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俄）阿方纳西•费特 著 谷羽 译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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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空之间：费特抒情诗选试读：
丛书总序
俄罗斯文学的核心毫无疑问是诗歌。普希金、莱蒙托夫、丘特切夫等诗人的经典诗作，每一个俄罗斯人都会背诵几首。自孩提时代聆听妈妈朗读开始，直到暮年晚霞时刻，诗人的声音一直陪伴着一代代人走人生之路。在俄罗斯坎坷不平的历史进程中，每逢重大历史转折，恰是诗人表现出深邃的智慧与先觉之明，把同代人的思想、向往与诉求放声表达出来。俄罗斯诗歌所特有的哲理性、情感性和敏锐的公民意识使其远远超越美学价值范畴，早已成为社会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然而遗憾的是，西方国家对俄罗斯诗歌知之甚少。如果说，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理、肖洛霍夫、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已在全世界广为流传，获得了可与荷马、莎士比亚、歌德相媲美的荣耀，那么俄罗斯诗歌却刚刚被西方少数文学爱好者所认知。乍一看，很费解，其实原因很简单：诗歌翻译比散文翻译难度更大，不但需要高超的外语水平，还要具备一定的诗才，方能较好地完成。一般认为，诗歌译者本人应该是诗人。
在这方面，中国的读者是很幸运的。或许因为中国自古以来是诗歌大国，对诗歌有特殊的爱好和崇敬之感，诗歌翻译一向被视作崇高事业。众所周知，俄罗斯诗歌与俄罗斯小说同步传入中国。近百年来，从事诗歌翻译的有许多如雷贯耳的大家：瞿秋白、郭沫若、戈宝权……他们的接力棒后来又传给下一代杰出的翻译家：查良铮、赵洵、高莽、顾蕴璞、谷羽、刘文飞、郑体武……我就不一一例举了。
由于二十世纪前半叶中国的社会环境，当时尤其吸引读者的是俄罗斯诗人酷爱自由、敢于向当权者挑战的勇气。普希金是理所当然的自由使者，作为“革命诗人”、“自由歌手”受到中国知识分子的推崇。《自由颂》、《致大海》等充满浪漫情怀的诗歌鼓舞着人们闯过了战争与革命的岁月。据悉，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普希金的作品已全部译成中文，而且有不少是多次重译。现在新译作还不断问世出版，普希金的作品对几代诗人（如公刘等）产生了深远影响。我觉得这一文学现象在世界文学交流史上构成一种奇观。
二十世纪末，俄中两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推动人们去重新审视过去，对文学文化有了新的需求和进一步的认知。我注意到，如今使中国读者着迷的不仅是俄罗斯诗歌的革命性、社会性。俄罗斯诗人善于观察景物，捕捉大自然之美，通过自然景象发现哲理、感悟妙不可言的宇宙奥秘，这与中国诗歌“触景生情”的传统颇为相近。难怪近几年，像费特、丘特切夫等抒情诗人引发了中国译者的兴趣，中国诗坛也涌现出不少与之遥相呼应的新作。
我听说，阿克梅派的诗歌如今也受到中国读者的青睐。其实，八十年代，当白银时代文学在俄罗斯掀起一股热潮时，白银时代一些杰出的诗作已经译成汉语，在中国文坛上找到了许多知音和崇拜者。2012年我有幸参加杭州大运河国际诗歌节，结识了西川、欧阳江河、翟永明等中国当代著名诗人。在交谈中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地熟读过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曼德施塔姆、帕斯捷尔纳克等俄罗斯诗人的作品。他们还在各种场合表达了对俄罗斯诗歌由衷的热爱，使我深为感动。不少中国当代诗人（如王家新、高莽、吉狄马加等）把诗作献给普希金、叶赛宁、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抒发自己的情怀和联想，形成了颇有意义的中俄诗歌跨时空对话。
总而言之，俄罗斯诗歌对中国诗歌创作的影响是无可否认的，不少诗人和研究者都指出了这一点。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继承和发扬这种优良的文学交流传统，使新一代广大读者继续阅读了解、懂得欣赏俄罗斯诗作。让人欣慰的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勇敢应对时代的挑战，大胆推出“诗歌俄罗斯”丛书，并即将出版普希金、费特、勃留索夫、巴尔蒙特等四部诗选。译者是德高望重的翻译家、学者谷羽教授。据悉，正着手编辑的还有莱蒙托夫、丘特切夫、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曼德施塔姆等诗选。这样就基本上可以将俄罗斯诗歌宝库中最为灿烂夺目的瑰宝奉献给读者。唯一使我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尚未听说有出版马雅可夫斯基诗选的计划。琢磨其原因，或许是因为过去俄中研究者惯于用政治化的眼光去看待这位伟大诗人，俄罗斯学界近几年才放弃了这种研究角度，发现马雅可夫斯基不单单有《列宁》、《好》等革命诗作，而且还著有一系列感情十分细腻的抒情诗；不仅有激昂乐观的高调，也有洞察二十世纪悲剧的忧患心理。作为抒情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完全可以与帕斯捷尔纳克平起平坐。最后，我想再次表达对丛书译者、编者和广西师大出版社的敬佩和感激。在经济效益起主导作用的氛围下，愿意从事诗歌翻译出版工作的必定是有胆识、有热心的人。祝愿你们一帆风顺，顺利完成这一重大出版项目！2014年2月16日
序言
吕正惠费特和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同样出身于俄国贵族家庭。费特比屠格涅夫小两岁，比托尔斯泰大八岁。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长期不和，却都和费特要好，两人之间有时要透过费特互通讯息。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都喜欢费特的为人，也都欣赏费特的诗才。
费特只写诗，很少写小说；屠格涅夫写诗，又写小说；托尔斯泰只写小说，不写诗。其实三个人都赋有诗才，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的小说具有强烈的诗意。1860年以后，平民知识分子兴起，他们不喜欢贵族出身的文化人，他们倾向于激进改革和革命，强调文学、艺术的社会功能，讲究实用，不喜欢贵族孤芳自赏。他们称赞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的小说，厌恶费特只会歌咏大自然和爱情，不知民间疾苦。在很长的时期里，费特诗名不盛，只有一小圈人知道他，其中，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是主要的称颂者。
1890年以后，象征派兴起，诗歌在俄罗斯文学中重获主流地位，费特的价值才真正得到承认，从此以后，他成为和普希金、莱蒙托夫、丘特切夫、涅克拉索夫并列的大诗人。
我从文学史上知道以上的事情，却从未读过费特的诗。在疯狂购买大陆书的时期，我曾经买到一本薄薄的费特诗选，却因为买书太多，连翻都没有翻，如今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无法寻找了。2008年我认识了谷羽先生。他谈到，他也译了一本费特诗选，至今尚未出版。我还想读费特，他印了一份给我，我约略读了二三十首，觉得费特的诗很有魅力，决心出版这本译诗集。
读了费特的诗，才最终了解，为什么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会喜欢他的诗。他们三个人都喜欢大自然，对大自然的美都具有一种超人一等的掌握能力。我们看费特这一首《夜晚宁静》：
夜晚宁静，闪烁星光，
天空中的圆月忽明忽暗；
美丽的双唇甘甜芳香，
在星光闪烁的安谧夜晚。
我的美人，月色皎洁，
我怎样才能够一扫忧烦？
你满怀爱心光彩四射，
在星光闪烁的安谧夜晚。
在这里，迷人的月色和对爱情的怀想紧密连结起来，而所谓的爱情，并不只限于男女两人的男欢女爱，是对于美好未来的向往，是对于希望与梦想的追求。大自然的美，蕴含了爱情、希望和梦想，蕴含了人所希冀的美好的一切。大自然的美，引发了人对一切美的追寻，大自然的美，是真、善、美的总源头。这是费特、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共同的美学原则。再看《我等待》：
我等待……河水银光熠熠，
传送来夜莺鸣啭的回声，
月下的草叶缀满了钻石，
艾蒿上有亮晶晶的萤火虫。
我等待……蓝幽幽的夜空，
撒满了大大小小的星，
我听见心儿怦怦直跳，
只觉得浑身上下簌簌颤动。
我等待……忽然南风吹来，
心里温暖，我走走停停；
一颗明亮的星坠落天外……
再见吧，再见，金色的星！
大自然的美让我们等待，让我们希冀，让我们追求。没有这种追求，人生就没有什么色彩和光明。像这样的感受，我常常在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的小说片断中读到。
大自然的美除了引发我们对于美好的追寻外，还引发我们沉思，沉思人生的真谛。费特有一首诗我很喜欢，题目叫《我久久伫立》：
我久久伫立一动不动，
目不转睛凝视遥远的星——
于是在星斗和我之间，
冥冥中产生了某种关联。
当时的遐想已无印象，
我只顾聆听曼妙的合唱，
空中的星星微微颤动，
从那时我热爱天上的星……
我们和大自然“冥冥中”有某种关联，我们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关联，但由于意识到这种关联，我们觉得自我已溢出了“我”之外，和一个更大的、不可说的东西冥合为一，为此我们得到一种安慰。我推测，是费特这种泛神论色彩，引发了象征派诗人的赞许。
费特还有一首《躺在牧场的草垛上》，我也很喜欢：
南方之夜，仰面朝天，
我躺在牧场的草垛上，
四面八方有音流抖颤，
那是天体生动的合唱。
大地如同浑浊的哑梦，
失去了分量不断下沉，
一个人独自面对夜空，
我恰似天堂首位居民。
是星斗成群向我飞翔，
还是我坠落午夜深渊？
恍惚觉得有一只巨掌
把我抓住，凌空倒悬……
我曾经半夜躺在山顶上，满天星斗的夜空笼罩着我，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费特说：“一个人独自面对夜空，我恰似天堂首位居民”，我也有那种“至福”之感。
所谓现代文明，其实就是城市文明，城市文明不但让我们远离大自然，还不断地破坏大自然。从小在城市中长大的小孩，或者遗忘了小时候接触的大自然的成年人，是否保留了对自然美的欣赏能力，不能不使人怀疑。不能欣赏大自然的美，还能够想象一切的美吗？这也使人怀疑。
因此，费特是值得一读的。2011年9月8日
译序
阴影 星光 霞光 灯光——俄罗斯纯艺术派诗人费特的诗路历程谷羽一个半世纪之前，1856年俄罗斯《祖国纪事》杂志第五期第三十七页刊登了一首题为《影》的诗歌译文：
塔的影子落在所有的台阶，
无论怎么扫也扫不干净，
太阳还来不及收起这影子，
月亮又照出了塔的阴影。
原来这里翻译的是我国宋代大诗人苏轼的七言绝句《花影》，汉语原文是：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
把这首诗译成俄语的是纯艺术派诗人阿方纳西·阿方纳西耶维奇·费特（1820-1892）。诗人不懂汉语，他是依据德文转译的。“花影”译成了“塔影”，究竟是德文译者的笔误，还是俄罗斯诗人费特的误解，现在已无从考证。值得指出的是，据说这是俄国刊物上正式发表的第一首汉语诗歌的译文。“花影”也好，“塔影”也罢，终归都是阴影，象征着心里感受到的沉重与无奈。为什么这扫不干净的阴影引起了诗人费特的关注呢？这个问题倒值得思考。其实，诗人费特心里确实存在一些难以清除的阴影，其中有身世造成的阴影，有恋爱产生的阴影，也有社会经历留下的阴影。
阿方纳西·申欣是个俄罗斯贵族地主，他在四十四岁的时候去德国旅游疗养，其间认识了二十二岁的夏绿蒂·菲奥特。这个俄国男人不知施展了什么样的魔法，居然让德国少妇疯狂地爱上了他。夏绿蒂撇下了她的女儿和丈夫，跟申欣私奔逃回了俄国，不久之后她生了个男孩儿，起名也叫阿方纳西。这一对男女两年后才在教堂正式结婚。孩子长到十四岁时，不料，教会出面干涉，认为他是父母正式结婚前出生的，属于私生子，不能姓申欣这个姓，也不能继承贵族身份与特权。十四岁的少年，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呢？他的心里自然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可怜无助的少年，只好使用母亲的姓氏菲奥特。他先是在一所德语寄宿学校读书，十八岁进入莫斯科大学语文系，上中学期间就开始写诗，读大学时不仅写诗，还开始翻译诗歌。他的德语和俄语一样好，他把歌德、海涅的抒情诗翻译成俄语，得到好朋友波隆斯基、戈利高里耶夫等人的赞赏。二十岁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在俄罗斯诗坛崭露头角。他写的抒情诗《黎明时你不要把她叫醒……》、《含愁的白桦》、《求你不要离开我……》、《我来看望你……》等等，不仅受到一般读者的好评，而且引起了作曲家的关注，他们开始为这位年轻诗人的作品谱曲，就连著名评论家别林斯基也赞赏费特的才华。
身在校园的诗人给报刊投稿，起初署名为“阿·菲”或“菲奥特”，不料有一次编辑部给他改成了“费特”，他索性就用“费特”做了自己的笔名和姓氏。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最想使用的姓氏仍然是——申欣，因为那是被剥夺的姓，是属于贵族身份的象征。怎么样才能失而复得，名正言顺地使用“申欣”这个姓，怎么样才能重新得到贵族身份，成了这个年轻诗人的一块心病。
大学毕业时，他已经是名满京都的诗人了，照一般人看来他会留在莫斯科，进入文学界，或者谋个官差，业余写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费特离开了莫斯科，他参军服役，跟随一个骑兵团到了遥远的俄国南方赫尔松省，部队的营地就驻扎在乡下。他下决心投笔从戎走这条艰苦的道路，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在军队中得到升迁，最终赢得贵族称号。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在军队中服役十年，不仅没有达到取得贵族身份的目的，反而遭遇了另一次重大挫折，心灵又一次被阴影笼罩。
费特在南方乡村遇到了少女玛丽娅·拉季绮，她是个小地主的女儿，容貌秀丽，文静娴雅，喜欢文学和诗歌，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费特最爱听她弹奏李斯特的乐曲。乡下生活单调枯燥，能欣赏悠扬的钢琴曲，实在是难得的精神享受。拉季绮爱上了有才华的费特，费特也从心里喜爱拉季绮。
可是究竟要不要娶这个姑娘为妻，费特十分犹豫，一方面他觉得还没有能力结婚成家，另一方面，心里还有说不出口的盘算，除了那个贵族头衔的远大目标，他还指望未来的妻子能给他带来丰厚的陪嫁。就在他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日子里，拉季绮家里发生了一场火灾，姑娘葬身火海，这给费特留下了终生的懊悔与愧疚。《往日情书》、《另一个我》、《你身陷火海……》、《当你默默诵读……》等诗篇，都是费特怀念拉季绮的伤心之作。“烈火”成了诗人几十年挥之不去的情结，他晚年的诗集《黄昏灯光》里仍然有不少作品描写初恋的少女，抒发痛爱交织的复杂心情。
费特三十三岁的时候，由于部队换防，来到了彼得堡附近，从此又有机会跟首都文学界的人士接触交往，诗人屠格涅夫、涅克拉索夫，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评论家鲍特金等人都成了他的好朋友。《现代人》杂志经常刊登他的诗歌作品，格林卡、柴可夫斯基等作曲家纷纷为他的抒情诗谱曲。他翻译的海涅的《美人鱼》，先后有十四位作曲家谱曲，他创作的《耳语，怯生生的呼吸……》也有十一位作家谱曲，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费特诗歌的魅力。用萨尔蒂科夫谢德林的话说：“整个俄罗斯都在传唱费特的浪漫曲。”
费特被称为纯艺术派的代表性诗人，属于这一流派的还有阿·托尔斯泰（1817-1875）、波隆斯基（1819-1898）、迈科夫（1821-1897）和梅伊（1922-1862）等为数不多的诗人。他们的创作题材侧重歌颂爱情、友情、亲情、乡情，描写自然风光，注重诗歌的形式和音乐性，在诗行结构、诗节安排、节奏韵律以及语言运用方面，推陈出新，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彰显出不同流俗的艺术个性。
诗人费特尤其擅长捕捉自然界光与影的微妙变化，善于把握稍纵即逝的瞬间感受。他的抒情诗情景交融，描绘春天和早晨清新喜悦的情感，描写夜色、星光、月光下人物的感受尤为出色。《景色清幽……》、《耳语，怯生生的呼吸……》、《这清晨……》等抒情诗，有意不使用动词，采用意象叠加的手法，新颖别致。《给唱歌的少女》，采用通感手法，化虚为实，把听觉形象转化为视觉形象，受到柴可夫斯基的高度赞赏。费特说过：“艺术创作的目的就是追求美！”因此被冠以“唯美主义”的头衔，又称为纯艺术派。
1857年7月9日，托尔斯泰给评论家鲍特金写信谈到了费特的诗《又一个五月之夜》。他说：“费特的诗美极了。像这样的诗句：‘空中，尾随着夜莺婉转的歌声，到处传播着焦灼，洋溢着爱情。’真是美的极致！像这样大胆而奇妙的抒情笔法，只能属于伟大的诗人，这个好心肠的胖军官从哪儿来的这种本领呢？”细想诗人费特的性格，实在是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是才思横溢的诗人，另一方面是肥胖的军官，是工于算计的地主。大概他的激情与诗意源自母亲的遗传，而他的精明盘算则受到了父亲申欣的影响。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到五十年代，是纯艺术派非常风光的一个阶段。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进入六十年代以后，伴随着俄罗斯自上而下废除农奴制，社会进入一个动荡变革的时期，平民知识分子走上历史舞台，抗议社会黑暗与不公，以涅克拉索夫为代表的公民诗派掌握了诗坛的主导权，处于主流地位。费特的纯艺术诗歌逐渐边缘化，遭受非议与冷落，他出版的诗集无人问津，甚至被批评家皮萨列夫嘲讽、挖苦说只配做糊墙壁的衬纸使用。创作连续遭遇打击，自然给费特带来了心理上又一层阴影。
费特三十七岁的时候，娶了批评家鲍特金的妹妹玛利娅为妻，虽然她相貌平平，也缺乏艺术气质，而且还是再婚，可她的父亲是经营茶叶的大富商，给女儿的嫁妆十分丰厚，从而大大改善了费特的经济状况。他购置了田庄、土地，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主。诗歌创作越来越少，心思集中在种燕麦、修磨坊、建养马场等杂务上。同时他还担任了民事调解法官，偶有闲暇时间，就阅读叔本华的哲学著作。原来诗歌界的朋友几乎断绝了来往，只有列夫·托尔斯泰跟他保持联系。他有时去离图拉城不远的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做客，托尔斯泰把费特看成知心朋友，有一年还亲手做了一双高筒皮靴送给他，这让费特感动不已。
到了1873年，五十三岁的费特时来运转，经过沙皇特批恩准，终于获得了贵族称号，并得以重新使用“申欣”这个姓氏。为了报答沙皇的恩宠，他不顾年事已高，居然申请当了宫廷侍从，就像当年普希金当宫廷侍从一样，引起了许多文人志士的嘲笑。
进入八十年代以后，费特又重提诗笔，恢复了诗歌创作，依然保持了旺盛的创作热情与活力，他晚年出版的三本诗集均以《黄昏灯光》为标题。
综观诗人费特一生的创作，有个十分有趣的现象，社会生活相对平稳的时期，他的诗歌多受到肯定与好评，而社会动荡变革时期，他的作品便备受冷落，这一规律一直延续了很久。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交界的白银时代，俄罗斯一些诗人如巴尔蒙特、勃留索夫、勃洛克，都推崇费特是象征派先驱，赞扬他艺术探索的勇气；十月革命后，费特诗歌再次被打入冷宫，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才重新恢复名誉。八十年代俄罗斯人已把费特视为俄罗斯诗坛十杰之一，在诗歌史上占有了一席重要地位。经过世代风雨的冲刷，纯艺术派诗人费特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历史评价。尽管终其一生诗人心里累积了重重叠叠的阴影，但是他欣赏月光、星光，赞美晨光、霞光，晚年还点燃了柔和的“灯光”，他留给后人的作品，光明多于阴影，不愧为爱与美的结晶。2010年9月7日1840年代燕子
我喜欢驻足观望，
看燕子展翅飞翔，
忽然间疾速向上，
或像箭掠过池塘。
这恰似青春年少！
总渴望飞上九霄，
千万别离开土地，——
这大地无限美好！1840向世界放飞我的幻想……
向世界放飞我的幻想，
沉湎于甜蜜的希望之波，
或许，美人儿明眸闪烁，
会含笑偷偷浏览诗行；
或许，为相思煎熬的人，
捧读朴素无华的诗句，
领悟隐痛，自有灵犀，
能够理解这颗激动的心。1840傍晚的歌声——怀念科兹洛夫
那曾是幻想还是做梦？
我听见了傍晚的歌声；
背靠山丘，面临江河，
有座被人遗忘的村舍，
沉重的思绪翻滚起伏，
心情压抑，令人痛苦。
房舍空空，主人何在？
盲诗人远游再不归来！
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
他的忧伤甜蜜而响亮。
他睡了，傍晚的歌声
也难惊扰他深沉的梦。
啊！人世疾苦的歌者，
你还在人们心中活着！
我这样想，我的头顶，
广漠无垠的寥廓太空，
传来呻吟声忧伤凄凉，
我把傍晚的歌声吟唱。1840囚犯
每走一步都哗啦啦作响，
手铐和脚镣伴随着你，
一步步走向荒凉的边疆，——
回不来了，可怜的兄弟！
死一般的镇定刻在脸上，
目光冷峻，也许你愿意
离开你所厌恶的地方？
祈祷吧，可怜的兄弟！1840黎明时你不要把她叫醒……
黎明时你不要把她叫醒，
霞光里她睡得那样香甜；
胸脯呼吸着清晨的气息，
双腮的笑靥妩媚又鲜艳。
头下的靠枕散发出温热，
疲倦后的睡眠分外沉酣，
乌黑的发辫像条条丝绦，
从两侧滑落在她的双肩。
要知道在昨天黄昏以后，
很久很久她倚坐在窗前，
凝望着皎洁的一轮明月，
飘飘然穿行于浮云之间。
她一心一意想透过黑暗，
谛听出夜莺在何处鸣啭，
她的心怦怦跳悬在半空，
忽而落在了喧响的花园。
月亮的银辉越来越明媚，
夜莺的歌声越来越委婉，
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一颗心越发痛苦得发颤。
因此晨光照耀她的胸脯，
火焰一般映红了她的脸。
你不要叫醒她，不要叫，
霞光里她睡得那样香甜。1842我的温迪娜
她像鱼儿
一样活泼；
她的话语，
俏皮柔和；
时时准备
说笑戏谑，
恰似泉水
喷涌不绝……
她比溪水
还要清纯；
她比朝雾
神秘三分；
稍嫌乖戾，
略带慵倦，
然而可爱，
令人赞叹！1842我了解你……
我了解你呀，小宝贝，
夜晚有月光不用担心；
到早晨我看见雪地上
皮靴留下的轻轻脚印。
真的，圆月闪烁银光，
夜晚寒冷，寂静明亮；
真的，并非无缘无故，
你离开房间离开睡床。
万千钻石在月下辉映，
钻石万千悬挂在天上，
万千钻石闪烁在枝头，
钻石万千映照着雪光。
可我担心，我的宝贝，
怕夜的精灵刮起旋风，
会埋没你走过的小径，
吹迷了足迹再无踪影。1842北国的早晨
北国的早晨朦胧中散发幽光，
正懒洋洋注视着小小的天窗；
炉火劈啪作响，烟像灰色毛毯，
在带马头的屋脊上空轻轻舒卷。
公鸡忙碌，翻刨尘土引颈长鸣，
长胡子爷爷站在门口老态龙钟，
喘息着画十字，然后手抓门环，
向他迎面飘洒的是洁白的雪片。
时过中午。天啊，我多么喜爱
马车夫吆喝三驾马车跑得飞快，
奔驰，消失……我在寂静之中，
仿佛仍能听见经久不息的铃声。1842含愁的白桦
一棵含愁的白桦，
伫立我的窗前，
脾气古怪的严寒，
为它梳妆打扮。
宛若一串串葡萄，
树枝梢头高悬；
披一身银色素袍，
入目端庄美观。
我爱看霞光辉耀，
将这白桦晕染，
真不忍飞来雀鸟，
摇落一树明艳。1842我记得……
我记得：圣诞节之夜，
我那上了年纪的保姆，
点燃闪闪发光的蜡烛，
用纸牌为我算命占卜。
一副纸牌算出了结果：
受人尊敬，有财有福。
保姆呀保姆！算错啦！
你弄混了纸牌的数目。
可是我确实非常喜欢，
虽然明知这于事无补……
现在又是圣诞节之夜，
为我占卜吧，老保姆！
算算能不能如期见面？
能否团聚？有无家书？
黑桃皇后会不会到手？
红方块究竟是不是主？
好心的保姆低下头来，
满怀忧愁地算命占卜，
我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面对光线柔和的蜡烛。1842我思绪纷纭……
我思绪纷纭，当闭上双眼，
倾听白昼降临，
倾听刚刚萌生的希望之音，
我的思绪纷纭。
总把你陪伴，当一只纤手
向我倾诉依恋——
整天，无论晴朗或雾气弥漫，
我总把你陪伴。
仰望圆月在高空亮得出奇，
静静流泻银辉，
你在哪里？喷泉都在亲吻——
脉脉柔情似水！1842景色清幽……
景色清幽奇绝，
令我倍感亲切：
茫茫平原旷野，
皎皎一轮明月。
夜空宁静崇高，
晶莹雪光闪烁，
远方孤独雪橇，
匆匆一掠而过。1842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一棵爆竹柳
站着在打瞌睡……
一道篱笆，栅栏门破旧，
开门声音轻微。
有个人悄悄躲在一边，
雪橇疾速飞驰——
忽然间听到高声呐喊：“你叫什么名字？”1842求你不要离开我……
求你不要离开我，
请把我陪伴，我的爱！
求你不要离开我，
你在身边，无比欢快……
世上再也没有人
能比我们两个更亲近；
我们俩也不可能
爱得更炽热、更单纯。
你若是在我面前，
心情忧伤，垂下头来，——
我依然觉得喜欢，
求求你，千万别离开！1842夜晚宁静……
夜晚宁静，闪烁星光，
天空中的圆月忽明忽暗；
美丽的双唇甘甜芳香，
在星光闪烁的安谧夜晚。
我的美人，月色皎洁，
我怎样才能够一扫忧烦？
你满怀爱心光彩四射，
在星光闪烁的安谧夜晚。
我的美人，星星可爱——
但是我却摆脱不了忧烦……
你更可爱，我心澎湃，
在星光闪烁的安谧夜晚。1842当我亲吻你……
当我亲吻你卷曲闪光的发绺，
热切呼吸，依傍可爱的乳峰，——
你何苦又提起另一个少女？
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临近黄昏，但你不必惊恐，
天冷，我的大衣能将你包裹，
云未遮月，夜空有很多星，
但我和你只仰望其中的一颗。
纵然你不信，信也只信一瞬，
你该理解这倾诉、目光和心跳，
让热烈的吻把猜忌烧成灰烬，
嫉妒的姑娘，请把我紧紧拥抱！1842风暴呼啸……
在林莽漫漫的穷乡僻壤，
风暴呼啸，夜半更深。
劈柴在火炉里哔剥作响，
我和她坐着挨得很近。
两个人的黑影拖在地板，
地上暗红，影子庞大。
我们没办法驱散黑暗，
心里闪不出欢乐的火花！
墙外的白桦如泣如诉，
松脂滴落，而枞树爆裂，
我的心事我早就清楚，
朋友，请问你想些什么？1842我等待……
我等待……河水银光熠熠，
传送来夜莺鸣啭的回声，
月下的草叶缀满了钻石，
艾蒿上有亮晶晶的萤火虫。
我等待……蓝幽幽的夜空，
撒满了大大小小的星，
我听见心儿怦怦直跳，
只觉得浑身上下簌簌颤动。
我等待……忽然南风吹来，
心里温暖，我走走停停；
一颗明亮的星坠落天外……
再见吧，再见，金色的星！1842你好呀，夜晚！……
你好呀，夜晚！我向你问候千遍。
我爱你，爱你呀，怀着无限依恋，
你悄然无声，你格外温馨，
夜幕镶了花边，月色如银！
轻轻吹灭了蜡烛，小心走到窗前，
无人看见我，我却什么都看得见……
我等候，一定要等到那个时辰，
吱扭一声，有人推开了篱笆门，
花枝摇晃，花香浓郁经久不散，
月光下，久久闪烁着一袭披肩。1842浑身发热……
浑身发热红润了双腮，
貂皮外衣被霜雪覆盖，
鼻孔里呼出白色哈气，
飘如薄纱，轻似雾霭。
倔强的发绺受到严惩，
十六岁就被染成银白……
我们是否该结束滑冰，
壁炉灯光在家中等待。
我们能不能通宵达旦
尽情倾诉，谈情说爱？……
而玻璃窗上冰花显现，
严寒的画笔分外精彩！1842松树乌黑……
松树乌黑，虽有月牙儿
透过长长的树枝观望，
你，忽而瞌睡忽而清醒，
水磨喧响，夜莺歌唱，
忽而是晚风无声亲吻，
忽而飘来紫罗兰的幽香，
忽而午夜的旋风呼啸，
忽而寒冷的远方在闪光。
睡眼惺忪，甜蜜又惆怅，
是梦境断送了我的希望。
我的天使，远方的天使，
爱在我心中为什么激荡？1842我认得出你……
明亮的白昼或夜晚乘着夜色，
骑在马上我从花园墙外走过，
当扁桃树纷纷落下芳香的花，
我认得出你和你洁白的面纱。
你弹奏吉他，我在远处倾听，
伴着泉水叮咚和夜莺的啼鸣……
我透过笆篱日夜向远处凝望——
看洁白面纱是否在园中闪光？1842万福玛利亚
万福玛利亚——神灯静寂，
心中浮现出这四行诗句：
清纯少女，受难者之母，
你的恩泽为心灵赐福。
天上圣母不在灯光中显现，
梦中安谧才能和她相见！
万福玛利亚——神灯静寂，
我一直默念这四行诗句。1842圣母
我不抱怨人生道路艰辛，
我不听狂暴之徒的言谈，
我盼望欣赏另一种声音，
我的心聆听希望的呼唤，
自从拉斐尔在我面前
描绘出这张圣洁面庞，
眼睑下垂，视线安恬，
身穿淡雅轻盈的衣裳。
圣母怀抱着一个幼婴，
婴儿眉宇间喜悦澄明，
笑对俯下身来的母亲。
啊，一颗心终归平静！
你和圣母，我的神灵，
赐予我多少启迪与欢欣！1842纤手
将花朵绣在透明的丝绸上面，
按动琴弦或是把玩雕花香扇，
戴精美手套或直至肘部光裸——
你跟我说话，姿态优雅温和，
动作迷人，我这颗可怜的心
激动难忍，禁不住渴望亲吻。1842相信我吧……
相信我吧：隐秘的希望，
激励我谱写诗篇；
或许，突发的奇思妙想，
会赋予诗行美好内涵。
这正像秋天乌云翻卷，
暴风把树木摇晃，
褪色的叶子飘零悲叹，
偶而吸引你的目光。1842十四行诗（给奥菲丽娅）
上帝赋予你天生丽质，
完全符合诗人的想象，
不知不觉我变得痴迷，
爱十四行诗精巧流畅。
不晓得我心何以沉醉，
或许，是熟悉的音响，
凭借音韵的交替萦回，
温暖心灵并点燃幻想。
或许，十四行诗就像你，
在诗体当中最难驾驭，
如同你一样难以揣测；
或许，诗像你一样奇异，
为了美感，忍受磨砺，
越难接近越爱得强烈。1842猫打呼噜……
猫打呼噜眯缝着眼睛，
男孩蜷在地毯上打瞌睡，
户外回响飕飕的风声，
雪花纷纷扬扬随风翻飞。“行啦，别在这儿躺着！
起来快把玩具收拾好！
过来跟我说一声晚安，
快到你的房间去睡觉。”
男孩站了起来。猫
睁眼看看，呼噜个不停；
成团的雪扑打着窗户，
大门口传来风暴的吼声。1842我久久伫立……
我久久伫立一动不动，
目不转睛凝视遥远的星——
于是在星斗和我之间，
冥冥中产生了某种关联。
当时的遐想已无印象，
我只顾聆听曼妙的合唱，
空中的星星微微颤动，
从那时我热爱天上的星……1843远方
尘埃飞扬天际，
如同云雾升腾，
行人还是马匹？——
遥望一片迷蒙。
细看有人骑马，
扬鞭疾速驰骋。
我的远方挚友，
情谊长记心中！1843我来看望你……
我来看望你向你祝福，
想诉说太阳已经东升，
温暖的阳光照耀草木，
闪亮的叶子交相辉映；
想诉说森林已经苏醒，
每条树枝儿都在颤动，
每一只鸟儿抖擞羽翎，
林中洋溢着春之憧憬；
想诉说我又一次来临，
怀着一如昨日的赤诚，
为了你同时也为幸运，
时刻愿献出我的心灵；
想诉说打从四面八方，
向我吹拂着欢乐的风，
我不知歌儿该怎么唱，
成熟的歌却直撞喉咙。1843风流女子
对于斥责声不予回答，
他识破了狡诈的问题，
用手指在沙土上勾画，
沉思的头颅垂得低低。
躺在尘土里连连喘息，
她——与人私通的妻，
一个金发的犹太女子，
面对他既有罪又美丽。
女子的两只臂膀裸露，
一双标致的眼睛紧闭，
透明的手指沾满泪水——
作为人妻的痛苦泪滴。
他省悟了：她的天性
对于堕落该多么痴迷！
恰似一株幼小的棕榈——
欢乐与死是一次呼吸。1843你像天使……
你像天堂安详的天使，
身上轻柔的光辉闪耀，
你为我，也为自己，
用慈爱的心灵祈祷。
你用充满了爱的言语，
把我心中的疑虑驱散，
你用你的双翼和祷词
包容我的心赐予温暖。1843囚徒
茂密的荨麻
在窗下簌簌作响，
青青的垂柳
悬挂起绿色篷帐；
欢乐的帆船
驶向蔚蓝的远方，
吱吱的声音
是锯条在锯铁窗。
往日的痛苦
在胸中沉入梦乡，
自由与大海
在前方闪耀光芒。
勇气已倍增，
忘记了重重忧伤，
侧耳仔细听，
挥臂不停锯铁窗。1843柳树和白桦
我觉得北方的白桦可爱——
它们忧郁地垂下枝叶，
仿佛是坟墓无言的话语，
让心头狂热趋向冷却。
但柳树用它细长的叶子
触摸澄澈的清水池塘，
它与压抑的梦境更相宜，
记在心里更持久难忘。
神秘的泪水不停地流淌，
流在树林，流在草地，
白桦只向北方的风倾诉，
轻轻诉说自己的悲戚。
像孤儿一样哀愁的柳树，
为整个大地深怀忧伤，
它头颅低垂不停地哭泣，
任条条柳枝随风飘荡。1843小夜曲
黄昏的余晖行将燃尽，
山峰笼罩金色晚霞，
炎热的空气变得凉爽，——
我的孩子，睡吧！
听夜莺早就开始歌唱，
夜色悬挂轻盈薄纱；
怯生生的琴弦在弹奏，
我的孩子，睡吧！
小天使们的明眸注视，
闪动着柔和的光华，
夜晚的呼吸如此轻松，
我的孩子，睡吧！1844每当我的幻想……
每当我的幻想飞入往日的疆土，
重新发现你身在云雾弥漫之中，
就不禁甜蜜地哭泣，像犹太教徒
破天荒踏上了迦南圣境。
我不惋惜孩提的嬉戏，轻轻的梦，
梦中因为你而陷入痛苦或是依恋，
那时候朦胧中我第一次体验爱情，
凭借乱纷纷的冲动情感，
凭借轻轻握手，凭借闪亮的视线，
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又笑声不停，
凭借看似平常并无深意的嗔怨，
只有你我珍惜爱的回声。1844给奥菲丽娅
这里岂不就有你轻灵的身影，
我的天使，我的仙子，我的朋友？
悄声细语你向我倾诉衷情，
轻轻地，轻轻地飞翔在四周。
那飘忽的灵感是你的馈赠，
医治甜蜜的相思你纤手轻柔，
你赏赐给我平静安谧的梦，
我的天使，我的仙子，我的朋友。1842像黎明的芒蚊……
像黎明的芒蚊
乱纷纷的声音交加汇集；
这颗疲惫的心，
不忍与可爱的幻想分离。
但灵感的火花
正在日常的荆棘中悲凄；
而往日的求索
似黄昏的枪声早已沉寂。
那陈年的记忆
仍时时潜入忐忑的心底……
噢，不用言语，
或许，才能够表白心迹！1844你偶然回眸……
你偶然回眸，微笑，狡黠地低语，
用纤指轻轻梳理细蜜柔软的发缕，
我在难耐的静夜里把这情景回想，
极力摆脱却无法驱走这鲜明印象；
呼吸急促，谁也看不见孤独的我，
烦恼与羞愧像火一样把面颊烧灼，
我细细地回味你曾经说过的话语，
反复琢磨想从中发现暗示的谜底；
跟你交谈时，我心情慌乱又激动，
现在纠正说错的话竟默默出了声，
违背理智，为幸福的回忆所陶醉，
用珍爱的芳名来驱散夜色的昏黑。1844和煦的风儿……
和煦的风儿轻轻吹拂，
草原洋溢着一派生机，
丘陵相连向远方伸展，
蜿蜒起伏泛出了新绿。
在那遥远的丘陵之间，
有条曲折灰暗的小路，
小路唤起了亲切情感，
一直通向白茫茫的雾。
春天的鸟儿不知苦闷，
相伴相随飞上了高空，
处处播撒悠扬的流韵，
相互应和着婉转啼鸣。1845奥菲丽娅
奥菲丽娅临终还在唱歌，
唱着歌编织花环；
唱着歌，她沉入了江河，
连同花束与花冠。
往事与歌声沉入我心扉，
心底是一片幽暗，
滋生出多少幽思与泪水，
多少情感与诗篇！1846空中幻城
远远天边霞光奇妙，
彩云的合唱悠扬回荡，
云中楼阁高墙环绕，
还有金顶的大小教堂。
那就像是我的白城，
熟悉的城呀我的故乡，
白城浮在玫瑰高空，
乌黑的大地睡意绵长。
空中幻城缓缓飘流，
轻轻移动正飘向远方……
似乎那里有人招手——
但身无羽翼难以飞翔！1846多么寒冷的一个秋天！……
多么寒冷的一个秋天！
快披上披肩穿上外套；
看：瞌睡的松林后面，
仿佛熊熊火焰在燃烧。
记得北方夜晚的极光，
总是跟随你悄然出现，
闪烁着白磷似的眼睛，
只不过难以让我温暖。1847我病了……
我病了，奥菲丽娅，亲爱的朋友，
心中乏力，意绪消沉。
啊，为我唱支歌吧，像清风悠悠，
盘旋吹拂他一座孤坟。
受过创伤的心灵，疼痛不已的胸口，理解呻吟，理解泪水，
为我歌唱垂柳吧，歌唱绿色的垂柳，
唱黛丝德蒙娜绿柳低垂。1847窗外的葡萄藤……
我窗外的葡萄藤枝叶蜿蜒分外好看，
叶子墨绿甚至遮住半个窗子的光线。
你看，藤条似乎有意撩拨人的兴致，
青中透黄的葡萄串儿恰巧对着窗子。
亲爱的，何苦折断枝叶？千万别动！
要是你把手伸到窗外去扯这葡萄藤，——
邻居准会认出你的纤手白皙又丰满，
必定说：原来她偷偷藏在他的房间。1847又是春天……
又是春天，——仿佛有神灵，
天上的神灵执掌夜晚的花园。
我默默地行走——步履缓慢，
旁边是我的黑影子随我向前。
帐篷似的林荫道尚未变昏暗，
树枝的缝隙能望见蔚蓝的天，
我走着——扑面的香气清冷，
我走着——夜莺的歌声委婉。
不由得又想起了未遂的梦境，
想起不幸的尘世未了的情缘，
胸膛的呼吸变得欢快又舒畅，
又渴望把什么人拥抱在胸前。
只要时间一到，也许会很快，——
大地又将改变，旧貌换新颜，
一旦这颗心将来停止了跳动，
再想爱什么——全都是空谈。1847阴天，深秋……
阴天，深秋，你在抽烟，
抽烟，似乎总也抽不够。
读会儿书吧，进度迟缓，
无情无绪，满怀忧愁。
灰蒙蒙的白昼缓缓爬行，
壁钟的絮叨声无尽无休，
令人厌烦地响个不停，
生就了不知疲倦的舌头。
一颗心渐渐变得冰凉，
在火热的壁炉旁边守候，
脑袋一阵阵疼痛膨胀，
往里钻的尽是古怪念头。
热气渐消，茶水已冷，
仿佛已经是黄昏时候，
合上双眼，沉沉入梦，
睡意来临，上帝保佑！1847你绚丽的花冠……
你绚丽的花冠新鲜又芳香，
所有的花朵都香气扑鼻，
你的卷发华美而又浓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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