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国学大典·颜氏家训(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06: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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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小杰,檀作文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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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信国学大典·颜氏家训

中信国学大典·颜氏家训试读:

出版说明

为什么要阅读经典?道理其实很简单——经典正是人类智慧的源泉、心灵的故乡。也正因如此,在社会快速发展、急剧转型,也容易令人躁动不安的年代,人们也就更需要接近经典、阅读经典、品味经典。

迈入二十一世纪,随着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不断提高,影响不断扩大,国际社会也越来越关注中国,并希望更多地了解中国、了解中国文化。另外,受全球化浪潮的冲击,各国、各地区、各民族之间文化的交流、碰撞、融合,也都会空前地引人注目,这其中,中国文化无疑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相应地,对于中国经典的阅读自然也就拥有了不断扩大的潜在市场,值得重视及开发。

于是也就有了这套立足港台、面向海内外的“中信国学大典”的出版。希望通过本套丛书的出版,继续搭建古代经典与现代生活的桥梁,引领读者摩挲经典,感受经典的魅力,进而提升自身品位,塑造美好人生。

中信国学大典收录中国历代经典名著近六十种,涵盖哲学、文学、历史、医学、宗教等各个领域。编写原则大致如下:(一)精选原则。所选著作一定是相关领域最有影响、最具代表性、最值得阅读的经典作品,包括中国第一部哲学元典、被尊为“群经之首”的《周易》,儒家代表作《论语》、《孟子》,道家代表作《老子》、《庄子》,最早、最有代表性的兵书《孙子兵法》,最早、最系统完整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大乘佛教和禅宗最重要的经典《金刚经·心经·坛经》,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第一部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中国最古老的地理学著作《山海经》,中国古代最著名的游记《徐霞客游记》等等,每一部都是了解中国思想文化不可不知、不可不读的经典名著。而对于篇幅较大、内容较多的作品,则会精选其中最值得阅读的篇章。使每一本都能保持适中的篇幅、适中的定价,让大众都能买得起、读得起。(二)尤重导读的功能。导读包括对每一部经典的总体导读、对所选篇章的分篇(节)导读,以及对名段、金句的赏析与点评。导读除介绍相关作品的作者、主要内容等基本情况外,尤其强调取用广阔的国际视野和当代眼光,将这些经典放在全球范围内、结合当下社会生活,深入挖掘其内容与思想的普世价值,及对现代社会、现实生活的深刻启示与借鉴意义。通过这些富有新意的解读与赏析,真正拉近古代经典与当代社会和当下生活的距离。(三)通俗易读的原则。简明的注释,直白的译文,加上深入浅出的导读与赏析,希望帮助更多的普通读者读懂经典,读懂古人的思想,并能引发更多的思考,获取更多的知识及更多的生活启示。(四)方便实用的原则。关注当下、贴近现实的导读与赏析,相信有助于读者“古为今用”、自我提升;卷尾附录“名句索引”,更有助于读者检索、重温及随时引用。(五)立体互动,无限延伸。配合图书的出版,开设专题网站,增加朗读功能,将图书进一步延展为有声读物,同时增强读者、作者、出版者之间不受时空限制的自由随性的交流互动,在使经典阅读更具立体感、时代感之余,亦能通过读编互动,推动经典阅读的深化与提升。

这些原则可以说都是从读者的角度考虑并努力贯彻的,希望这一良苦用心最终亦能够得到读者的认可、进而达到经典普及的目的。

需要特别提到的是,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慨然应允担任本套丛书的名誉主编,除表明先生对出版工作的一贯支持外,更显示出先生对倡导经典阅读、关心文化传承的一片至诚。在此,我们要向饶公表示由衷的敬佩及诚挚的感谢。

倡导经典阅读,普及经典文化,永远都有做不完的工作。期待本套丛书的出版,能够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感觉。

《颜氏家训》导读

沦为冷血路人,抑或育成通识专才?李小杰[1]

近年,频闻善向教师提无理要求的“怪兽家长”出招,令备感压力的教师更加惶恐。这些家长过分保护子女,化身为“直升机父母”[2]垂直监视子女,比如二〇一一年英国发生大风雪,部分港人父母要求政府包机护送子女回港,如此“贴身服务”,使自理能力甚低的学生更是形同“宝贝”。在各家庭自拥心肝宝贝的同时,又惊闻社会上出现了各种食物安全、社会心态及道德问题,譬如内地的冷血“佛山[3]十八路人”事件。社会上种种光怪陆离的现象,令人不禁发出疑问:这个社会怎么了?塑造社会各色人等素质的教育是否出现了问题?

重视家庭教育,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中国早在周朝便出现了[4]“家训”。南北朝时,《颜氏家训》问世,受到历代推崇。宋代晁公武称《颜氏家训》:“述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时俗之谬,一训子孙。”明人傅太平在其刻印本《序》中说:“盖《序致》至终篇,罔不折衷古今,会理道焉,是可范矣。”清人赵曦明在《抱经堂丛书·颜氏家训·跋》中誉其为:“苟非大愚不灵,未有读之而不知兴起者。”无论是宋人“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时俗之谬”的评论,还是明人“罔不折衷古今,会理道焉,是可范矣”的赞誉,抑或是清人“未有读之而不知兴起者”的肯定,都把《颜氏家训》的家庭教育意义放在“修齐治平”这个至高的位置,这与当代家长以“消费意识”要求学校包办学生顺利升学、建立良好操行的观念迥然不同。《颜氏家训》在今日的意义,不仅仅是规范世人,振奋人心,更重要的是向世人展示家庭对道德与教育的主动承担。

一、道德的荒原:以无耻对抗无耻“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近年,中国崛起,处处可见大国踪迹。不过与此同时,中国却发生了不少颠覆国人传统道德伦理的现象,如倒地老人无人搀扶,官二代、富二代嚣张跋扈,部分人炫耀财富等。有人说这是道德最败坏的时代,于是,不少人选择以无耻对抗无耻,他们认为只有更无耻才能符合这个“过把瘾就死”的[5]时代。人们开始把责任归咎于群体,越来越多人沦为“乌合之众”,他们采取“以无耻对抗无耻”这种软弱的态度来对抗冷漠和释放欲望。

或许,我们应该先对比一下颜之推所处的那个历史上最混乱的时代,再反省自身有没有理由将道德的荒原完全归咎于时代,才更合理吧。

颜之推身处于一个狼烟四起、兵连祸结的战争年代。南北朝两百年间共出现了九个王朝,分别是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南朝的宋、齐、梁、陈。臣废君,子弑父,朝代更迭,社会动荡不安,人民流 离失所。颜之推虽然身为官二代,历经四朝,但他不但没有以门第自居,反而勘破了时代的重重迷雾,以传统儒学的忠、[6]孝、仁、义和中庸之道来“提撕”子孙,教化家庭成员修身齐家。

颜之推,字介,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出生于书香门第。西晋末年,颜之推的九世祖颜含随琅琊王司马睿南渡,是“中原冠带随[7]晋渡江者百家”之一。至其祖父颜见远,因随南齐的南康王萧宝融出镇荆州,举家从金陵迁居江陵。《梁书·文学传》称颜见远“博学有志行”,而且在梁武帝萧衍代齐之后,“乃不食,发愤数日而卒”。颜之推的父亲颜协,曾任湘东王萧绎的王国常侍等职,亦有“博涉群书,工于草隶”之誉。由此可见,颜之推的家族不但世代为官,且属侨姓高门之列。

颜之推自幼好学,博览群书,辞采华茂,深为梁湘东王赏识,十九岁任湘东王国左常侍。后来梁亡,颜之推仕于北齐,历二十年,累官至黄门侍郎。公元五七七年,北齐为北周所灭,他被征为御史上士。公元五八一年,隋灭北周,他又于隋文帝开皇年间,获召为学士。颜之推自叹“三为亡国之人”,身仕四朝,可谓屡经世变。但他在晚年[8]回首过去,撰写《颜氏家训》之时,不但没有传授厚黑术,反而着重以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教育子孙。综观《颜氏家训》全书,除了《序致第一》篇外,作者从《

教子第二

》至《终制第二十》篇都论及以家庭为依托的人的一生,包括伦常关系、风操品格、学习文章、实际应务、养生归心、音辞杂艺等诸多方面,而儒学的“修齐治平”的理想始终贯彻在具体的日常生活道德实践中。

有人说中国人的传统道德价值是建立在熟人社会下的“耻感文

[9]化”中。耻感文化,顾名思义就是注重廉耻的一种文化心态。这种文化的特征是非常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议论,因此人们的行为被诸多的外在社会因素和标准规范所制约和支配。儒家孔孟的思想蕴含了耻感形成的伦理道德体系,如《论语·宪问》中说:“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为政》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10]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不论是孔子提倡以道德来引导,以礼法来约束人们,还是孟子以“羞恶之心”作为人与生俱来的特性,两者都是儒家伦理道德体系对人所形成的约束。然而,现代社会打破了以往由大家族组成的规范社会,逐渐演变为以小家庭为单位的个人主义社会。群体社会规范湮灭,个人主义兴起,都标志着儒家文化所形成的耻感文化的坍塌。世俗的道德观念受到冲击,更让“以无耻对抗无耻”这种去耻感化的文化有了生长的土壤。

颜之推处于政权更迭频繁的时代,不过他没有抱怨环境,入仕北齐后,他对自己的行为时感愧怍,于是在作品中有“未获殉陵墓,独[11][12]生良足耻”、“小臣耻其独死,实有愧于胡颜”等句子,表露出内心的愧疚与沉痛。不过,颜之推没有从此沉沦不起,反而“知耻而后勇”,在晚年把自己的经历及思想沉淀成一本有益于子孙后代的书,成为后世榜样。

二、错位的教育:拼爹还是拼实力?

门阀制度自东汉开始发展,至颜之推的时期已臻顶峰,不少家族如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不知已经传到富几代、官几代。东晋南朝的门阀世族为了控制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独霸社会往上流动的资源,于是竭力保持士庶之间的距离。大多数的世族子弟傲视一切,处处标榜自己门第的高贵与优越,不屑俗务,甚至对朝代更替也不甚留意,唯独对自己家族的门第和利益百般维护。[13]

南北朝讲究出身,现代人依靠父荫,两者同样是拼爹的时代。颜之推家是“中原冠带随晋渡江者百家”之一,属于侨姓高门之列。不过颜之推与今天中国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的父母并不一样,现在的父母会为儿女攒下偌大的身家,希望子孙可以一世无忧,富贵传家;而颜之推却反其道而行之,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特别重视对子孙后代的教育。

当代中国教育家,言必称欧美。甚少人知道,中国历史上,其实并非没有本土的教育思想,只是中国的教育思想缺乏系统的阐述,且往往散见于不同的典籍,故容易被人忽略。在《颜氏家训》之前,虽有王僧虔的《诫子书》、三国诸葛亮的《诫子书》等,但它们均以规范道德言行为主,除了散见儒家经典的片言只语外,真正触及教育理论的绝无仅有。至于《颜氏家训》则是相对较系统化的著作,它厘定及肯定了家长在孩子教育上的责任,并进行了较完整的阐述。

中国古代的典籍,很早已开始讨论胎教的重要性。《大戴礼记》:“胎教之道,书之玉板,藏之金匮,置之宗庙,以为后世戒。”胎教,顾名思义就是对未出世的胎儿实施教育。当妇女确知自己怀孕之后,中国古代胎教之法会要求妇女别处静室,闭门而居,据说这样才能产下聪慧、秉性正直、长相端正的婴儿。虽然这种古代的胎教有点故弄玄虚,甚至近乎巫术,不过,近年科学研究却证实了胎教确实有独特的功效。现代医学、心理学家和教育家认为,所谓对胎儿实施教育,其实是刺激胎儿的感觉器官,促使其迅速发育成熟,增进对事物反应的敏感度。胎儿在三个月时,人形已基本“塑造”成功,各器官包括大脑和神经系统已分别形成,胎儿对母亲的情绪变动和外界的刺激已有反应。《大戴礼记·保傅》中曾这样阐述胎教的出发点:“正其本,万物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颜氏家训·教子第二》说:“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斜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作者提出具体的胎教方法,可见他对早期教育的重视。平民百姓假如不能实施严格的胎教,亦应在孩子出生后尽早教育,因此作者又提出“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认为家长必须在婴孩年少时便加以教诲。

孩子出生后,该用什么方法教导呢?颜之推提出与后世西方教育家十分相似的教育理论——“寓慈于严”。寓慈于严即寓慈爱于严格的教育之中,父母教子不失爱心,爱子不忘严教,如《颜氏家训·教子第二》说:“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他这种寓慈于严的教育方法暗合现代儿童教育思想中的“恩威型”。现代育儿风格可大致分为四个类型:恩威[14]型、专制型、纵容型和疏忽型。大量研究指出育儿风格对儿童和青少年的学业成绩有重要的影响。优秀的学生有高度温暖、严格管理、允许儿童心理自主、积极介入学校教育的父母,这类父母多为恩威型父母。教育学家认为恩威型是对孩子最有利的一种教养方式,故建议父母采用,恩威并重,“寓慈于严”,慈严并重,既严格教导,又慈爱呵护。假如父母过度放纵孩子或过度专制,可能会把子女养成不知进退,难于适应人类丛林法则的怪兽,贻害子孙。

三、多元与守一:打造通识专才

西方的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提倡“七艺”:文法、修辞、逻辑、算术、几何、天文及音乐,而中国的孔子大约在同一时期提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近年,各大学、中学、小学都设立通识科,原来这种教育理念源于十九世纪,目的是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让学生对不同的学科有所认识,能将各种知识融会贯通,最终培养出完全、完整的人格。

汉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国的文化由多元转趋单一。唯魏晋南北朝恰好是王纲解纽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一段思想自由的时期。东汉末年以来,社会矛盾日益加深,社会秩序急剧动荡,上层的统治者已无暇钳制人们的思想。一度在意识形态上具有支配地位的儒学,此时失去了统治地位,于是知识分子借机跨越儒学的藩篱,在思想理论上别有发展,社会上呈现出百花齐放的姿态。葛洪在《抱朴子》中[15]称当时士人“皆背叛礼教而从肆邪僻”;而《颜氏家训》也没有专于一时一事,反能容纳三教九流,描写南北差异,其多元文化元素历来被人看重。

与当时一般的士大夫不同,颜之推既有才华,又注重实际,其勤奋严谨的治学精神非常值得后世学习。他善于观察社会万象,勤于积累数据,对于建康、江陵,或是邺下、关中的所见所闻,以及南北各朝朝野士庶中的各类人物、各地风物俗尚,都能加以笔录整理,并且结合文献做出准确的考证。《颜氏家训》全书共二十篇,内容广泛,知识丰富。除首篇《序致第一》说明全书宗旨、末篇《终制第二十》叮嘱后事、《归心第十六》篇崇佛外,其余十七篇,可分为“家庭伦理”、“品德智能”、“思想方法”、“养生处世”和“其他知识”几个方面,题材多样。

当中《杂艺第十九》篇分论书法、绘画、射箭、卜筮、算术、医药、音乐、投壶、博弈、游艺等诸多方面。作者指出当时的知识分子对琴棋书画、医卜星相,都必须略知一二,因为“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也”,书法代表了人的脸面。身为文人雅士,必善一门乐器,以陶冶性情,“犹足以畅神情也”。此外,医学是实用知识,可用于救急,如能微解药性,“居家得以救急,亦为胜事”。另一方面,颜之推历经刀光剑影,故唾弃那些装饰性的“弱弓长箭”,反而讲究实用性,“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所以观德择贤,亦济身之急务也”。

不过,对于这些技艺的熟练程度,颜之推另有独特的见解,他在《杂艺第十九》说:“真草书迹,微须留意。”又言:“谈棋亦近世雅戏,消愁释愦,时可为之。”他认为一个合格的文人必须懂得这些技艺,但不应花太多时间,只可偶而为之,因为人的精力有限,应该学有专精。颜之推对实务非常重视,在《涉务第十一》中将国家大事分为六种,而一般人只能做好一种:“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范文澜称颜之推为“当时南北两朝最通博最有思想的学者,经历南北两朝,深知南北政治、俗尚的弊病,洞悉南学北学的短长,当时[16]所有大小知识,他几乎都钻研过,提出自己的见解。”作为一本家训,论及如此庞杂的内容,既论杂艺,又论风操和实务。显然作者不是为了炫耀知识,而是希望提撕子孙,教导他们既要掌握知识,也要拥有相称的节操;既要家庭和睦,也要教育好后代。他认为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并以此为起点,便是对人对己负责了。

王利器先生高度肯定了《颜氏家训》一书的历史文献价值,指出该书对研究南北诸史、《汉书》、《经典释文》、《文心雕龙》等专门学问,有重要参考价值。他又专门指出《音辞第十八》一篇,“尤为治音韵学者多当措意”。颜氏辗转多地,学风严谨,的确为后世留下不少珍贵资料。

不过,此书写于一千多年前,难以避免有一些对今人来说不合时宜的消极内容。比如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歧视妇女的观念,或是宣扬迷信、明哲保身的思想等。颜氏后裔颜嗣慎在明万历刻本的跋中说:“观者诚能择其善者,而各教于家,则训之为义,不特曰颜氏而已。”故此,阅读《颜氏家训》应择善而从之。

宋人陈振孙在《直斋书录题解》定音:“古今家训,以此为主。”故此,中国和日本都对此书做了不少研究。王利器于一九五八年出版的《颜氏家训集解》,进行了详细的校勘、考证、辨伪、增补,汇聚了近世诸家成果,为近代的《颜氏家训》研究奠下较好基础。《颜氏家训》的研究一般可分为教育思想、伦理道德、版本和文论研究四种。中国内地方面以研究教育及家庭伦理为主,自八十年代起至今有四十多篇,大多对颜之推的教育方法持认同意见,认为《颜氏家训》对现[17]代教育具有参考价值。而中国台湾研究者除了关注《颜氏家训》的家庭伦理,还对其版本及资料爬梳做出贡献,如周法高在一九六〇年出版了《颜氏家训汇注》,尤雅姿在九十年代发表了版本和思想方面[18]的研究,交通大学的吕棋昌又根据不同版本做出颜氏家族的世系表,为后人研究提供不少方便。至于日本对六朝文学素有传统,日本汉学界比较注重《颜氏家训》中的文学论。林木虎雄早在一九二七年在《中国诗论史》就有所论述,另有林田慎之助的《颜之推的生活与文学论》,兴膳宏《六朝文学论稿》中的《颜之推的文学论》。而近年各大高校的硕士、博士论文也有相关的研究,不过并未脱离以上三种套路。注释[1]“怪兽家长”一词来自日本,意思是一次次对学校提出无理要求、妨碍正常学校管理的家长。香港屈颖妍著有《怪兽家长》一书,探讨此现象。[2]“直升机父母”是指某些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切的父母,就像直升机一样盘旋在孩子的上空,时时刻刻监控孩子的一举一动。[3]二〇一一年十月十三日,广东佛山两岁女童小悦悦在横过马路时被一辆面包车撞倒,肇事车辆逃逸。随后开来的另一车辆再次从女童身上驶过,其后七分钟内在女童身边经过的十几个路人,都对此冷眼漠视,最后只有一名拾荒阿姨陈贤妹上前施以援手,女童送医院后伤重不治。有关的闭路电视视频被上载到网络上,引发了网友广泛热议,网友将从小悦悦身边路过的十八个人命名为“佛山十八路人”。[4]中国家训的滥觞可追溯至“周公家训”,而春秋战国、秦汉、三国则是传统家训的发轫期。直至汉代,中国才出现单篇的家训文献,如汉代班昭的《女诫》、蔡邕的《女训》,东汉马援的《诫兄子严、敦书》、郑玄的《诚子益恩书》、王僧虔的《诫子书》、三国诸葛亮的《诫子书》等。不过,这些家训的篇幅都不长,往往是因事生教,一事一议,因此它们对后世的影响均无法与颜之推所撰的《颜氏家训》相提并论。[5]法国学者古斯塔夫·勒庞指出,个人一旦融入群体,他的个性便会被湮没,群体的思想会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与此同时,群体的行为也会表现出排斥异议、极端化、情绪化及低智商化等特点,进而对社会产生破坏性的影响。见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6]语出《颜氏家训·序致》:“业以整齐门内,提撕子孙。”——编者注[7]颜之推《观我生赋》自注。[8]厚黑术发源于清末民初的李宗吾,他著有《厚黑学》一书,书中提出人的脸皮要厚如城墙,心要黑如煤炭,这样才能成为“英雄豪杰”。他以曹操、刘备、孙权、司马懿、项羽、刘邦等人物为例,说明各人脸皮的厚薄与心的黑白如何影响他们的成败。[9]“耻感文化”是美国人类学家露丝·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一书中给日本文化类型下的定义,这是与西方“罪感文化”比较下概括出来的,“耻感文化”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10]体现耻感文化的还有《论语·泰伯》:“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当中把个人的贫贱荣辱和国家兴衰存亡联系起来,把国家的振兴视为自己的责任。这种联系体现了士大夫的使命感和担当精神。至于孟子则认为“羞恶之心”是人与生俱来的特性,是人之为人的依据。“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也十分重视“耻”,他认为圣人之道就是要“博学于文”、“行己有耻”。他说:“耻之于人大矣,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强调要把抽象的道德原则和框框转化为具体的实践,要使人们受其恩泽。总之,儒家把耻感与道德联系起来,认为耻感是成就道德理想的基本环节。[11]颜之推《古意》。[12]颜之推《观我生赋》。[13]内地的流行词,指“比拼老爹”。在贫富差距越来越显著的社会中,年轻人的贫富意识也越来越明显,喜欢比拼彼此父母的经济能力、社会地位等等。他们认为有知识、有能力,也不如有一个成功的老爸。“拼爹”这个词语一般与富二代、穷二代这两个词紧密相连。[14]四种类型,加上两个维度,定型为:恩威型(高要求、高应答),专制型(高要求、低应答),纵容型(低要求、高应答)和疏忽型(低要求、低应答)。见 Baumrind,D(1991)“The influence of parenting style on adolescent competence and substance use”,Journal of Early Adolescence,11:56-95.[15]见《抱朴子·刺骄》。[16]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香港:商务印书馆,2010年。[17]周国光:《颜之推的教育思想》,《贵州社会科学》,1984年第2期;扬明:《颜之推的家庭教育方法》,《华夏文化》,1996年第3期。[18]如《颜氏家训版本研究》、《颜氏家训伦理思想述要》等。

卷一

序致第一

本篇导读本篇是《颜氏家训》的自序,作者交代此书的写作目的为“整齐门内,提撕子孙”,即是要端正自家门风,教诲子孙后辈。基于这一宗旨,作者提出了两个明确的观点:一是长辈对幼辈的耳提面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二是家庭教育应从小抓起,否则“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作者更在这篇中以亲身不同阶段的经历告诫人们,家庭教育宜早不宜迟。[1]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效,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复为此者,非敢轨物范世也,业以整齐[2]门内,提撕子孙。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3][4]服。禁童子之暴谑,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5]之斗阋,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诲谕。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傅婢寡妻耳。注释[1]诚孝:即“忠孝”。作者为避隋文帝杨坚之父杨忠的名讳,改用“诚”字。[2]同言:同样的话。[3]服:信服、敬服。[4]暴谑:过分的笑闹。[5]斗阋(xì):家庭内兄弟之间的争执。

译文

古代圣贤的著作,教诲人们忠诚孝顺,言语谨慎,行为检点,建功立业,传扬美名,道理已经说得非常完备。自魏、晋以来,各种阐述圣贤道理的书,道理重复,互相抄袭,犹如屋里建屋,床上叠床。现在我之所以又写这种书,不是为了规范世人的言行,只是为了整饬自家门风,提醒子孙后辈。同样一句话,有的人会相信,因为说话者是他们所亲近的人;同样一个吩咐,有的人会遵行,因为吩咐者是他们所敬服的人。要禁止孩童过分顽皮淘气,师长的告诫,还不如保姆的劝阻有效;要制止兄弟间的斗争,则尧、舜的教导,还比不上他们妻子的规劝诱导。我希望此书为你们后辈子孙所信服,那它就胜过了保姆、妻子所起的作用了。[6]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每从两兄,[7][8]晓夕温凊,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9]荼蓼,家涂离散,百口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10]导示不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11]欲轻言,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砺,习若自然,卒难[12]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13]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14]汝曹后车耳。注释[6]龆龀(tiáo chèn):垂髫换齿之时,指童年。龆,通“髫”。[7]温凊(qìnɡ):冬天温被,夏日扇凉。[8]锵锵翼翼:锵锵,犹“跄跄”,形容步趋有礼节;翼翼,恭敬的样子。锵锵翼翼,形容人行走时恭敬而有礼。[9]丁:当,遭逢。荼蓼:苦菜名,喻指辛苦。这里指作者父母去世,家境困苦。[10]属(zhǔ)文:写文章。[11]砥砺(dǐ lì):磨炼。[12]卒:通“猝”,忽然,短时间。[13]指:通“旨”,即意旨、意向。[14]后车:后继之车,引申为借鉴。语出《汉书·贾谊传》:“前车覆,后车诫。”

译文

我们家的门风家教,素来严谨。早在孩童时代,我就得到长辈的诱导教诲。我时常跟随两位兄长,早晚服侍双亲,冬天温被,夏日扇凉,做事循规蹈矩,言语平和,神色安详,走路时恭敬有礼,就像给父母大人请安一样。长辈们经常勉励我,询问我的喜好志向,鼓励我改正短处,发扬优点,无不恳切诚笃。在我九岁之时,父母亲相继去世,家道中落,一个百口之家毫无生气,冷落萧条。慈爱的兄长把我抚养大,备尝生活的艰辛;兄长仁慈却缺乏威严,对我的督导不够严厉。我虽然读过《周礼》、《左传》一类的书,也略微喜欢写文章,但与世俗平庸之人交往而受到熏染,放纵自己的私欲,随意说话,且不修边幅。到了十八九岁之时,才稍知要磨炼自己的品性,但习惯成自然,很难一时更改。二十岁以后,我很少犯大错,但经常口是心非,理智与情感总是互相矛盾,晚上察觉到自己在白天犯的过错,今天悔悟昨天的过失,自己哀怜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以致落到这般境地。追想平生所立的志向,感受真是刻骨铭心,那绝不同于古书上的告诫,仅仅看一看,听一听而已。因此,我特意写下这二十篇文章,作为你们的前车之鉴吧!

赏析与点评中国哲学是实践的哲学,历代儒家典籍皆晓谕人们践行道德伦理。作者在此篇不惜自揭其丑,以个人的经历告诫人们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并作前后对比,使人一目了然!作者丧父之前得到良好而严谨的教导,故能睦兄、侍亲、修身,并用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自己;可是后来父母亲去世,家庭陷入困境,作者受到习俗熏陶而放纵私欲。成年后,习惯成自然,虽能反省悔悟,但理智与情感却常常互相矛盾,这都是因为没有得到一以贯之的素质教育。是故,作者以亲身的经历来演活他所写的家训,作为后人的前车之鉴。其中“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每从两兄,晓夕温凊,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一节展现了现代中国少见的温情画面——冬天为父母温被,夏天为双亲扇风,尤其是兄弟相处时,兄为弟范,亲密无间。现代人鼓励人际间的竞争,凡事讲求效率,慢慢失去了这样的家庭风景。教子第二

本篇导读作者在这一篇延续了《序致第一》教诲子孙的宗旨,较为详细讨论了有关子女教育的问题。他认为儿童的教育应从“婴稚”之时开始,因为儿童此时已能“识人颜色,知人喜怒”,强调教育子女之时,必须把握好严教和慈爱间的尺度,并列举数例说明父母对孩子过分溺爱的害处。作者认为要保证教育效果,首先,要维持父亲在子女面前的威严;其次,对所有孩子要一视同仁,不可有所偏爱;最后,作者强调品德教育的重要性,告诫子孙不可为了仕进而谄事权贵。[15][16]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17][18][19]。生子咳提,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凡庶纵不[20]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21]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注释[15]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语出《论语·阳货》:“唯上知与下愚不移。”[16]中庸:这里指中等之材。[17]金匮(ɡuì):亦作“金柜”,即铜制的柜子,用以收藏文献或文物。语出《大戴礼记·保傅》:“胎教之道,书之玉版,藏之金匮,置之宗庙,以为后世戒。”[18]咳提:指小孩啼哭,笑闹。[19]师保:古代担任教导皇室贵族子弟职责的官员,有师有保,统称师保。西周时,有太保、太傅、太师,谓之“三公”;又有少保、少傅、少师,谓之“三少”。[20]凡庶:寻常百姓,普通人。[21]运为:言行。

译文

智力超群的人,不用教导也能成材;智力低下的人,虽受教导也于事无补;智力中等的人,不教导就不懂事理。古时候,圣贤的君王就有胎教的方法:妃嫔怀胎三月时,就要住在专门的房间,眼不看不该看的东西,耳不听不该听的声音,所听的音乐和所嗜的口味等,都要按礼仪加以节制。胎教的方法还要记录在玉片上,收藏在铜制的柜子里。孩子出生后,尚在襁褓之时,就要安排太师、太保对其进行孝、仁、礼、义等方面的教育,并加以训练。平民百姓纵然不能做到这样,也该在孩子成为幼儿,会辨认大人的脸色、能感知大人喜怒的年龄时,就开始教育他,做到大人允许他做才做,不允许他做就立刻停止。这样等孩子长到几岁大时,就可省得对他使用鞭、杖的惩罚了。父母对孩子既要保持一定的威严,又要不失慈爱,那么子女就会敬畏谨慎而产生孝心。我见世上有些父母,对子女不加教育,只是一味溺爱,每每不以为然。他们对子女的饮食言行,总是任其为所欲为,该告诫阻止的反而夸奖鼓励,该呵斥的反而一笑置之。孩子长大懂事以后,便会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孩子已经养成骄横傲慢的习性,才想到要制止或纠正过来,就算把孩子鞭抽、棍打个半死也难以再树立父母的威信,父母的愤怒导致子女的怨恨之情日益加深,等到子女长大成人,终会成为道德败坏的人。孔子说:“少年若天性,习惯如自然。”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俗谚说:“教导媳妇要趁新娶的时候,教育儿子要在婴儿的时候。”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赏析与点评学者研究指出,古典音乐能促进胎儿感觉神经和大脑皮层感觉中枢的发育,对胎教有相当的益处;同样,按照现代的怀孕指南,孕妇怀孕首三个月要服用叶酸,这正与书中“音声滋味”的见解相符。现代心理学指出,一岁左右的婴儿的自主意识开始发展,慢慢能够“识人颜色,知人喜怒”,故此这时父母应加以劝止儿童的坏习气,并且做到威慈兼备,这样才能培养孩子良好的生活习惯。虽然在孩子的“婴稚”时期加以约束会花许多心力,但是教得越早,麻烦越少!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诃怒,伤其[22]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23]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注释[22]楚挞(tà):杖打。楚,打人用的荆条。[23]艾:草本植物,叶制成艾绒可供针灸用。

译文

凡是不善于教育子女的人,并不是想让子女作恶犯罪,他们只是不愿意大声怒斥子女,令他们脸色变得沮丧,更不忍心用荆条抽打子女,使其受皮肉之苦。对于这样的父母,应当以治病救人的道理来打比方,一个人生了病,哪有不用汤药、针灸就能治好的呢?也应想想那些勤于督促训导子女的父母,难道他们愿意苛刻地虐待自己的骨肉吗?这确实是不得已啊。[24]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25]遍于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掩藏文饰,冀其自改。年[26][27]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云。注释[24]湓(pén)城:也称盆口,湓浦,是湓水汇入长江之处,即今天的江西九江。[25]行路:路上的行人,汉、魏、南北朝人习用语,犹言陌生人。[26]婚宦:结婚和为官。这里指成年。[27]衅(xìn):以牲血涂抹器物进行祭祀。

译文

大司马王僧辩的母亲魏老夫人,秉性十分严谨方正。王僧辩驻守在湓城时,已经是一位统率三千士卒的将领,年龄已超过四十岁,可是当他的言行稍为不顺从母亲的意思,老夫人仍用棍棒教训他,因而成就了王僧辩的勋业。在梁元帝时,有一位学士,聪明机敏有才华,从小被他的父亲娇宠,管教失当。他若说对了一句话,他父亲就到处宣扬,巴不得过往行人都晓得,整年都挂在嘴边;如果他做错了一件事,他父亲就极力为他遮掩粉饰,希望他能自觉改正。这学士成年后,粗暴傲慢的恶习日益滋长,最终因说话不检点,得罪了周逖,被周逖抽出肠子,还用他的血去祭战鼓。[28]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29][30]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31]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讥,《易》有备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注释[28]狎(xiá):亲近而不庄重。[29]命士:指受朝廷爵命的士。[30]宫:房屋,住宅。[31]悬衾(qīn)箧(qiè)枕:把被子捆好悬挂起来,把枕头放进箱子里。

译文

父子之间要严肃,不可以过于亲昵;骨肉之间的亲情之爱,不可以简慢不拘礼节。不拘礼节就不能做到父慈子孝,过分亲昵就会产生放肆不敬之心。从有地位的读书人往上数,都是父子分室居住,这就是防止父子过分亲昵的方法。当长辈身体不适时,晚辈为他们按摩抓搔;长辈每天起床后,晚辈为他们整理卧具,这些都是讲究礼节的教育。有人问:“孔子的弟子陈亢听到孔子疏远自己的儿子而高兴,这是什么缘故呢?”回答说:“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君子不亲自教授他的孩子。《诗经》里有讽刺君主的言辞,《礼记》中有自避嫌疑的告诫,《尚书》里有违礼作乱的事,《春秋》中有对淫乱行为的讥讽,《易经》里有备物致用的卦象,这些都不是父亲可以直接向子女讲解的,所以君子不亲自教导自己的孩子。”

赏析与点评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西汉的董仲舒提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目的就是要捍卫君臣、父子这绝对的权威,只有绝对的权威得到维护,才能捍卫父亲在家庭和政治上的绝对管制权,至于儿女往往就变成了从属品。在现代的家庭里,父亲一般都会唱黑脸,并和孩子拉开一定的距离,否则当要运用权威来镇住孩子时,就难于成功。齐武成帝子琅琊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32][33]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34]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35][36][37]必拟乘舆;尝朝南殿,见典御进新冰,钩盾献早李,还[38]索不得,遂大怒,诟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39][40],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41]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注释[32]东宫:太子所居之处,代指太子。准:比照。[33]黠(xiá):聪明。[34]礼数:古代按名位而分的礼仪等级制度。[35]乘舆:皇帝的车子,后用以代指皇帝。[36]典御:古代主管帝王饮食的官员。[37]钩盾:古代官署名,主管皇家园林等事项。[38]诟(ɡòu):骂。[39]分齐(jì):本分定限的意思。[40]叔段:春秋时期郑庄公的弟弟,因为从小受到母亲的溺爱,行事不守礼制,起兵谋反,被击败,逃亡至共地,因此称为共叔段。州吁:春秋时期卫庄公的儿子,受到庄公的宠爱。庄公的另一个儿子桓公即位后,州吁作乱,自立为君,被大臣除掉。[41]坐:获罪。薨(hōnɡ):古代称侯王死为“薨”。

译文

齐武成帝高湛的三儿子琅琊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同母弟弟,他天生聪慧,武成帝和皇后都非常喜欢他,他的饮食和衣服跟太子没有两样。武成帝经常当面称赞他说:“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应当有所成就。”后来太子即位,琅琊王搬到其他宫殿居住,不过他的待遇仍然十分优厚,超过其他诸侯。即便如此,太后还认为不够,常为此向皇帝诉说。琅琊王才十来岁,就骄横放肆,毫无节制,他在吃穿用住等方面都要与皇帝相比。有一次琅琊王到南殿朝拜,见典御官向皇帝进献新从地窖里取出的冰块,钩盾令进献早熟的李子,于是他回府后就派人去索取,未能如愿,他就大发脾气,骂道:“皇帝已经有的东西,我为什么没有?”他的言行不知分寸,在其他事情上也是这样。有识之士大多指责他好像古代的共叔段、州吁一样。后来,琅琊王假传圣旨,杀了与他有嫌隙的宰相,行刑时他担心有人来营救,竟命令手下的军士守住皇帝所在的宫殿大门。他虽然本无反叛之心,受到安抚后也撤了兵,但最终还是因此事被皇帝下密令处死。

赏析与点评因溺爱子女而产生的悲剧,并不鲜见,可惜人们没有把历史淬炼成经验,当代有许多父母仍然过分“溺爱”子女。除了因为父母加倍宠爱独生宝贝外,他们另有自私的原因:父母把子女当成自己生命和身体的延续,是自我的延伸,他们不想子女再遭受一次自己经历过的磨难,于是尽力帮助他们避开。可惜,一叶遮目,因爱成障!父母因为过分溺爱子女,于是选择性地遗忘了每个个体的生命轨迹都必须面对磨难才能圆满,没有人能代替。本章首段说:“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不督导子女,只知溺爱,爱人往往变成害人。近年,有些报道指责“港孩”自理能力低,有些小学六年级学生甚至连简单的绑鞋带、洗头等都不会。试问孩子离开父母后应如何独立生活?在内地,每年学期伊始,同样能看到九零后大学生离开父母后,在学校宿舍不懂得洗衣叠被的新闻,这不禁让人感叹!《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便借怜爱其幼子的太后道出:“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今天的父母应明白,放手,才能握在手。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42][43]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44]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也。注释[42]共(ɡōnɡ)叔:即叔段。[43]赵王:汉高祖与戚夫人的儿子赵隐王如意。汉高祖曾经想立他为太子,后因大臣阻止而作罢。高祖死后,吕后将戚夫人囚禁,并把她制成“人彘”,并毒害如意。[44]灵龟明鉴:古人以龟壳占卜,以铜镜照形,故以此二物比喻可资借鉴的事。

译文

人们疼爱自己的子女,很少能做到一视同仁。从古到今,这造成的弊病太多了。那聪慧俊秀的孩子,固然值得赏识喜爱;至于那些顽劣愚钝的孩子,也应当得到怜惜和爱护。那些偏宠孩子的父母,虽然想厚待他们的孩子,但是反而害了孩子。共叔段之死,实际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被杀,其实是他父亲促成的。刘表的宗族倾覆,袁绍兵败失地(皆有子弟不和的原因),都可说是像灵龟显示的卦象和明镜照出的影子一样值得借鉴啊。

赏析与点评中国人说:“爱之深,责之切”,但是事实往往变成“爱之深,害之切”。父母不可人为地为小孩制造一个温室,因为总有一天,父母要离去,孩子要走出这个温室,面对现实,与别人交友互动。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45][46]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47]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注释[45]书疏:指文书信函等的书写工作。[46]伏事:即服侍。伏,通“服”。[47]俛(fǔ):同“俯”,低头。

译文

齐朝有一个士大夫,曾经对我说:“我有一个儿子,已经十七岁了,能写文书、信札等,教他学鲜卑语和弹琵琶,他也逐渐掌握了。他以这些本领来为王公大臣服务,没有人不宠爱他的,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啊。”我当时低头不语,没有回答。这个人教育孩子的方法真奇怪啊!如果是靠这些事来取悦别人,就是能当上卿相,我也不愿你们去做。

兄弟第三

本篇导读作者认为夫妇、父子和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指出这是人伦中最重要的三种关系。在宗法制度长期延续的中国,父子是纵向代际传承,兄弟关系是横向的关系,二者是伦理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和睦的兄弟关系更是家庭单位的表率。颜之推认为兄弟之间骨肉情深,“分形连气”,理应相亲相爱。如果兄弟之间不友爱,那么子侄之间的关系就会疏远,进而影响家族的团结。作者还论述了一些影响兄弟感情的原因,包括妻子、仆婢的挑拨,以及妯娌之间的冲突。他认为倘若人能不断自省,处事公正,兄友弟恭,兄弟间便不会不相爱了。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48]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49][50]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51][52]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53]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 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54],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注释[48]九族:指本身以上的父、祖、曾祖、高祖和以下的子、孙、曾孙、玄孙。也以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为“九族”。[49]分形连气:形体各别,气息相通。[50]挈(qiè):领,扶持。[51]传服:指大孩子穿过的衣服留给小孩子穿。[52]业:古代书写经籍的大版。连业是指哥哥用过的书籍,弟弟又接着使用。[53]娣(dì):弟妹。姒(sì):嫂。娣姒,兄弟之妻的互称,即“妯娌”。语出《尔雅·释亲》:“长妇谓稚妇为娣妇,娣妇谓长妇为姒妇。”[54]友:兄弟相亲。悌(tì):敬爱兄长。

译文

先有人类而之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之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之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中的亲人,仅此三者而已。由此延续推广,直到所谓九族,都是来源于“三亲”,因此说“三亲”是人伦关系中最重要的,不可不重视。兄弟,是一母所生、形体不同而气血相通的人。在他们小时候,父母左手拉着一个,右手扯着另一个;这个牵着父母衣服的前襟,那个抓着衣服的后摆;吃饭时兄弟共享一个案盘;哥哥穿过的衣服再传给弟弟;哥哥用过的课本弟弟接着用;游玩时,兄弟同去一个地方。兄弟之间即使有悖礼胡闹的人,也不能不互相爱护。等到兄弟都长大了,各自娶了妻子,抚养自己的孩子,即使是忠诚厚道的兄弟,感情也比小时候淡薄疏远。与兄弟相比,妯娌间的感情是疏远淡漠很多的。如今让感情疏远淡薄的妯娌来节制度量兄弟的感情,就好像给方形的底座配上圆形的盖子,必定不会适合的。惟有兄弟间互相爱护,感情深厚,不会因别人的影响而疏远关系,才可避免上述情况![55]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56][57]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58][59]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60]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注释[55]殁(mò):死。[56]先人:指已死亡的父母。遗体:古人认为自己的身体是父母死后遗留下来的,故称“遗体”。[57]分气:分得的父母的血气。[58]望:期望,责望。[59]地亲:地近情亲。弭:止息。[60]楹:厅堂前的柱子。沦:没落,塌陷。这里指摧折。

译文

父母去世后,兄弟之间更应互相照顾,要如同形体与它的影子、声音与它的回声一样亲密。互相爱护先辈所给予的躯体,互相珍惜从父母那里分得的血气,不是兄弟的话,谁会这样互相爱怜呢?兄弟之间的关系与旁人是不同的,彼此期望过高就容易产生不满,而关系密切的话,不满也就容易消除。比如一间房子,发现有一个洞就马上堵塞住,有一条缝隙就马上涂盖住,那么就不用担心这房子会有倒塌的危险。如果对麻雀、老鼠的危害不放在心上,对风雨的侵蚀不加防范,当墙倒柱断时,就无法补救了。奴仆、侍婢好比麻雀、老鼠,妻子好比风雨,他们的危害是更加厉害的呀![61]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62]疏薄,则僮仆为仇敌矣。如此,则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注释[61]群从:与“子侄”同辈的族中子弟。[62]踖(jí):践踏。

译文

兄弟之间不和睦,子侄之间就不会互相爱护;子侄不互相爱护,家族中的所有子弟都会互相疏远,感情淡薄;族中子弟的关系疏远,感情淡薄,他们的僮仆就会互相仇视敌对了。如果变成这样,那么当陌生的路人任意践踏、侮辱他们时,谁还能救助他们呢?有些人能和天下之士交朋友,且相处融洽,却不懂得敬重自己的兄长,为什么能和那么多人结交,却不能善待自己仅有的一两个兄长呢?有的人能统率数万人的军队,使部下为他拼死效力,但他对自己的弟弟却薄情寡恩,为什么对关系疏远的人能广施恩惠,对关系亲密的人却不能爱护呢?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63]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64]责而怀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注释[63]伫(zhù):久立。[64]恕己:用宽恕自己的态度去对待别人。

译文

妯娌之间是易生争执的,即使是同胞姐妹,让她们成为妯娌住在一起,倒不如让她们各嫁一方,这样,她们会因长久分离,而感叹霜露降临,互相思念,企盼日月而期待相聚。更何况妯娌本来就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她们处于容易产生争执的环境里,能够没有隔阂,实在是很少发生的。她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处理家庭中的公共事务时,大家都各怀私心,肩负家庭的重要职责时,又心怀各自微不足道的恩义。假如妯娌能以宽大仁爱之心去办事,把对方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那么妯娌不和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琎,尝与兄瓛连栋隔壁,瓛呼之数声不应,[65]良久方答;瓛怪问之,乃曰:“向来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注释[65]向来:刚才,刚刚。

译文

有些人没有像侍奉父亲一样来对待自己的兄长,那又何必埋怨兄长对自己的爱护不如对他的孩子呢?由此反省自己就知道自己的不理智。沛国人刘琎,曾经与他的哥哥刘瓛住在两间只隔一道墙壁的房子里。有一次刘瓛呼叫刘琎,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答话,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刘琎回答。刘瓛感到很奇怪,问他原因,刘琎回答说:“因为刚才我还没有穿好衣帽。”以这种态度事奉兄长,就不用担心哥哥对弟弟的爱护不及对他自己的孩子了。

赏析与点评孟子所说的五伦:“父子、君臣、夫妇、长幼和朋友”就有家族的“长幼”一伦。颜之推认为:“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这不是一种绝对主义,而是一种相对主义,哥哥或弟弟并非具有一种绝对性的权力或处于绝对的地位。由此可见,颜之推虽遵守人伦秩序,但并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66][67]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68]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尔。注释[66]甘旨:美味的食物。[67]孜孜:勤勉的样子。[68]并命:为汉、魏、南北朝人惯用语,即相从而死。

译文

江陵人王玄绍,与弟弟孝英、子敏三人特别友爱,谁若得到美味新奇的食物,如果不是三个人一起享用,谁也不会自己先吃。兄弟三人热诚的样子都在神态上显露出来,他们每次见面,都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到西台被敌人攻陷时,玄绍因为身体魁梧,被敌军包围,两个弟弟争着抱住他,各自请求代替哥哥去死,但最终未能解脱厄运,兄弟三人同时被杀害。

赏析与点评“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兄弟亲密无间,确实令人羡慕。不过在儒家的集体主义下,很容易忽略了一个事实,兄弟之间关系疏远,比如分家,不仅仅是由妻子或妯娌间的冲突所导致的,有时侯更可能是因为成年男人要开展其新的人生阶段和树立独立的人生观而迈出的一步,这是成年男人生命成长的代价,有的人甚至可能会迫不得已地“弑兄”,以达到他们的目标。假如把全部责任归咎于女性,这并不公平。其中“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兄弟成年后关系疏远应如何修补?如人们能像上面所说,经常反省观照自我,即使“各妻其妻,各子其子”,兄弟间仍能相亲相爱。文中间有歧视女性之话语,如“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有诋毁女性之嫌,我们应在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的同时,直指其非。

后娶第四

本篇导读这一篇主要讨论妻子死后,丈夫考虑再娶之事。颜之推在本篇大谈后娶之害,对续弦不以为然。作者从历史、地域等不同的角度,说明后娶的妻子往往会与前妻的子女产生矛盾,从而导致“离间骨肉”,崩析家庭,甚至导致“子诬母”、“弟黜兄”等情况。此外,作者又分析后夫和后妻对待前人子女的不同态度:“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以及解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本篇还记述了当时南北地区后娶的不同习俗。[69][70][71]吉甫,贤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贤父御孝子,合[72][73]得终于天性,而后妻间之,伯奇遂放。曾参妇死,谓其子[74]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骏丧妻,亦谓人曰:“我[75]不及曾参,子不如华、元。”并终身不娶,此等足以为诫。其[76]后,假继惨虐孤遗,离间骨肉,伤心断肠者,何可胜数。慎之哉!慎之哉!注释[69]吉甫:尹吉甫,周宣王时的大臣。[70]伯奇:尹吉甫的长子。伯奇的生母早死,其后母想立自己的儿子伯封为继承人,便诬陷伯奇非礼她,尹吉甫一怒之下,放逐伯奇。伯奇将冤屈寄托于琴曲《履霜操》。尹吉甫后来知道真相,射杀后妻,并召回伯奇。[71]御:驾驭,控制。此处指约束、管教。[72]天性:天然的质量或特性。这里指父子之间互相关心爱护的天性。[73]曾参:曾子,名参,字子舆,孔子弟子,以孝著称。[74]王骏:西汉成帝时的大臣,效仿曾子,妻死而不续娶。[75]华、元:即曾华、曾元,曾子之子。[76]假继:继母。

译文

尹吉甫是一个贤明的父亲,伯奇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以贤明的父亲来教诲孝顺的儿子,应当能完全符合父慈子孝的美德。可是由于吉甫的后妻从中挑拨离间,伯奇被父亲放逐。曾参丧妻后,对儿子说:“我比不上尹吉甫贤明,你们也不如伯奇孝顺。”王骏丧妻后,也对劝他再娶的人说:“我不及曾参,我的儿子也比不上曾华、曾元。”曾参、王骏都终身没有再娶。这些事都足以让人引以为诫。在曾参、王骏以外,继母残酷虐待前妻的孩子,离间父子骨肉的关系,让人伤心断肠的事,真是数不胜数。因此你们在娶后妻这件事上,一定要慎之又慎啊![77][78]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疥癣蚊[79][80][81]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斗阋之耻。河北鄙于侧[82][83]出,不预人流,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之兄,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84][85]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86][87]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88]考之长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说引,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注释[77]江左:即江东,长江下游以南地区。庶孽(nìe):古代称妾侍所生的子女为庶孽。[78]妾媵(yìnɡ):古代诸侯贵族子女出嫁,从嫁的妹妹或侄女称媵,后来通称侍妾为妾媵。终:结束,这里是继续管下去的意思。[79]疥癣蚊虻(ménɡ):这里指家庭内部的一些小矛盾纠纷。[80]大分:名分。[81]斗阋:兄弟相争相斗。[82]河北:黄河以北地区。侧出:妾所生的子女。[83]人流:有身份者的行列。[84]士庶:士族和庶族。[85]讼:诉讼,打官司。[86]黜:贬低。[87]辞迹:言语,行迹。此话指传扬先辈的隐私。[88]考:指已去世的父亲。祖考:指祖先。

译文

江东一带的人不避忌婢妾所生的孩子,正妻死后,大多由妾侍来主管家事,家庭内小的纠纷虽然不能避免,但限于婢妾的地位名份,因此很少发生正妻与婢妾子女间的内讧和羞耻的事情。黄河以北的人却鄙视婢妾所生的孩子,不给予他们平等的社会地位,因此当正妻死后,就必须再娶,甚至会娶三四次,有的后妻的年龄比前妻的儿子还小。后妻生的儿子,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从衣服饮食的待遇,以至婚配、做官,都有着士人与庶人、贵族与下等人的差别,而当地人对此也习以为常。当父亲去世之后,家庭成员之间的纠纷往往要闹到官府提出诉讼,诽谤辱骂之声在路上都听得到,前妻之子诬蔑后母是婢妾,后妻之子贬黜前妻之子为佣仆,各人到处宣扬亡父的私事,争相暴露祖先的是非长短,想以此证明自己有道理,这种事在那些再娶的家庭经常发生,真可悲啊!自古以来,奸臣佞妾以一句话就陷害了别人的事太多了!何况后母借夫妻间的情义,日日夜夜都可以改变丈夫的态度,奴婢为了争取主人的欢心,就会从旁帮着劝说引诱,这样长年累月下来,怎么会有孝子呢?这不能不让人感到畏惧。凡庸之性,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89]妇人怀嫉妒之情,丈夫有沉惑之僻,亦事势使之然也。前夫[90]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前[91]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学婚嫁,莫不为防焉,故虐之。[92][93]异姓宠则父母被怨,继亲虐则兄弟为仇,家有此者,皆门户之祸也。注释[89]沉惑:沉迷、迷惑之意。僻:不良嗜好。[90]鞠(jū)养:抚养,养育。[91]宦学:做官和进学。[92]异姓:前夫之子,因为子女跟从夫姓,和继父不同姓,所以称“异姓”。[93]继亲:后母。

译文

一般人的秉性,后夫大多宠爱前夫的孩子,后妻则必定会虐待前妻的子女。这并不是说惟有妇人才怀有嫉妒的性情,而男子则有溺爱孩子的毛病,实际上这只是事物发展的形势所导致的。前夫的子女,不敢与后夫的子女争夺家产,这样,后父从小照顾抚养他们,日子一长自然就会产生爱心,因此后父就会宠爱他们。前妻的孩子,年龄地位一般居于自己的子女之上,无论做官、读书还是娶妻生子,没有一样不要提防的,因此后母就要虐待他。父母宠爱异姓孩子会被自己的孩子埋怨,继母虐待前妻的子女则会使兄弟之间反目成仇,凡是家中有这些事情,都可说是家门的灾祸啊。[94]思鲁等从舅殷外臣,博达之士也。有子基、谌,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见后母,感慕呜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视。王亦凄怆,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礼遣,此亦悔事也。注释[94]思鲁:字孔归,颜之推的长子。从舅:母亲的叔伯兄弟称从舅。

译文

思鲁等孩子的堂舅殷外臣,是一位博学通达的人。他的两个儿子殷基、殷谌,都已经长大成人,殷外臣在妻子死后续娶王氏。殷基每次拜见后母时,都因思念生母而失声痛哭,感情不能自控,家人都不忍心抬头看见他那悲痛的神情。王氏见了也不禁感到凄苦悲伤,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因此结婚不到半个月就请求退婚,殷外臣只好按照礼节将她送回娘家,这也是一件让人后悔的事啊。《后汉书》曰:“安帝时,汝南薛包孟尝,好学笃行,丧母,以至孝闻。及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号泣,不[95][96]能去,至被殴杖。不得已,庐于舍外,旦入而洒扫。父[97][98]怒,又逐之,乃庐于里门,昏晨不废。积岁余,父母惭而[99]还之。后行六年服,丧过乎哀。既而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100][101][102]使也。’田庐取其荒顿者,曰:‘吾少时所理,意所恋[103]也。’器物取其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104]弟子数破其产,还复赈给。建光中,公车特征,至拜侍中。包性恬虚,称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也。”注释[95]庐:指搭建草棚。舍:房子。[96]洒扫:洒水扫除污垢。语出《诗经·大雅· 抑》:“夙兴夜寐,洒扫庭内,维民之章。”[97]里门:乡里之门。古人聚族列里而居,里有里门。[98]昏晨不废:坚持早晚给父母请安,从不废止。[99]丧过乎哀:守丧超过哀礼的限制。古代时,父母死去,子女须服丧三年,薛包服丧六年,因此说“丧过乎哀”。[100]若:你。[101]荒顿:荒芜废弃。[102]理:整治。[103]服:用。[104]公车:汉代官署名。卫尉的下属机构,设公车令,掌管宫殿中司马门的警卫工作。臣民上书和征召,都由公车接待。

译文《后汉书》记载:“汉安帝时,汝南有位姓薛名包字孟尝的人,他勤奋好学,品行忠诚。他的母亲已经去世,薛包因特别孝顺而闻名乡里。后来他的父亲娶了后妻,因而逐渐憎恶薛包,将他逐出家门。薛包日夜痛哭流涕,不愿离开,以至被父亲用棍棒殴打。薛包逼不得已,只好在家门外搭间庐舍栖身,每天早上都回家打扫房屋。他的父亲十分恼怒,又把他赶走,于是薛包就只好在里巷外面搭间小屋居住,但每天早晚仍不间断地向父母请安。这样过了一年多,他的父母也感到惭愧,让他搬回家。他的父母逝世后,薛包守孝六年,超过一般守孝三年的礼法惯例。不久,弟弟要求分家居住,薛包不能劝止他的要求,只好将家产平分。自己主动分取奴婢中年老体弱者,说:‘这些人与我共事的时间很长,你使唤不了他们。’田地房屋中荒芜破败的分给自己,说:‘这些是我小时候整治过的,情意上十分依恋。’器具物品则拿了些腐朽破旧的,说:‘我平素使用的,已经习惯了。’分家后,他的弟弟多次用光了自己的家产,薛包一次又一次资助他。建光年间,朝廷特意征聘他,直到官拜侍中。薛包生性恬淡,就声称自己卧病在床,快要死了,乞求回家养病。皇帝只好下诏书让他保留官衔回家了。”

赏析与点评颜之推生活的南北朝,距今约有一千五百年,故这篇文章所表现的男权文化,现今读来难免有偏见之嫌。作者认为女性(后妻)善妒,甚至会“离间骨肉”,其实这跟古代“传嫡不传庶”的时代环境有密切关系,不合理的传承制度,绞杀了本来就易生冲突的后母与遗孤的关系,迫使后妻在自己儿子前途与别人儿子前途的零和博弈之下,只能“惨虐孤儿”。幸好,现今社会法律无嫡庶之分,人们也相对开明,这样的事情较少发生。《颜氏家训》虽有歧视女性之嫌,不过作者在一千多年前,仍能得出“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的结论,可见他对人性有深刻的理解,故此,其言仍有可取之处。

治家第五

本篇导读作者在这一章主要阐述了治家的观点。早在《礼记·大学》中就有“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的看法,人们视齐家为治国的前提。作者认为齐家最重要的就是家庭成员间“上行于下”,互相影响的关系:父母想要子女孝顺,就应对子女慈爱;兄长想要弟弟恭敬,就应该对他友善;丈夫想要妻子顺从,就应该对妻子重义。作者强调要勤俭持家,不过须宽严有度,“俭而不吝”。面对子女的婚嫁问题时,必须以端正态度来对待。作者认为婚配十分注重伴侣的“清白”,反对“卖女纳财,买富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这种市井之风。接着,本篇还比较了南北地区的妇女在家庭地位上的差异,描述了重男轻女和虐待儿媳的现象。此外,作者又强调治家要从小事着手,丝毫不容懈怠。[105]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106]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107]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注释[105]风化:风俗、教化。[106]陵:侵侮,欺侮。[107]刑戮(lù):刑罚。摄:通“慑”,使人畏惧。

译文

有关风化教育的问题,是由上面推行到下面,由前人影响后人的。因此,如果父亲不慈爱,子女就不会孝顺;兄长不友好,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不讲情义,妻子就不会温顺。假如父亲慈爱有加而子女忤逆不孝,兄长爱护备至而弟弟桀骜不恭,丈夫情义深厚而妻子盛气凌人,那么这些人就是天生的凶恶之徒,只能用刑罚去威慑他们,不是教育感化所能改变的。[108][109][110]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注释[108]笞(chī):用鞭或竹板打。[109]竖子:未成年的人。[110]中:适当,合适。

译文

在家庭内,如果废除鞭笞等体罚手段,那孩子的过失马上就会出现;如果刑罚不适当,那老百姓就无所适从。治理一个家庭的宽严标准,就像治理国家一样。

赏析与点评香港的高考曾出过这样的题目:“你是否赞成体罚?”对于体罚,各方都有不同的意见。其实根据儿童心理学,孩子一至两岁时不能打,因为这样会摧毁他们的安全感,七岁之后也不能随便打,因为要维护他的自尊,不过研究认为三至六岁这段时间可以实施体罚。体罚的目的不是要让小孩感到痛楚,而是要让他们知道错误,故此,只能徒手击打臀部,而不应用皮带之类抽打。过分虐待小孩不仅会带来身体的伤害,还会增加儿童反社会的行为。[111]孔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又[112]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注释[111]“奢则不孙”四句:语出《论语·述而》。孙:通“逊”,恭顺。固:鄙陋。[112]“如有周公”三句:语出《论语·泰伯》。周公:姬旦,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武王死后,辅佐成王。

译文

孔子说:“一个人如果奢侈就显得骄傲,过于俭朴就显得寒伧,与其骄傲,宁可寒伧。”孔子又说:“假如才能比得上周公,但却骄傲自大且吝啬,他其余的方面也就不值得一看了。”这样说来,就是可以节俭而不可吝啬。节俭,是简约地按礼法办事;吝啬,则指即使对于穷苦急难的人也不救济。现在舍得施舍的人就奢侈无度,节俭的人却变得吝啬小器。假如能施舍于他人而自己又不奢侈,勤俭节约却不吝啬,那就可以了。[113]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114]之所产;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115],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注释[113]稼穑(jià sè):泛指农业生产。[114]埘(shí):鸡窝。圈:猪圈,牛羊圈。[115]樵苏:做燃料用的柴草。脂烛:古人用麻蕡灌以油脂,点燃作照明用。

译文

人民生存的根本,应当是种植庄稼来获取食物,种植桑麻来纺织衣服。蔬菜瓜果的积储,来自于果园菜圃的生产,鸡肉、猪肉等美食,来自于鸡窝猪圈的畜养。至于房屋器械、柴草蜡烛等,无不源于种植的产物。那些善于掌管家业的人,不用出门,生活所需的物品都够用了,只是家中没有盐和井罢了。现在北方的风俗,大都勤俭节约,以保障衣食所需;而江南一带却风尚奢侈,大多比不上北方人那样懂得持家。[116]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注释[116]中书舍人:官名,原称中书省通事舍人,为中书省属官,任起草诏令之职,参与机密,权力甚重。

译文

梁朝孝元帝时,有一个中书舍人,治家有失法度,处事过于严厉苛刻,他的妻妾就共同买通刺客,趁他喝醉时把他杀了。[117]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118][119]然诺,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120]矣。注释[117]饷馈:馈赠。[118]然诺:应允诺言。[119]乡党:泛指乡里。[120]蠹(dù):蛀虫,这里指为害家庭的人或事。

译文

世间有些知名人士,治家只知一味宽大仁厚,以至于日常饮食和用来馈赠亲友的东西,僮仆都从中克扣,减质减量;对于答应接济他人的钱物,妻妾子女却减少其数量,以致轻视、侮辱了宾客,侵吞克扣乡里百姓,这也是家庭的一大祸害呀。[121]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122][123][124]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奴婢彻屋为薪略尽,闻之[125]颦蹙,卒无一言。注释[121]籴(dí)米:买米。[122]捶挞:杖击、鞭打。[123]寄人宅:以宅寄人,把房子借给别人居住。[124]彻:拆毁。[125]颦蹙(pín cù):皱眉蹙额,不高兴的样子。

译文

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未对人发过怒,一次家中因久雨断粮,他派一个婢女外出买米,那个婢女借此机会逃走了,过了三四天,方才捉住那婢女。房文烈和缓对她说:“全家人都没有食粮,你从哪里回来呢?”竟然没有要责打她的意思。房文烈曾将自己的住宅借给别人住,奴婢们把房屋拆了当柴烧,都几乎烧完了,他知道后只仅仅皱了眉头,始终没说一句话。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126]色。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僮八百,誓满一千;朝夕[127]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128]南阳有人,为生奥博,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129][130]铜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131]俯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注释[126]领军:官名,东汉建安四年置此官,后改为中领军,掌管禁兵。[127]率:规格,标准。[128]奥博:富裕,积蓄丰厚。[129]瓯(ōu):酒器。[130]脔(luán):切成小块的肉。獐(zhānɡ):一种像鹿的野兽。[131]俯仰:周旋,应付。

译文

裴子野每当有远亲、旧部属陷于饥寒而不能自救时,都尽力收养他们。裴子野家素来清贫,有时碰上水旱灾害,便会用二石米煮成稀薄的粥饭,仅仅能让大家都喝到。裴子野自己也一同喝粥,从没有厌烦的表情。邺下城有一个领军将军,贪得无厌,有家奴八百人,他还发誓要达到一千人。他家里每人每天的饮食开支,都以十五钱为标准,遇到有客人临时住宿,也不增加。后来这位将军因犯罪被处以死刑,没收他的家产时,发现他收藏了整整一屋子的麻鞋,破旧的衣服也装满了几个仓库,其余财宝,多得说不清。南阳有一个人善于营生,积累丰厚,但性情特别节俭吝啬。冬至以后,他的女婿来拜见他,他只准备了一小铜壶酒和几小片獐肉来招待。女婿恨他过于吝啬小气,就把酒肉一下子全吃了。主人惊呆了,过了一会儿叫人给女婿添加食物,接着又添了一次。退席后他就责备女儿说:“因为你丈夫爱喝酒,所以你才经常处于贫困当中。”这个人死后,儿子们互相争夺财产,哥哥竟杀了弟弟。[132]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耳,国不可使预政,家不[133]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134]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注释[132]中馈:指妇女在家中主持饮食等事。[133]干蛊(ɡǔ):主事。[134]无:勿,不要。牝(pìn)鸡:母鸡。牝鸡晨鸣,比喻女子主事。

译文

妇女主持家务,只要办好酒食衣服等礼法规定的事项就行了。一个国家不可以让妇女干预国政,一个家庭不可以让妇女掌管家政。如果有聪明能干、通晓古今的妇女,也只应当辅佐自己的丈夫,弥补他的不足之处,千万不可像母鸡代替公鸡报晓一样凌驾于男子之上,而招致灾祸。江东妇女,略无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数年间,未相识[135][136]者,惟以信命赠遗,致殷勤焉。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137][138]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139]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南间贫素,皆事外饰,[140]车乘衣服,必贵整齐;家人妻子,不免饥寒。河北人事,多[141][142]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阙,羸马悴奴,仅充而已;倡[143][144]和之礼,或尔汝之。注释[135]信命赠遗:派使者传达书信问候,赠送礼物。[136]持门户:掌管家庭事务。[137]造请:登门晋见。[138]府寺:官署,汉代郡国设置属官,亦如公府,故称郡国官署为府寺。[139]恒:恒,恒州,今山西大同市东北。代:代郡,今河北省蔚县东。[140]人事:交际应酬。[141]内政:家庭内部事务。这里借指主持家务的妻子。[142]羸(léi):瘦弱。悴(cuì):衰弱,疲萎。[143]倡和:夫唱妇随。[144]尔汝:指夫妻间互相轻贱的称谓。

译文

江东的妇女,日常没有什么交游,即使是儿女亲家之间,有的结亲十余年了,也不太认识,他们一般都只以书信问候或派人互赠礼品来表达情意。至于邺下城的风俗,却专靠妇女来主持家务,她们会亲自出面与别人争论是非曲直,又会到处应酬交际,她们坐的车子挤满了大街小巷,她们穿着锦衣华服挤在官府,有的会代儿子求官,有的会为丈夫申冤。这就是北魏时恒州、代郡一带鲜卑的遗风吧?南方地区即使是贫寒人家,都很注重出门时外表的装饰,他们的车辆和衣服等用品,一定要华贵完备;不过家人妻儿,便免不了受饥寒之苦。而河北一带人家的交际活动,多由妇女出面,因此妇女们穿的绫罗绸缎,戴的珠宝首饰是不可缺少的,至于使用瘦弱的马匹和憔悴的奴仆,那不过是为了充数而已。夫妻之间一唱一和的礼节,恐怕已经被彼此轻贱的称谓所代替了。[145][146]河北妇人,织纴组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注释[145]织纴(rèn)组(xún):纴为缯帛,组和为丝带。这里借指妇女从事的织作事务。[146]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所绣的花纹。

译文

黄河以北的妇女,在纺织方面的事情,以及刺绣、织锦工艺,都大大优于江东的妇女。[147][148]太公曰:“养女太多,一费也。”陈蕃曰:“盗不过五[149][150]女之门。”女之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传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举女,贼行骨肉,岂当如此,而望福于天[151]乎?吾有疏亲,家饶妓媵(yìnɡ),诞育将及,便遣阍竖守之。[152]体有不安,窥窗倚户,若生女者,辄持将去;母随号泣,使人不忍闻也。注释[147]太公:姜太公。西周开国名臣。[148]陈蕃:东汉名臣,曾上书朝廷,以养女太多易致家贫的道理,劝告皇宫不可蓄养太多妃嫔。[149]盗不过五女之门:指生养五个女儿要准备五套嫁妆,其花费会使家里一贫如洗,连盗贼都不会盗窃该家庭。[150]蒸:众。[151]阍(hūn)竖:守门的僮仆。[152]辄:就。

译文

姜太公说过:“抚养太多女孩,实在是一种耗费。”陈蕃也说过:“连贼人都不去养有五个以上女儿的人家偷窃。”女儿对家庭的拖累,是十分深重的。然而天生众民,有男有女,女子也是先人遗传下来的骨肉,对此能怎么样呢?世上的人大多不愿生养女孩,有的甚至残害自己的女儿,难道这样做,还指望老天会降福给他们吗?我有一个远房亲戚,他家里有很多家妓媵妾,每当她们要生孩子时,就派家仆守在门外。当她们身体一有要临盆的动静,就从窗口窥视或等在门边,假如看到诞下的是女婴,就立刻把孩子抱走,母亲只有号哭,这情境真使人不忍听闻啊。妇人之性,率宠子婿而虐儿妇。宠婿,则兄弟之怨生焉;虐妇,则姊妹之谗行焉。然则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153]实为之。至有谚云:“落索阿姑餐。”此其相报也。家之常弊,可不诫哉!注释[153]落索:当时俗语,冷落萧索。阿姑:婆婆。

译文

妇女的性情,大都宠爱女婿而虐待儿媳。宠爱女婿就会使兄弟们产生怨恨,虐待儿媳,就会使姊妹们的谗言得逞。既然这样,那么女子不论是嫁到婆家还是待嫁在家,都要得罪家人,这实在是母亲造成的啊。以至于有谚语说:“最冷落萧索的就是婆婆吃饭啊。”这就是宠婿虐媳的报应。这些都是许多家庭常有的弊端,能不引以为诫吗?[154][155]婚姻素对,靖侯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156][157]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注释[154]素对:清白的配偶。[155]靖侯:即颜之推九世祖颜含,字宏都,谥曰靖侯。桓温曾经请求与颜家结成婚姻,颜含认为桓温势力过于强盛,故此没有答应。事见《晋书·孝友传》。[156]锱铢(zī zhū):均为古代很小的计量单位,比喻微小的事物。[157]市井:指商贩。

译文

男女婚配要找清白的人家,这是我家祖上靖侯立下的规矩。近年来世人在嫁娶的事上,利用婚嫁卖女儿赚取钱财,有的为买媳妇而拿出彩礼,互相攀比衡量对方父辈和祖上的门第,斤斤计较对方的钱财,要求的多而付出的少,这与商贩没有两样。结果有的招了个猥琐卑劣的女婿上门,有的娶了个凶悍傲慢的媳妇主宰家政。因为贪图荣华追求钱财,反而招来羞耻,嫁娶之事不能不慎重啊!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158]百行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159]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160]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161]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注释[158]百行:古代士大夫所订的立身行己之道,共有百事,称之为百行。[159]卷束:南北朝时,书籍是抄写在绢帛上,然后卷成一卷收藏,称之为书卷。这里是指卷起束理。[160]部:部分,类别。古代书籍多按内容分为部类收藏。帙(zhì):古人用以装书卷的布套。[161]秽用:用在不干净的地方。

译文

借了别人的书籍,都必须加以爱护,如果书本原先就有缺损残破,就要替人修补整治,这也是士大夫立身处世的行为准则之一。济阳的江禄,读书还没结束时,即使有赶着要办的事,也必定把书籍收拾卷好后才离开,因此他的书籍都没有损坏,别人也不厌其烦地乐意把书借给他。有些人将书籍散乱地堆放于几案上,同类的书分散各处,包书的书套都散开了,以致书本大多被小孩和婢女侍妾弄脏,或者被风雨侵蚀,遭受虫蛀、鼠咬损坏,这实在是缺乏道德的事。我每次读圣贤的书时,从来没有不肃然起敬地看的。如果旧纸上写有《五经》的词义和圣贤的姓名,我决不敢把它用在污秽肮脏的地方。

赏析与点评“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二三十年前本港仍保持这样的风俗,时人称有字的纸张为“字纸”,不敢随便擦用,显示了在书本及知识并不普及时,大家对中国文字和背后所承载的知识的尊重。现今随着互联网的兴起,网络的无限复制功能打破了知识的樊笼,儒家的“道”在现代知识面前似乎一无是处,反而传播的工具“器”,更能得到人们的青睐。[162][163]吾家巫觋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注释[162]巫觋(xí):男女巫的合称。女为巫,男为觋。祷请:向鬼神祈祷请求。[163]符书章醮(jiào):旧时道士用来驱鬼招神或治病延年的神秘文书。

译文

我家对于请巫医求神赐福消灾之事,从来没人提起,也不请道士画符祈神,这些都是你们见到的。你们切勿花钱去做这种妖妄的事。

赏析与点评中国历来有“身教”一说,强调榜样以身作则的作用,比如历史上著名的“孟母三迁”。本篇就是专门谈治家必须注意的种种事项,诸如父兄要注意以身作则;治家不能没有章法,但又必须宽严适度;既要躬俭节用,又要乐善好施。故此,作者认为一家之主,作为下人的榜样,不能一味讲究宽厚仁慈,这样只会被奴婢仆人欺负,只会败家,不利于治家。这与一般“和其光,同其尘”的和稀泥做法或所谓“中庸之道”很不一样,可见这是颜之推从生活中得出的经验之谈,即使在今天也是值得借鉴的。

卷二

风操第六

本篇导读风操是指士大夫的风度节操。士大夫历来推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说《治家第五》所讨论的是“齐家”,那么这篇所讨论的就是“修身”。在这一篇,作者以传统经学对礼的规定为出发点,结合当时的社会情况,对孝、避讳、称谓、风俗等士大夫待人接物应该注意的问题展开了论述。他认为士大夫讲究风度节操是必要的,但食古不化并不可取。他反对一味尊崇古制、一成不变,主张待人处事宜视具体情况而定。[1][2]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3][4]沃盥,皆有节文,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5]号士大夫风操。而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6][7]中,不劳翰墨。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示子孙。注释[1]箕(jì):畚箕,收集垃圾的器具。帚:扫帚。指家内洒扫之事。匕箸(zhù):汤匙和筷子。[2]咳唾:比喻人的言论。[3]沃盥(ɡuàn):倒水洗手。[4]节文:节制修饰。《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5]阡陌:途径。[6]蓬:蓬草。蓬生麻中比喻人生长在好的环境中。语出《荀子·劝学》。[7]翰墨:笔墨。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怀疑此处或有阙文,或“翰墨”为“绳墨”之误,绳墨本指木工取直的工具,后比喻法度。结合前句意思,比喻人生长在良好的环境,不用规范也能成为正直的人。

译文

我看《礼记》上有关圣人的教诲:为长辈清扫脏物时应如何使用畚箕、扫帚,进餐时如何拿匙和筷子,应答谈吐等行为态度,以至为长辈拿蜡烛、端水洗手等日常小事,都有明确的礼节规定,可说是极为详备了。但此书已经残缺不全,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当中还有一些礼节未能记载,有些礼节则随社会变化而改变了。学问通达的君子,自己会定下一些礼法节度,互相承袭实行,由此被世人称为士大夫风操。然而各自家庭的情况颇有不同,所得见解也不一致,但他们修身养性的途径却是可以知道的。从前我在江南的时候,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都有礼法规矩。人在这种环境中自然会懂得礼节,就像蓬草生长在麻中,不用依靠绳墨也长得很直一样。你们生长于战争动乱的年代,看不到也听不到这些礼节,所以我姑且记录下来,以传给子孙后代看。[8]《礼》曰:“见似目瞿,闻名心瞿。”有所感触,恻怆心眼;若在从容平常之地,幸须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当忍之。犹如伯叔兄弟,酷类先人,可得终身肠断,与之绝耶?又:“临文[9]不讳,庙中不讳,君所无私讳。”益知闻名,须有消息,不必[10]期于颠沛而走也。梁世谢举,甚有声誉,闻讳必哭,为世所讥。又有臧逢世,臧严之子也,笃学修行,不坠门风。孝元经[11]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庶,竞修笺书,朝夕辐辏,[12]几案盈积,书有称“严寒”者,必对之流涕,不省取记,多[13]废公事,物情怨骇,竟以不办而还。此并过事也。注释[8]瞿(jù):恭谨的样子。[9]消息:斟酌。[10]颠沛:颠覆,扑倒。这里形容人们听到先人名讳后立即趋避的狼狈样。[11]辐辏(còu):车轴集中于轴心,此喻信函聚集于官署。[12]省:检查。[13]物情:人情。

译文《礼记》说:“见到与死去的亲人相像的人,或听到与死去的亲人相同的名字,心中都会感到惊恐不安。”这是因为有所感触,从内心自然而发的哀伤;若在闲时平常的地方发生这类事,就可把感情宣泄出来。遇到无法避开家讳的时候,也应当强自忍耐不表露出来。这就像自己的伯伯、叔叔、兄弟等人,酷似(故世的)父母,难道要一辈子伤心断肠,断绝和他们来往吗?《礼记》中又说:“写文告时不避讳,在祖庙中说祝辞时不避讳,与国君谈话时不避自己父母的讳。”由此可进一步知道,在听到有关先人的名字时,必须斟酌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而不必慌忙地避开离去。梁朝的谢举,很有声誉,可是当他一听到先父先母的名讳就会失声痛哭,被当时的人所讥笑。还有臧逢世,他是臧严的儿子,学习勤奋而品行端正,不失其好门风。梁元帝在当江州刺史的时候,派他到建昌督察有关事宜,郡县的市民百姓,竞相上书言事,信函从早到晚聚满了公堂,几案上堆满了文书,臧逢世在处理公务时,凡是书信中写有“严寒”的字样,都必定对着书信流泪哭泣,以至忘记查看和回复,因此多次荒废了公事,以致大家都对他抱怨,结果臧逢世因办不好公事而被遣还。以上讲的都是一些过分讲究避讳的事。

赏析与点评颜之推一方面认为事事避讳会过于矫情,陷于形式主义;另一方面,他告诉我们做事要审时度势,学会变通,认清何为特殊情况,何谓一般情况,应分清主次,不可贻误正事。[14][15]近在扬都,有一士人讳审,而与沈氏交结周厚,沈与其书,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注释[14]扬都:扬州。[15]周厚:关系亲密。

译文

近来在扬都,有一士人忌讳“审”字,而他又与一个姓沈的人交情深厚。姓沈的朋友给他写信时,为避他的讳而只署名,不写上姓,这就不合情理了。[16][17]凡避讳者,皆须得其同训以代换之:桓公名白,博有[18][19]五皓之称;厉王名长,琴有修短之目。不闻谓布帛为布[20]皓,呼肾肠为肾修也。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炼物为销绢物,恐乖其义。或有讳云者,呼纷纭为纷烟;有讳桐者,呼梧桐树为白铁树,便似戏笑耳。注释[16]同训:同义词。[17]桓公: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名小白。[18]博:博戏,古代的一种局戏。[19]厉王:西汉淮南厉王,姓刘,名长。[20]梁武:南朝梁武帝。

译文

凡是要避讳的字,都应该找和原字意义相同的字来代替。如齐桓公名叫小白,博戏中的“五白”就被称为“五皓”;西汉淮南厉王名叫“长”,他的儿子刘安编著《淮南子》时,就把琴的长短说成“修短”。但却从没听说谁把布帛称为“布皓”,把肾肠称为“肾修”的。南朝梁武帝的小名叫阿练,他的子孙都称“练”为“绢”,假如把“销炼物”称为“销绢物”,恐怕就违背原意了。还有讳“云”字的人,把“纷纭”称为“纷烟”;有讳“桐”字的人,把“梧桐树”称为“白铁树”,这便近似于开玩笑了。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鲤,止在其身,自可无禁。至[21]若卫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虮虱;长卿名犬子,王修名[22]狗子,上有连及,理未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儿为驴驹、豚子者,使其自称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汉有尹翁归,后汉有郑翁归,梁家亦有孔翁归,又有顾翁[23]宠;晋代有许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当避之。注释[21]魏公子:应为韩公子。[22]连及:联系涉及。[23]妣(bǐ):死去的母亲。

译文

周公给儿子取名叫伯禽,孔子给儿子取名叫鲤,这类名字的意义只限于他们儿子自身,自然可以没什么禁忌地使用。至于像卫侯、韩公子、楚国太子的名字都叫虮虱,司马相如的小名叫犬子,王修的小名叫狗子,这就牵连到他们的父辈,在道理上是讲不通的。古时人们所实行的,正是今人所讥笑的。很多北方人给儿子取小名为驴驹、小猪,让儿子自称这样的名字,以及让他的兄弟也这样叫他,又怎么能受得了呢?前汉有人叫尹翁归,后汉有个人叫郑翁归,梁朝也有人叫孔翁归,又有人叫顾翁宠的;晋代有人叫许思妣、孟少孤,像这样的名字,还是应当避免。[24]今人避讳,更急于古。凡名子者,当为孙地。吾亲识中[25]有讳襄、讳友、讳同、讳清、讳和、讳禹,交疏造次,一座[26]百犯,闻者辛苦,无憀赖焉。注释[24]为孙地:为孙辈留有余地。[25]交疏:应为“疏交”,指相交之远者。[26]无憀(liáo)赖:无所依从。

译文

现在的人对于避讳,比古代更加讲究。凡是为儿子取名字,都应当为孙辈留些余地,使其不因避父讳而陷于尴尬境地。在我所亲近熟悉的人中,有讳“襄”字、讳“友”字、讳“同”字、讳“清”字、讳“和”字、讳“禹”字等常用字,大家聚会的时候,交往疏远一点的人仓猝之间不知所讳,结果触犯了很多人的家讳,使听者伤心悲苦,大家也无所适从。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故名相如,顾元叹慕蔡邕,故名[27]雍,而后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庾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为名字,亦鄙事也。注释[27]孙卿:即荀卿。

译文

从前,司马长卿因仰慕蔺相如,所以改名为相如;顾元叹仰慕蔡邕,所以改名为雍。而东汉有朱伥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朝有人叫庾晏婴、祖孙登,这些人连古人的姓都一起拿来作自己的名或字,这是很鄙俗的事。[28]昔刘文饶不忍骂奴为畜产,今世愚人遂以相戏,或有指名为豚犊者。有识傍观,犹欲掩耳,况当之者乎?注释[28]畜产:畜生,是骂人的话。

译文

从前,刘文饶不忍心辱骂奴仆为畜生,而现在一些愚蠢的人却以此互相戏骂,还有人指名道姓说谁是小猪小牛。有识之士在旁边听闻了,还要掩住耳朵,何况那些被辱骂的人呢?[29][30]近在议曹,共平章百官秩禄,有一显贵,当世名臣,意嫌所议过厚。齐朝有一两士族文学之人,谓此贵曰:“今日天下大同,须为百代典式,岂得尚作关中旧意?明公定是陶朱公[31]大儿耳!”彼此欢笑,不以为嫌。注释[29]议曹:汉代郡守所辟属吏之称,掌言职。[30]平章:商量处理。秩禄:俸禄。[31]陶朱公: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的别称。范蠡佐越王勾践灭吴后,辞官归隐陶称朱公,以经商致富。相传他的次子在楚国因杀人被抓,他的大儿子带着千金前往营救,因为舍不得花钱,弟弟最终被杀。

译文

最近我在议曹参加商议百官的品级俸禄之事,有一个显达尊贵的人,是一位当代名臣,他认为大家所商议的俸禄过于优厚。北齐有一两个原属齐朝士族文学侍从的人,对这位权贵说:“现在天下统一,应为后代树立典范,岂能还按原来在关中时的那一套办事呢?你一定是陶朱公的大儿子吧!”大家听了一起欢笑,也不因此而有什么嫌隙。[32]昔侯霸之子孙,称其祖父曰家公;陈思王称其父为家父[33][34],母为家母;潘尼称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35]笑也。今南北风俗,言其祖及二亲,无云家者;田里猥人,[36]方有此言耳。凡与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称之,不云家[37]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则以[38][39]夫氏称之;在室,则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蔡邕书集,呼其姑姊为家姑家姊,班固书集,亦云家孙,今并不行也。注释[32]侯霸:字君房,东汉人,官至大司徒。[33]陈思王:曹植。[34]潘尼:西晋文学家,潘岳侄。[35]田里:农村里。猥人:鄙俗之人。[36]世父:大伯父,后为伯父的通称。[37]女子子:女子。[38]在室:指女子未出嫁。[39]礼成他族:指女子出嫁到婆家。

译文

从前侯霸的子孙,称他的祖父为家公;陈思王曹植称他父亲为家父,母亲为家母;潘尼称他的祖父为家祖。古人这些称呼,已被今人当作笑柄了。现在的南北风俗,称呼其祖上和父母亲时,没有人说“家”字。只有那些村野中的鄙贱之人,才会有这样的称呼。凡是与人交谈,谈到自己的伯父时,就按照父辈中的排行来称呼他,不冠以“家”字的原因,是因为伯父尊于父亲,所以不敢称“家”。凡是提及姑母、姊妹等女子时,已经出嫁者,就用丈夫家的姓氏来称呼她,没出嫁的就按兄弟姊妹中的排行顺序称呼她。也就是说女子出嫁后就成为婆家的人,故不能称“家”。对于子孙不能称“家”,是因为要表示对晚辈的轻视。蔡邕的书信集中,称呼他的姑母、姐姐为“家姑”、“家姊”;班固的书信集中也说到“家孙”,现在都不这样称呼了。凡与人言,称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长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则加贤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书,称彼之母与自称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译文

凡是和别人交谈,称呼对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及年长的姑母,都要在称呼前加“尊”字,自对方叔父母以下,则在称呼前加“贤”字,这是为了表明尊卑差别。王羲之在信中,称呼对方的母亲与称呼自己的母亲一样,在称呼前不加“尊”字,现在的人认为这是不对的。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40][41]。北人至岁之日,重行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注释[40]束带:整饬衣冠,束紧衣带,表示恭敬。申慰:以示慰问。[41]至岁:指冬至、岁首二节。

译文

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里,是不会到办丧事的人家去吊唁的;如果不写信致哀的话,就过了节再整饬衣冠亲自去表示慰问。北方人在冬至、岁首这两个节日中,特别重视吊唁活动,这在礼节上没有明文记载,而我是不赞同的。南方人有客人光临时不会去迎接,见面时只是拱手而不行弯腰礼,送客时仅仅离开座席而已;北方人迎送客人会走到门口,相见时作揖行礼,这些都是古代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这种迎来送往和揖手弯腰的礼节。[42]昔者,王侯自称孤、寡、不谷,自兹以降,虽孔子圣师,与门人言皆称名也。后虽有臣、仆之称,行者盖亦寡焉。[43]江南轻重,各有谓号,具诸《书仪》;北人多称名者,乃古之遗风,吾善其称名焉。注释[42]不谷:不善,不好,古代诸侯自称的谦词。[43]轻:地位低。重:地位高。

译文

过去,王公诸侯都自称孤、寡、不谷,从那以后,即使是孔子那样的至圣先师,与学生谈话时也都自称名字。后来虽然有人自称臣、仆,但这大概也不多。江南的人不论地位高低,都各有称号,这都记载在《书仪》之中。北方人多自称其名,这是古人的遗风,我赞许他们自称名字的做法。言及先人,理当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难。江南人[44][45][46]事不获已,须言阀阅,必以文翰,罕有面论者。北人无[47]何便尔话说,及相访问。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诸己,则当避之。名位未高,如为勋贵所逼,隐忍方便,速报取[48]了;勿使烦重,感辱祖父。若没,言须及者,则敛容肃坐,[49]称大门中,世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兄弟则称亡者子某门中,各以其尊卑轻重为容色之节,皆变于常。若与君言,虽变于色,犹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见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为[50]兄子弟子门中者,亦未为安贴也。北土风俗,都不行此。太[51][52]山羊侃,梁初入南;吾近至邺,其兄子肃访侃委曲,吾答之云:“卿从门中在梁,如此如此。”肃曰:“是我亲第七亡叔[53],非从也。”祖孝征在坐,先知江南风俗,乃谓之云:“贤从弟门中,何故不解?”注释[44]不获已:犹不得已,没有办法。[45]阀阅:本作伐阅,指世家门第。[46]文翰:指信札、公文书。[47]无何:无故,没有由来。[48]没:同殁,去世。[49]大门中:对别人称呼自己已故的祖父和父亲。[50]安贴:妥帖,贴切。[51]太山:泰山。羊侃:南朝梁末大将。[52]委曲:事情的始末经过。[53] 亲:汉魏至隋,人们习惯在亲戚称谓之前加“亲”字,以示其为直系的或最亲近的亲戚关系。

译文

说到先人的名字,按理应当产生感念仰慕之情,这对古人是很容易的,而今天的人却感到困难。江南地区的人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与人谈及家世的时候,必定是以书信的形式讨论,很少会当面谈论的。北方地区的人会无缘无故地找人聊天,甚至到家中相访。像这种谈及家世的事,还是不要施加于别人的身上。如果别人把这样的事施加于你,你就应该设法避开它。你们的名声地位都不高,如果被权贵所逼迫而必须言及家世,你们可以敷衍一下,赶快作答,结束谈话,不要让这种谈话烦琐重复,以免有辱自家祖辈父辈。如果自己的祖父、父亲已经去世,谈话中又必须提到他们时,就要表情严肃,端正坐姿,口称“大门中”;对伯父、叔父则称“从兄弟门中”;对已过世的兄弟,则借兄弟的儿子某某之名,来称兄弟为“某某的门中”,并且要各自依照他们的尊卑轻重,来确定自己在表情上应掌握的分寸,无论谈到哪个已逝者,表情都要与平常有所不同。如果是与国君谈话提及自己过世的长辈,虽然表情上也有所改变,但还是可以说“亡祖、亡伯、亡叔”等称谓。我看见一些名士,也有称呼他的亡兄亡弟为兄之子“某某门中”或弟之子“某某门中”,这是不妥当的。北方的风俗,完全不是这样的。泰山的羊侃,是在梁朝初年来到南方的。我最近到邺城,他哥哥的儿子羊肃来访,问及羊侃的具体情况,我回答他说:“您从门中在梁朝时,具体情况是这样的。”羊肃说:“他是我嫡亲的第七亡叔,不是堂叔。”祖孝征当时也在座,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风俗,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您怎么不明白?”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从父兄弟姊妹已[54]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侄。按:《尔雅》、《丧服经》、《左传》,侄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侄;今呼为侄,于理为胜也。注释[54]从父:伯父叔父的通称。

译文

古代人都称呼伯父、叔父,而现在多只单称伯、叔。堂兄弟、姊妹的父亲死后,在他们面前,称他们的母亲为伯母、叔母,这是无法回避的。兄弟去世,他们的儿女成了孤儿,你与别人谈话时,在他们面前,称他们为兄之子或弟之子,就很不忍心;北方人多数称他们为侄儿。按:在《尔雅》、《丧服经》、《左传》等书中,侄这个称呼虽然男女通用,但都是对姑姑而言。晋代以来,才开始称叔侄。现在全都统称为侄,从道理上说是恰当的。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55],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56][57]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58]被责,飘飖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注释[55]王子侯:皇室所封列侯。《汉书》有王子侯表。[56]密云:无泪,指强作悲凄之态而不掉眼泪。[57]赧(nǎn)然:羞愧的样子。[58]飘飖(yáo):飘荡。渚:水中小块陆地。

译文

离别容易相会难,古人很重视离别。江南人在为人饯行送别时,谈到分离就掉眼泪。有一位王子侯,是梁武帝的弟弟,将到东边的郡上任职,前来与武帝告别,武帝对他说:“我已年老了,与你分别,真感到伤心。”说着说着,几行眼泪就往下掉。王子侯就做出悲痛的模样,却挤不出眼泪,只好羞愧地离开了皇宫。他因为这件事而被指责,在舟船岸渚间飘荡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不能离开。北方地区的风俗,就不看重这种事,在岔路口谈起别离,都是欢笑着分手。当然,有些人天性本来就是很少流泪,他们有时悲痛到肠断欲绝,眼睛仍是炯炯有神。像这样的人,就不要勉强去责备他。[59]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无风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使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父母之世叔父,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以别之;父母之群从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注释[59]粉墨:白与黑。此处指须像黑白一样明确区分。

译文

凡是亲属的名字,都应该分辨清楚,不可胡乱使用。有些缺乏教养的人,在祖父母去世后,对外祖父、外祖母的称呼竟与祖父祖母一样,使人听了不高兴。即使在外祖父外祖母面前,也应加上“外”字以示区别;父母的伯父、叔父,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排行顺序以示区别;父母的伯母、婶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她们的姓以示区别;父母亲的堂伯父、堂伯母、堂叔父、堂叔母以及堂祖父、堂祖母,都应当在称呼前加上他们的爵位或姓氏以示区别。河北的男子,都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的乡间也是这样称呼。用“家”字来代替“外”字,这我就弄不懂了。[60][61]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62][63]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注释[60]从祖:父亲的堂伯叔。[61]族祖:祖父的堂伯叔。[62]秩:官吏的俸禄。引申为官吏的职位或品级。[63]昭穆:古代宗法制度,宗庙或墓地的辈次排列,以始祖居中。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的左方,称昭;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始祖的右方,称穆。这是用来分别宗族内部的长幼、亲疏和远近。后亦泛指家族的辈分。《周礼·春宫·小宗伯》:“辨庙祧之昭穆。”这里是同一祖宗之意。

译文

凡是同宗之亲的世系辈份,有从父、从祖,有族祖。江南的风俗,从这往上数,对官职高的,通称为尊,同宗又同辈分的,即使隔了一百代,仍然互相称作兄弟。如果是对别人称呼自己宗族的人,则都称作族人。河北地区的士人,虽然已隔了二三十代,仍然称作从伯父、从叔父。梁武帝曾经问一位中原人说:“你是北方人,为什么不知道有‘族’这一称呼呢?”中原人回答说:“亲属骨肉之间的关系容易疏远,所以我不忍心用‘族’来称呼。”这在当时虽然是一种机敏的回答,但从礼仪上却是讲不通的。[64][65]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称之?”周曰:[66]“亦呼为丈人。”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67]妇,猥俗呼为丈母,士大夫谓之王母、谢母云。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注释[64]周弘让:南朝陈汝安南城人,曾隐居茅山,后仕侯景。[65]中外:中表亲。中指舅父子女,为内兄弟;外指姑母子女,为外兄弟。[66]丈人:通称老人。这里是对亲戚长辈的通称。[67]丈母:古称父辈的妻子为丈母,今指岳母。

译文

我曾经问周弘让说:“对于父母亲的中表姊妹,应怎样称呼她们?”周弘让回答说:“也把他们称作丈人。”自古以来没有见过把丈人的称呼用于妇人的。我的亲表们所奉行的称呼是:如果是父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呼她为某姓姑;如果是母亲的中表姊妹,就称呼她为某姓姨。中表长辈的妻子,俚俗称呼她们为丈母,士大夫则称呼她们为王母、谢母等等。而《陆机集》中有《与长沙顾母书》,其中的顾母就是陆机的从叔母,不过现在已不这样称呼了。[68]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注释[68]仆射(yè):古代官名,置于秦朝,宋以后废。这里指北齐的祖珽。

译文

齐朝的士大夫,都称仆射祖珽为“祖公”,完全不顾忌这样称呼会与祖父的称呼混为一谈,甚至还有人会在祖珽面前用这种称呼开玩笑。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69]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后微时,尝字高祖为[70][71]季;至汉爰种,字其叔父曰丝;王丹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为字,字固呼为字。尚书王元景兄弟,皆号名人,其父名云,字罗汉,一皆讳之,其余不足怪也。注释[69]氏:上古时期,人们不仅有姓,还有氏。姓是一种族号,氏是姓的分支。战国以前,男子只称氏,不称姓,战国以后,人们往往以氏为姓,姓氏渐渐合一。汉代时,通称为姓。古代诸侯的儿子称公子,公子的儿子称公孙,公孙的儿子往往以其祖父的字为氏,所以文中说“字乃可以为孙氏”。[70]爰(yuán)种:西汉大臣爰盎之侄。[71]王丹:字仲回,东汉兆下筦人。侯霸:字君房,东汉大臣。

译文

古时候,名是用来表明自身,字是用来表示德行的。人死后,就应避讳他的名,字却可以作为孙辈的氏。孔子的弟子在记录孔子的言行时,都称他为仲尼;吕后仍是卑微的时候,曾经称汉高祖刘邦的字“季”;到汉代的爰种,称他叔叔的字“丝”;王丹与侯霸的儿子说话时,称侯霸的字“君房”,江南至今不避讳称字。河北的士大夫们对名和字完全不加区别,名也称作字,字当然更称作字。尚书王元景兄弟俩,都是有名望的人,他们的父亲名叫王云,字罗汉,他们对父亲的名和字全都加以避讳,其他的人诸多避讳,就不足为怪了。[72][73]《礼·间传》云:“斩缞之哭,若往而不反;齐缞之哭,[74][75][76]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此哀之发于声音也。”《孝经》云:“哭不偯。”皆论哭有轻重质文之声也。礼以哭有言者为号,然则哭亦有辞也。江南丧[77]哭,时有哀诉之言耳;山东重丧,则唯呼苍天,期功以下,则唯呼痛深,便是号而不哭。注释[72]斩缞(cuī):旧时五种丧服中最重的一种,用粗麻布制成,左右和下边不缝。子、未嫁女对父母,媳妇对公婆,承重孙对祖父母,妻对夫都服斩缞。《礼记·丧服小记》:“斩缞括发以麻。”[73]齐(zī)缞:丧服名,五服之一,次于斩缞。以粗麻布制成,因其缉边缝齐,故称齐缞。为继母、慈母服齐缞三年,为祖父母、妻、庶母服齐缞一年,为曾祖父服齐缞五月,为高祖父母服齐缞三月。[74]大功:丧服名,五服之一,服期九个月。其服用熟麻布制成,教齐缞稍细,较小功为粗,故称大功。旧时堂兄弟、未婚的堂姊妹、已婚的姑、姊妹、侄女及众孙、众子妇、侄妇之丧,都服大功;已婚女为伯父、叔父、兄弟、侄、未婚姑、姊妹、侄女等服丧,也服大功。[75]偯(yǐ):哭的尾声。[76]小功:丧服名,五服之一,用较粗的熟布制成,比大功为细,较缌麻为粗,服期五个月。《仪礼·丧服》:“小功者,兄弟之服也。”缌(sī)麻:丧服名,五种丧服之最轻者,以熟布为之,比小功为细,服期为三月。凡疏远亲属、亲戚如高祖父母、曾伯叔祖父母、族伯叔祖父母、外祖父母、岳父母、中表兄弟、婿、外孙等都服缌麻。[77]期(jī)功:古代丧服名称。期,服丧一年。功,指大功和小功。

译文《礼记·间传》上说:“穿斩缞这种丧服居丧时,要痛哭至气竭,好像再也哭不出第二声一样;穿齐缞这种丧服居丧时,要哭得死去活来;服大功孝服的人哭泣,第一声有几个高低,最后还要拉长余音;服小功或缌麻孝服的人,只要哭得有悲哀的样子就可以了。这些就是不同程度的悲哀在声音上的表现。”《孝经》上说:“孝子痛哭父母的哭声,气竭而后止,不会发出余声。”这些话都论说哭声有轻微、沉重、质朴、和缓等种种区别,礼制中,哭泣时杂有言语者叫作号,这样,哭泣也可以带有言辞。江南地区在丧事哭泣时,经常杂有哀诉的话语;山东一带在服重丧时,哭泣时只是呼天抢地,在服一年以下的轻丧时,便只是倾诉自己悲痛多么深重,这就是号而不哭。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之;[78]除丧,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79]可也;无书亦如之。北俗则不尔。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80]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而吊,他日[81]修名诣其家。注释[78]除丧:除去丧服。[79]如之:如同那样,即如同对待“三日不吊”者一样。[80]轻服:五服中较轻的几种,如大功,小功、缌麻之类,即与死者关系较远的人。[81]名:名刺,相当于今天的名片。

译文

江南地区,凡遭逢重丧的人家,如果是与他家相识的人,又同住在一个城镇里,三天之内不去丧家吊丧,丧家就会与他断绝交往。解除丧服之后,丧家的人即使与他在路上相遇,也会避开他,因为恨他不怜恤自己。如果是另有原因或路程遥远而不能前来吊丧的,也可以写信表示慰问,如果连书信也不写,丧家也会像对待同城邑而不亲来吊丧的人一样对待他。北方的风俗则不同。江南地区凡来吊丧者,除了主人之外,对不认识的人是不握手的;如果吊丧者只认识披戴较轻丧服的人而不认识主人,就不会到治丧的地方去吊唁,而是改日准备好名刺再到丧家去表示慰问。阴阳家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82]衡》云:“辰日不哭,哭则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83]问轻重,举家清谧,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84][85][86]朔哭,皆当有罪,天夺其算。”丧家朔望,哀感弥深,宁当惜寿,又不哭也?亦不谕。注释[82]重丧:再死人。[83]清谧(mì):清净。[84]晦:阴历每月的最后一天。朔:阴历每月初一。[85]算:寿命。[86]望:阴历每月十五日。

译文

阴阳家说:“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所以辰日不得哭泣。”王充的《论衡》说:“辰日不能哭泣,哭泣就一定会再死人。”今天那些没有教养的人,辰日有丧事,不问轻丧重丧,全家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声音,并谢绝吊丧的客人。道家的书说:“晦日唱歌,朔日哭泣,都是有罪的,上天要削减他的寿命。”丧家在朔日望日,悲痛万分,难道因为珍惜寿命,就不哭泣了吗?我也弄不明白。[87][88]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89][90][91][92]符,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93]送家鬼,章断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94]弹议所当加也。注释[87]偏傍:不正。[88]归杀:也作归煞、回煞。旧时人们认为人死之后若干日,灵魂会回家一次,这称为“归杀”。[89]画瓦:在瓦片上画图像以镇邪。[90]厌胜:古代一种巫术,谓能以诅咒制服、压服人或物。[91]然:点燃。[92]户外列灰:古人认为在门外铺灰,可以观察死人魂魄之迹。[93]祓(fú):古代除灾祈福的仪式。[94]弹议:舆论批评。

译文

旁门左道的书说:人死之后灵魂会返家一次。这天家中的子孙都逃避在外,没有人肯留在家中;用画瓦和书符可以镇邪,念咒语可以驱鬼;出丧那一天,门前要燃点火种,屋外要铺灰,要进行除灾祈福仪式以送走家鬼,上章天曹祈求断绝死者殃祸家人。诸如此类的例子,都不近人情,是儒雅君子的罪人,应当对此进行批评。[95]己孤,而履岁及长至之节,无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则皆泣;无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注释[95]履岁:一年之始,指元旦。长至:夏至的别称。不过据《礼记·月令》:“是月也,日长至”。因为夏至后日渐短,冬至后,日又渐长,故冬至称长至。此处当指冬至。

译文

父亲或母亲去世后,在过元旦及冬至这两个节日里,若是失去了父亲的,在拜望母亲、祖父母、世叔父母、姑母、兄长、姐姐时,都要流泪;若是失去了母亲,在拜望父亲、外祖父母、舅舅、姨母、兄长、姐姐时,也要流泪。这是人之常情啊。[96]江左朝臣,子孙初释服,朝见二宫,皆当泣涕;二宫为之改容。颇有肤色充泽,无哀感者,梁武薄其为人,多被抑[97][98]退。裴政出服,问讯武帝,贬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政之父裴之礼不死也。”注释[96]二宫:指皇帝与太子。[97]问讯:僧尼等向人曲躬合掌致敬叫“问讯”。因为梁武帝信佛,所以裴政以僧礼拜见。[98]贬瘦:枯槁消瘦。

译文

江南的大臣,他们的子孙刚除去丧服,去朝见皇帝和太子的时候,都应该哭泣流泪,皇帝和太子会为之动容。但也有一些肤色丰满光泽,没有一点哀痛的人,梁武帝看不起他们的为人,这些人大多被贬降谪退。裴政除去丧服后,行僧礼朝见梁武帝,他憔悴瘦削,泪如雨下,涕泪交流,梁武帝目送着他出去说:“裴政的父亲裴之礼虽死犹生啊!”

赏析与点评孟子说:“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皇帝提倡孝悌,从上而下,固然可喜,不过却容易为“影帝”、野心家所用;再者,如果一个社会的道德要求过高,而一般人做不到时,那么这样的道德标准便会形同虚设,且容易流于虚伪。[99]二亲既没,所居斋寝,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刺史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为扬州刺史,镇寿春,遇害。构尝与王松年、祖孝征数人同集谈[100]宴。孝征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人。顷之,因割鹿尾,戏截画人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便起就马而去。举坐[101]惊骇,莫测其情。祖君寻悟,方深反侧,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102]啖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注释[99]斋寝:斋戒时居住的旁屋。[100]鹿尾:鹿的尾巴,是古代珍贵食品。[101]反侧:惶恐不安。[102]啖(dàn):吃。炙(zhì):烤肉。

译文

父母亲去世之后,他们生前斋戒时住过的旁屋,儿子和媳妇都不忍心进去。北朝顿丘郡的李构,他母亲是刘氏,刘氏死后,她生前所住的房子,李构终身将其锁闭,不忍心开门进去。刘氏是宋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所以李构也受到江南风教的熏陶。他的父亲李奖,是扬州刺史,镇守寿春时被人杀害。李构曾经与王松年、祖孝征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孝征善于画画,见有纸有笔,就画了一个人。过了一会,他因为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开玩笑地把人像也割成几截给李构看,但并没有其他意思。李构却悲伤得变了脸色,立刻起身乘马离去了。在座的人都十分惊讶,没有人能猜出其中的原因。但祖孝征随即就省悟了,这才深感惶恐不安,当时却很少有人能感知这件事。吴郡的陆襄,他的父亲陆闲遭到刑戮,陆襄终身穿布衣茹素,即便是生姜,如果用刀切割过,他都不忍心食用,家人只好用手掐摘蔬菜供厨房之用。江宁的姚子笃,因为母亲是被烧死的,所以他终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的熊康,父亲因酒醉后被奴仆杀害,所以他终身不再喝酒。然而礼是因为人的感情需要而设立的,感念父母的情分则可根据事理而断绝,假如父母亲因为吃饭噎死了,也不能因此而绝食吧。[103]《礼经》:父之遗书,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泽,不忍读[104]用。政为常所讲习,雠校缮写,及偏加服用,有迹可思者耳。[105]若寻常坟典,为生什物,安可悉废之乎?既不读用,无容散[106]逸,惟当缄保,以留后世耳。注释[103]杯圈:一种木制饮器。[104]雠(chóu)校:校对文字。[105]坟典:三坟五典。伏羲、神农、黄帝之书叫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叫五典。这里指书籍。[106]缄保:封存。

译文《礼经》上说:父亲遗留的书籍,母亲用过的口杯,能够感受到上面留有父母手和口的温泽,就不忍心阅读或使用。只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生前经常用来讲习,校对缮写,以及特别偏爱使用的,上面留下了父母的痕迹可引发哀思之情。如果是平常所用的古书,或生活中常用的各种物品,怎么能全部废弃它们呢?父母的遗物既然不阅读使用,就不要让它们散失亡逸,应当封存保护,以留传给后代。思鲁等第四舅母,亲吴郡张建女也,有第五妹,三岁丧母。灵床上屏风,平生旧物,屋漏沾湿,出曝晒之,女子一[107]见,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渍,精神[108]伤怛,不能饮食。将以问医,医诊脉云:“肠断矣!”因尔便[109]吐血,数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叹。注释[107]荐席:垫席。淹渍:浸泡,淹浸。[108]伤怛(dà):悲伤痛苦。[109]中外:指中表亲属。

译文

思鲁几弟兄的四舅母,是吴郡张建的女儿,她有一位五妹,三岁时母亲就死了。那灵床上的屏风,是她母亲平时使用的旧物。这屏风因房子漏水而被沾湿了,被人拿出去曝晒。那女孩一见,就伏在床上流泪。家人见她一直不起来感到奇怪,就过去抱她起身,只见垫席已被泪水浸湿,女孩神色哀伤,不能够饮食。家人带她求医,医生诊脉后说:“她已经伤心断肠了!”女孩因此吐血,几天后就死了。中表亲属都怜惜她,没有不悲伤叹息的。[110]《礼》云:“忌日不乐。”正以感慕罔极,恻怆无聊,故不接外宾,不理众务耳。必能悲惨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111]或端坐奥室,不妨言笑,盛营甘美,厚供斋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尽无相见之理:盖不知礼意乎!注释[110]忌日:父母去世的日子。[111]卒(cù):同“猝”,仓猝。

译文《礼记》说:“父母的忌日不宴饮作乐。”正因为有说不尽的感伤思慕,郁郁不乐,所以这个日子不接待宾客,不办理纷繁的事务。如果确能做到伤心独处,何必把自己局限于深室呢?世间有些人端坐于深宅之中,却并不妨碍他谈天说笑,尽情享用美味的食品,摆出精制素餐。可是一旦有危急的事情发生,即使至亲朋友来访,他们却认为没有相见的理由:这种人大概是不懂得礼的意义吧![112]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来岁社日,修感念哀甚,邻里[113]闻之,为之罢社。今二亲丧亡,偶值伏腊分至之节,及月小[114]晦后,忌之外,所经此日,犹应感慕,异于余辰,不预饮燕、闻声乐及行游也。注释[112]社日:祭祀社神之日。[113]伏腊:伏祭和腊祭之日。伏祭是在夏季伏日,腊祭在农历十二月。分:春分、秋分。至:冬至、夏至。[114]晦: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即朔日的前一天。

译文

魏朝王修的母亲是在社日这天去世的,第二年的社日,王修感念亡母,十分哀痛,邻居们听说后,为此而停止了社日的祭祀庆祝活动。现在,父母亲去世的日子,如果正碰上伏祭、腊祭、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这些节日,以及忌月晦日的那一天,除了忌日这天外,凡在上述的日子里,子孙仍应对父母亲感怀思慕,与别的日子有所区别,不应参加宴饮,不听音乐和不外出游玩。[115]刘绦、缓、绥,兄弟并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为照[116]字,惟依《尔雅》火旁作召耳。然凡与文正讳相犯,当自可[117]避;其有同音异字,不可悉然。刘字之下,即有昭音。吕尚[118]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也。注释[115]名器:著名人物。[116]正讳:指人的正名。[117]昭音:昭的读音。因为旧体刘字上从卯,下从钊,钊的读音正与昭同音,是同音不同字,所以文中说“刘字之下,即有昭音”。[118]傥:同“倘”,假使,如果。

译文

刘绦、刘缓、刘绥三兄弟,同为名人,他们的父亲名叫刘昭,所以他们兄弟便一辈子都不写照字,只是依照《尔雅》用“火”傍加“召”来代替。然而凡文字与人的正名相同,当然应该避讳。如果行文中出现同音异字,就不该全都避讳了。“刘”字的下半部分就有“昭”的音,吕尚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上”字,赵壹的儿子如果不能写“一”字,便会一下笔就有阻碍,一写字就犯讳了。尝有甲设燕席,请乙为宾;而旦于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乙子称其父已往。时以为笑。如此比例,触类慎之,不可陷于轻脱。

译文

曾经有位甲君安排宴席,准备请乙君来做客。早上在官署见到乙的儿子,就问他说:“令尊大人何时可以光临寒舍?”乙君的儿子却说他父亲已经去了,当时的人以此为笑柄。像类似的事例,凡碰上后就该慎重对待它,不可那样轻佻。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119]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致燕享焉。自兹已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尝有酒食之事[120][121]耳。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122]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常设[123][124]斋讲;自阮修容薨殁之后,此事亦绝。注释[119]亲表:亲属中表。姑母的子女叫外表,舅父姨母的子女叫内表,互称中表。[120]孤露:魏晋时人以父亡为孤露,亦称“偏露”,孤单无所荫庇的意思。[121]供顿:设宴待客。[122]载诞之辰:生日。[123]斋讲:斋素讲经。[124]修容:三国时魏宫内女官名,南朝宋改为昭容,至隋仍置修容,为九嫔之一。阮修容是指梁孝元帝的母亲。薨:死亡,多指王侯死亡。

译文

江南的风俗,孩子生下来一周年,就为他缝制新衣裳,给他洗澡和装饰打扮,若是男孩,会拿来弓、箭、纸、笔,若是女孩,会拿来剪子、尺子、针线等,还要加上一些饮食物品,以及珍宝玩具等物,把它们放在孩子面前,观察他(她)想抓取的东西,以此来检验孩子今后是贪婪还是廉洁,是愚蠢还是聪明,这种风俗称为“试儿”。这一天,亲戚们都聚在一起,设宴招待。从此以后,父母亲只要还在世,每到这个日子,就要置酒备饭,吃喝一顿。那些没有教养的人,有的虽然父亲已不在世,到了这天仍照常设宴请客,尽兴痛饮,纵情声乐,不知道应该有所感伤。梁孝元帝年轻的时候,每到八月六日生日这天,常常是设斋坛讲经。自从他母亲阮修容去世之后,这种事也就停止了。人有忧疾,则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讳避,触途急[125][126][127]切。而江东士庶,痛则称祢。祢是父之庙号,父在无[128][129]容称庙,父殁何容辄呼?《苍颉篇》有侑字,《训诂》云:[130][131]“痛而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则呼之。《声类》音于[132]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随其乡俗,并可行也。注释[125]触途:各方面,处处。[126]祢(nǐ):亡父在宗庙中立主之称。[127]庙号:父殁后在宗庙所立的木主的称号。[128]《苍颉篇》:古代文字学著作,李斯所作。[129]《训诂》:一本解释《苍颉篇》的书。[130]呼:大声呼叫。[131]反:反切。中国古代的一种注音方法,取反切上字的声母和反切下字的韵母,并且取上字的声调和下字的平仄,然后合起来成为另外一个字的注音。[132]《声类》:书名,魏人,李登所作,音韵学著作。

译文

人有忧患疾病,就呼喊天地父母,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现在的人特别讲究避讳,处处都比古人来得严格。而江东的士人百姓,悲痛时就呼叫祢。祢是已故父亲的庙号,父亲在世时不允许立庙号,故不能喊,父亲死后怎能随意呼叫他的庙号呢?《苍颉篇》中有“侑”字,《训诂》解释说:“这是因悲痛而呼喊的声音,读音是羽罪反”。现在北方人悲痛时就呼叫这个音。《声类》指出这个字的音是于耒反,现在南方人悲痛时有的就呼叫这个音。这两个音随人们的乡俗而定,都是可行的。[133][134]梁世被系劾者,子孙弟侄,皆诣阙三日,露跣陈谢[135][136];子孙有官,自陈解职。子则草屩粗衣,蓬头垢面,周章[137][138]道路,要候执事,叩头流血,申诉冤情。若配徒隶,诸子[139]并立草庵于所署门,不敢宁宅,动经旬日,官司驱遣,然后[140]始退。江南诸宪司弹人事,事虽不重,而以教义见辱者,或被轻系而身死狱户者,皆为怨雠,子孙三世不交通矣。到洽为御史中丞,初欲弹刘孝绰,其兄溉先与刘善,苦谏不得,乃诣刘涕泣告别而去。注释[133]劾(hé):审理、判决。[134]诣阙(yì què):赴庙堂。[135]露:指露髻,即不戴帽子露出发髻。跣(xiǎn):光着脚不穿鞋。[136]草屩(jué):草鞋。[137]周章:惊恐不安。[138]要(yāo)候:中途等候,迎候。[139]宁宅:安居。[140]宪司:魏晋以来,御史的别称。

译文

梁朝被拘囚弹劾的人,他的子孙弟侄们,都要赶赴皇帝的殿廷,整整三天,披头散发,光着脚,陈情请罪。如子孙中有做官的,就主动请求解除官职。他的儿子们则穿上草鞋和粗布衣服,蓬头垢面,惊恐不安地守候在道路上,拦住主管官员,叩头流血,申诉冤情。如果这人被发配去服苦役,他的儿子们就一起在官署门口搭起小草棚居住,不敢在家中安居,一住就是十来天,直到官府驱逐才退离。江南地区各御史弹劾某人,案情虽不严重,但若某人是因教义而受弹劾之辱,或者因被拘留而身死狱中,两家就会成为死对头,子孙三代都不相往来。到洽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开始想弹劾刘孝绰,到洽的哥哥到溉早就与刘孝绰关系友好,他苦苦规劝到洽不要弹劾刘孝绰而未能如愿,就前往刘孝绰处,流着泪与他告别,然后就离去了。兵凶战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丧服以临师,将军凿[141]凶门而出。父祖伯叔,若在军阵,贬损自居,不宜奏乐宴会[142]及婚冠吉庆事也。若居围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饰玩,常[143]为临深履薄之状焉。父母疾笃,医虽贱虽少,则涕泣而拜之,[144]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尝有不豫;世子方等亲拜中兵参军李猷焉。注释[141]凶门:古代将军出征时,会凿一扇向北的门,然后由此出发,如办丧事一样,以示必死的决心。[142]冠:冠礼。古代男子二十岁行成人礼,结发戴冠。[143]临深履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缩语,形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样子。[144]不豫:天子有病称不豫。

译文

兵器都是凶器,战争都是危险的事,都不是安全之道。古代打仗之前,天子要身穿丧服去检阅军队,将军要凿一扇凶门,然后由此出征。某人的父祖伯叔如果在军队里,他就应该贬抑约束自己,不宜参加奏乐、宴会,以及婚礼、冠礼等吉庆活动。如果某人被围困在城邑之中,他应该显得面容憔悴,而且脱下各种装饰品,时时表现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样子。如果他的父母病重,即使那医生地位低、年纪轻,他也应该向医生哭泣跪拜,以求得到医生的怜悯。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时候,曾经生了病,他的大儿子萧方等就亲自拜求过中兵参军李猷。[145]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终[146]如始者,方可议之。一尔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节,行路相[147]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注释[145]敌:相当。[146]一尔:一旦如此。[147]昆季:指兄弟。长为昆,幼为季。

译文

四海之内的异姓人,结拜为兄弟,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们必须是志向相同、义气相投,能够对朋友始终如一的人,才可以考虑结交。一旦与人结拜为兄弟,就要让自己的孩子向他伏地下拜,称他为“丈人”,表达孩子对父亲朋友的尊敬。自己对结拜兄弟的父母亲,也应该待之以礼。近来见到一些北方人,很轻视这种结交的礼节,两人陌路相逢,就结为兄弟,有的只看看对方年龄、外貌,不管是非,以至于有把父辈当成兄长,把子侄辈当成弟弟的。[148]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149]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之诮。[150]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151]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152]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注释[148]“周公”三句:周公,西周初年政治家,辅佐周成王,制礼作乐。相传周公因忙于接待天下贤人,往往洗一次头会中断多次,吃一次饭也中断多次。白屋之士:指平民。古代平民住房不施彩,故称其住屋为白屋。[149]晋文公:春秋五霸之一,姓姬,名重耳。沐:洗头。竖:小臣。《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记载竖头须求见晋文公,晋文公以正在洗头为由,拒绝见他。竖头须说洗头时低头顺水,心亦朝下,怪不得思维颠倒,晋文公便接见了他。[150]阍(hūn)寺:豪贵之家的守门人。[151]黄门侍郎:秦官名,汉因之,因给事于黄门,故称黄门侍郎。[152]折旋:曲行。古代行礼时的动作。

译文

从前,周公洗一次头要三次停下握住头发,吃一顿饭要三次中断,把口中的食物吐出来,为的是接待来访的平民寒士,他一天之内接见的士人达七十多人。而晋文公以正在洗头为由拒绝接见侍臣头须,以致遭来思维颠倒的讥诮。不能让宾客滞留在门口,这是古人所看重的。那些没有教养的人家,他们的守门人也没有礼貌,有的以主人正在睡觉、吃饭或发脾气为借口,拒绝为客人通报,江南地区的人家深以这种事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被称作为人楷模的士大夫,如果他家中有这类慢待宾客的仆人,他会在客人面前用棍子打仆人。因此他的门生、僮仆在接待客人时,进退礼仪,言行举止,无不毕恭毕敬的,与主人没有什么两样。

赏析与点评如我们认为古人讲究“风操”,是因为圣人的教诲及执政者循循善诱而造成的,这也许并不错。不过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圣人的教诲与儒家文化的氛围形成了一种“耻感”的社会文化。例如孟子指出“羞恶之心”是人与生俱来的特性,并认为“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即视“羞恶之心”是人之为人的特性。故此,以儒家文化为主的社会耻感文化,形成了道德体系,有效约束人的欲望,其效果如《论语·为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文中举例说:“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如果主人因门僮失礼而怠慢客人,应感到耻辱;更有甚者,官员一旦犯罪,其子孙亦因羞而辞职,“子孙有官,自陈解职”。如果社会能够形成这种耻感氛围,所谓的失范、失德、失节操的事情,相信会大大减少。

慕贤第七

本篇导读慕贤,即仰慕贤人之意。作者认为人年少时性情尚未定型,故攀附景仰圣人,可收“潜移默化”之功,久而久之,能提高自己的品德修养。不过贤人大多不容易被认同,因为“世人多蔽,贵耳轻目,重遥轻近”,所以我们应尽量宣扬他们的功绩。颜之推以史为鉴,以齐梁时代的贤臣名将为例,阐述人才与国之兴亡的关系。他主张重视人才、善待人才,切勿妒贤嫉才,以至黄钟尽去,长城自毁。古人云:“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髆也[153][154]。”言圣贤之难得,疏阔如此。傥遭不世明达君子,安可[155]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于乱世,长于戎马,流离播越,闻见已多。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156]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157]化,自然似之。何况操履艺能,较明易习者也?是以与善人[158]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矣。君子必慎交游焉。孔[159]子曰:“无友不如己者。”颜、闵之徒,何可世得!但优于我,便足贵之。注释[153]髆(bó):肩胛。比髆指并肩,挨得近。[154]疏阔:间隔久远。[155]播越:离散,流亡。[156]款狎:款洽狎昵,彼此关系亲密。[157]操履:操守德行。[158]鲍鱼之肆:卖盐渍鱼的店铺,气味腥臭。这里比喻坏人与小人聚集的地方。[159]颜、闵:指孔子弟子颜回、闵损,有贤德之人。

译文

古人说:“一千年能出一个圣人,就如同从早到晚那么快了;五百年出一位贤士,密得像肩碰肩一样了。”这是说圣贤难得,旷世不遇。倘若有幸遇上了人世罕有的贤明君子,怎能不去攀附景仰他呢?我生于乱世,成长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颠沛流离,听到见到的已经很多了,但只要遇到有名望的贤人,未尝不心醉魂迷地向往钦慕他。人年轻的时候,精神性情尚未定型,常与那些志趣相投的朋友朝夕相伴,受其熏陶感染,一言一笑,一举一动,虽然没有存心学习朋友,但在潜移默化中,自然就跟朋友变得相似了。何况操守德行和技艺才能,是明显容易学到的东西呢?因此,与好人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芷草兰花的屋子中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变得芬芳起来;与坏人住在一起,就像进入满是卖盐渍鱼的店铺一样,时间一长,自己也会变得腥臭难闻。墨子看见人们染丝就叹惜,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君子与人交往一定要慎重。孔子说:“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像颜回、闵损那样的贤人,哪是我们在人生里可以遇见的?只要是比我好的,就足以让我尊重他了。[160]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161]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162][163]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注释[160]少长:指从年少到长大成人。周旋:交往。[161]延颈企踵: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形容殷切盼望。[162]东家丘:东边的邻居孔丘。当时鲁国人不清楚孔子的价值,把他看作平常人,称之为“东家丘”。[163]宫之奇:虞国大夫,年纪稍长于国君。虞君自幼与他相熟,因此不重视宫之奇劝谏他不要借道给晋国的意见,最终亡国。事见《左传·僖公五年》。

译文

世间的人多有一种偏见,就是对传闻的东西很看重,对亲眼所见的东西却很轻视;对远处的事情很感兴趣,对近处的事情却不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在一起相处的人,其中或有贤人智士,人们却往往轻慢侮弄他们,并不以礼相待;至于处在远方异土的人,凭着风传的一点名声,就能使大家伸长脖子、踮起脚跟去朝思暮盼,渴望之情甚至超过了饥渴。其实比较一下两者的长短,审察二人的优劣,也许远处的人还不如身边的人。正因如此,鲁国人称孔子为“东家丘”。从前虞国的宫之奇,与虞国国君从小一起相处,国君与他太亲近了,因此没有采纳他的劝谏,以致亡国了,这个教训不可不永记在心啊。用其言,弃其身,古人所耻。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显称之,不可窃人之美,以为己力;虽轻虽贱者,必归功[164]焉。窃人之财,刑辟之所处;窃人之美,鬼神之所责。注释[164]刑辟(bì):刑法,刑律。

译文

采用了某人的意见却抛弃那人,古人认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凡采纳一个建议、办理一件事情,如得到别人帮助,都应公开称赞,不可窃取别人的成果,把它当作是自己的功劳。即使对方是地位低下的人,也一定要把功绩归于他。窃取别人的钱财,会遭到刑法的处置;窃取别人的成果,会遭到鬼神的谴责。梁孝元前在荆州,有丁觇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殊工[165]草隶。孝元书记,一皆使之。军府轻贱,多未之重,耻令子弟以为楷法,时云:“丁君十纸,不敌王褒数字。”吾雅爱其手[166]迹,常所宝持。孝元尝遣典签惠编送文章示萧祭酒,祭酒问[167][168]云:“君王比赐书翰,及写诗笔,殊为佳手,姓名为谁?[169]那得都无声问?”编以实答。子云叹曰:“此人后生无比,遂不为世所称,亦是奇事。”于是闻者稍复刮目。稍仕至尚书仪曹[170][171][172]郎,末为晋安王侍读,随王东下。及西台陷殁,简牍湮散,丁亦寻卒于扬州。前所轻者,后思一纸,不可得矣。注释[165]军府:时萧绎都督六州军事,故称其治所为军府。[166]典签:本为掌管文书的小官,后来权力甚大,称为签帅。[167]比:近来。[168]诗笔:六朝人以“笔”对“言”,“笔”指无韵之文。[169]声问:声誉,名声。问,通“闻”。[170]仪曹郎:古代官名。[171]晋安王:指梁简文帝萧纲,他于梁天监五年被封为晋安王。侍读:诸王属官,职责是给诸王讲学。[172]西台:指江陵。

译文

梁孝元帝过去在荆州时,有一位叫丁觇的手下,是洪亭人,很会写文章,特别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文书抄写,全都交给他做。军府中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大都看不起他,耻于让自己的子弟去临习他的书法,当时流行的话是:“丁君写上十张纸,也比不上王褒写的数个字。”我非常喜爱丁君的书法墨迹,常常把它们珍藏起来。孝元帝曾经派一位叫惠编的典签送文章给祭酒萧子云看,萧子云问惠编:“君王最近写给我的书信,以及他的诗歌文章,书法非常漂亮,那代笔者定是一位书法高手,他姓甚名谁?哪里会一点名声都没有呢?”惠编据实回答了。萧子云感叹道:“此人在后辈中没有人能与之相比,竟然不被世人所称道,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从此以后,听说这事的人慢慢对丁觇刮目相看。丁觇后来渐渐升任到尚书仪曹郎的位置,最后任至晋安王的侍读,随晋安王东下。后来江陵陷落的时候,那些文书信札一起散失了,丁觇不久也在扬州去世。从前轻视他书法的人,后来想得到只言片纸也不可能了。

赏析与点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由开始写作到得奖时已写作了三十余年,拿奖前后,待遇迥异,有出版社要为他立专章,部分读者甚至认为他可比肩鲁迅和狄更斯。这是由于得奖后莫言的水平立即就提升了,还是读者的欣赏能力因莫言获奖而突然提高了?两者都不是,原因只是“问者稍复刮目”,莫言得奖后得到所谓的认同而已。如要真正做到慕贤识士,就必须培养自己的眼光;光是靠别人的指点,是难以到达事物的深处的。[173][174]侯景初入建业,台门虽闭,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175]子左卫率羊侃坐东掖门,部分经略,一宿皆办,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于时,城内四万许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176]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许由,让于天下;市道小人,争一钱之利。”亦已悬矣。注释[173]侯景:南朝梁人,曾发动兵变,攻破梁都建康。建业:梁时称建康,即今天江苏南京。[174]台门:禁城之门。晋、宋时称朝廷禁地为台,台城即禁城。[175]部分:部署安排。经略:策划处理。[176]巢父、许由:俱为尧时人,尧以天下让此二人,皆不受。

译文

侯景刚攻入建业城的时候,台城的门虽然仍紧闭着,但城内的官吏百姓都已惊恐不安,人人自危。这时,只有太子左卫率羊侃坐镇东掖门,部署策划御敌方略,仅一个晚上就策划好了,于是争取到一百多天的时间来扺抗凶恶的叛军。当时,台城内四万多人,其中的王公大臣不下一百,就只靠羊侃一人来安定局面,他们之间的表现差距竟如此之大。古人说:“巢父、许由把天下都推辞掉了,而市井小人却为一文钱而争执不休。”两者的差距太悬殊了。齐文宣帝即位数年,便沉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177]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178]终天保之朝。遵彦后为孝昭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179][180]齐朝折冲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齐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止万夫之望而已哉!国之存亡,系其生死。注释[177]晏如:安然的样子。[178]天保:北齐文宣帝高洋的年号,起于五五〇年,止于五五九年,共十年。[179]折冲之臣:指军事栋梁,重要武臣。冲,古代战车的一种。折冲,意思是使敌人的战车后撤,即击退敌军。[180]解体:人心离散。

译文

北齐文宣帝即位几年后,便沉缅酒色,放纵恣睢,毫无纲常法纪。不过他尚能将政事交给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故朝廷内外,清静安宁,朝野上下,安然无恙,群臣各得其所,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同的议论,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了天保朝才结束。杨遵彦后来被孝昭帝所杀,国家的刑律政令从此就衰败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安邦却敌的重臣,可是无罪被杀,军队将士因此而人心涣散。北周人于是萌生了吞并齐国的欲望,关中一带人民至今仍对斛律明月称誉不已。这个人用兵,岂止是众望所归而已啊!他的生死,是牵系着国家的存亡。[181][182]张延雋之为晋州行台左丞,匡维主将,镇抚疆埸,储[183]积器用,爱活黎民,隐若敌国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迁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乱,周师一举,此镇先平。齐亡之迹,启于是矣。注释[181]行台:凡朝廷遣派大臣督诸军于外,谓之行台。[182]疆埸(yì):国界,边界。[183]隐:威重貌。敌国:相当于一国。

译文

张延雋任晋州行台左丞时,辅助支持主将,镇守安抚边疆,储藏聚集人才物资,爱护救助百姓,其威严庄重可与一国相匹敌。一些卑鄙小人因不能随心所欲,就联合起来排斥他。那些人取代了他的位置之后,把晋州上下弄得一片混乱,北周的军队一起兵,晋州城就最先被攻克。齐国的灭亡,就从这里开始了。

赏析与点评“天下治乱系于用人”,这是北宋史学家范祖禹从历史经验中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世上一切竞争,归根结底,都是人才的竞争。因此,平时我们要以贤人为师,从而“见贤思齐”。颜之推认同孔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过这种“我师”,不是不加选择的,他认为“但优于我”,即是孔子所言“无友不如己者”,我们首先要发现贤人,一旦发现了贤人,除了向他们学习之外,还应向人推介,不可剽窃他们的成果,这样才能从慕贤人,进而推良才。作者在文中以日常生活和历史贤臣名将为例,展现了他独到的眼光和宽阔的胸怀,这显然是与中国古代重才敬贤的思想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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