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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7 14:3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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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山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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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爱隔山海

所爱隔山海试读:

楔子

1959年12月,云南临沧市,雨林深处一座山庄。

远望过去,高高的灌木丛将此山庄围绕地滴水不漏,四面而视,几乎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山庄周围有小河环流,叮叮咚咚的水声攀爬着青木丛的根茎,在寂静的黑幕里绵延着,绵延着……似乎除却风声,今夜只余下月色照人的宁静。

这座山庄的建筑无论是装修还是摆设,都在向人展示着一种沉默下的肃静。如果说这个时候的临沧市各个角落都有着异常的沸腾的话,那么此处就像是一只早已沉沉入睡的雄狮。它远离喧嚣,独占鳌头,享受着乱世下的僻静,没有人敢轻易打破一只雄狮的酣睡。

当然,除却山庄顶上那玻璃幕墙内一排排黑影,那黑影中抱着机关枪、面色冷炽的杀手,这样的夜或许会多上几分真正的宁静。

事实上,这样的时期,真正宁静的地方才是最沸腾的地方。他们在进行不为人知的阴谋或者交易,借由着这样的幌子做遮掩,无非关乎这整个临沧。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会面,甚至可以算作最后一场正式的告别会。

在山庄的最中心,灯火辉煌的壁橱下站着四个人,他们的身影被光火映射在古色古香的屏风上,或修长,或纤细,但都带着几分尚未消弭的战火味。许久,有说话声传出来。

没有多余的赘述,没有动人的开场白,只有蓄谋已久的动荡和那动荡下隐约的威胁,说得好听些,是信仰。“你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活着,只为死。“二十年,你们领会的是什么?”

忠诚和善良。“做这个时代最大的坏人,是为了什么?”

一饭三吐哺,风雨四百年。

这三个问题,在他们被选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深入骨髓。如今他们答来,也不需要任何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在说完的刹那,也都领会到些什么。他们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底看出那复杂的情绪。

是紧张,是激动,是蛰伏已久的苏醒,是筹谋太深的恐惧。

是生,或死。

又过了一会,大厅内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男人,五旬左右,有些超出年龄的衰老。白了半头,脸上满是皱纹,可却很有气力,精神抖擞,一双黝黑的瞳孔恰如那刚刚睡醒的雄狮,灼灼深沉而热烈。

他看了看面前四个年轻人,似乎是老怀宽慰地笑起来:“云南解放快十年了,可战事却没有真正消停。各行各业商人利欲熏心,毒品交易泛滥,军阀残军渗透各国边境,缅甸内乱不止,国外殖民扩张严重,买卖与杀戮同在。多少人在这片土地温饱困难,就有多少你们的至亲至爱成为时代下的饿殍。”“陆俞家族能够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屹立不倒四百年,不是因为我们家族庞大,根基深,而是因为我们勇敢无惧。祠堂里香火一日不息,家族一日不灭,流多少血,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现在,我想要告诉你们,民族危亡,风雨飘摇,你们的存在和你们的未来,不只是为了一个四百年家族香火的维系,更是为了整个东南亚民族的兴旺和繁荣。国之动荡,文化经济几近分崩离析,重防之城建设如箭在弦,属于你们的时代到来了……从这里离开后,你们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扮演各自不同的角色。不用我再提醒什么,我知道你们会做得很好,我也相信这会是个共赢的局面。”

他从第一个人面前走到第四个人面前,又重新走回来,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中夹着几许看不透彻的思量。“棋盘,开局了……”

第一章 借刀杀人

清晨第一缕光扫过这片大地,罂粟花遍布山头。从高处的吊脚楼中俯视这整个绿意葱葱的山头,到处都弥漫着柚木香气。

不远处已经传来锣鼓和竹丝琴的伴奏声,俞晚拉高竹帘,用竹篙撑起玄窗。她把头伸出窗外,摸着鼻头细细地闻了下空气中的味道。一场雨后,芳草泥土中都是极为清新的木香,融合了一些罂粟味,恰到好处地迷乱人心智。

乐声,香气,会晒这个小城,来到这里已经有大半个月。而她带过来的几个人,从三天前就一直处在失踪状态。

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转过身,对着圆镜用木梳沾着水缓慢地梳起头发,编的麻花辫用草绳绑住,松松垮垮地拖在身后。三月天气候已经暖起来,她身上穿得是会晒当地的服饰,布麻上衣只裁到腰间,露出不盈一握的细腰和白皙的皮肤。想了想,她还是用描笔在肚脐上画了一朵罂粟花,杜鹃红的花色,似真似假,活色生香。

从木楼走下去时,款待她的家主——琮少恰好带着家人来叫她。

先前一直穿着从云南带来的服饰,为了表明自己商人的身份,她从一开始进入这个地方,就没有想过隐瞒,所以外族的服装和打扮最是坦白而直接,也因此得到这位当地数一数二的地主的热情款待。

不过今天是三月十五日涅槃节,她为了表达来此的诚意,便应景地换作了当地的服饰。甫一见到她的打扮,琮少几人都不由地一愣,随即也都轻笑起来。“你太美了。”琮少的小妻子走过来拉她的手,将她头上的绢花摆正,又很真诚地夸了一句:“比许多当地的女孩,还要美。”

她身后几名跟随而来的妇人,都合掌对着她笑。

俞晚松了一口气,也回笑道:“入乡随俗,琮少主见笑了。”“怎么会?我和我妻子的看法一样,非常美。”琮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与他一起走。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起,面前这位年轻的家主就是一贯温和有礼的样子,和她所能了解到的几乎无二。

他们从后院穿过几栋竹楼来到前门的大厅,乐声越来越清晰。俞晚仔细地辨别了下,问道:“现在是笙笛合奏的乐曲?节奏欢快,声色明朗,听起来有点像情歌。”

琮少指着不远处的某个乐器说:“那是笙,现在听到的是科尼琴,不过歌曲确实是情歌。”

俞晚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许多人都围在一起,一边摆放了许多种乐器,不过没有人演奏,也没有人看管,只挤在包围圈里手挽着手跳舞。他们穿着红衣黑裙,铃铛挂在脖子上,跳一下响一下。

看到他们走过来,跳舞的人便将他们围在中心,敲鼓的人在他们身边踩着步子。

俞晚好奇:“这是什么舞?”“象脚鼓舞。”

琮少双手合十对着跳舞的人行礼,随即跟着他们的步伐跳起来,俞晚有样学样地跳了两下,走出人群时额头上已经有了薄汗。琮少在一边补充:“你来的时间不长,久了你就会发现我们这里的人都很热情,也很善良。也有很多节日盛庆,所有的人都会参与进来。”

俞晚还在回头看,头发有些松了,她一边挽着一边笑:“我能感受到,很热情,而且相当淳朴。”

一路走过去,可以看到许多吃食,妇女们围着大竹篓一边张罗着糕点,一边手挽着手传圣水。在这小小的寨子楼里,她生活地非常开心。“少主和你的族人都让我感受到温暖,这里的环境有种原始的、不曾开发过的热忱。或许可以让我们坦诚相见,达成长久的合作。”“我也希望如此,陆小姐从云南不远千里来此,就是为了打开多一些的通商途径,不是吗?我为人一向直率,也希望合作对象能够对我坦率。”他的目光意味深长。“自然是这样。”俞晚微微一笑。

中午还有活动,琮少将她安排在凉亭下,让妻子作陪,自己则离开了。俞晚越发觉得刚刚那些对话有些怪扭,琮少似乎是在暗示她不够直率?

难道是赵叔他们出了事?

琮少的小妻子实在是过于安静,两个人面面相觑,好像除了笑也只剩下笑。俞晚有点尴尬,换了个姿势坐在那小妻子身边,视线则在这寨子楼里迂回着。

她在寻找些什么。

突然,她眼神一亮,指着坐在门口抱着木琴的人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长相,但看他戴着斗笠,穿着深红色的大褂,趿拉着木屐,和寨子里的族人打扮相去甚远。她一时好奇,又看了那人两眼。

似乎是意识到她的注视,那人突然转过身,视线不偏不倚地穿过人群看向她。

俞晚一愣,只听琮少的妻子说道:“是寺院的僧人。”说着她招来人,低声说嘱咐了两句,仆人便走向门边将那僧人带了过来。

离她大概两米远的位置,僧人放下木琴双手合十,匍匐在地上行了个礼,等身同长,虔诚大礼。小妻子也回了同样的礼,俞晚不敢大意,紧跟着随了礼。

她抬头时正好与那僧人四目交接,他咕哝着说了句什么。

琮少的妻子和仆人都是会晒本地人,只听得懂当地方言,自然不知道僧人说了些什么。而她出生在云南临沧的钟鼎大族,自小便学习各种民族语言,所以当那僧人一开口就是缅甸掸邦口音时,她已经察觉到什么。

俞晚偏头笑着对琮少小妻子道:“听说你们这里的僧人道行都很深,我想问一问族中生意的走势。”

小妻子不疑有他微笑颔首,随即领着仆人往外面走了几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继续安静地坐着。

俞晚取了一杯椰子汁,递给面前的僧人:“你喝吗?”

僧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陆小姐,琮氏家族今夜会有贵人来访,你的人现在都在哪里?荒谬的大小姐,这就是你们佛家待客的礼节吗?”

她拨了拨椰子皮,吸了一大口,醇香乳奶味在齿间流转,她用余光微呷着那僧人,追问道:“你法号是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贵人是谁?”“陆小姐,你来到会晒半月有余,正事没干一件,还纵容着手下的人在会晒到处游玩,岂不荒谬?琮少当你是尊佛供着,可私下里迎接外商,发放邀请函,动作却一个也没有少。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今夜的售卖会你根本连一半的胜算都没有。如果到傍晚你的人还不回来,可能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他恼怒地回瞪了她一眼,“还有,贫僧法号怪七。”

他说完作揖,抱着木琴重新坐回门口,背对着她。

俞晚禁不住笑:“真是怪和尚,脾气这么大。”想了想,应该是赵叔他们遇到麻烦了,否则不会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递进来。

午日里阳光暖人,她和琮少的小妻子说了会话便有些困倦,回到吊脚楼小睡了会。醒来时楼前鼓乐声一丝未歇,还是如常地热闹。听这里的人说,这样大庆的节日总要热闹个三五天。

她靠在床头又看了会书,等到黄昏时分,那鼓乐声总算小了。前院里似乎有人在叫喊着什么,她猜想应该是晚饭开席了。可是,赵叔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犹豫了会,她走到帘子后,脱去外衣,端起一盆冷水硬生生地浇下来。

三月天夜晚风凉,她咬着牙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动,等到身体恢复了些知觉,她赶紧哆嗦着换了件衣服。

没有一会,琮少的小妻子来请她去前院吃饭。她整个人面色苍白,头发湿漉漉地耷在肩上,浑身颤抖地裹着被子,指着换洗下的衣服说:“先前觉得暖和就洗了个澡,没想到就受凉了,现在很不舒服。”

小妻子来探她的额头,掩饰不住地担心:“我去告诉少主,待会让人来给你送药,好不好?”

她本来想阻止,但一想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瞒得了琮少,于是作罢,强撑着点了点头。

小妻子临去前还在尝试着邀请她:“真的不去吃饭了吗?今天有许多美食,你或许可以尝一尝,然后早些回来。”“不、不用了,我这样过去怕扫了你们的兴。”“怎么会,少主和我说你是会晒最大的客人。”

会晒吗?俞晚抿着唇不着痕迹地笑了下。等到琮少的小妻子领着仆人走远了,她又打开窗子望着远处。

篝火四起,夜色喧闹。今夜如果在售卖会之前,赵叔他们还不能赶回来,可能真的要如怪七所言的胜算极小了。

琮少的氏族是会晒本地的榆木大族,前不久俞晚收到消息,琮少手上有一批上好的柚木,木质一等,数十米外香气四溢,皆是百年老木,会于涅槃节当夜公开拍卖,于是她早早地赶赴于此。

她听说这场售卖会将齐聚老挝当地各省县的财主,很多像她这样的临沧外商闻风而来。甚至还吸引到了越南、泰国想要做这笔生意的商人。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以为这是场光明正大的售卖会,和她想象地那样公开于众,价高者得。可来到这里之后,发现许多事情超出了想象。那些各地的财主和商人纷纷入境,却隐藏之深。她曾多次探过琮少的口风,琮少只是微笑着说,时机未到。

他还说:“如陆小姐这般坦诚身份和背景、毫无保留表明目的的商人,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可能等到这场售卖会结束,陆小姐会懂得这片土地做生意的规则,但我希望陆小姐坦诚的性子不要变,这样就很好。”

好吗?她现在可觉得一点也不好,赵叔一行好几个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夜里前院的乐曲声已经消失了,整个寨子楼都安静地沉入到他们的梦中。琮少告诉她,这里从来不需要彻夜狂欢,他们的族人每天都很快乐。

没有任何逾越快乐的元素,有的只是清晨最耀眼的阳光和全族人真心的笑和善良。

穿着麻布肚兜的女孩在溪边洗脚,男孩在水下嬉戏,若不小心碰到女孩的脚丫子,一定会脸红地在水下憋气很久。寨楼的妇女挽着手去时池洗衣,家中的男人就会在山壁上唱歌,偶尔摔跤或打鼓。

她觉得在这个地方,如果只是平民百姓,应该会很幸福和温暖。

不过此刻,她觉得如今的身份——外族商人,非常不合时宜。如双目所见,她感觉到这个小城里被隐没在了黑暗潮流中,被一种慢慢放大的行商模式或者时代给扼住了喉咙。

琮少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背着手静静地打量她,许久才关切地问了一句:“陆小姐是真的病了,还是在拖延时机?又或者等待些什么?”

晚风吹过面庞,俞晚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镇定地笑着:“琮少这是什么意思?”“以诚为本,我一直认为陆小姐是我见过最坦率的生意人。不过,现在这种想法可能要改变一下了。”琮少抿着唇,颔首微笑了下。

一刹那她已经确定,赵叔他们现在在琮少手里,是她大意了。看来今夜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可能拿准这位琮少主的心意了。“琮少,我的人并没有恶意,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出格了,还望琮少海涵。”“陆小姐,既然来了我这里,就得有我这里的规矩,我不喜欢总是游移不定的合伙人。”他眯着眼睛,夜色中即便有大光照着,也让人觉得那双眼睛温和中透露出较量,“今夜这场售卖会,陆小姐就当看客不必出手了,希望明年我们有机会合作。”

俞晚僵硬着点点头:“好,期待与您的合作。”“陆小姐进退有礼,琮必当卖你一个人情,你的人等到这场售卖会结束了,我会放了他们,只是希望今后他们能懂规矩些。”“这是自然的。”俞晚露齿一笑,挽着琮少的胳膊大方地走进灌木丛中。琮少不动声色地抿唇一笑,只当纵容了一位漂亮的女人。

他看人从来没有错过,正如他做生意每次选中的买家,拿出的筹码都足够愉悦他。

面前这个从云南来的女人,初次见面时会让人觉得实在美丽,拥有东方女子最极致的温柔高雅,像一位端庄的世家小姐,不太像是会做生意的人。直到看见她的仆人在城中各处转悠,出入各个场所,慢慢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看她便深了目光。然后就会发现她偶尔沉静,偶尔狡诈,实在让人拿捏不清性情。

他们走在蜿蜒曲折的灌木丛中,看着明明并没有路,可一步步走下去,那条路就于无形中显露了出来。到了中间的位置,就可以看见四面都是灌木丛,密密麻麻地深不见底。身边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柚木,仿佛冲破了天际,扎入月色中。

俞晚震惊又错愕:“售卖会在这丛林里?”

琮少笑起来:“是的。”他弯下腰,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灌木丛突然朝各个方向移动起来。伴随着“咔嚓”一声,柚木上隐藏在树杈里的大灯亮起来,照亮了面前这一块空地。紧接着,一块千年柚木的年轮根跃出平地立在正中间。

俞晚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灌木丛中,陆陆续续有人从其他方向走了进来。

琮少回头对她耳语道:“他们都是老熟客,以前每一年都是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我们非常有默契。”

所以,这就是金三角地区做生意的规则吗?来了会晒多日,却一直低调得如同影子般,从不公开自己真实的身份?隐没于黑夜之中,在别人看不见猜不透的地方,任由自己被诡谲和隐秘包围?

琮少侧首,垂下视线看着她:“今年真是有趣,有好几个像陆小姐这样出手大方的买家。”

这批柚木已经喊出了历史新高价,对方是一位孟朗的商人,家中世代做珠宝生意。此次高价买这柚木也并非想要跻身木材市场一争高下,而是为了加固祖宅,博老母亲一笑。

琮少赞他孝顺至极,他便抬出十箱珠宝以示诚意。

俞晚心想,今晚的桂冠必然是要落于那孟朗商人的头上了,错过了这次机会,父亲纵然不会指责她,她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琮氏是会晒坐拥柚木山林最大的家族,西郊更是有镇族的私家顶级檀香木,木材界甚至有传闻谁人能得了琮氏的檀香木,便是得了琮氏的支持和笃定,那么立足木材市场,至少能保百年基业。届时不管是商界政要还是乱世枭雄,都会因这一等一的檀香木而给琮氏几分薄面。

她怎么能将结交琮氏这样好的机会拱手让人?“琮少,我也很有诚意,可不可以……”“陆小姐,我已经给你太多的机会,漂亮的女人的确能够得到宽待,但这不足以拿出我整个琮氏家族来赌。”琮少压着声音,坐看场上的玲珑珠宝,暗自捏紧了她的手腕,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陆小姐,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才适合做生意。我说过,在这里有属于这里的方式,今天你要学会的道理就是适可而止。”

他放手,俞晚吃痛地轻喘,沉吟间已经确定失去了这次机会。琮少不信任她,已经给了最大的耐心,她再多走一步,赵叔等人的性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她咬着牙,强撑着笑:“琮少,是我心急了些。”“没关系,陆小姐刚开始掌管家族生意,许多道理都要慢慢学的。”琮少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到人群中间。“这批柚木倘若只用来买卖,未免玷污了它的灵气,我希望……”

一语未尽,高大柚木上的大灯忽然都闪了下,片刻的黑暗后又恢复光明。在灌木丛中的几位商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俞晚所期盼的,就是大灯彻底地黑掉,让这场售卖会功败垂成。

琮少眼神警惕,回头示意仆人去察看了下,确定无事后,刚想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一道声音忽然从灌木丛外传进来。“琮少,我是你父亲的好朋友,路上耽搁了些,差点错过这场盛事,不知道琮少可否通融一下看看我的诚意?”

琮少愣住。

俞晚下意识的反应是,这是白天那个脾气很大的僧人提到过的贵人?

他的声音非常厚重醇厚,隐约还含着一些从容不迫,看起来是在征询琮少的意见,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诚意。

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族中所有的守卫,甚至还敢自称是父亲好友的,琮少想不出来整个老挝会有谁。

沉默了片刻,他穿过灌木丛,与那位神秘的客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将他引了进来。

层层青木间明亮的灯光下,俞晚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迎面走过来。临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非常冷肃,面无表情,幽深的轮廓里藏着毒蛇的阴鸷,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她冷不丁地颤抖了下,赶紧收回了视线。因为这位贵客突然的造访,她感觉灌木丛里的空气都凝结住了,身边几位老板都不可思议地倒吸了口气。

是了不得的人吗?

这时琮少朗声介绍道:“各位,这是照南将军。”

后来俞晚才知道,这位贵客就是金三角一支势力非常强劲的独立军队——南风军的首领。

南风军在整个湄公河一带,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威吓力。至于照南本人,是传闻中比“黑色走廊”更可怕的存在。金三角是什么?他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人群中一片肃静,琮少满怀歉意地打量了那孟朗商人一眼。后者涨红着脸,因这突然打断的交易而面露愠怒,可又因来人的身份而有所忌惮,所以憋着口气强忍着没有发作。

照南的目光在四周逡巡着,逐一掠过众人,轻轻地转向俞晚。紧接着没有丝毫停留,他又看向琮少。“琮少,不知道闽氏的家传之宝,够不够聊表我的诚意?”

他一言既出,在场众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俞晚也吓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缩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谁不知道在会晒,闽氏家主闽樵是琮少最大的死敌,若不是闽樵受老挝军界政要关照之深,琮氏的暗杀早就可以拿下闽樵的人头。

这么多年闽樵处处和琮少作对,他们只隔着一个山头,在木材生意上竞争极为激烈。近年来闽樵仗着有后台愈发有恃无恐,如果不是琮门家族根基深,占据的这一席之地地势极好,柚木生意甚至支撑着整个会晒,恐怕早就叫闽樵不择手段地抢夺过来了。

要说拿闽氏的家传之宝开玩笑,未免太过儿戏了。

琮少,缓慢接道:“将军不要说笑了。”“琮少主果真认为我在说笑?”照南面无表情地回应着,拍了拍手。随即有人从外面抬进来一只大箱子,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大光下,“这是闽氏最年老的檀香木,我听说它在老挝的木材界是无价之宝。琮少,怎么样,我的诚意足够打动你吗?”

琮少喜不自禁:“将军,这礼物太贵重了,若说买卖您亏大了。”“这仅仅是见面礼,琮少主,我需要您的帮助,你我都有共同的目的。”

琮少骑虎难下,一方面,他深知被闽樵欺压的局面需要扭转,另一方面,又担心照南的突然示好另怀目的。

南风军会有什么怕的?它根本不需要其他势力的连横,更不需要仰仗他一个普通商人。

可是,他能够拒绝吗?照南这样的存在,有他拒绝成为敌人的资本吗?“将军如此诚心,琮深感荣幸。”琮少勉强应承下来,有些犹疑的低声询问照南,“只是万一有人将这消息透露给闽樵,他找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琮少主请放心,有我在,就必定会护你周全。”“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万分感谢照南将军的馈赠。”

照南抿着唇,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阴冷的视线穿过众人,停在俞晚面前。他压下身子,伏在琮少耳边轻声说道,“我要那些柚木没有什么用处,少主,你同那位小姐说,如果她愿意陪我一晚上,我可以将这批柚木送给她。”

琮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寂静的夜里,四面柚木香气袭人,局中唯一的女人就这么夺目地站在灯光的中央。黑色的长发,大而沉静的眼睛,纤细的腰身,白皙细腻的皮肤好像融尽了这片山野的罂粟花。

琮少使自己尽量温和平静地笑起来:“愿意为将军效劳。”

俞晚从来没吃过这样一顿丰盛的晚餐,在老挝会晒一所寨子楼的灌木丛中,幕天席地,漏夜而至,为人所胁。

难道这金三角的男人,除了玩女人和交易,就没其他爱好了吗?初时在云南,有相识的商人曾经跑过这些地方,都和她说这里最不好惹的就是会耍枪杆子的男人,有点像上个世纪的弄权官僚,惯会吃喝玩乐以及捞钱。女子的地位很低,低到让她无法想象。

琮少来和她传达那个男人的想法时,她惊得都快不能说话了。可是,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柚木树林间的大灯依然亮着,只是如今这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照南吃饭的样子很专注,拿着刀叉的手势也很规范。仔细看,就会觉得他是个习惯单一的男人,至少在吃饭这件事上,给她一种虔诚的感觉。

他慢吞吞地咀嚼着,也不太在意面前这个已经蓄势以待的小狼,他需要让体力达到他支撑到明天夜里的程度。琮少准备的食物很合心意,他吃得慢,却吃得很满足。等到他放下刀叉,认真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时,俞晚已经调整好状态,收起她所有的锋芒。“你会使用刀叉,而且看起来很熟练,你出过国?”

照南颔首:“三年前,我在英国做生意时,对方让我杀了一头牛,我用的就是这样的工具。”

俞晚愣住,蹙了蹙眉,凝神端详他。“什么生意需要将军亲自前往?而且据我所知,南风军的枪械设备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哦?”他拿起桌上的餐布,仔细地擦手,从指间到手掌,很认真地擦着,“在三年前,陆小姐就听过我的名字吗?不知陆小姐对南风军是如何看待的。”“非常强。”她想过很多词汇,却找不到最合适的来形容这支军队。战无不胜吗?也不是。只是每次的战事,最终的结果都让人难以预料。

照南沉默,他微垂着视线,很长的睫毛完全遮住那双阴冷的眼睛。“涅槃,在东方人的解释中,是什么样的定义?”“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她修行过一些佛法,这两个字来自印度。

照南却微微笑了,抬起头,浓墨般的眉眼如阎罗临门般笼罩着她。“对我而言,更简单一些。涅槃,即为死亡。”

或许是他的声音刻意地压低了,带着冷冽。又或许夜色太深,茂密的灌木丛中四面都有风来,总之,她是真的冷怵了一下,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想起在来这里之前,看过堆积如山的调查报告,这其中涉及照南的部分无一例外只有两个字——黑暗。

父亲和她说,云南有很多商人都在金三角地区止步,因为照南给他们带来了黑暗。他似乎很排外,很不喜欢东方人。

俞晚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寻找着他的弱点,但是很难。只是这么想着,已经问出口:“将军看起来并非一般的草莽,我想知道留我下来的目的。”

照南的目光浸在一旁的椰子汁中,透明的玻璃杯里盛满了乳白色的液体,拉长了黑暗中的倒影,长久的寂静。他没有回答,最后开口也只是转移了话题。“你从哪里来?”“云南,临沧。”“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俞晚诚恳地说:“是的,我知道,老挝会晒。”“我听说云南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是的。”“这里可不比云南。”“没关系,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商人。”

照南扯着嘴角,深不可测的笑。他深邃的黑眸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平静无波之下,却好像能让人听见那惊涛骇浪澎湃的声音,不由得呼吸紧窒,浑身冰凉。“普通的商人?据我所知,临沧市陆俞家族是云南最大的商贾之家,更是晚清贵族,家族根基颇深。能从那样的环境起一直做着玉石木材和茶叶的生意到今天,绝非是普通的商人。”说话间,他已经越过桌子,从另一头走到这一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并且,从来没有一个金三角外的商人,在一进入这样危险的地方就敢扼住地头蛇的喉咙的。”“尤其,还是一个女人。”他噙着笑,似笑非笑,“陆小姐,你的人在进入会晒的第一天就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闽樵的私人会所。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只是普通的商人,还是另有筹谋?”“我不知道,照南将军对我的关注竟然从第一天就开始了?”俞晚竭尽全力地冷静着,冷静地和他对视。

纵然他眼神中的逼视,犹如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舔舐盘中的食物,让人毛骨悚然,但她却还是强撑着,拿出自己最大的资本殊死一搏:“将军,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我的人擅长潜伏,他们进入闽樵的会所,只是为给我带来讨好琮少的筹码,我是真的诚心诚意想与琮少合作的。”“哦?陆小姐是不是觉得扛惯了枪杆子的草莽,脑子都不太好使?你一面叫人接近闽樵,一面又刻意讨好琮少。你所谓普通商人的面目,就是游走在两大木材商之间,游移不定吗?还是说,你存着其他的目的?”他压低了身子,隔着非常近的距离贴近她的身体。

夜色中,风凉,月冷,这个男人的存在感浓得像一杯烈酒。

俞晚紧张地攒着拳头,另一只手已经悄悄地伸向小腿,只要掀开长裤,就可以拿到里面藏着的枪。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紧逼着质问,这种感觉好像突然被曝光在白日下,不着寸缕。

紧紧咬着唇,俞晚试图扭转处境:“将军,我只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权衡和考虑,自然是先了解清楚了,才能选定最后合作的对象究竟是谁,不是吗?”她深吸一口气,接道,“若不接触闽樵,不了解他的为人,不和琮少相比较,我又怎么能够坚定地和其中一方,达到长远的合作?”“呵……”照南冷哼了声,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冰冷的声音如银魂缠身般掏空着她的肢体。“不要拿你所谓商人的伪装来唬弄我,我没有太大的耐心。陆小姐,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他的那双眼睛盯着你,就像在告诉你,只要他想,所有的谎言都会在那双眼睛里面不攻自破。

他手劲非常大,捏得俞晚下巴火辣辣地疼,禁不住咬牙吸气,怒视他:“将军,你们的礼节就是这样粗鲁地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你可不是那样的女人。”他的身体更近地贴合上来,动作迅速地扭着俞晚的手腕,扔掉她刚刚才碰到的枪。

俞晚学过格斗术,刹那间翻身反抗,只不过刚举起手就被他握住,另一只手瞬间就捏住了她的喉咙。他的身子倾靠过来,以全身的力量压住她的腿,让她再不能动弹分毫。“你的人早已和闽樵有了约定,你甚至透露给他们消息,今夜在这个地方将会有售卖会。只可惜,琮少的眼线却一直跟着他们,三天前就已经完全掌控了他们,而你还以为那是待你如初的琮氏少主,是不是?”他眯着眼睛,鬼魅阴冷地掀起唇,“在这个地方,我远比你熟悉一切规则。”

俞晚痛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凶悍地对待一个女人?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叫金三角最厉害的独立军队首领盯上。甚至,他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对她做出了非常详细而全面的调查。

他了解她,深知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的商人。“陆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你再不回答,我会捏断你的脖子,然后再逐个捏断你那些手下的脖子。”

俞晚涨红着脸,几乎不能呼吸,她瞪着眼睛拼命挣扎,却只感受到他更加有力的钳制。她感觉自己的脖子火辣辣的疼,而她的人,都还需要她去解救。“好、好,我说,我有意结交琮少,是因为我父亲对这批柚木很有兴趣,他认为琮少比闽樵更可靠,更适合长远的合作。我知道在会晒,他们不相上下,所以同时我也对闽樵示好,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告知了他今夜有售卖会。我不太想要和他闹翻脸,你知道的,闽樵后头的那些达官显贵,会对我在会晒以及老挝的生意更有帮助。”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咳嗽了几声接着道,“我深入会晒,是因为这是一块挖掘潜力很大的宝地,请您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我的目的或许并不如表面上的木材生意那么简单,但也绝没有您想象地那么深,我真的只是想要开拓更多的行商路线。”

为了更为长远的利益?这个解释算不算有说服力?

大概是她所说的句句真挚,照南沉吟了片刻放下了手。

俞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余悸未消,她刚刚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男人手中。

没想到下一刻他滚烫的手掌却覆上她的腰,轻轻摩挲着。

俞晚震惊地盯着他:“将军,你……”“陆小姐,不要与虎谋皮,你父亲说得对,相比闽樵,琮少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至于他身后的那些达官显贵,我想,陆小姐经过今日这事应该也要醒醒神了,这里的规矩可不是能够一步登天的。”顿了顿,他神色一变,微微眯眼,含着几分迷离凑近她的唇,轻轻吐着,“不要再在自己的身体上画罂粟花,小心中毒。”

俞晚倒头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赵叔几个人已经回来。

单遥和秦水躺在高脚楼前的木椅上睡觉,赵叔和麦启尔正围着一把木琴说话。听到声响回头看她,都略含愧疚地低了低头。

俞晚顺手拿过木栏上的椰汁,浅浅喝了一口,能想到的全是昨天夜里那个忽然到来的男人。他眉目深沉阴冷,每一句话都强势得不容忽视。她忽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凉意,把头发都捋到后面,沿着木梯走下来。“不用自责,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一进入会晒我们就被盯上了。”她摆手示意赵叔和麦启尔坐下来。单遥和秦水听见声音也醒了过来,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

赵叔和她解释了下那日被琮少的人带走的情形。原本他们还在和闽樵的手下商量售卖会的事情,甚至已经约定了售卖会后双方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可刚从木材店里走出来,他们就被一伙人控制住了。“当时,我和麦启尔一起从西门出来,单遥和秦水从东门出来,一前一后,以为这样可以分散注意力,但是没想到琮少的人早就盯住我们了。”赵叔回想了下当日的情形,觉得情况应该还算比较好,“琮少应该只是怀疑我们和闽樵有了什么交易,担心会影响到售卖会,所以才把我们关起来。”

俞晚坐在藤椅上,缓慢地捋清思绪。“那天,还有没有其他人盯着你们?”“没有。”麦启尔肯定的说,“我们一出来就被琮少的人带走了。”“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还有其他人盯着我们?”赵叔面色有些疑虑。

……

一时无话,俞晚在面前的竹篓里拈了个棕色的干果放到嘴里,有些涩,嚼几下又沁出甘甜,很奇怪的味道。俞晚觉得这里的食物都有一种让人越尝越入迷的能力,及时地从竹篓里面收回手。

视线在赵叔几人面前晃了晃,又转移到地上的木琴,看着好像有些熟悉。“这木琴哪里来的?”

单遥说:“哦,中午的时候,琮少的妻子拿过来的,说是一位僧人送给你的。”

僧人?她来这里许多天只见过一位僧人,难道是涅槃节当日脾气怪大的僧人——法号怪七?她笑着拿起木琴看了看,随意拨了几下。

来这里之前,父亲有意和她交代过,金三角地区有一些他的人,会提供给她一些帮助。现在看来,那位怪七应该就是父亲说过的,陆家的人。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将木琴送过来?难道是为了传递什么消息?

俞晚用手背敲了敲木琴,赵叔看她神色凝重,不禁问道:“怎么了?”“秦水,把木琴砸了……”

秦水愣了下,也不多问,拿起木琴就往石台上砸去,砸得琴身碎成一片,褐色的积木下露出红纸一角。

俞晚取过那张纸,摊开来看了眼,又重新合上。秦水没看见上面的字,却能够猜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并不是那么好,不禁有些着急:“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俞晚撑着下巴想了想:“放弃闽樵。”“这不行。”赵叔摇着头,舔了舔干巴巴的唇,有些难堪地说道,“据我所查,闽樵为人粗野性情狂放,虽然没有什么经商的头脑,可他背后有很多股势力,几乎囊括了整个老挝的权力之心。为商之道必要攀附有力的后盾,才能走得长远,闽樵这条线我们不能放弃。”“是啊,小姐,我们想要进入缅甸、泰国,要打开整个金三角的通商口岸,就必须找到有力的支撑。目前闽樵对我们仍旧是信任的,从他这边的藤蔓往上摸,不是更接近我们的目标吗?”麦启尔也赞同老赵的看法。

俞晚却渐渐的沉下脸——有些很显然的事实在慢慢浮出水面,照南的出现,他在售卖会当夜说得那些话,表明至少此刻他是与琮少是一样的立场。

而闽樵与琮少是死对头。

一开始在琮少和闽樵两边游离,就是因为拿不准闽樵的后方势力有多强,她不太想对琮少过于友好而失去了闽樵这棵大树,可现在的形势看来,不管是闽樵还是琮少,都由不得她两边讨好了。

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站准一方,且必须是对她有利的一方。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有人和她说过,这里的规矩是不能够一步登天的。

……

旁边的竹笼里,有一只孔雀徐徐地开屏,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只是一刹那的想法,俞晚最后还是笃定道:“放弃闽樵,进入缅甸,我已经找到更大的势力。”“是谁?”

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霞,荀红的画影,如同河边洗发的少女,美丽而炫目。这让她不禁想起昨夜那双滚烫的大手,和他离去前那似真似假的一句劝告。

果真是可以媲美照拂这半壁天下的罂粟之毒。“照南将军。”

琮少设了宴席请她和照南吃饭,俞晚临去前,左思右想还是换了套长衫。粉色的麻布恰好遮住纤腰,照得她人面红润。

琮少的小妻子摆了菠萝饭和香蕉椰乳放在她面前,娇笑着:“之前看你喜欢吃,这次特地让仆人做的,你多吃一些。”

她点点头,含笑回道:“谢谢。”

之前是盛情难却,所以多吃了点。可刚刚在和赵叔聊天的过程中,她已经吃了一些他们从外面带回来的糕点,现在一点也不饿。看着面前一大颗菠萝饭,她有些头疼。

她用勺子勾了些饭,放在嘴里,味同嚼蜡一般。

琮少的妻子以为是菠萝饭出了问题,生怕怠慢远道而来的贵客,赶紧问道:“是不合胃口吗?我叫人重做,可以吗?”“不、不用。”

照南正在喝汤,听到声响也抬头看过来,阴冷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随后说道:“小四也喜欢吃菠萝饭。”

被点到名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四赶紧抬头看过来,他是照南的副将,与他情同手足。得到照南的示意,他二话不说顺手拿过俞晚面前的菠萝饭,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俞晚禁不住想笑:“副将军一向这么沉默是金吗?”

小四硬是生生地吞下一大口菠萝饭,放下椰勺认真地说:“将军一直教育我们,有饭吃的时候争取不要说废话,抓紧时间吃饭。”他吃饱了肚子,很快就离开桌边,唤了徐六来吃饭。

小四和徐六都是照南的左膀右臂,然而从不同桌吃饭。小四吃饱了肚子就去站岗,徐六也不吭声埋头就吃。只是看见面前那残剩的菠萝饭时,有微微的讶异。据他所知,小四并不喜欢吃菠萝饭啊……

他挠挠头,继续扒饭,一会的功夫就吃完了。俞晚看他风卷残云的样子不禁怔住,连同着琮少和他的妻子,都有些错愕。

徐六被这么多人盯着也有些羞涩,和照南耳语了两句,低着头就要离开。

照南叫住他:“做好准备。”

他毕恭毕敬地回应着:“是,前边的哨子就快回来了。”

等到徐六也离开,照南身边的人都陆续下去吃饭了。如她所能看到的,他很有礼节,有些像贵族的习惯,吃完安静地坐在一边,目不斜视。他底下的人也都是一样,吃饭时专心致志,吃完了不交头接耳,站往自己的位置。

俞晚忽然间似乎明白,为什么这样一支军队,被这片土地的人称作为“鬼军”。

琮少习惯饮酒,平日的宴饮只要有客人在都能吃上两三个小时,可看眼下的场景,他又觉得别扭,尝试着邀请:“将军不需要来点葡萄酒吗?”

照南摆摆手:“琮少请随意,我从不喝酒。”“他们也都不喝酒吗?”琮少询问式地移向小四和徐六。“在山里行军很少有喝酒的时候,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琮少表示理解:“也对,山里地势复杂,又经常有野兽出没,喝酒容易误事。”

照南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俞晚觉得这样的男人生活肯定很无趣,连同他本人也一样,只是在此之前她很难想象到一个军人,也能让自己勾勒出来很多个场景,很多种身份。既简单,又复杂。

她从余光里扫视着他,不可避免地被察觉到,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俞晚有些尴尬,转过脸径自和琮少的妻子交谈起来。

女人的话题从吃食到服装摆饰,她无一不感兴趣。后来听琮少笑言:“陆小姐真是一个地道的商人,似乎所有的东西在你眼中都是商机?”“琮少一定不明白,女人之间要建立单纯的友谊,全靠这些生活细节。相信我,每个女人交友的方式和过程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外乎‘你今天看起来让人眼前一亮’、‘你的新发型在哪里做的,很有味道’之类。”

琮少的妻子忍不住笑着附和,琮少恍然,跟着这个有趣的话题聊下去。

没有一会,外头忽然吵闹起来,来往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小四和徐六时不时地走进来,伏在照南耳边说些什么。几个回合之后,琮少察觉到不对劲,打发了仆人去前面打探情况。

几分钟后,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口地道的方言说着:“闽樵来了,带了好多人,就快要到门口了!”“什么?”琮少难掩惊讶,又招来几个仆人前去打探。

照南将他们拦了下来,解释道:“不用去了,我的探子已经得到消息,闽樵带了军队从西山翻过来。”

琮氏和闽氏隔着一个西山头,带着大批人马来往,必然会惊动山里的人,不可能一点预兆都没有。琮少震怒之余也有些尴尬,满屋子一大帮仆人,前院还有放哨的守卫,竟然都沉浸在欢庆中,没有一个人警觉到。

俞晚却能够理解——这些年来,琮门受尽闽氏的打压和欺凌,百年基业几近摇摇欲坠,最深层的原因就是他们太过安逸了。

老虎牙都快被拔光了,还没察觉到痛。

兵临城下,避之不及,所有人都转移到院子里。琮少的小妻子怯弱地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地看一眼沉默的琮少,不敢轻易上前说话。

一时间寨子楼都沸腾起来,有仆人交头接耳讨论着闽樵来势汹汹的目的。麦启尔站在俞晚身后,揣测道:“是为了檀香木?”“自家的镇宅宝物悄无声息地成为死对头的囊中物,这是公然被欺负到太岁头上,闽樵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她抿着唇看过去,只见那长龙一般的军队已经将琮少的院子都包围起来。那些军人身着水蓝色上衣,黑麻长裤,队仗整齐。

赵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安全局的军队。”

安全局,原来闽樵仰仗的是安全局的人。

赵叔补充道:“安全局出动了,这还仅仅是闽樵身后的一股势力。小姐,眼下看琮少只有照南将军可以仰仗,且照南为人深不可测,阴晴不定,他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目的,我们很难猜测。这种时候还要站在琮少这边吗?”

麦启尔揣测着,折中道:“现在的形势,不论是哪方面,我们都看不透,所以最好不要表明任何立场。”

秦水急了:“我们都拿了琮少的柚木了,这下能撇清吗?”

单遥也在一边附和:“是啊,小姐,我们要怎么办?”“静观其变。”俞晚微笑着,笃定地敲了敲身边的椰子,嗅着里面爽口的椰汁,“云南陆俞家族,这个名号还可以换你们几个人的性命,所以不用太担心。”“小姐,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没有开玩笑。”俞晚认真地看着他们,“我这次不押琮少,也不押闽樵,我只押照南将军,筹码就是陆俞家族。”

俞晚抬头看过去,绿野旷地间人山人海,她心中刚刚想到的男人似乎也得到感应,转过头来。面目肃然,眉骨深如利斧,他的眼神一贯阴冷而真实。

单遥惊得在旁边低呼:“好可怕的人,真和传闻中一样。”

静似毒蛇,动如孤狼。只消一眼,便如地狱临门。这个男人,真是给她太多错觉了。

闽樵是个虎背熊腰的粗壮汉子,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性子也莽撞,领着军队从西山一路直捣黄龙。到了琮门便开始破口大骂,直言琮少卑鄙无耻,木材生意做不过他,便盗窃了他家的镇宅宝物。

琮少僵着脸,非常尴尬,他为人一向耿直光明磊落,从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这次真是骑虎难下,莫名就被冠上了盗窃的名头,却又不能将照南将军捅出去,只好先吞下这口恶气。

等闽樵骂过瘾了,缓解了正在气头上的愤怒,他才示意性地做做样子,安抚他道:“闽少主千万别动怒,有什么事慢慢说,盗窃这名头太大了,可不能随便栽赃给别人。”

闽樵冷哼了一声:“琮少主,想你也是柚木大家,我们直接开门见山吧。我问你,何必偷我家的宝贝?”“哦?什么宝贝?”“自然是檀香木。”

琮少抿着唇,细细回道:“闽少主,你说我偷了你家那檀香木,证据呢?”

闽樵瞪着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嗓门又大了起来:“证据?你敢不敢让安全局的人搜查?若是搜查到了,那就是最好的证据。”“若是搜查不到呢?”“不可能,就算是掘地三尺,今天我也要找到!若真是找不到,老子……老子今天就给你下跪道歉!”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安全局领头人走上前,还算是有礼地对琮少合掌作揖道:“琮少主,在下沐舜,是安全局的副局长。闽氏檀香木被盗的当夜,有人看到盗匪进了琮门,后来不知所踪。既然琮少主光明磊落,倒不如行个方便让我们搜查一下。如果真的搜查不到,我一定会公开还琮氏的清白。”

口才不错,条理也很清楚。俞晚坐在一旁仔细地看了眼那个副局长,年岁大概在二十左右,长得白白净净,不太像是本地人。

因为沐舜的开口,琮少不好再阻拦下去,只能任由他们在院子里搜查起来。檀香木被他藏在了当夜售卖会的地方,四面都被灌木丛包围着。即便进去了,找不到机关也是无用的。

等待的过程中,闽樵穿过人群大摇大摆地走到俞晚面前,咧着嘴和气笑道:“陆小姐,闻名不如见面,你本人可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俞晚瞥了眼琮少和照南,颔首笑道:“闽少主谬赞了。”“不知道你的人和我谈的合作还作数吗?”“哦?我的人?是谁?”她打定主意舍弃闽樵,自然是避而不认。

赵叔和麦启尔几人也都是懵懂的样子,好像初次见到闽樵本人,面对俞晚的的提问,都摇头表示并不知情。“闽少主又是从哪里见过我的照片?”俞晚细声细气,双眼含着一股莫名。

闽樵见状,当即将俞晚从竹椅上拎起来,怒不可遏地骂道:“臭女人!你们外来的商人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的人在我的会所里吃香喝辣,现在倒翻脸不认人了!”他手劲大得惊人,拎她和拎小鸡一样轻松,说罢便不客气地把她扔下地来。

麦启尔连忙跃过椅子来拉她,可还是迟了一步。俞晚被狠狠摔在地上,有一些碎石子嵌入了膝盖,火辣辣地疼着。

她还没看清眼前的状况,有一双手已经将她抱起。

凌空而起,又是一阵眼花。她下意识地她抱紧了这个人的脖子,然后听见头顶冷冷的声音说道:“闽少主,我不太欣赏对女人这么粗鲁的男人。”

看他的脸仍旧面无表情,只是说着的话让她感觉出来几分愤怒,也觉得好笑,对女人粗鲁的不是他吗?那天夜里差点捏断了她脖子的人,现在怎么能够理直气壮地质问闽樵?

或许是出于对他的忌惮,又或许是被刚刚那句质问喝住,让闽樵一句臭骂如鲠在喉。好半天,他才清了清嗓子,略含嘲弄地对照南说:“南风军在金三角的规矩,一向是对敌人勇猛,对妻子亲爱,闽樵时刻铭记于心。陆俞晚前头对我示好,现在却故作不知,分明就是我的敌人,我对她则如对敌人。将军你且说一说,我粗鲁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都散尽了,天开始黑下来。俞晚彻底清醒了,在暗红色的余晖中看他的面孔,从唇角到鼻梁,从鬓角到耳后,每一寸轮廓都没有遗漏,因为他此刻的话语。“闽少主,你在对我未来的妻子粗鲁,就是我照南的敌人。”他双目阴冷,似毒蛇阴鸷,却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刹那间,她分辨不出这双眼睛。

不远处,小四和徐六面面相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人群中有人毫不夸张地谈论起这场突兀的情事。“偌大金三角,对照南虎视眈眈的女人到底有多少,你能够想象吗?”“我听说几年前有缅甸军方高层想要为他招亲,这个消息一胫而走,三天之内有上千花季女子出现在缅甸山区,还有许多仍旧在前往缅东的路上。你猜当时正处在风尖浪口的照南将军在哪里?”“嗯?”“缅甸北境与中国接壤的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镇上。”“怎么会?那么多女人都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不清楚,这件事后来成为一个谜。听说那个小镇与云南相距只有半天的行程,你说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挺耐人寻味的?”

因为他突然的表态,勾起在场许多人的好奇心。他们都想知道这个突然来到金三角的云南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够让威战四方的照南将军青睐?

美丽吗?不,金三角明明有许多更加漂亮,更加妖娆的女人。

聪明吗?也不是,湄公河云二娘那样聪明果断的女人,也不曾得到照南将军这样一句光明正大的照拂。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来自云南吗?

闽樵不说话了,大家也都沉默下来,安全局的人连搜查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照南若无其事地将俞晚抱到竹藤长榻上,当着众人的面撩下了帘子。“膝盖破皮了,脚踝也擦伤了,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他从布囊里掏出药膏递给她。

俞晚闻到药膏中一阵很清新的香气,味道很像茉莉花。“这是什么药膏?”“罂粟膏,少抹点。”

她应了声,将棉麻的裤子拉到膝盖上面。她皮肤白,这么一看小半截腿都是血,显得有些触目惊心。“闽樵这大老粗,随便一甩就能将我伤成这样,难道这地方的男人个个都粗野似牛?”她小声地嘟囔了两句,察觉到照南的目光,忍着痛迅速地抹好药膏。把裤子往下拉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脚踝的伤口,正好罂粟膏开始起反应,像火烧一般。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也跟着红了。“这药膏怎么这么疼?”“良药苦口,和这道理是一样的,明天你就能行动自如了。”

她刚撩下裤子,又不得不拉起来,用手扇着风,试图让膝盖上不要那么烫。照南忽然大步靠近,不由分说拉开她的手,将胳膊狠狠地压在她的膝盖上。

她吃痛地吼了一声,下意识地去推他,却好像推着一堵墙,后者根本纹丝不动。盛怒之下,也没在意那种疼痛,等到他松了手,她的膝盖竟然一阵阵凉意袭来,刚刚的滚烫和疼痛隐隐少去了几分。

忽然间明白他刚刚是在帮她。就像之前琮少的妻子给她准备菠萝饭,他也是不动声色地就替她解了围。

俞晚喃喃地说了句:“谢谢。”“不必。”“不止是刚刚,还有闽樵的事。”“我给你照拂,陆小姐,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他站起来,隔着竹帘的缝隙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安全局的人已经被闽樵带着,围住了那片藏着百年檀香木的灌木丛。琮少正站在边上,焦急地看着他们这边。

为什么闽樵能够知道那个隐秘的地方?当晚出席售卖会的,除了他和她,就只有那位孟朗的珠宝商人是初次到来,其他人都是琮门的老顾客。

照南沉吟了一会,转过脸眯着眼睛打量她,慢慢开口:“你让那位孟朗的商人出卖了琮少,能告诉我筹码是什么吗?”

俞晚一惊,随即笑起来。

她现在必须承认,在她面前的,绝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俞晚抿嘴一笑,望向照南的眼波流转:“还要感谢将军那批柚木,我已经私下转赠给那位孝心十足的孟朗人。我告诉他,这一局,闽樵一定会赢,所以他不用担心他的退路,反而还能讨好闽樵,达成他们长久的协议。”

照南微微蹙眉,看不出喜怒:“据我所知,陆老爷很是喜欢这批柚木。你这么大方地出手,不会让家翁失望吗?”

俞晚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隐隐传来的痛感更让她清醒,从被他捏住喉咙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准备好和面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将军谈判。“自然不会令家父失望。今日我失去的,他日我都会再拿回来。”“陆小姐,我突然开始犹豫,要不要和你合作了,你的聪慧和城府令我害怕。”照南忽而一笑,他逆光负身而立,俞晚看不清他脸上的丝毫表情,自然也不曾注意到他眼中刹那间浮现的玩味深意。

……

下午,她在怪七送来的那把木琴中得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安全局”三个字。当时她就已经猜到安全局会为了闽樵出面,而一旦琮少落网,只有照南有这个能力可以暂时保住她的安全。

所在在晚饭前半个钟头,她找到这个盟友,与他开诚布公的合作。“我来到会晒第一天起,就在谋划着这场局。我让赵叔他们随意出入闽樵的场子,并故意露出不少破绽,就是为了让琮少怀疑我合作的诚心,以此来失去竞夺那批柚木的机会。”“为什么?”他微蹙起眉。“当时还不到我和琮少合作的时机。”“陆小姐,你的表情告诉我,这件事远不如你所说那么简单。你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到会晒。”

俞晚耸耸肩,淡然地应付:“不错,我知道南风军两个月前和会晒一股势力发生了冲突,结果不算太好,你一定会追查到此。”

而涅槃节当日,当怪七出现告诉她有位贵客会在夜里突然而至时,她就已经猜到是他。“即便如此,你也只是能肯定我会来到会晒。那你又因为什么觉得,我就会出现在琮少的柚木交易会上?”“我赌将军不是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她挑眉,眼睛中明亮带着尖锐,“很显然能和南风军公然叫板的,势力必然不可小觑。”

她停顿了下,慢慢分析道:“在会晒,只有闽樵以及他身后那些复杂的政治官僚才能够培植出这么一股势力。在这之前,你不可能直接和会晒政治高层谈判,你或许可以向闽樵示好来进一步调查这件事。但我想,将军应该不是那种会为了捷径而向敌人投诚的人。我能知道将军来此的目的,自然也能够猜到你的下一步行动是给闽樵一个教训,所以,你偷了他的传家之宝送给琮少,借此机会展开你的猎捕行为。”

照南双手交叠着,坐在背光的环境中,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俞晚声音很低,带着俏皮:你说过,在这里的规矩是不可能一步登天的。”

……

外面吵得闹翻了天,可隔着一面竹帘,里面这两个人还在较量。照南沉默了一会,黑黝黝的眼最终被长睫盖住,声音一贯的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布这么大一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让闽樵拿住琮少,这就是你说的时机?”

俞晚没有隐瞒。

她来到会晒,如果说要打开木材这条生意,就只能和琮少合作。不只是因为琮门根基深厚,琮少为人善良坦诚,最重要的是,她深知闽樵只是一颗权力中心的棋子,一颗注定要被牺牲的棋子。“我做这些不过是要让琮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要让他明白,没有我,琮门必殁。我是为着将来长远的合作而出此下策,今时今日我可以让一个家族生死衰荣都掌握在我手里,他日他怎敢轻易背弃我?琮氏这个家族,因为安逸太多年了,不适应现在的世道,我需要让他们醒过来,才能成为我日后坚不可摧的合作者。”

闽樵都带着一个军队杀上门来了,琮氏的人还沉浸在涅槃节的庆祝中,喝酒唱歌,跳舞游戏,哪里能想到随时都是生死一线的时刻……若想携手,就不得不打破这种局面,否则琮氏的门楣随时可能衰败下去。“我父亲很欣赏琮氏的生意手段,光明磊落,与琮门合作,不只是合作伙伴而是朋友。只是如你所见,琮少为人还是过于良善了。”

头顶上的灯忽然暗了下去。

照南抬头看她,长长的藤椅上蜷缩着的女人,瘦弱而苍白,刚刚还被人徒手拎起来狠狠摔在地上,但只要和她说话,就会发现她绝对不是不谙世事的女人。

她学过格斗术,善于隐藏真实的情绪,能够在对峙中随机应变;你永远无法看清她的面目,像是千面郎君一般随时转换着她的角色和对人的态度,也不能揣度下一刻,她对你伸出是橄榄枝还是冰冷的枪口。

这一切都令他感觉到奇妙。“陆小姐,你远非寻常的商人,单单‘安全局’三个字,足以证明你身后的力量。我相信至少目前,你是我的友人。我很庆幸,也很希望,将来不要有任何时刻,你成为我的敌人。”他忽然释然,朝这个女人伸出手。

俞晚眯着眼睛微笑起来,伸手和他握了下:“将军,我也希望我们不会有成为敌人的一天。”说完,她继续靠在藤椅上不急不缓地打了个哈欠。

……

很快,灌木丛的机关暴露,闽樵祖传的百年檀香木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琮少百口莫辩沉默以对,闽樵则恼得破口大骂。

竹帘外闹得天翻地覆,琮少远远地大喊着照南的名字,不停地求救。照南犹豫了一会,正打算掀开竹帘,身后突然伸来一截素白胳膊,拉住了他的衣袖。“将军,现在出去我们就都功亏一篑了。煞了你的威风,闽樵后头的人才能得意忘形地露出狐狸尾巴呀。”

从竹帘的缝隙中看过去,沐舜正在同琮少说话,虽然和颜悦色,可手中的镣铐却丝毫不留情,看来此局琮少是输定了。

俞晚转过身,挡在照南面前,仰头冲着那张冷硬面孔:“我来这里之前,父亲和我下了一盘棋,让我领会到三十六计里面,最好使的还是借刀杀人这一招。”

这一局,该当如此,借着闽樵的手将琮少逼入死路。

照南半靠在墙上抱着手臂,眉目渐缓变得怔忪。竹帘外篝火辉煌,竹帘内光色晦暗。有纤细身影倒映在烧红的土厚壁上,像一根跃然跳出墙头的罂粟花。面粉衣红,活色生香,在这大片的星光下熠熠生辉。

他闭上眼睛,倒影中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阴冷的眸骤然缩紧,他转身即走,只留下一句话:“我听说你们的历史里,有个人叫做诸葛亮,是智者的代表,陆小姐这一局让照南刮目相看,错觉诸葛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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