说到他带柯蒂斯到思考机器家之前,柯蒂斯的奇怪行为为止。听完之后,科学家站起来,走到柯蒂斯躺着的长沙发旁,纤细的长手指随意地在柯蒂斯浓密的头发中摸了几下。“哈奇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末了他说,“梅尔罗斯小姐可能是自杀的?”“有可能,但是看起来不像,”哈奇说,“她没有理由要自杀。”“而你也没有指出其他两人有任何动机要谋杀她,”对方嘲讽地说。“不过,”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得等他醒过来,跟他谈过再说。”他再转身看他的病人,看到病人脸上血色涌回。“啊,他应该没事了。”他说。十分钟之后,病人突然坐了起来,困惑地望着站在眼前的两个人。“怎么回事?”他问。他不再口齿不清了,他的神志已经恢复,只是身子还有点发抖。哈奇简单地向他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他安静地听着,末了转头面对思考机器。他看着长相古怪的科学家,直视对方的斜视眼。“凡杜森教授,一位著名的科学家、医生,”哈奇介绍,“是我带你到这儿来的。他花了一个小时才把你救醒。”“柯蒂斯先生,”思考机器说,“你能否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有关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柯蒂斯脸色一变。“为什么要问我?”他问。“你在昏迷时说了很多话,”思考机器斜视着天花板说,“我知道你非常担心这件事,也因此喝了很多酒,并且患了神经衰弱。我觉得你最好全说出来,这样对你有好处。”

哈奇明白科学家的意图何在,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柯蒂斯望了两人一阵子,神经质地在室内来回踱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之后会不会使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最后,他在思考机器面前止步,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看来像是个会犯下谋杀案的人吗?”他问。“不,你不像。”对方很快地回答。柯蒂斯讲述的事情经过和哈奇说的差不多,科学家仍然仔细地听着。“细节!我要细节!”他不止一次插嘴说。柯蒂斯从他跳出绿龙号汽车开始,一直说到他和里德一起回到酒店。说完之后,他住了口。“柯蒂斯先生,你为什么要求伦纳德医生把刀子交给你?”末了,思考机器开口问。“因为……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满脸通红,住口不说。“是因为你怕那把刀会将罪案扯到你身上吗?”科学家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方回答。“那是你的刀吗?”

柯蒂斯脸上又涌上一阵潮红。“不是。”他断然地说。“是里德的刀子吗?”“噢,不是他的。”他答得飞快。“你爱梅尔罗斯小姐吗?”“是的。”他的语气坚定。“她拒绝嫁给你吗?”“我从未问过。”“为什么?”“这是审讯吗?”柯蒂斯愤怒地站起来,“我是囚犯吗?”“当然不是,”思考机器平静地说,“不过,根据你在昏迷中所说的话,你倒是有可能被关起来。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柯蒂斯跌坐回椅子上,头埋在双手里,静坐了好几分钟。末了抬起头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他说。“为什么你从未向梅尔罗斯小姐求婚?”“因为……噢,因为我知道另一个人,唐麦克莱恩,也爱着她,很可能她的心思也在他身上。我还知道,如果唐麦克莱恩和梅尔罗斯小姐结婚,他的家族就要取消他的遗产继承权,否则他们早就结婚了。唐麦克莱恩目前也在波士顿。”“啊!”思考机器轻叫一声,“你的朋友里德不会刚好也爱上她吧,会吗?”“不,不会,”对方回答,“里德来波士顿是希望能赢得另一位社交名媛伊丽莎白·道小姐的芳心。我和他一起到波士顿来的。”“伊丽莎白·道小姐?”哈奇问,“是不是昨晚与摩根·梅森私奔的那位小姐?”“就是她,”柯蒂斯回答,“那件私奔案和这件谋杀案凑在一起,使里德的处境几乎跟我一样糟了。”“什么私奔案?”思考机器问。哈奇讲述了梅森如何取得结婚许可证,道小姐和梅森约定在国王客栈会面,道小姐从客栈写了一封信给她父母,然后两人一起失踪之事。

思考机器静听着,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似的。“你是不是有一把类似刺死梅尔罗斯小姐那样的刀子?”最后他问。“没有。”“你是不是有过那种刀?”“哦,以前有。”“如果刀子不在车里,你通常把它放在什么地方?”“我外套的口袋里。”“顺便问一下,梅尔罗斯小姐的容貌如何?”“她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柯蒂斯热情地说,“中等高度,身材极佳,一位在任何地方都会引人注目的姑娘。”“我听说她被杀时戴着汽车面罩和纱巾?”“不错。除了下巴之外,脸上其他部位都被遮住了。”“如果她戴着汽车面罩和纱巾,她是否不用扭头就能看到两侧呢?”

思考机器问,“如果你一边驾车,一边手持刀子要刺她,她能够不转头就看到你吗?或者,如果她手持刀子,你能看到吗?”

柯蒂斯听到这些话,不禁颤抖了一下。“不,我想我不会看到。”“她的头发是金黄色还是黑色?”“金黄色,蓬松的金黄色头发。”柯蒂斯以赞叹的口气说。“金黄色?”哈奇重复一句,“我记得弗朗西斯法医说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对,是金黄色的。”柯蒂斯肯定地说。“哈奇先生,你见过尸体吗?”科学家问。“没有。没有任何记者见到。弗朗西斯医生不准。”

思考机器站起来,道歉一声走到隔壁房间。接待室里的人听到电话铃响,接着,有人关上了两屋之间的房门。思考机器回来时,径直走到柯蒂斯面前,问了一个哈奇早就想问的问题。“今天下午在温特街发生了什么事?”柯蒂斯一直都保持镇静,现在他又开始心神不安了。苍白的脸再次涌上一阵红潮。“这些日子我喝了好多酒,”末了,他回答,“今天下午那件事实在把我吓坏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了。”“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思考机器再问。“我走到商店打算买些日用品,现在忘记要买的是什么了。我只记得里面有一大群妇女,四周都是。然后我看到……”他停顿了好一阵子。“我看到……”他挣扎了一下接着说,“一位女郎……我只是从周围的女人身上扫了一眼,我看到……”“看到什么?”思考机器坚持地问。“我发誓我看到了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对方回答。“你会不会是看错人了?”“我现在知道,”柯蒂斯说,“很可能是凑巧看起来很像而已。但是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全身颤抖着从店里跑出来,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你也不清楚自己从那时候到现在为止说了或做了什么事?”科学家好奇地问。“不知道,一切都是糊里糊涂的。”

这时,科学家的老管家马莎在门口现身。“马洛里先生和另一位先生来访,先生。”“请他们进来,”思考机器说。“柯蒂斯先生,”他严肃地说,“里德先生来了,我以你的名义邀请他过来的,我要问他几个问题。如果他回答了这些问题,我相信他应该会回答的,我就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与梅尔罗斯小姐的谋杀案没有关联。我请你不要有任何干涉的举动,让我问完这些问题。你同意吗?”“我同意。”柯蒂斯回答,他的脸色仍然苍白,但语气坚定。马洛里探员和里德先生走进接待室,两人都带着好奇的神色。马洛里探员对哈奇点点头,里德望着柯蒂斯,柯蒂斯则把头转到一旁。“里德先生,”思考机器一开口就问,“柯蒂斯先生对我说,杀死梅尔罗斯小姐的刀是你的。是吗?”“不是。”里德大声说。“是柯蒂斯先生的吗?”思考机器问。“是的,”里德说,“就放在他的车里。”

柯蒂斯开口想说些什么,思考机器向他摆摆手。马洛里探员明白了柯蒂斯就是他要抓的杀人犯。

马洛里探员将柯蒂斯戴上手铐带走。柯蒂斯大声咆哮,指责里德不该说出刀子是他的,可是他并没有否认这回事。不过他在最初爆发了一阵愤怒之后,便沉默不语了。

柯蒂斯被关入牢房之后,马洛里探员立刻带人去搜查他在日耳曼酒店的房间。他们找到一条沾有血迹的手帕。经由专家检验后,证实上面的血迹是人血。这样一来,柯蒂斯被控谋杀梅尔罗斯小姐的罪名就确定下来了。杀人的刀是他的,现在又找到了沾血的手帕,他爱上了梅尔罗斯小姐,可能因妒忌而杀死她。

同时,对里德的监视也取消了,他可以自由出入。可是他受到的打击也不小,他整天待在酒店,读着每一则和谋杀案以及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有关的报导。一方面是他深爱的女人和别人跑了,另一方面是他的好朋友因为他的证词而被当成杀人犯关了起来。

这时思考机器却要哈奇带他到谋杀案现场去,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们在下午时分乘火车到邻近国王客栈的村庄去。“这真是个非比寻常的案子,”思考机器说,“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是什么意思?”记者问。“从动机上来说,我们不知道杀她的动机;再看死亡方式,我们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死的。当然这是我们尚未掌握所有事实的缘故。”“你不认为她是被谋杀的?”“我们不一定要从被谋杀的角度来看,”思考机器回避哈奇的问题,“假设梅尔罗斯小姐是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们知道她有个恋人唐麦克莱恩,可是他们不能结婚,因为结婚会使他失去家产的继承权。假设他们已经几年没见面了,而梅尔罗斯小姐已经决定彻底放弃他,可是当她独自坐在国王客栈外的车上,突然看到她的旧爱出现在她眼前,她发现自己对唐麦克莱恩的爱全被唤醒了。可是她知道仍然无法与所爱的人结合,在这种情况下,你想她会怎么办呢?”“可是杀人的刀和沾血的手帕都是属于柯蒂斯的啊?”哈奇抗议地说。“假设她下定决心去自杀,她会从哪里找自杀的工具呢?”思考机器继续说,完全不理会哈奇的抗议,“很自然地,她会就近打开一旁的工具箱,如果刚好有一把刀在里面呢?会不会她趁两位男士不在的时候,或者当车子在黑夜中行驶的时候刺死自己呢?”

哈奇看起来有点气馁。“那么你认为她是自杀的了?”他问。“当然不是,”科学家马上回答,“我不相信梅尔罗斯小姐自杀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被谋杀了。至于柯蒂斯手帕上的血迹,记得他和里德将尸体搬入伦纳德医生的诊所吗?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可是种种迹象都对柯蒂斯不利。”“我绝不会单凭表面证据就给人定罪,”思考机器说,“除非一个人愿意坦白认罪。表面证据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记者一脸困惑,他心中有许多无法理解的疑问,其中最主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让警方逮捕柯蒂斯?”“因为杀人的刀属于他,”对方回答,“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对刀的事说谎了。很多人曾因比这更少的证据定罪。”

火车到站了,他们来到法医办公室,女郎的尸体还停放在那里。凡杜森教授事先打过了招呼,所以被允许去查验尸体,甚至还可以和法医一起做尸体解剖。不过记者则被挡在门外。一小时后,思考机器走出来。“刀子是从左方刺入的,”看到哈奇疑问的眼光,科学家说,“也许是坐在她左边的人,或者是坐在她后面的人伸手越过她的左肩,也可能是自己刺的。”

接下来他们搭出租车前往五英里之外的国王客栈。思考机器先仔细查看了四周的环境,再走入客栈,花了一个多钟头询问三个侍者。

侍者见过里德先生吗?见过。他们说这位绅士走入客栈,在吧台上要了一杯热苏格兰酒。有什么人和他一起进来吗?没有。他和客栈里的什么人谈过话吗?有,一位女士。“她的相貌如何?”思考机器问。“很难说,先生,”侍者回答,“她乘汽车来的,戴着面罩,一条纱巾绑住头发,身穿一件棕色长风衣。”“戴着面罩,所以你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下巴,先生。”“能看见头发吗?”“没有,先生,头发被纱巾盖住了。”

思考机器随后又问了一大堆问题。他知道在里德进来之前,那位女士在客栈中已经等了一个钟头;她是独自进来的,要求一间僻静的休息室。“我在等一位绅士。”她对侍者说。

里德走入客栈时,她正好打开休息室的门往外看,不过里德没看见过她,直接向吧台走去。等他拿到酒往外走时,她又正好往外看,这一次两人眼神交会了。她似乎有点惊讶,正想关上房门。里德先开口跟她打了个招呼,便走进休息室,房门关上了。

没有人知道里德或那位女郎是什么时候离开客栈的。在里德走进休息室的大约半小时后,有位侍者来敲门,没有人回答。侍者打开门走进去,休息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侍者想可能是女郎在等待的绅士已经来了,两人一起离开了。侍者也发现,除了柯蒂斯开来的车之外,还有一辆汽车来过又离去了。

等所有的问题问完,并且得到答案之后,记者提出了他的看法。“毫无疑问,这位女郎就是和摩根·梅森私奔的伊丽莎白·道小姐,她认识里德。”

思考机器默不作声地望了哈奇一会儿,率先走入那间僻静的休息室,哈奇紧跟过去。他们俩在里面待了五到十分钟,然后走出来,往大门口走去,大门距离休息室只有八到十英尺。门外的汽车道距门口有二十英尺。“走吧,”末了,他说。“去那儿?”哈奇问。“你看到了吗?”思考机器答非所问,“梅尔罗斯小姐很有可能会下车,走入客栈去休息几分钟。”

根据事先调查好的资料,思考机器去拜访那个卖汽车给柯蒂斯的人。他和那个人一起出去了大约半小时。科学家一个人回到客栈,和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哈奇乘上原来的出租车。“往前开两英里,转入第一个右转路,一直开到我叫你停为止。”

他对司机说。“咱们要去哪里?”哈奇好奇地问。“还不知道呢。”思考机器莫测高深地说。

车子在夜间向前飞驰,车头灯照在平滑的柏油路上。司机按照指示向右转,车速慢了下来,当接近隐约可见的第二间房子时,思考机器让司机停下车。

哈奇先跳出车,思考机器也跟着下车。两人一起向离道路有一段路的小农舍走去。当他们走上靠近屋子的小径上时,看到屋旁停了另一辆汽车,车灯没亮,引擎也不动。即使在暗夜里,他们仍可看出汽车的一个前轮已经不见,车的前端也被撞坏了。“这家伙出了大车祸。”哈奇说。他们敲敲房门,一位老妇人和一个男孩打开门。“我在找一位昨天晚上车祸受伤的先生,”思考机器问,“他还在这儿吗?”“在这里,请进来。”

他们走入屋子时,听到有个男人在另一间屋子问:“谁在那儿?”“有两位绅士来看受伤的先生。”老妇人说。“你知道那位绅士叫什么名字吗?”思考机器问。“不知道,先生。”老妇人回答。先前问话的男人走出来。“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那位受伤的绅士?”思考机器问。“嗯,医生说不要让人打扰他,”对方回答,“我能帮什么忙吗?”“我们希望能知道这位绅士是什么人,”思考机器说,“如果是我们认识的人,也许能把他接走,免得在这里麻烦你们。”“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男人说,“这些是我们从他身上取出的东西。他头部受伤,到这里后一句话都没说。”

思考机器接过一只金表,一个小记事本,两张到纽约的火车票,以及一千元现金。他看了看记事本,上面没有姓名或地址;钞票和火车票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只金表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检查了前后两面,再打开表面,看看里面。最后他将东西全部还给屋主。“这位绅士什么时候来的?”他问。“昨晚约九点钟时,我们把他从外面的路上抬进来的。”对方回答,“我们听到汽车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看到他倒在车子旁边。当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他的车撞上了弯道上的大石头,他的身子飞出车外。”“他的太太在哪里?”“他的太太?”男人看着思考机器,再看看老妇人,“他的太太?

我们没看到有其他人。”“你们出来看时,没有人从车旁跑开吗?”科学家坚持问。“没有。”对方肯定地说。“没有任何女人来此询问他的情况?”“没有,先生。”“车祸发生时,车是朝哪个方向行驶的?”“我没法告诉你,先生。我们看到时,车已经翻了身,躺在路当中。”“车牌号码是多少?”“我没看到车牌。”“我想医生来看过这位先生了吧?”“对,伦纳德医生在照料他。他说病人的情况并不危险,只是不宜移动,我们就让他在这里暂住下去,其他的事等他醒过来再说。”“谢谢你,”思考机器说,“晚安。”

他和哈奇转身离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奇困惑地问。“这个人就是摩根·梅森。”思考机器说。“那个要和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的人?”哈奇兴冲冲地问。“我问你,伊丽莎白·道小姐在哪里?”思考机器反问他。“你是说……”

思考机器摇摇头,走入蒙?的夜色中。哈奇领会了他的意思。

哈钦森·哈奇和思考机器乘车回到村庄,然后坐火车回波士顿。一路上,哈奇考虑到种种可能性。伊丽莎白·道小姐会不会跟另一个人私奔了?就他所知,好像并没有其他男人与这件事有牵连。会不会她杀了梅尔罗斯小姐之后躲了起来。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呢?他想不出任何动机,只好笑了笑,放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如果不是,那么是谁杀的?怎样杀的?在哪里下的手?动机为何?“哈奇先生,我想这个著名的女演员在汽车上神秘被杀的消息,一定传到全国各地了吧。是吗?”“没错,”哈奇说,“我想这件事此刻一定已经传到全国各个城镇了。”“报纸传播的力量真是惊人啊。”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

哈奇点头默认。他实在很希望思考机器在这个当口会透露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是对方却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火车摇晃了一下,思考机器又开口了。“哈奇先生,我想你最好暂时不要把伊丽莎白·道小姐失踪的消息刊登出来,”他说,“目前时机不对。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明白。”哈奇说。他知道思考机器的建议通常就是命令。“还有,”对方继续说,“你记得柯蒂斯在温特街进的那家商店的店名吗?”“我记得。”他把名字说出来。思考机器和哈奇抵达波士顿时已经快半夜了。思考机器对记者说:“明天中午到我家来。”说完便径自走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哈奇准时来到思考机器家。老管家马莎对他说科学家不在家,到温特街去了。哈奇坐在接待室中不耐烦地等着。终于,思考机器回来了。“怎么样?”记者问。“要等到后天才能说。”思考机器说。“后天?”哈奇问。“后天就会有结果,”科学家肯定地说,“目前我在等某个人来。”“伊丽莎白·道小姐?”“现在我要你去找里德先生,问他有没有送给伊丽莎白·道小姐什么小礼物,一种她会别在外套上的东西。”“老兄,他怎么会告诉我这种事?”“还有,去查查他打算什么时候回西海岸去。”

哈奇花了足足三个小时,以及一大堆的心思和耐性,总算问出伊丽莎白·道小姐在最近生日时,收到一个里德送的礼物,那是一个刻有姓名首字母的腰带扣。可是这和思考机器想找的东西不一样。道小姐的女仆说她在私奔时的确戴着这个带扣,可是带扣却被风衣遮住了。“你听到道小姐最近有什么消息吗?”哈奇问。“有,”女仆人说,“她的父亲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从芝加哥寄来的信,信上说她和她丈夫正在往旧金山的路上,可能在度完蜜月后才会再写信。”“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哈奇大吃一惊,他可是完全搞迷糊了,“她在芝加哥?跟她丈夫在一起?”“没错,先生。”“你确定那封信是她亲笔写的吗?”“确定无疑,”女仆回答,“她的父亲当然认识她的笔迹。”“可是……”哈奇正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他想到那个和伊丽莎白·道小姐私奔的人,正昏迷不醒地躺在离国王客栈不远的农庄里,而且道小姐本人也杳然无踪。可是这封信?他一想就头晕了。“有没有可能,”他定下心来问,“伊丽莎白·道小姐是和另一个男人,而不是摩根·梅森私奔了呢?”“绝不可能,”女仆肯定地说,“我事先就知道他们俩要私奔,我还帮助道小姐收拾行李呢。是梅森先生没错。”

哈奇冲出门外,立刻打电话给思考机器。“我们弄错了。”他在电话里吼叫。“什么弄错了?”思考机器问。“伊丽莎白·道小姐目前在芝加哥,跟她丈夫在一起。她的父亲接到一封她亲笔写的信。那个躺在农庄昏迷不醒的人不可能是梅森。”记者急促地说。“老天!老天!”思考机器说。“这些事都是她的女仆告诉我的,”哈奇继续说,“她还帮助道小姐收拾行李呢。所以我们弄错了。”“老天!”思考机器又呻吟了一声,然后问,“道小姐的头发是黑色还是金黄色的?”

听到对方问出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哈奇不禁窃笑了一下。“黑色的,”他说,“一头黑亮的头发。”“啊哈!”思考机器说。好像头发是什么颜色决定了什么事似的。“我要你立刻去找一张摩根·梅森的照片,我相信你能办得到。拿着照片到农庄去,看看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是不是梅森。看完后立刻打电话给我。”“好吧。”哈奇不太有信心地回答,“不过,梅森不可能——”“不要说那句话,”思考机器打断他的话。“不要说那句话,”他重复一次,“我最讨厌那句话。”当晚十点钟,哈奇再次打电话给思考机。他说他找到了梅森的照片,拿去和昏迷的男人对照,完全一样。“啊,”思考机器平静地说,“你知道里德送了什么礼物给道小姐吗?”“知道了。一个刻有姓名首字母的金腰带扣。”对方回答。“后天下午一点钟到我这里来,”思考机器说,“在你见我之前,不要在报纸上写太多报导。这是桩出人意料的案子。真是非比寻常。再见。”

思考机器不再开口说话了。哈奇挂上电话,苦苦思索着,想在与本案有关的纠结混乱的线索中,找出一件他能确定的事情。他想起还没问清楚里德为什么要回西海岸,因此便来到日耳曼酒店。酒店的服务员告诉他里德先生过几天就要启程了,而且自从柯蒂斯被捕之后,几乎每天都待在房里不出门。

第二天下午一点,哈奇准时到达。他走进实验室时,看到科学家正弯腰在蒸馏器上做实验,抬起头来用疑问的眼光望着记者。“噢,对了,”他说,好像这才想起对方前来的目的似的。

他走进接待室,吩咐马莎一会儿把来访的人都带进来。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马莎带了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是里德,另一个是哈奇认识的警员。“啊!里德先生,”思考机器说,“很抱歉打扰你,可是我有一些问题要在你离开前问你。”

里德欠身致意后,在椅子上坐下。“他被逮捕了吗?”哈奇问站在一旁的警员。“噢,没有,”对方回答,“马洛里探员让我带他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哈奇听到马洛里探员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还听到裙摆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马洛里探员在门口现身了,在他身后还有两位戴着面纱的女士,以及一位哈奇不认识的男士。“马洛里先生,我想要求你一件事,”思考机器说,“我知道里德先生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我要你释放被控谋杀梅尔罗斯小姐的柯蒂斯。”“为什么?”马洛里探员问。哈奇和里德也好奇地看着思考机器。“看这儿。”思考机器说。

两位女士同时取下面纱,其中一位就是玛格丽特·梅尔罗斯小姐。“这位是梅尔罗斯小姐,”思考机器说,“现在应该称为唐麦克莱恩夫人了。这位绅士就是她的丈夫。另一位小姐是伊丽莎白·道小姐的女仆。有这两位女士在此,我们应该可以解开柯蒂斯先生车上的年轻女尸之谜了。”

哈奇惊奇地望着那位本该是被谋杀身亡的女士,瞠目结舌。里德的反应却有点高深莫测,他向梅尔罗斯小姐——唐麦克莱恩太太——走去,伸出手。“玛格丽特。”他说。

女演员深深地回望他,握住他伸出的手。“杰克·柯蒂斯好吗?”她问。“如果马洛里探员能把他带到此地来,我马上能证实他跟你被谋杀的案子毫无关系。”思考机器说。“那么……那么被杀的人是谁?”哈奇问。“有一些相关的情况要先解释一下。”思考机器回答。

马洛里探员走到隔壁房间,打电话让人将杰克·柯蒂斯带过来,他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柯蒂斯是无辜的,详情他稍后会说明。一名探员将柯蒂斯从牢房中提出,没过多久就在科学家的接待室中露面了。柯蒂斯一脸疑惑。

他一看到玛格丽特,立刻跑到她身旁,抓住她的双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女演员满脸绯红,指着静静站在一旁,面带好奇而又戏谑神色的男士。“杰克,这是我的丈夫。”她说。柯蒂斯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两人,然后向前一步,向唐麦克莱恩伸出手。“恭喜你,”他热情地说,“好好照顾她。”

这时候里德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哈奇逐个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他对里德冷漠的表情最感兴趣。当里德和柯蒂斯终于面对面时,他发现里德好像迟疑了一下,可是两人都没作声。“现在,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麦克莱恩打破沉默说。“大脑的功能真是奇妙啊,”思考机器说,“这证实了我说过的所谓的表面证据实在是毫无用处。以本案来说,表面证据显示梅尔罗斯小姐被杀,柯蒂斯因妒忌杀人,杀人的凶器是他的刀子,他的手帕上也有血迹。这些全是所谓的表面证据,可结果呢?梅尔罗斯小姐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就从我开始参与时说起吧。首先是哈奇先生把柯蒂斯先生带到我这儿来。柯蒂斯先生病得不省人事。我将他弄醒之后,他突然大叫:‘我看到她了。她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子。玛格丽特!’“起初我还以为他发疯了,第二个推论是他可能因酒精中毒而引起精神错乱。后来我知道他是因饮酒过度而暂时性精神失常。我将‘玛格丽特’和‘她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子’联想在一起,便认为玛格丽特可能受伤或死了。可是他又说‘我看到她了’。那么这个女孩到底是死是活呢?“我问哈奇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他告诉我演员梅尔罗斯小姐在前天晚上被谋杀了。我想也许是自杀,因为一个人死时如果没有牵扯到意外事件,自杀是最常见的原因。他坚持是谋杀,并且告诉我他的理由。以下是他对这个案子的叙述。“绿龙号汽车在国王客栈前停下之后,柯蒂斯便离开了。他对警方说他去找汽油。这一点部分得到证实,因为他的确带了汽油回来。里德先生对警方说他进客栈去买了杯热苏格兰酒,这一点客栈的员工证实无误。假如是柯蒂斯和里德之外的人行凶,那么这段时间梅尔罗斯小姐单独一人坐在车上,这倒是犯案的好时机。“接下来,哈奇先生对我转述了伦纳德医生所做的声明。在这份声明中,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在将女郎搬入医生住宅时,柯蒂斯抱住女郎的肩部。我马上得知,如果女郎的心脏被刺了一刀,柯蒂斯在搬运她时,血迹很可能会沾到他的手上、衣服上或手帕上。这是我在知道他涉嫌谋杀之前就想到的。“柯蒂斯对伦纳德医生说女郎是梅尔罗斯小姐。当时尸体仍然温暖,因此凶案一定是在尸体搬入医生住宅前不久才发生的。接下来医生找到刀子。这是第一件确定与本案有关的线索。这是把大刀,刀身有六七英寸长,显然不是女士一般会随身携带的小刀。因此,问题在于:刀是从哪儿来的?“柯蒂斯想说服医生让他带走刀子。刀有可能是柯蒂斯的,也可能是里德的。为什么会是柯蒂斯的呢?刀身有六七英寸长,表明这把刀是用来做粗活,而不是用来削铅笔的。一般来说,普通人不会随身携带这样一把大刀,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柯蒂斯通常放在他车上的工具箱里,而当时他可能正好有什么事拿出来放在外套口袋里。“因此,如果死者是梅尔罗斯小姐,我们要考虑到几点事实:死者可能是在两位男士离开时被刺身亡;凶器是柯蒂斯的刀子,不是从其他车上来的,柯蒂斯一看到就认出那是他自己的刀,所以他才会向伦纳德医生要求将刀子给他。这就跟二加二总是会等于四一样合乎逻辑。”

屋里每个人都身体前倾,专心地听着。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到里德身后,用手指抚摸里德的头部。里德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思考机器又坐下来,斜眼瞪着天花板,好像在自言自语。“接下来哈奇先生又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他说,“在当时看来似乎是偶然巧合,后来才看出它的重要性。他说的是,伦纳德医生并没有真正看到死者的脸,他只看到死者的下巴;死者的头发包在面纱里,脸的其他部位都被一副汽车面罩遮住。此时我才第一次考虑到很有可能死者不是梅尔罗斯小姐。当时,我只当做是一种可能性,并没有充分的理由认为那是事实。“女郎尸体上的衣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多数的年轻女子乘汽车时都会穿着同样的衣服:漂亮的手工制长礼服、棕色风衣。我骗柯蒂斯说他在昏迷不醒时讲了些对他自己不利的话。我得承认我曾趁机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头部。我一向认为杀人犯的头骨会有某处凹陷。柯蒂斯先生头上没有凹陷,里德先生也没有。“柯蒂斯先生对我说,他的刀可能会落在他人手上。当他跳出车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外套口袋里掉出来,他找了一下,没找着。因为他正急着要去找汽油,就回头让里德先生帮他找一找掉下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柯蒂斯先生掉落的刀子转到了里德先生的手上。里德找到了刀子。”

每个人都转头去看里德。他只是失神地望着科学家扬起的脸。“现在车上有个死去的女郎,假定就是梅尔罗斯小姐,被原来属于柯蒂斯先生,后来转到里德先生手上的刀子刺死。哈奇先生说法医认为刀是从死者左边刺入的。因此,里德先生有可能在车上动了刀子,我只是说有可能。“我问柯蒂斯先生,为什么他要从伦纳德医生手上要回刀子。他犹豫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早就认出那是他的刀子,他怕有人会从这把刀追溯到他身上。柯蒂斯先生对我断然否认那把刀是他的。其实他越否认,越使我相信刀是他的,而不是里德先生的。他也对我说他深爱着梅尔罗斯小姐,毫无理由要杀她。这个时候,他提到了你的名字,唐麦克莱恩先生。“柯蒂斯先生又提到伊丽莎白·道小姐是里德先生深爱的人。哈奇先生对我说道小姐在前一天晚上,和摩根·梅森先生从国王客栈一起私奔了。其实,准确地说是她的父母收到一封她从国王客栈寄出来的信,说她要私奔了,而摩根·梅森已经持有他们的结婚证书。里德先生所爱的女人要跟别人私奔,以及谋杀案都一起发生在国王客栈,想起来真是件奇妙的事。“这些消息对我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直到柯蒂斯说起梅尔罗斯小姐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时,我忽然想起哈奇先生说过的话。他说检查死者的法医说过死者有一头黑发。我问哈奇先生看没看过尸体,他说没有,是法医告诉他的。我心中立刻产生一个疑问。死者真的是梅尔罗斯小姐吗?“我问柯蒂斯先生为什么会在温特街上昏倒?他说在商店里看到一个人,若不是他早已知道梅尔罗斯小姐死了,他会发誓见到的就是梅尔罗斯小姐。这一点,再加上金发与黑发的差别,使我有了更好的理由,怀疑车上的女尸不是梅尔罗斯小姐。“前些时候,虽然我心中已经认为那把凶刀是柯蒂斯先生的,但是为了要确定这一点,我去请里德先生过来。我故意对里德先生说柯蒂斯称那把刀是他的。里德先生果然中计大怒,以为柯蒂斯先生想将罪行嫁祸给他,于是断言刀是柯蒂斯的。柯蒂斯先生没有反驳。我便将柯蒂斯先生交给警方。虽然他被关起来了,但我有理由相信他并没有犯下罪案,因为我早就知道凶刀从柯蒂斯手上传到了里德手上。”

里德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不是害怕,而是极力想控制住自己。思考机器继续说下去:“我去看死者的遗体,而且也参与了尸体解剖。死者的确有一头黑发,而梅尔罗斯小姐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如果我们考虑到两位女士都戴着汽车面罩,头发都用面纱包住,认错身份的可能性肯定存在。正如法医所说,我看到刀是从死者左边刺入的。”“死者是谁?”柯蒂斯问。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伊丽莎白·道小姐,本该跟摩根·梅森一起私奔的。”思考机器说。除了里德之外,屋里每个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家的目光都再次投向他。道小姐的女仆失声痛哭。“里德先生早就知道那具车上女尸是谁,”思考机器说,“他认出死者腰带扣上的金色字母‘E.D.’。国王客栈的侍者见到里德和一位戴汽车面罩、头裹纱巾的女士在客栈里谈话,并和那位女士走进休息室,可是没有见到他们离开。虽然没有直接看到面孔,里德先生一眼就认出那位女士是什么人。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看到那个镶有名字首字母的腰带扣,那应该是他送给道小姐的礼物。”“是他送的。”哈奇插口说。“我送的。”里德安详地说。这是他来到此地后首次开口。“里德先生走入休息室,关上房门,身上带着柯蒂斯的刀。”思考机器继续说,“我当然无从知晓他们俩在休息室说了些什么,不过我想里德大概是在谈话中发现道小姐准备要私奔,而且他也发现道小姐已经在客栈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远远超过他们约定见面的时刻。道小姐认为摩根·梅森在最后一分钟改变了主意,不愿意和她一起私奔了。在极度羞愤之下,道小姐对自己和世间都失去了信心,很可能也说到要自杀。”“她的确说到要自杀。”里德安详地说。“里德先生,你来说吧,”思考机器提议。“当时,我也相信摩根·梅森改变了主意,”年轻人说,“你们也知道,我深爱着道小姐,我就恳求道小姐放弃私奔的想法。最后她同意了,因为她所搭乘来客栈的车已经离开了,她答应和我一起乘柯蒂斯的车回波士顿。我们一起走出了客栈。当我走近绿龙号汽车时,却看到梅尔罗斯小姐上了唐麦克莱恩的汽车,车子疾驶而去。我马上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我并没对道小姐提起这件事。“我带道小姐到绿龙号时,本打算为她和梅尔罗斯小姐做介绍,她跟柯蒂斯早就认识了。当我看到梅尔罗斯小姐绝尘而去时,我知道柯蒂斯一定会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忍心对他说出实情,另一方面我还担心摩根·梅森随时都可能现身将道小姐带走,所以我想尽快离开那里。因此,我要求道小姐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要说,直到我们抵达下一个市镇为止。在那儿我会对柯蒂斯好好解释的。“在半路上,道小姐又改了主意,可能是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丢脸。她拿起刀子对着自己刺了下去。她看到我从自己口袋中取出刀子,随手就丢在工具箱附近,几乎就在她脚边。她只要弯下腰就能轻易捡起来。

因此——”“正如里德先生所说的,在那种情况下,”思考机器插嘴说,“当他发现道小姐自杀身亡,并且被误认为梅尔罗斯小姐时,他不敢说出真相,连对柯蒂斯也不敢说。在那种情况下,陪审团很可能会判他有罪。他只好保持沉默。“跟客栈的侍者谈过后,我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然没有里德先生说的那么详细,大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找出摩根·梅森没有准时在客栈现身的原因。很可能他在来客栈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我问那个在客栈保管汽油的人,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车祸。他说有。“我和哈奇先生一起找到那个因车祸受伤的人。那人的手表上刻有‘M.M.’的姓名缩写,显然他就是摩根·梅森。他头部受了重伤,至今仍然昏迷不醒。他的衣袋中有两张前往纽约市的车票,一张给他自己,一张给他的新娘,伊丽莎白·道小姐。”

里德静坐着望着思考机器。其他人也都被这凄惨的故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当我毫无疑问地辨认出摩根·梅森和伊丽莎白·道小姐两人之后,我就着手去找梅尔罗斯小姐。里德先生大可早些对我言明,可是他不敢说,生怕暴露出他想隐藏的秘密。现在既然知道梅尔罗斯小姐还活着,那么很可能柯蒂斯在温特街商店见到的正是她本人。“我问哈奇先生是否记得商店的名字,他记得。我又问他,像梅尔罗斯小姐被谋杀的案子会不会被报纸杂志报道得举国皆知,他说当然会。如果他说的没错,那么无论梅尔罗斯小姐停留在任何城市,甚至在火车上做长途旅行,都不可能没听到或看到自己被谋杀的消息,她一听到,当然会马上出来否认。“那么,她在哪里呢?会不会在海上,无法接触到报纸杂志呢?我到温特街商店去调查。我问店主有没有顾客来买东西,要求送到惨案发生次日出发的邮轮上的。店主记得有个符合梅尔罗斯小姐外貌特征的女顾客买了一些东西,要求送到开往哈里法克斯的邮轮上。“那时梅尔罗斯小姐和唐麦克莱恩先生已经结婚了,正在邮轮上。我打电报到哈里法克斯去问他们能否马上回来,他们答应立刻回来,因此我只能在家中等他们到来。哈奇先生,不然的话,我两天前就可以将这个谜底揭晓给你了。麦克莱恩先生、太太,感谢你们的合作。我说完了。”“那封道小姐从芝加哥寄来的信呢?”哈奇提醒他。“噢,对了,”思考机器说,“那是道小姐事先寄给她在芝加哥的朋友,请朋友在某个特定的日子从芝加哥寄回来。其实,道小姐和摩根·梅森本来打算先到纽约,再从纽约到欧洲去的。”

查尔斯·里德被逮捕入狱,经过一番法庭辩论,被判无罪释放。他的主要证人就是凡杜森教授、杰克·柯蒂斯以及麦克莱恩夫人。(游健治 译)

消失的人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站在商业区街角一栋大型办公楼前,冷酷无情的灰眼睛透露出心神不定,他皱起眉头,闷闷不乐地瞪着忙碌的街道。卡罗尔的外表非常吸引人。他很年轻,只有三十岁,身体上每块肌肉都充满了活力,一个坚强方正、有如斗士般的下巴,薄嘴唇,高耸的颧骨,鼻子略弯成钩状。总之,他给人印象的是一个灵活敏锐、心思沉着的人,一旦设定自己的目标,就会毫无顾忌,全力以赴。

尽管年纪轻轻,卡罗尔已经是一家大型经纪公司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的总裁了。他的私人办公室就在他身后这栋高楼的四层里。这个职位是由他的祖父,也就是公司的创办人,老尼克·卡罗尔传给他的。老尼克是个满脸皱纹、脾气暴躁的人。据说他一年前退休时,用拳头敲着桌子,宣布年轻的查尔斯·杜尔·卡罗尔为他的继承人。公司里有人愤愤不平,公开反对,甚至有激烈的示威行动,可是全公司一万张股票中,老人一人就拥有超过半数的股票,所以最后查尔斯·杜尔·卡罗尔还是当上了总裁。

年轻的卡罗尔先生拥有二十五张的公司股票,这还是老尼克送给他的礼物,才使他有资格进入董事会。除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股权之外,他只有两万美金的年薪可用。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这之前,他是个在大办公室中仅有张小办公桌、年薪才一万八的小办事员。他在那个职位上待了六年,老尼克不断地训练他,让他熟悉公司的各项事务,一年前才擢升他为总裁。

因此,在金融界人士看来,这个可算是贫民的年轻人,执掌了一个年度预算数以千万计的大公司。小卡罗尔先生假如有什么问题,他根本不理会旁人对他的建议,会直接去找老卡罗尔先生,而且在接受忠告时,他会全神贯注地聆听。在其他大部分时间里,他可是个随兴而为、自行其是的人,把公司盈余亏损问题甩给其他股东去担忧。有人抱怨时,老尼克·卡罗尔只是搓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微笑着。

年轻的卡罗尔先生担任总裁的头几个月里,许多作风保守的股东和董事会成员都在担心他会不会做错什么事而使公司蒙受损失。慢慢地,这些担忧消失了。查尔斯·杜尔·卡罗尔上任之后,带来一种充满朝气、活力,以及明快的办事方式。大多数人都觉察到老尼克给暮气沉沉的老公司注入一股年轻的热血实在是个好主意。当然,还是有些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对他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显得又妒忌又羡慕。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公司的总裁,在这个早晨站在街边,茫然地望着忙碌的街道。最后他丢下吸了一半的香烟,用脚碾成碎屑,转身看着大厦。他可以看见自己办公室的玻璃窗。那是他工作的地方,可是卡罗尔想的不是公司的事,他想的是……

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走进大厦。乘电梯上四楼,迈入公司的大办公室,仍然严肃地皱着眉头,棕色的眼睛冷冰冰的,毫不理会其他职员对他恭敬的致意。他笔直穿过大办公室,走进自己的私人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在总办公室的一个角落,秘书兼会计戈登·斯韦恩正在口述信件。他抬眼望了一下四周,对突如其来的响声十分恼火。“什么声音?”

他问他的速记员。“先生,是卡罗尔先生。”“噢!”戈登·斯韦恩说,继续口述。

他口述了约一个钟头,这时有一封需要总裁卡罗尔先生亲自过目的信件送过来,他就拿着信走进总裁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问他的速记员。“卡罗尔先生今早进他的办公室了吗?”“是的,先生。”

斯韦恩转身四处望了一下。“你看见他走出来了吗?”他问。“没有,先生。”

这样,事情就算过去了,斯韦恩把信件放下,继续口述其他信件。他不时抬头望望办公室墙上的挂钟,然后再望望大办公室的入口。十一点十分,速记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斯韦恩有点担心,走到门口去和坐在靠入口处的书记员讲话。“你看到卡罗尔先生离开办公室吗?”他问,“也许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没有离开办公室,先生,”书记员回答,“大约两小时前,我看到他走进他的办公室了。”

斯韦恩径直朝总裁办公室走去,想把信件放在总裁办公桌上。房门仍然关着,他伸出手正要打开房门,没料到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卡罗尔正要走出来。斯韦恩惊讶地瞪着对方,说不出话来。“什么事?”卡罗尔简慢地问。“我……呃,有些信要你……”斯韦恩吞吞吐吐地说。卡罗尔看了看递过来的信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封信是和早上的邮件一起送来的吗?”他不耐烦地问。“是的,我知道……”“两个小时前你就该让我看到这封信,”卡罗尔严厉地说,“用电报回信,说本公司接受对方的建议。”听到对方严厉的口气,斯韦恩的脸涨得通红。“我两个钟头前就来过了,可是你不在办公室里,你也没到外面的大办公室去。”“我一直都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卡罗尔直视斯韦恩的眼睛,严肃地说,“立刻回电说我们接受提议。”

两人就站在那里,面对面,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一起别开头。斯韦恩的脸上流露出的不只是愤怒,还有些困惑。至于卡罗尔有什么感觉就很难说了。他的脸上现出比往常更加阴晴不定的神色,可那是他从私人办公室一出来就有的样子,而不是和斯韦恩争执之后才有的。

当天下午,卡罗尔在他办公室门上张贴了一张公告。上面写着:

入此门之前,必须先敲门。如果卡罗尔先生没有回应,则表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他都不愿意受到干扰。

斯韦恩看到这张公告,觉得有点纳闷,心想这是针对他张贴的;十几个办事员看到公告,也觉得有些奇怪,互相讨论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在办公室跑腿的人看到公告,也争着加上自己的看法。第二天早上,类似但略有不同的情况又发生了。斯韦恩看到卡罗尔从前门进来,穿过大办公室,走进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关上房门。半小时后,斯韦恩和坐在前门入口处的书记员布莱克说话。这就是他昨天问过话的那个人。“请把这份公文送到卡罗尔先生的办公室去让他看。”他吩咐说。书记员拿着公文走过大办公室,敲了敲卡罗尔办公室的门。一分钟之后,他回到斯韦恩面前。“先生,卡罗尔先生没有回答。”书记员说。“你知道他在里面,不是吗?”斯韦恩和蔼地问。“是的,先生。今早我看到他进入办公室。可是他房门上有张公告,所以我没开门进去。”“噢,别管那张公告,”斯韦恩不耐烦地说,“这是份非常重要的公文,不管他有没有回应,都要拿去给他看。”书记员遵命拿着公文走开,不久,他就回来了。“先生,卡罗尔先生不在办公室里,”他说,“我把公文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你不是说看到他走进办公室的吗?”斯韦恩质问。“没错,先生。”“既然他没有出来,那么他必定还在里面,”斯韦恩坚持,“你确定他不在里面吗?”“我当然确定,先生。”书记员困惑地回答。斯韦恩倾身向前,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书记员有点发窘,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办公室里。”最后斯韦恩好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可是我刚刚……”书记员开口要说。“总之,跟我来,”斯韦恩说,“小声点儿。”他又低声补充。

书记员有点纳闷地跟在秘书后面走,斯韦恩敲敲门。没人回应。他等了一下,悄悄地推开房门。卡罗尔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早上来的信件,好像是没有注意到房门被打开了。斯韦恩轻掩房门,跟书记员一起向后退出。“布莱克,你弄错了。”他若无其事地说。“进来,斯韦恩先生,你和布莱克两个人。”房门正要关上时,卡罗尔说。

斯韦恩迅速地向书记员递了个眼神,要对方不可开口,然后再次推开房门,走进办公室,并随手关上门。斯韦恩冷静地、甚至有点挑衅般地望着他的上司;书记员不安地摆弄自己的手指。“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雇员不遵守我的命令了?”卡罗尔冷酷地问。“布莱克先生对我说你不在办公室里,所以我就自己来看看。”斯韦恩一字一顿地说。“他显然是弄错了,不是吗?”卡罗尔问,“布莱克先生,本公司不需要你的服务了。斯韦恩先生会将未领的薪水付给你。还有你,斯韦恩先生,如果我的命令没被确实遵守,你该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了。从现在开始,我在我的办公室时,房门要上锁。就这样。”“可是我只是在遵守——”布莱克惊恐地说。“我写在房门上的命令就是你该遵守的,”卡罗尔打断对方的话,“斯韦恩先生,开张支票给他。”斯韦恩和布莱克走出办公室,斯韦恩关上房门。他们退出来时,卡罗尔还坐在办公桌后,可是房门一关上,他们马上听到上锁的声音。“布莱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韦恩问。“我不明白,先生。”惊愕的书记员说,“我开门进去时,他的确不在里面。而现在我被辞退了……”“你没有被辞退,”斯韦恩不耐烦地说,他的语气中好像有些意味深长,“我要你出去度假两个星期,薪水照领。现在咱们一起去吃午餐。”

***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调整一下坐姿,转身斜眼看着两位访客。“斯韦恩先生,撇开你对他的想法或偏见,”他不客气地指责对方,“如果你希望我帮你的忙,我希望你只讲事实,真正的实情,不要添油加醋,不要让你对卡罗尔先生的反感影响你的叙述。我很理解你对他的反感。你比他资深,而他却超过你被任命为公司总裁,你却只能担任秘书和会计的职位。现在,请你只讲事实。”

斯韦恩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满脸通红,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怒气。他转头望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布莱克一眼。“好吧,经过那两次事件之后,”最后斯韦恩继续说,“卡罗尔先生一进入他的办公室,就立刻将房门上锁。凡杜森教授,我不是个傻瓜,在他的房门尚未上锁的头两次,我知道他一定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每当他的房门上锁之后,他必定也是跑到外面去了,因此……”“你又在猜测了,”思考机器指出,“事实。斯韦恩先生,只要事实!”“如果他没离开,为什么要把房门上锁?”“可能,”个性执拗的科学家冷酷地斜眼望着对方,“可能他很忙,不希望别人打扰他。我有时也会这样做。”“那他到哪里去了?他是怎样离开的?”“如果我真的要帮你的忙,”思考机器的语气突然变得友善了,“我得说是因为我自己闲极无聊,再加上你的偏见和猜疑心。”“自从卡罗尔先生担任总裁之后,”他再问,“公司业务是否一切如常?”“是的。”斯韦恩承认。“他替公司赚到钱了吗?”“是的。”“比以前赚得更多吗?”

斯韦恩不情愿地点点头。“有什么东西失窃吗?”科学家问,“没丢过任何东西?没犯过错吗?”

三个问题斯韦恩都摇了摇头。

思考机器不耐烦地站起来。“如果卡罗尔先生犯了什么罪,你可能已经去找警察了。”他继续说,“他并没做错任何事。如果是有关犯罪的事,我可能会帮你的忙。可是我自己做科学研究已经够忙了,斯韦恩先生,我不能牵扯到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如果发现他有任何违法之处,欢迎你再打电话来。再见。”

两位访客站起来,惊讶地互望一眼,转身走出。斯韦恩脸上写满懊恼和愤慨。临到门口,他扭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能否告诉我们,在卡罗尔先生将房门上锁前的两次,他是怎样从房间里消失的?我确定当时他不在房中。”“你看到他从一个房门走进去,他很可能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思考机器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一扇门,”斯韦恩的语气中有一丝得意,“可是这扇门被他的办公桌挡住了。门的另一边就是股东会议厅,也有一张长沙发挡住门。办公室距地面有五十英尺高,他不可能开窗跳下去。我们也知道他没有到股东会议厅去。那个会议厅也只有一扇门,打开门就是外面的大办公室,这扇门离他私人办公室的门只有两三英尺而已。而且他的窗户外面没有防火梯之类的设施。所以如果他真的离开的话,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离开的?”

他的脸又涨红了,一副怒容,语气也变得尖锐刺耳。思考机器盯着他几乎有半分钟,然后打开大门。“我不知道你是否觉察到,”末了他说,“你几乎让我相信其间确有违法之处,而且和你有关。再见。”

查尔斯·杜尔·卡罗尔的灰色眼睛闪烁着怒火,撞开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公司大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十几个办事员受惊地抬起头看着他。他在生气吗?他们看不出来。不过他看起来的确很激动。他径直朝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走去,突然停下来,转身喊着:“斯韦恩先生!”

身为秘书兼会计的斯韦恩听到喊声吃了一惊。卡罗尔示意他过去,然后率先走入自己的办公室,斯韦恩跟着走进去之后,大办公室中的办事员听到门上锁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斯韦恩静静地站着,等候总裁的指令。他隐隐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坐下。”卡罗尔说。秘书照做了。“你是这个公司的秘书兼会计,对吗?”卡罗尔粗声粗气地问。“当然是。”“那么你应该明白,顾客委托本公司为他们持有债券以保证利润这个基本原则吧?”卡罗尔继续说。秘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怒火。“我当然清楚这些。”斯韦恩回答。“那么你该知道,放在我们公司的金库和市政府保险金库中总价值三百万元的证券中,有一笔是价值四万元,号码从 0043917到0044120的政府公债。对吗?”斯韦恩不理会对方急迫的问话,静下心来将整个形势考虑了一下。难道卡罗尔在设什么陷阱要害他吗?他无法判断。“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笔公债?”卡罗尔愤怒地问。“我知道,”斯韦恩回答,“那是曼森-哈克特委托的信托债券。而且是我亲手将这批债券锁在公司金库里的。”卡罗尔的瞳孔收缩成针孔大小,当他在椅子上转过身时,全身蓄足的精力似乎就要爆发了。“如果你说的没错,那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他粗暴地在秘书面前丢下一张纸。

斯韦恩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他捡起纸看着。这是一张由E.C.摩根经纪公司签署的声明,日期是昨天。这是种常见的表格,上面说美国政府公债,号码从 0043917到0043940,原属E.C.摩根经纪公司,三天前在市场上被公开收购。

斯韦恩难以置信地瞪着这张宣誓书,他脸上的血色慢慢地退成如白粉笔一样,有两次他的目光离开声明书去看他的老板,两次都因受不了对方凶狠地瞪视而垂下头。他第三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充满了困惑不解、惊奇和无助的神情。“你怎么说?”卡罗尔怒声说,“怎么说?”

斯韦恩正要站起来。“等一下,斯韦恩先生,”总裁突然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你最好留在此地,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他站起来,走到门旁,打开房门,对门外的办事员讲话。“请把我们金库中所有的债券都拿过来,”他指示说,“而且也要派人到市政府保险金库去,将所有属于本公司的债券全部带回来,要亲手交给我,不要交给斯韦恩先生。”

他关上房门,转身面对秘书。现在斯韦恩的脸色好多了,好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潮红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双手一张一合地动个不停。最后他开口了,声音就和他的对手一样平稳、安详。“我想你是在指控我偷窃了那些债券,是吗?”他问。“那些债券不见了,”对方回答,“你负责保管那些债券,不管它是被侵占还是遗失了,结果都是一样。债券让我们托管,我们就该保护顾客的权益,而你是代表公司保管那些债券的人。”

斯韦恩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头,显然是无话可说了。外面有人在轻敲着门,卡罗尔打开房门,办事员抱着一批债券走进来。“全部都在这里了吗?”卡罗尔问。“除了六十万元的债券存在市政府的保险金库之外,其余都在这里了,”对方回答,“我已经派专人去取那些债券了。”

卡罗尔冷淡地点点头,让办事员出去,将债券散置在办公桌上,然后再对斯韦恩说话。现在他的语气委婉多了。可是在斯韦恩听来却认为对方是在故意嘲弄他。“斯韦恩先生,我心中实在感到非常抱歉,”总裁柔声说,“我一向都非常信任你,我敢说公司的每一位股东对你的看法也和我一样。这件事是不是你的错尚需调查。如果这批债券真如声明书上所说的失踪了,那么很可能也有其他债券遗失了,我们不得不将全部债券都收回来核对查清。我会亲自做这个工作。”

斯韦恩仍未开口,像是无言以对。“不要误会我的好意,”卡罗尔说,“你不是犯人。我不会把你交给警方,至少目前不会。公司里其他人最好不要知道这件事,那样会引起大骚乱。现在我要你照常回去工作。”“老天,查理,你不是真的认为我偷了那批债券吧?”斯韦恩失声痛哭,站了起来。“这是我出任公司总裁后,你第一次叫我的小名,”卡罗尔不可置否地说,“我一向都喜欢你,也希望你会喜欢我,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你老是故意跟我作对。目前,我的责任在此。”他指着堆在办公桌上的大批债券,“在我完成全部核对之前,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这件工作对你对我都一样重要。所以你该去工作了。该怎么办,以后再说。”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斯韦恩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好几个办事员来请示询问,他都没有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忽然他好像决定了什么事似的。他站起来,睁大了眼睛,迟疑了一下,最后终于和管办公室内电话总机的女孩说话了。“帮我接外线,”他严厉地说,“无论如何,任何人打电话找我一概不接。”一分钟后,斯韦恩在电话里联络到了思考机器。“我是戈登·斯韦恩,”他简短地说,“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过如果有什么违法的事发生,我可以找你。你能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吗?”“发生了什么事?”思考机器不耐烦地问。“我想是件数额巨大的挪用公款的案子,”对方立刻回答,“卡罗尔把自己关在私人办公室里,就是他消失不见的那个房间。他用计将数百万元的债券骗到他的房间里,我确信他就要带着这批债券逃走了。他独自在房间里已有一个小时,我敢用性命打赌他现在一定不在了。”“你为什么不敲敲门问他?”思考机器沉着地问。“你能马上过来吗?”斯韦恩厉声问。“我十五分钟内到,”思考机器说,“在我到达之前,不要做任何愚蠢的事。不要报警。再见。”

斯韦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了几分钟之后,他轻轻敲了总裁办公室的房门。没人回应。他试着推开房门,门上锁了。这时,从走廊通往大办公室的门开了,思考机器走进来,好奇地望着他。斯韦恩对他详述了早上发生的事。“我相信,那批不见了的债券是被卡罗尔偷走了,”斯韦恩怒气冲冲地说,“我该怎么办呢?”思考机器静静地坐着,双手十指指尖相触,斜眼瞪着天花板,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然后站起来,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想,”他平静地说,“咱们该打破房门。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斯韦恩去叫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办事员,思考机器等在一旁,准备门一打开就冲进去。“好,干吧。”思考机器不耐烦地下令。

斯韦恩和两个办事员刚要一起用肩膀撞向房门,忽然听到房里发出咔嗒一声,三人后退一步,房门打开,卡罗尔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他们面前。许久没人开口,然后是斯韦恩刺耳的声音,他质问道:“那些债券哪儿去了?”“在这儿,”他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拿着债券。“斯韦恩,你是个笨蛋!”他厉声说。思考机器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卡罗尔既然亲自取出债券来,“挪用公款”之说显然无法成立了。

斯韦恩被卡罗尔狠狠地痛骂一顿之后,来到思考机器的小接待室,怒容满面地瞪着地板。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静下心来,问卡罗尔到底是如何从私人办公室中消失的?根据思考机器的解释,其实简单得要命。“斯韦恩先生,”矮小的科学家说,“你们这些生意人太注重实际,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如果有一点想象力加上逻辑推理对你一定有帮助。就像二加二一定会等于四一样,逻辑推理一定不会错的。“从你头一次的叙述中,我知道卡罗尔先生虽然是这个大公司的总裁,可是相对而言是个贫穷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想赚大钱。卡罗尔先生替公司赚了很多钱,可是却没有为自己增加任何财富,因此我们可以说他有想要致富的欲望。这是很正常的事,一个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如果没有致富的欲望反而不正常了。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一点,再考虑到所有的债券都完整无缺地归还回来,我们就能找到答案了。我得承认你说的对,就是他不但在你所提到的特定时间内不在他的办公室里,而且在他的办公室上锁的时候也都不在里面。“在股票市场上,有大钱才能赚大钱,买卖股票能使人在一小时里损失或赚入上百万元。因此,如果卡罗尔先生能够将公司所有的债券集中起来由他支配,带到股票市场去,在一小时里他就能大有作为。这正是他所做的事。他使了一个诡计,在不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情况下,将所有的债券带到股票市场上去做买卖。根据他把所有债券都带回来这一点,我们可以推论,在那几个小时里,他必定是赚到了钱。所以,结论是卡罗尔先生用了公司的钱为自己谋利,技术上来说,他是挪用公款,可是……”“那么他犯罪了吧?”斯韦恩质问,“他是个罪犯了,还胆敢控告我偷窃美国政府的公债?”“他不得不控告你盗用或遗失了那批债券,”思考机器说,“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将所有的债券都集中起来,不让别人怀疑他别有用心。卡罗尔先生是个聪明机智、非常能干的人。”“可是他怎么……怎么能从他的办公室溜出来,到股票市场去做买卖呢?”斯韦恩坚持要知道。“小事一桩,”思考机器说,“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我敢说他是从窗口溜走的。他只要站在自己的窗台上,跳到隔壁房间的窗台上就可以了。这件事对于他这种身手敏捷的年轻人来说太简单了,尤其是隔壁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人。他大可将自己的房门上锁,出去好几个钟头都不会引人注意。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卡罗尔先生在股票买卖中净赚了多少钱。”

一小时之后,卡罗尔-斯韦恩-麦克帕兰公司召开了紧急董事会议,地点就在卡罗尔先生办公室旁边的房间里。这个会议是由斯韦恩先生召开的,没有事先请示总裁卡罗尔先生。秘书兼会计斯韦恩将事情始末简洁地叙述清楚。卡罗尔静坐在一旁听着。“我很高兴各位董事能够参与这个会议,”最后卡罗尔站起来说,“正如斯韦恩先生所说的,严格从法律意义上讲,我是犯了法。通过这种犯罪行为,我在股票市场上赚了两百多万元。本公司价值数百万元的债券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在股票市场上翻云覆雨、操纵股价,最后在高价时卖出。本公司是一家历史悠久、作风保守的公司,如果这件事泄漏出去,一定会对公司的声誉有所伤害。可是我已经将全部债券归还了,而我本人也颇有收获。我提议捐出我净赚的一半给公司,我自己保留另一半。大家看着办吧。”

经过一长串的辩论,最后董事会决定接受卡罗尔先生的建议。“我现在该辞职了吧?”最后,卡罗尔问。“不行,”老尼克·卡罗尔说,“你这个小坏蛋!如果你想辞职离开,别做梦了。有必要时,我会开除你的。一个人能想出这种诡计并且赚到钱,真是妙极了!查尔斯,我要你留下来,明白了吗?”他站起来,环视屋里所有的人。没有任何人摇头反对。“你留任原职,查尔斯,”老人说,“散会。”(游健治 译)

冒火的鬼

1

记者哈钦森·哈奇耐心地站在采访主任的桌旁,等着那位精力充沛的编辑大人将他的工作分配下来。在这座大城市中,采访主任手上总是会有一大堆的题材需要进一步调查,以便决定何者适宜刊登在报上。最后,采访主任在素材堆积如山的桌子上找出一张纸,上面有一些他写的文字和图案,递给哈奇。“你怕鬼吗?”编辑问。“我不知道,”哈奇微笑回答,“我还从来都没见过呢。”“嗯,这看起来是篇好故事,”采访主任解释道,“有关一间鬼屋的事。没有人敢住在里面,发生了一大堆奇怪的事,有人听到魔鬼的笑声、呻吟等等。这间房子的主人是欧内斯特·韦斯顿,一个股票经纪人。你最好实地去调查一下。可能的话在那里住一晚,写个故事登在周日版的报纸上。你不会害怕吧?”“我从未听说过鬼会害人,”哈奇仍然微笑着,“如果这个鬼会伤害我,那只是让故事更加精彩罢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那幢闹鬼的房子是在南方海滨一个小镇上。像这种小地方,本来就不乏一些鬼怪传说。

两个小时后,哈奇抵达那个小镇,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被当地人称为“韦斯顿老屋”的房子。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结构坚固的屋子,位于方圆十到十二英亩大,可以俯瞰大海的六七十码高的悬崖上。远远望去,房子的气势磅,可是靠近些,至少在外表上到处可见破败的痕迹。

哈奇没有向镇上的人打听路,就径自沿着陡峭的山坡向老房子走去,希望能碰上什么人带他进房子里看看。可是屋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地方有股阴郁、压抑的气氛,所有门窗的遮板都紧闭着。

他用力敲了前门好多下,没有人回答;又摇了摇窗上的遮板,也同样徒劳无功。他绕到屋后,看到一扇门,敲了再敲,仍然没人响应。他试着拉了一下,门打开了。他走进去,里面是个阴冷、潮湿的厨房。

他大致看了一下这个房间,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条走廊来到餐厅。这里必定曾是个宽敞舒适、装潢美观的大餐厅,现在当然已经废弃了。硬木地板上布满厚厚的尘土,一件家具也没有,废弃物随处堆积,弥漫着凄凉的气氛。

走入餐厅之后,哈奇仔细观察房子的内部结构。在他左边有道门,门后是食品储藏室,从那里走下三级台阶,有条路通往他刚刚进来的厨房。

在他面前墙上的两扇大窗户之间,是一面大镜子,长宽约有七八英尺。房间深处的墙壁上另有一面同样大小的镜子。从餐厅穿过一道拱门能进入另一个房间。高大宽广的拱门使得两个房间看起来像是合为一大间。他猜想第二个房间大概是起居室,可是此地除了堆积的垃圾之外,同样一无所有。他走进去,左边是一座老式火炉,前面和右手边各有一面大镜子。

镜子旁边有条通道,以前大概是用滑动门关上的。哈奇走过去,进入一间老式的大接待室。由此向右去就是主厅,一道拱门和接待室分开,从拱门的位置可以看到老式的环形楼梯。接待室左边有一扇正常大小的门,关着。他试着转动一下把手,门开了,门后是个大房间。他探头进去望,发现这个房间像个书房,有书本和潮湿木头的味道。只是里面空空如也,连镜子也没有。他随手关上门。

主厅后面还有两个房间,较大的好像是客厅,一度金碧辉煌的墙饰已经暗淡无光、满布灰尘。另一间是个小起居室,里面没什么东西好看。他转身从楼梯走上楼,穿过拱门看到了接待室和通向书房的门。

楼上有四五间套房,隔成看起来是当换衣室用的小间,每间都有大镜子,可见主人对镜子的喜好。他走过这些房间时,一边用心记下所看过房间的排列方式,一边记在笔记本上,万一有需要时,他不至于在这栋大房子里迷路。

看完楼上,他下楼将底层大致看过,再从原先进来的后门出去,走到马厩。马厩离主屋约有二百多英尺,好像是后来才增建的建筑。旁边有个木梯通往二楼,上面是仆人的卧室。哈奇看了一下,显然也是好多年没有人住过了。楼下大约可安置六七匹马以及三四具捕兽器。

下午三点,哈奇离开老房子往镇上走去,他自言自语道:“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要去找人问有关闹鬼的事,准备晚上再回到此地。

他在镇公所中找到一个约六十多岁,头发斑白的治安官。这位治安官不仅是镇上唯一的警探,更是镇上所有流言飞语的传播中心。

当记者前来询问时,这个老家伙逮到机会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钟头。哈奇巧妙地将老家伙的话题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方向。

根据治安官的说法,自从现任主人欧内斯特·韦斯顿先生的父亲五年前去世后,“韦斯顿老屋”就没人住了。可是两个礼拜前,欧内斯特·韦斯顿带了一位建筑师前来视察这栋老房子。“我们知道,”治安官意味深长地说,“韦斯顿先生最近准备要结婚了,因此我们想可能是韦斯顿先生要将老屋子整修以便夏季来住。”“就你所知,他要跟谁结婚?”对哈奇来说,这可是新信息,所以他开口问。“凯瑟琳·艾佛瑞德小姐,波士顿银行家克迪士·艾佛瑞德的女儿。”对方回答,“我知道他们在老韦斯顿先生过世前就有来往了。自从艾佛瑞德小姐搬到纽波特来住之后,他就更是经常去拜访她了。”“噢,我明白了,”哈奇说,“他们结婚之后会住在此地。”“没错,”治安官说,“可是现在传出了闹鬼的事,我就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来了。”“哈,对了,闹鬼的事,”哈奇说,“那么,房子已经开始整修了吗?”“还没,内部的工程尚未开始,”治安官说,“屋外的土地已经动工了,不过只进行了一小部分,我想大概要花很久的时间才会完工。”“这个‘闹鬼’的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嗯,”老治安官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其实挺有意思的。

韦斯顿先生从波士顿请了一批建筑工人,大多是意大利人。这些工人打算在施工期间暂时住在老屋里,等到马厩修好之后就搬到那里去住。这些人第一天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将老屋收拾一下就将行李搬进去过夜,他们先住在二楼。半夜一点多,他们听到楼下有喧闹声,声音越来越大,变成喧嚷、呻吟,甚至吼叫。这些人就下楼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看到了鬼。有人说鬼在接待室里,也有人说是在书房里,总之确定有鬼就是了。所有的工人吓得全都逃到室外,当晚就留在屋外的空地上,第二天一早扛起自己的行李就回了波士顿,再也没有人听过这批人的消息。”“是什么样的鬼呢?”“噢,是一个男鬼,约九英尺高,从头到脚都在冒火,”治安官说,“他手上拿着一把剑,不停地挥动着。这些工人不敢出声,掉头就跑。逃命时,他们还听到鬼朝他们尖声大笑。”“我想,可能是这个男鬼在戏弄这些工人吧,”哈奇带点讽刺的口气说,“镇上有人看见过这个鬼吗?”“没有。我想大家宁愿相信那些工人的话。”治安官微笑着回答。“其实那栋房子从未闹过鬼。我每天下午都会经过那里,看起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当然,我从未在夜里去过,那地方的确是有点偏僻呢。”治安官解释。“一个拿着剑的男鬼,”哈奇若有所思地说,“全身冒火?嗯,听起来挺刺激的。一般闹鬼的地方大多跟死人有关,那栋房子发生过什么命案吗?”“我年轻时,好像听说过有人被杀。不过如果连我都记不清楚,大概没有其他人会知道吧?”老治安官回答,“好像是发生在某个冬天,韦斯顿家人不在此地。好像跟什么珠宝或钻石有关,具体情节我都忘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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