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哈代集(02):无名的裘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23: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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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托马斯·哈代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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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哈代集(02):无名的裘德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哈代集(02):无名的裘德试读: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总序

柳鸣九

我们面前的这个文库,其前身是“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或者说,现今的这个文库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以前一个书系为基础的,对此,有必要略作说明。

原来的“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是明确以社会文化积累为目的的一个外国文学编选出版项目,该书系的每一种,皆以一位经典作家为对象,全面编选译介其主要的文学作品及相关的资料,再加上生平年表与带研究性的编选者序,力求展示出该作家的全部文学精华,成为该作家整体的一个最佳缩影,使读者一书在手,一个特定作家的整个精神风貌的方方面面尽收眼底。“书系”这种做法的明显特点,是讲究编选中的学术含量,因此呈现在一本书里,自然是多了一层全面性、总结性、综合性,比一般仅以某个具体作品为对象的译介上了一个台阶,是外国文学的译介进行到一定层次,社会需要所促成的一种境界,因为精选集是社会文化积累的最佳而又是最简便有效的一种形式,它可以同时满足阅读欣赏、文化教育以至学术研究等广泛的社会需要。

我之所以有创办精选书系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是搞文学史研究的,而搞研究工作的人对综合与总结总有一种癖好。另一方面,则是受法国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丛书”的直接启发,这套书其实就是一套规模宏大的精选集丛书,已经成为世界上文学编选与文化积累的具有经典示范意义的大型出版事业,标志着法国人文研究的令人仰视的高超水平。“书系”于1997年问世后,逐渐得到了外国文学界一些在各自领域里都享有声誉的学者、翻译家的支持与合作,多年坚持,惨淡经营,经过长达十五年的努力,总算做到了出版七十种,编选完成八十种的规模,在外国文学领域里成为一项举足轻重、令人瞩目的巨型工程。

这样一套大规模的书,首尾时间相距如此之远,前与后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平衡、不完全一致、不尽如人意是在所难免的,需要在再版重印中加以解决。事实上,作为一套以“名家、名著、名译、名编选”为特点的文化积累文库,在一个十几亿人口大国的社会文化需求面前,也的确存在着再版重印的必要。然而,这样一个数千万字的大文库要再版重印谈何容易,特别是在人文书籍市场萎缩的近几年,更是如此。几乎所有的出版家都会在这样一个大项目面前望而却步,裹足不前,尽管欣赏有加者、啧啧称道者皆颇多其人。出乎意料,正是在这种令人感慨的氛围中,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老总贺鹏飞先生却以当前罕见的人文热情,更以真正出版家才有的雄大气魄与坚定决心,将这个文库接手过去,准备加以承续、延伸、修缮与装潢,甚至一定程度的扩建……与此同时,上海三联书店得悉“文库”出版计划,则主动提出由其承担“文库”的出版任务,以期为优质文化的积累贡献一份力量。眼见又有这样一家有理想追求的知名出版社,积极参与“文库”的建设,颇呈现“珠联璧合”、“强强联手”之势,我倍感欣喜。

于是,这套“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就开始出现在读者的面前。

当然,人文图书市场已经大为萎缩的客观现实必须清醒应对。不论对此现实有哪些高妙的辩析与解释,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对此,较之于原来的“精选书系”,“文库”不能不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与变通,最主要的是增加具体作品的分量,而减少总体性、综合性、概括性内容的分量,在这一点上,似乎是较前有了一定程度的后退,但是,列宁尚可“退一步进两步”,何况我等乎?至于增加作品的分量,就是突出一部部经典名著与读者青睐的佳作,只不过仍力求保持一定的系列性与综合性,把原来的一卷卷“精选集”,变通为一个个小的“系列”,每个“系列”在出版上,则保持自己的开放性,从这个意义上,文库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容与拓展。而且,有这么一个平台,把一个个经典作家作为一个个单元、一个个系列,集中展示其文化创作的精华,也不失为社会文化积累的一桩盛举,众人合力的盛举。

面对上述的客观现实,我们的文库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我想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社会主义大国,一个自称继承了世界优秀文化遗产,并已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的中华大国,一个城镇化正在大力发展的社会,一个中产阶级正在日益成长、发展、壮大的社会,是完全需要这样一个巨型的文化积累“文库”的。这是我真挚的信念。如果覆盖面极大的新闻媒介多宣传一些优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从盈富的财库中略微多拨点儿款在全国各地修建更多的图书馆,多给它们增加一点儿购书经费;如果我们的中产阶级宽敞豪华的家宅里多几个人文书架(即使只是为了装饰);如果我们国民每逢佳节不是提着“黄金月饼”与高档香烟走家串户,而是以人文经典名著馈赠亲友的话,那么,别说一个巨大的“文库”,哪怕有十个八个巨型的“文库”,也会洛阳纸贵、供不应求。这就是我的愿景,一个并不奢求的愿景。2013年元月

译本序

翻译完《无名的裘德》的最后一章“重返克里斯特敏斯特”,心中全无以往脱稿时的轻松感,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几天后,把思绪稍加梳理,原因便明了了。当时心中的压抑感,显而易见是裘德先生的最后结局使然。裘德先生垂危之际,卧于病榻之上,目中有光而无神,喃喃自语却无人理会,绝望之中得不到一丝安抚,孤寂地离开了人世。裘德是一位寻常的人,有着自己的理念和追求。他不是背负巨大而沉重十字架的圣徒,理应享有幸福而不应经历太多的磨难。然而,生活把他抛到底层,幸福屡屡与他失之交臂,不幸却时时陪伴着他,挥之不去。基督教历来有“炼狱”一说,认为世间人人都应坦然步入炼狱,炼尽罪愆,灵魂就可升天。如果真有炼狱的话,死亡对裘德来说应该算作解脱,他可以就此摈弃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到天国里去同上帝围坐在一起吃馅饼了。掩卷遐思,心中突然为裘德设定了另一种人生结局,乞求上帝准予裘德脱离尘世间的苦难,灵魂升天。《无名的裘德》是英国19世纪末著名作家哈代的力作。小说主要描述的是一位名叫裘德的青年求学的经历及其短暂的人生际遇。同时也描绘了19世纪末英国乡村的风情和民俗,在读者眼前展现了一幅世俗风情画卷。

主人公裘德是个孤儿,自幼跟姑婆生活,天性善良,胆小懦弱。他不愿在乡间平庸度过一生,一心想有个好前程,做一个神学博士,于是发奋读书,苦心钻研荷马史诗、欧几里德几何学,成为乡里远近有名的“秀才”。阿拉贝拉是个颇有心计的乡村女子,认定裘德是个诚实并且值得信赖的人,频频施展手段把裘德拢到怀里。单纯的裘德经不住诱惑,终于同阿拉贝拉做成好事,俩人即告结婚。婚后,裘德发现阿拉贝拉十分虚伪,心中生厌。而且婚后的生活内容也不同于以前,他无法静下心来念书。阿拉贝拉根本不希望他再跟那些劳神的书打交道,一心要他多挣钱,给自己买一些漂亮的衣服。夫妻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俩人终于分手各行其路。阿拉贝拉随父母去了澳洲,而裘德则来到学府之都克里斯特敏斯特,执意要圆他的求学梦。他乍到克城,举目无亲,只好做工挣钱聊以栖身,准备安顿下来后再作打算。生活的艰难使他几欲放弃求学的念头。若不是巧遇表妹苏,他可能早就离开了克城。

表妹苏的出现,给裘德带来了喜悦。特别是苏的姣好的容貌、不俗的谈吐、典雅的气质,更叫他陶然若醉,同时也鼓起了他求学的勇气。他分别给几所学院写了自荐信,请求到大学里进修,可是发出的信大都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只有一所学院写了回信,却出言不逊,竟劝裘德不要见异思迁,而应该继续当他的石匠。裘德读罢此信,好似大病一场,躲进一家小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

裘德求学无望,爱情上也极不如意。尽管他对苏一往情深,可苏还是嫁给了他小学时候的老师费洛特孙。英国有句名谚:“忙里结婚闲中悔。”看来,裘德和苏的婚姻都属此类。果不其然,苏很快就品尝到了她同费洛特孙这场婚姻的苦果。先是年龄上的悬殊,再者在感情上苏觉得自己心里仍暗恋着裘德。于是,苏和裘德好事多磨,终于生活到了一起。他们同居后,生儿育女,生活本来可以过得十分美满,但世俗的偏见和教会的干预破坏了他们宁静的旋律。苏求职无望,裘德也四处找不到活儿干,二人只好变卖家当,勉强维持生计。正当他们一筹莫展时,一双儿女又离开了人世。从此,苏的精神便彻底崩溃了。她认定这是上帝对她的惩罚,于是向教会低头,回到了费洛特孙的身边。裘德经历了这一系列磨难后,身心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他绝望了,终日以酒浇愁,最后身染恶疾,不满三十岁便离别了这个世界。

文学巨擘哈代在《无名的裘德》原序中说,该书只是为成千上万的成年男女写的,主要把一个壮志未酬的悲惨身世,加以沉重的诠释。而这段警示录,恰恰揭示了作者的心路历程。哈代与裘德有着同样的生活经历,很熟悉石匠生活。因此,哈代描述裘德的石匠生涯,完全是对自己青年时期艰难生活的追忆。石匠手持铁锤凿石,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度过漫长岁月,生活十分不易。所以,哈代力图把裘德塑造成一位勤奋的读书人,很有希望受到更多的教育,或许将成为受人尊敬的神学博士或者牧师。然而,哈代内心始终充满了矛盾。他毕竟走过同样的道路,深知成功之艰难。而在当时,石匠要想成为体面的读书人,几近凤毛麟角,更遑论神学博士、牧师。于是,哈代笔下的裘德就成为《拉奥孔》中的力士,被巨蛇死死缠住,徒有气力,无法施展,痛苦万状。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不仅来自肉体,而且也来自精神。

裘德一生中,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件事——婚姻的失败和求学无望。而这两件事恰恰是男人一生中最为看重的——爱情和事业。上帝是最为公允的,赐给你美满的爱情,就必将令你事业平庸,两者只能取其一,“熊掌和鱼不可兼得”。一般说来,爱情的美满应促进事业的成功,或者事业上的大器晚成可以弥补爱情上的缺憾。可裘德与爱情和事业都无缘,这不能不令人心酸。如果裘德是个平庸之徒,胸无大志,或者见异思迁、好高骛远,那么他事业无成恐怕只会难过一时而不会难过一世。事实恰恰相反,裘德是位勤奋读书、学识渊博的青年,学院里许多学生甚至不及他十分之一。曾有一次,他当堂背诵整篇经典,语惊四座。像裘德这样的青年竟然不能进大学深造,荒唐之极却又万般无奈。裘德在万般无奈之中耗尽全部心血,离开了人世,令人唏嘘不已。

哈代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匠心独运,与一般的作家迥然有异。在《无名的裘德》中,每个人物的相貌总是模糊的,几乎说不出他们的面部特征,分不清究竟是圆脸还是窄脸,是慈眉善目还是凶神恶煞。或许,哈代认定人物性格与相貌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更愿意在描绘人物心理活动、语言和举止上多用笔墨,从而刻画出了性格鲜明的人物特征,令人读罢久久不能忘怀。

哈代的故乡是英国南部的多塞特郡,那儿草木繁茂,鸟语花香,一派田园风光,令人赏心悦目。他22岁之前,一直在故乡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沐浴着美妙的自然风光。故乡的田园景色对哈代日后的文学创作有较多的影响,《无名的裘德》的故事背景里,就流淌着一首恬淡的田园牧歌,悠远而漫长,但余音惨淡且凄凉。小说中人物不多,虽然性格各异,但全无有悖情理的。没有极度郁悒的,没有歇斯底里的,没有精神失常的,也没有非常亢奋的,有的都是普普通通的饮食男女。他们终日劳作,过着平淡的乡村生活。《无名的裘德》虽以悲剧告终,却始终没有激动人心的情节,没有令人心惊肉跳的场景,更没有阴险恶毒的小人。整部小说的情节依照作者设定的构思,在不为人们所察觉之中,一步步地发展成为悲剧。小说的结局虽然有压抑感,但贯穿始终的却是一股恬淡的生活气息,这恐怕同作者诙谐的笔调有关。哈代不但以轻松的语气行文,而且大量引用经典和民谚,从而形成了自己独到的语言特色。《无名的裘德》中寻常的人物性格,显然同哈代的故乡生活有关。作者熟悉故乡的凡人往事,那些生活在他周围的人们无疑与他笔下塑造的人物有着血肉关系。至于哈代的创作动机,我们从他下笔的初衷即可发现端倪。哈代声称,《无名的裘德》只企图把那种紧随人类最强烈的恋爱之后而来的悔恨与愁烦,直率坦白地加以处理。这就意味着作者最为关注的乃是人类永恒的命题——爱情。方华文于1994年8月9日第一部在玛利格林是啊,世间有多少男人为了女人而冲昏头脑,为了她们而沦为奴仆。又有多少男人为她们命赴黄泉,误入歧途,犯罪造孽……啊,男子汉呀,女人既然有这样的手段,怎能说她们不是强者?——《埃斯德拉斯》1

小学校长就要离开村庄了,大家都显得很难过。克莱斯库姆的磨坊主把自家的那挂带有白色遮篷的小车连同马儿一道借给他,好把他的东西运往二十英里开外他将要奔赴的那座城市,这样的车辆为这位上道的老师运送行李绰绰有余,因为学校里的家具有一部分是校董们凑集的;除过那箱书之外,属于校长的行李就只有一架竖式钢琴最笨重了,那是有一年他想学乐器时在拍卖行买的。琴虽买来了,但由于热情衰退,他一直未掌握弹琴的技巧,于是这件东西在搬家时就成了他永远摆不脱的负担。

牧师躲了出去,因为他不愿看到搬家的场面。他打算等傍晚再回来,那时新教师已走马上任,并安顿下来,一切都会重新恢复平静。

村里的铁匠、土地管理员以及校长本人聚集在客厅,一筹莫展地站在钢琴前。校长说即便把钢琴装上车,他抵达目的地克里斯特敏斯特时也不知道如何安置,因为他初到那座城市,只能找个地方临时寄宿。

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先前满腹心事地帮着收拾行李,此时和这几个汉子待在一起。当大人们愁得直摸下巴时,他开口说了话,听到自己的声音脸蛋还微微一红。他说:“老师,我姑婆有个宽敞的柴火房,也许可以把琴先放在那里,等到你找地方安好家再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铁匠说。

大家决定让人去找这孩子的姑婆——一位终身未嫁的老村民,问她愿不愿代为保管钢琴,等费洛特孙先生以后遣人来取。铁匠和管理员起身去看刚才提的方案是否能行得通,客厅里只剩下了男孩和校长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我要走了,裘德,心里难受吧?”校长和气地问。

泪水涌上了男孩的眼眶,他并非那种可以自然而然跟校长密切接触的正式学生,这位校长任职期间他只能参加夜校学习。倘若必须以实情相告,那些正式生这当儿正站得远远的,好似历史上的某些门徒一般,未显露出丝毫情愿帮忙的热情。

男孩难为情地翻开手中的一本书,那是费洛特孙先生赠给他的临别礼品,承认说自己心里的确很难受。“我心中也不好过。”费洛特孙先生说。“你为什么要走呢,老师?”男孩问。“哦……说起来就话长了。我的心思你是不会理解的,裘德,也许你大一点能够明白过来。”“我想我现在就能够理解,老师。”“好吧,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到处跟人乱讲。你知道大学和大学学位是怎么回事吗?对一个希望在教学方面有所作为的人而言,那可是必不可少的金字招牌。我的计划或梦想,是读完大学,取得圣职任职资格。前往克里斯特敏斯特居住,或者住在那座城市的附近,就等于到了圣地。假如我的计划切实可行,我觉得在那地方比到别处更有可能使美梦成真。”

铁匠和同伴双双返回。弗利小姐的柴房很干燥,大可以利用;看来,她很情愿给钢琴以存身之地。于是,他们把琴先放在学校,待傍晚人手多的时候再搬走。校长最后巡视四周。

小裘德帮着把小物件往车上装。九点钟,费洛特孙先生登车,坐到书箱及其他行李旁,跟朋友们辞行。“我不会忘记你的,裘德,”马车启动时,他盈盈含笑地说,“记住,学乖点,要以仁爱之心对待动物和鸟儿,多读些书。如果到克里斯特敏斯特去,看在老交情的分上,别忘了找我。”

马车辘辘地驶过草地,在牧师住宅那儿转过弯去不见了。男孩回到了草地旁的水井跟前,因为他原先跑去协助恩师装车时将水桶丢在了那儿。此刻他嘴唇发抖,揭开井盖朝下放水桶时停了下来,将前额及胳膊靠在辘轳架上,脸上凝结着一个过早地尝受生活辛酸的那种小孩的深沉表情。他俯视的那眼井和村子一样古老,从他所站的位置看去,形成一个长长的圆筒,在纵深一百英尺的末端是一汪闪闪发亮、微微颤动的清水。在靠近井口的地方有一圈绿色的苔藓,再往上则生长着鹿舌羊齿类野草。

他以喜欢遐想的孩子那种多愁善感的口气自言自语,说校长不知多少次在这样的早晨来井边打水,而以后校长却再也不会来了。“我曾看见他在打水打累的时候像我现在这样往井里望,稍加歇息,然后把水提回家去。可他是那样聪明,再也不愿厮守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小地方了。”

一滴泪珠滚出他的眼眶,落到了水井的深处。这天早晨有些薄雾,男孩呼出的气在凝重的大气中扩散,形成一团浓雾。忽然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沉思:“快把水提回来,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坏蛋!”

喊声是一位老妪发出的,她出了自家的门,正朝不远处一家农舍的庭院大门走,那农舍的茅草顶盖上绿苔斑斑。男孩连忙挥手表示照办,然后付出和他这般单薄身材的孩子不相配的巨大的努力,将水打出井来。他先把偌大的公用水桶放到地上,然后又将水倒入自家较小的桶里,稍稍喘口气,提起水走上了水井旁的那片湿漉漉的草地——草地位于小村,或称玛利格林村的中心地带。

这个村庄古老且狭小,位于一片与北维塞克斯低地相邻的起伏不平的高原凹陷处。它虽然年代久远,但当地真正未发生变化的历史遗迹恐怕也只有那眼井筒子了。近年来,许多顶盖上开着天窗的茅草屋都已拆掉,草地上的树木也有许多被伐倒。除此之外,原来的那座弓背驼腰、修着木头塔楼、脊梁显得古里古怪的教堂也已夷为平地,拆下的材料或碎成铺路石堆在街巷里,或用去砌了猪圈的围墙、庭院的石座、篱笆旁的防护墙以及街坊四邻花圃里的假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英国人所看不惯的高大的现代哥特式建筑。新教堂另择地而起,建筑师是一位历史遗迹毁灭者,特地从伦敦赶来,当日便打道回府。供奉基督教诸神的古庙矗立了那么多的年头,而今却踪影全无,甚至在那片自打远古时期便作为教堂墓地的草场和绿草坪上也未留下痕迹,满目只见仅保证五年使用寿命的廉价生铁十字架,将一座座坟茔湮没其中。2

裘德·弗利虽身子单薄,但一路上没歇气一直把满满两桶水提回了家。他家的房门上方悬挂着一小块长方形蓝色木板,上面以黄色字体书写着“朱西拉·弗利面包房”。这是幸存下来的寥寥无几的老宅中的一幢,小铅框玻璃窗内摆着五瓶糖果,还有三只小圆面包陈放在一只绘有柳树图案的盘子上。

他在后堂倒水时,可以听见老姑婆(即招牌上的那个朱西拉)在跟几位村民热热火火地聊天。那些人目睹了校长辞别的情景,这时正详细地议论那件事,并对校长的前景做出预测。“这是谁呀?”裘德进屋时,一位比较陌生的村民问。“哦,你问他吗,威廉斯夫人?他是我的侄孙子,是你走后才来的。”回答问话的弗利小姐是村里的老住户,细高细高的身段,即使说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哀声悲调,此刻将话头轮流抛向各位听众。“他一年前来自南维塞克斯的梅尔屯,是个倒霉蛋,贝林达(把脸转向右侧)他的父亲住在梅尔屯,得了一种要命的病,没出两天就咽了气,这你知道,卡罗琳。(又将身子朝左边扭去)如果万能的上帝把你和你的父母一同招走,倒是一件幸事,可怜而不中用的孩子!我把他弄到这儿和我住在一起,看能不能为他想点办法。不过,我有责任让他尽自己的能力挣些钱花。目前,他在地头为楚萨姆轰鸟,这也省得他调皮捣蛋。你怎么走开啦,裘德?”她这样发问,是因为裘德觉得众人的目光似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于是掉头躲至一旁。

村里的洗衣妇认为弗利小姐(也有的人不经意地称其为弗利夫人)把他接来住是个非常好的办法。她说:“这孩子可以陪你解闷,为你打水、晚上关窗户,还可以帮着烘烘面包。”

弗利小姐听了不以为然:“你为什么不求校长把你带到克里斯特敏斯特去,也当一个学者呢?”她皱起眉头说着俏皮话,“我敢肯定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这孩子一个心眼迷上了书,我们家里有这个脉气,听说他的表妹苏也是这个样子。那丫头出生在此地,而且出生在这间屋子里,可我也有几年没见过她了。我侄女跟她的丈夫在结婚之后个把年头都没有自己的住房,后来自己有了家却……唉,往事不提也罢。裘德,我的孩子,你可千万别结婚。弗利家的人别再走那样的路。苏是他们的独女,我却待如己生,贝林达,后来发生了家庭大破裂。唉,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该经受那样的磨难!”

裘德发现众人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了他身上,于是一走了之,去了面包房,在那儿把留作早点的蛋糕吃掉。待空闲时间结束,他翻过树篱出了后边的花园,沿小径北行,来到广漠的高原上一处宽敞、僻静的田地上,这儿种着小麦。这块宽展的凹地就是他为农夫楚萨姆干活儿的场所,于是他举步走到麦田的中央。

这块褐色的田地四周朝上隆起,此时慢慢隐没在迷雾之中。大雾笼罩住地缘,使这儿愈加静寂。在茫茫景色之中,唯一醒目的东西就是用去年的麦秸在田间堆成的麦垛,是那些在他接近时腾空而起的乌鸦,是他刚刚斜着走过的那条荒僻的小径。在那条道上来往的现在不知都是些什么人,但他知道自己家中有许多亡故的亲人都走过那儿。“这地方简直太难看了!”他喃喃地说。

田里刚刚耙出的纹线好似一块新灯芯绒上的条纹伸展开去,带上了一丝孜孜追求实利的庸俗气氛,抹去颜色的层次,除过近几个月的痕迹,将其他的历史一概湮没;其实,这儿的每一个土块、每一块石头都和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古代丰收日的歌声、缠绵的话语以及不朽的业绩,仍然余音袅袅。每一英寸的土地都曾经一度是辛勤劳作、寻欢取乐或吵架怄气的场所。这儿的每一平方地码,都曾有人蹲在太阳地里捡麦穗。为邻近的那个村庄增添人口的婚姻就是在这儿,趁着割麦和运麦的间歇缔结的。在那道将田地和远处林带隔开的树篱下,一些少女曾对情郎以身轻许,而负心汉在下一个丰收季节到来时对她们则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愿意。在这片古老的麦田里,曾有许多男子对恋人海誓山盟,可一旦在教堂结缘,待到下一个播种季节,听到妻子的声音他们也会不寒而栗。不过,无论裘德还是周围的那些乌鸦,脑子里想的却并不是这些。对他们而言,这儿只是一处僻静的地方,一方视其为劳动的场所,另一方则视其为取食的粮仓。

裘德站在刚才提到的那个麦垛下,每隔几秒钟便轻快地摇动一阵哗啦板。那些乌鸦听到哗啦一响,便停止啄食,悠闲地扇动光亮得似铠甲上的甲片一般的翅膀飞到一旁,过后又飞回来,小心翼翼地把他打量一番,落到较远的地方继续啄食。

他不停地摇哗啦板,胳膊都酸疼了,最后竟对屡遭干扰不得饱腹的鸟儿产生了怜悯之心。看来,它们和他一样,生活在一个并不需要它们的世界里。为什么非得把它们轰跑呢?他愈看愈觉得它们像是些温和的朋友和乞怜者,可以说,只有这些朋友才对他感兴趣,因为就连姑婆也常常说她对他不感兴趣。他停下了手中的哗啦板,那些鸟儿又落到了地里。“可怜的小东西!”裘德出声地说,“你们就随便吃吧,反正粮食也够咱们大家享用的!让你们吃些麦子,楚萨姆农夫是供得起的。吃吧,亲爱的小鸟儿,美美地吃一顿吧!”

那些乌鸦留下来啄食,在深褐色的土地上印下斑斑黑点。一缕同病相怜的魔线把他的生活跟鸟儿的生活连接在了一起。那些小生命微弱而可怜,和他是多么地相像。

这时,他已经把哗啦板扔到了一旁,因为那是一件卑鄙、可憎的工具,那些鸟儿和他这个鸟儿的朋友看着都不顺眼。猛然间,他感到屁股上狠狠地挨了一击,接着哗啦一声巨响。他那吃惊的感官发现揍他的正是那个哗啦板。鸟儿和裘德同时惊跳起来,裘德发晕的眼睛看见伟大的楚萨姆农夫站立在自己面前,红红的脸膛俯视着他蜷缩的身躯,手中挥舞着哗啦板。“好一个‘吃吧,亲爱的小鸟儿’!说得好,小伙子!好一个‘吃吧,亲爱的小鸟儿’!让我给你的屁股挠挠痒,看你还敢不敢说那种话!你还在校长那儿瞎泡,迟迟不到这儿来,对不对?你就是这样一天挣六便士替我轰地头的乌鸦!”

楚萨姆一边用这种激烈的言辞向裘德的耳朵致敬,一边用左手扭住对方的左手,隔着一臂的距离摇晃着他单薄的身躯,同时用裘德自己的哗啦板的平面抽打他的屁股,每抡一圈便抽打一两下,使田间地头响彻了啪啪声。“别打了,先生……求求你别打了!”头晕目眩的孩子叫喊道。他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显得可怜巴巴,就像是一条上了钩的鱼在向岸上摇荡,觉得丘陵、麦垛、树林、小径以及乌鸦在以惊人的速度围着他一个劲转圈圈。“我……我……先生,我只是觉得地里有的是庄稼……我看见他们种的……乌鸦吃一点填肚子不当紧……你不会觉得少什么的,先生……费洛特孙先生要我以仁爱之心对待鸟儿……哎哟!哎哟!哎哟!”

这种实事求是的解释似乎使农夫更加恼火,还不如裘德干脆什么也别说的好。楚萨姆仍在狠揍这个头晕目眩的顽童,打人的工具发出的哗啦声不停地在田野的各处回荡,一直传到在远方干活儿的人们耳中,使他们觉得裘德正在孜孜不倦地摇动哗啦板赶鸟儿;雾团之后新教堂的塔楼哗啦哗啦地反射出回声。为了建造那座教堂,楚萨姆农夫还捐过一大笔钱呢,以证明他对上帝及人类的爱。

过了一会儿,楚萨姆对这种惩罚的工作感到厌倦了,便将哆嗦不已的孩子放到地上,从衣袋里摸出一枚六便士的硬币,给他作为当天的工钱,命他滚回家去,再也不要让他看见他来这片地里。

裘德跳到农夫够不着的地方,流着眼泪沿小径走去;他流眼泪,倒不是因为身上那剧烈的疼痛,也不是因为他发现俗情天道存在着漏洞——对上帝的鸟儿有益,对上帝的农夫就有害,而是因为他惊恐地感到自己来这个教区未足一年便干了丢人现眼的事情,恐怕自己将成为姑婆终生的累赘。

心中有了这层阴影,他实在不愿到村里抛头露面,于是走上一条弯道,经高耸的树篱后边穿过一片牧场回家。路上,他看见许多成双成对的蚯蚓半缩着身子躺在潮湿的地面上,每逢这个季节的这种天气它们总是如此横于道上。按平时的走法,每一次落足肯定会踩死几条蚯蚓。

楚萨姆刚刚伤害了他,可是依天性他却不忍心伤害任何生物。每次他把一窝幼鸟带回家,都要闷闷不乐得半夜睡不着觉,常常在第二天早晨就将幼鸟和鸟窝放回原处。看见别人伐树或剪枝,他简直就受不了,认为树也能感到疼痛。当他还是幼儿的时候,谁要是修剪晚枝,会使他万分悲哀,因为那种时节树汁上升,剪枝后汁液大量淌出。这种懦弱的性格(假如能称其为懦弱的话)表明,他这种人天生就该经受痛苦的煎熬,直至他那多余的生命落下帷幕,他才会重新得到平静。此刻,他踮起脚尖在蚯蚓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行,连一条蚯蚓也没踩死。

进入家门,他看见姑婆正在向一位小姑娘出售一块价值一便士的面包;待顾客走后,姑婆冲他问道:“喂,上午刚过了一半,你怎么就回来了?”“我被赶回来了。”“什么?”“楚萨姆先生把我赶了回来,因为我让乌鸦吃了地里的一些麦粒。这是我的工钱——最后的一次工钱!”

他悲哀地将那枚六便士的硬币扔到桌子上。“好呀!”姑婆倒抽一口气说。随之,她便数落起他来,说这一下他整个春天都落得无事可做,靠她吃闲饭了。“你连鸟都不会轰,那你能干什么?算啦,别摆那副哭丧脸!楚萨姆农夫说实在的比我强不到哪儿去。正如约伯所言:‘如今比我年轻的人倒嘲笑起我来了,可当年他们的父辈跟我的狗在一起,我都觉得掉价呢。’不管怎样,楚萨姆的父亲曾为我父亲干过雇工;我八成是昏了头,竟然让你去为他干事情;要不是怕你在家调皮捣蛋,我才不会那样做呢。”

裘德到地里为楚萨姆干活儿降低了姑婆的身份,这比他玩忽职守更令她生气;于是,她责骂他时以前一点为主,道德情理倒沦为其次。“倒不是说你应该纵容那些鸟儿吃楚萨姆农夫种的庄稼。在那件事上,你当然做得不对。裘德呀裘德,你为什么不跟着你的那位校长一起到克里斯特敏斯特或别的什么地方去?唉,罢啦,罢啦……值得可怜而庸庸碌碌的孩子啊,你们家的那个支系从未出过人才,将来也决不会的!”“姑婆,那座美丽的城市——就是费洛特孙先生去的那个地方,究竟在何处呢?”男孩默默地思索了一番,然后问道。“天啊……你应该知道克里斯特敏斯特位于何处。离这儿约有二十英里呗。依我看,那可是洞天府地,和你没有多大的缘分,可怜的孩子。”“费洛特孙先生要一直住在那儿吗?”“我怎么能知道!”“我可以去看他吗?”“天啊,这可不行!你不是这儿长大的,否则你就不会提这样的问题。我们从不跟克里斯特敏斯特的人打交道,克里斯特敏斯特的人也不跟我们打交道。”

裘德出了房门,心里比以往更加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负担。他来到猪圈跟前,仰面躺倒在杂物堆上。此时,雾气已趋于淡薄,透过薄雾可以看见太阳的位置。他拉了拉草帽遮在脸上,从草帽辫褶间的缝隙望着白炽、明亮的阳光,出神地陷入了遐思冥想。他发现,随着年岁的增长,责任便接踵而至。世间万事并非似他从前所认为的那样和谐。自然界的逻辑过于残酷,令他不敢细想。对一种生物的仁慈,便是对另一种生物的残酷,这有悖于他和睦相处的观点。他发现一旦长大,就会觉得自己已抵达生命的中心点,而不是像小的时候那样觉得身处边际轨道的某一点,这时你就会产生微微战栗的感觉。四面八方似乎遍布炫目耀眼的光芒和刺耳的声音——那嘈杂声以及雪亮的光刺激着你那被称之为生命的小小细胞,使之震撼,使之扭曲。

要是能够阻止自己长大,那该多好!他不想当成年人。

后来,跟普通的孩子一样,他忘掉了心中的沮丧,一跃跳起身来。在上午剩下的那段时间里,他帮着姑婆干活儿,下午见再无事可做,便进了村。他遇见一个汉子,便向他打听克里斯特敏斯特的位置。“克里斯特敏斯特吗?噢……在那边呢,只不过我从没去过。我向来不到那种地方办事。”

汉子说话间指了指东北方向,而裘德曾自辱其身的麦田也在那个方向。这种巧合当时固然令人有些不快,但畏惧感反倒使他对那座城市的好奇之心更加强烈。楚萨姆农夫曾说不许他再到那块麦田露面,可那儿却是去克里斯特敏斯特的必经之地。不过,那条小径倒是属于公众的。于是,他溜出村子,深入早晨曾目睹过他受罚的那片凹地,一丝一毫也未偏离小径,吃力地爬上对面长长的斜坡,径直走到一小丛树木旁小路与大道的衔接点。这儿,耕地便到了尽头,眼前只有荒凉、空旷的丘原。3

大道上连一丛树篱也没有,无论是道上还是两旁都见不到一个人影。白色的路面沿坡向上伸展,愈远愈细,最后似乎跟天空相连。在这条大道的最高处有一条长满青草的“山脊路”——伊克尼尔路与之十字交叉;在过去,伊克尼尔路是该地区通往罗马的古道。这条古道东西走向,有许多英里长;活着的人仍依稀记得,这儿曾是赶庙会逛集的牛羊贩子来往的路径,如今却遭到冷落,布满了荒草。

几个月之前的一个昏黑的傍晚,驿车把裘德从南边的一个车站送到了姑婆僻静的村庄;他一直待在村子里,从未北行如此之远。在此之前,他想不到在紧靠他们的那个高原世界的边缘,竟有这么一片宽展、平坦的低地。北边的这片土地整个儿铺展在他面前,东西纵横有四五十英里;这儿的天空比村子里的蓝,空气也明显地比他在村子里呼吸的湿润。

路旁不远处,坐落着一栋红砖灰瓦、久经风吹雨淋的旧粮仓,当地人称其为“粮房子”。他正待走过,却瞧见房檐上靠着架梯子。他暗忖登高可以望远,此念一生,便止步不行,停下来观察。在房顶的斜坡上,有两个男子正在修整瓦片。他折上山脊路,向粮仓跟前走去。

他若有所思地观望两位工人干活儿;过了一会儿,他鼓足勇气,攀上梯子,站到两个人的身旁。“哦,小伙子,到这上边来想干什么?”“多有打搅,我是想知道克里斯特敏斯特城在什么地方。”“克里斯特敏斯特在那边,在那片树丛的旁边。你可以看得到的……至少在晴天能看得到。喔,不,现在看不到。”

另一位瓦匠乐得停下手中单调的活计,不管干什么都愿意,这时也偏头朝同伴所指的方向瞭望。“这种天气一般是看不到的。上次我看见那座城市的时候,太阳正落山,火红的光芒四射。克里斯特敏斯特看起来就像……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像是神圣的耶路撒冷。”男孩庄严地提示说。“啊,对……要是我永远也想不到这种比喻……可今天我看不见克里斯特敏斯特。”

男孩极目远眺,然而也看不到那座遥远的城市。他下了房顶,把克里斯特敏斯特抛在了脑后,因为他这种年龄的孩子注意力是很容易转移的。他沿着山脊路行走,在周围的山坡上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自然景物。返回玛利格林的路上再次经过那座粮仓时,他发现梯子仍靠在原处,但那两位工人已干完当天的活儿走了。

天色渐晚,周围仍淡雾缭绕,但除过附近的潮湿地带及河道沿岸,雾气倒是比先前消散了些。他又想起了克里斯特敏斯特;既然从姑婆家跑了两三英里的路专程赶来,他希望能看一眼那座常听人说起的迷人城市。不过,即便他候在这儿,天黑之前也不大可能雾散天晴。但他实在不愿离开,因为只要朝村子那儿走上几百码远,他就看不到北边的这片旷野了。

他登上梯子,想再眺望一下瓦匠方才所指的那个地方;他坐到最高的一根梯杠上,斜依着房瓦。下次要来这么远的地方,恐怕得等许多天以后。也许,如果他祈祷,便可以遂心如愿,看到克里斯特敏斯特。听人说,有的时候祈祷词会应验,但有的时候也不灵。他曾读过一本宗教小册子,里边说有个人着手盖教堂,却没钱完工,于是跪下祈祷,结果下一邮班就把钱送来了。另一个人如法炮制,却没有拿到钱,可后来他发现自己祈祷时穿的裤子是一个邪恶的犹太人缝制的。裘德从中受到鼓舞,于是转过身跪倒在第三梯级上,身子靠着上边的梯级,祈求上天让雾气散去。

随后,他又重新坐下等待。过了十分钟或十五分钟,薄雾终于从北边天际散尽,而别的地方则早已没有了雾气。离太阳落山大约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西边的乌云分开,露出了太阳的半边脸;阳光从两团蓝灰色的乌云之间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束倾泻下来。男孩立即回首眺望原先的那个方向。

在那一片绵延的景物中间,有些光点似黄宝石般晶莹闪亮。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变得愈来愈清澈;后来,那些黄宝石亮点转变成了风向标、玻璃窗、湿漉漉的石板房顶以及塔楼、穹隆顶和石灰石建筑物上的闪光点,另外还有各种各样轮廓朦胧的景物。毫无疑问,那就是克里斯特敏斯特,如若不是肉眼直接看到的,便是那座城市的海市蜃楼。

男孩目不转睛地望啊望的,直至那些风向标和玻璃窗不再闪闪发光,如风吹蜡烛一般几乎骤然消失了。那座朦胧的城市罩在了云雾之中。他把脸转向西方,发现太阳已经落山。那一带的前景变得阴森漆黑,近处的景物无论颜色和形状都像是妖魔鬼怪。

他提心吊胆地下了梯子,发足朝家里疾奔,尽量不去想什么巨人啦、游魂赫恩啦以及伏击克里金的魔王啦,也不去想天灵盖上有个血窟窿的魔船船长以及那些躺在他周围的甲板上、每天夜里都起来造反的死尸。他情知自己已经长大,不再相信那些恐怖的传说,但一看到教堂的塔楼和他家窗口映出的灯火,他还是感到一阵高兴,尽管那个家并非他的出生地,尽管姑婆不太关心他。

那个老太婆的“店铺”橱窗由二十四个铅框组成,上边的玻璃有些因年代久已经氧化,所以橱窗里陈列的那些可怜的每个一便士的货品让人难以看得清楚。那只是一部分货物,但全部货物加起来强壮的汉子一个人也能搬得动。裘德在橱窗内侧和周围待了许久,然而却是人在心不在。这儿的天地实在渺小,而他的梦想则是那般宏大。

北边冰冷冷的白垩高原形成一道牢固的屏障,透过这道屏障他总能看到一座辉煌美丽的城市——那就是他在想象中比作新耶路撒冷的地方。不过,在他的梦境里,比起《启示录》的作者,也许多一分画家的成分,少一分珠宝商的成分。那座城市之所以具有实体性和永恒性,影响着他的生活,主要是因为一个核心事实——那个在知识及志向上都令他万分钦佩的人就生活在那儿,不仅如此,而且还生活在思想更为深邃、智慧更为卓越的人们中间。

遇到阴晦的雨季,他虽然知道克里斯特敏斯特也一定在下雨,却简直不能相信那儿的雨景会这般凄凉。他不常出村,可一旦离开这一方之地,他总要溜到山丘上的棕房子那儿,不住眼地远眺,有时瞥见一个穹隆顶或尖塔,有时瞧见一缕轻烟,这在他看来像是圣香在冒烟,带有些许神秘的色彩。

一天,他忽然心生一念:倘若天黑之后赶到那个瞭望点,或者再朝前走一两英里,便可以观赏到那座城市灿烂的华灯。那样,他得孤身一人走回家,可即使这种顾虑也阻挡不住他,因为他毫无疑问可以壮起胆,表现出一丝男子汉的气概。

于是,这项计划得到了实施。抵达瞭望点时,天色还不算晚,薄暮刚刚降临;但东北边的天空黑压压的,再加之从那个方向吹来一股股的风,使周围十分阴暗。他总算未虚此行,不过他没有像先前期望的那样看到一排排或一盏盏的灯,只见一片光晕或燃烧的云雾以漆黑的天空为衬幕罩在城市的上方,使灯光和城市显得大约只有一英里之遥。

他心潮起伏,不知自己的恩师在那片灯海的哪一处;恩师跟玛利格林断了音讯,和村里的任何人都没有联系,在村民们的眼里仿佛死了一般。裘德似乎瞧见费洛特孙正在那片发亮的地方安闲地散步,好似尼布甲尼撒炼炉里走出的一个人影。

他曾听人说。微风的速度为每小时十英里,此时他想起了这一点。他面向东北方张开嘴把风吸进肚里,就像是在喝甜酒一样。“一两个小时前你还在克里斯特敏斯特城,”他亲昵地对风儿说,“轻轻拂过街面,把风信标吹得滴溜溜转,抚摸着费洛特孙先生的面孔,被他所呼吸,而现在你却来到这里让我呼吸;你,还是克里斯特敏斯特的你。”

突然,风儿裹来了一种东西,一种来自于那座城市的信息,就好像那儿有个人在呐喊。原来是钟鸣,是克里斯特敏斯特的城市之声,正在轻缈、悦耳地冲他喊叫:“我们在这儿很幸福。”

他心往神驰,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使大劲聚集精神才清醒过来。在离他所站立的山头有几码远的地方出现了几匹拉车的马,它们从陡峻的山坡底下,循着弯曲的路线,费了半个小时方来到这儿。大车上装的是煤,而往高原上运煤只有走这条道。跟车的有车把式、助手,还有一个男孩;这时,男孩用脚踢过一块大石头堵在一个车轮后,让气喘吁吁的牲口好好休息休息,而那两个人则从车上取过一瓶酒对饮起来。

两位大人都已上了年纪,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裘德和他们搭话,问他们是否从克里斯特敏斯特来。“拉着这样重的货,那怎么可能!”他们说。“我指的是那个地方。”裘德对克里斯特敏斯特爱悠悠、情绵绵,就像一个小伙子谈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一样,觉得不好意思再提它的名字。他用手指了指天上的光晕,那光晕是老眼昏花的人难以注意到的。“是啊,东北方是有块地方看起来比别处亮一些,你要不说我还注意不到呢。毋庸置疑,那就是克里斯特敏斯特。”

裘德腋下夹了本故事书,那是天黑前来时路上看的,此刻滑落到了地上。车把式睁着眼看他捡起书,把书页弄平展。“喂,小伙子,”他说,“你得换一下脑子,才能看得明白他们那儿念的书。”“此话怎讲?”裘德问。“噢……咱们老百姓所能理解的东西,他们历来看也不看。”车把式侃侃而论,以消磨时间。“他们钻研的语言是修通天塔时所用的那种各不相同的语言。他们读起那种东西快得宛若夜鹰打旋。那儿只讲究学问,除了宗教和学问,别的什么也不讲。宗教按说也是一门学问,我反正压根不懂那玩意儿。是啊,那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虽然如此,夜间的街头上还是有妓女游荡……那儿培养牧师,就跟在地里种萝卜一样,这你大概知道吧?不过,培养一个人才……要花多少年,鲍勃?……得花五年的时间把一个游手好闲的青年训练成一个不带一丝邪心杂念的正经传教士。只要能够改造,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像工人一样对其加工打磨。栽培出来的人才板着面孔,身穿黑色长袍及背心,戴着传教士的那种衣领和帽子,装束得跟《圣经》里的人物一样,有时连自己的母亲都难以辨认……那是他们的事业,这和别的人也有其他的事做一样。”“可你怎么知道……”“别打岔,我的孩子;长辈说话的时候,万万不可插嘴。把前边的马朝旁边拉拉,鲍勃,有人过来了……要知道,我此处所讲的是大学生活。他们过的是高尚的生活,这一点无可否认,尽管我本人对他们并不看重。咱们此刻身在高处,他们则心在高处,无疑都是些思想崇高的人……有些人只消吐出心里的学问,就能挣好几百镑。有些年富力强的,赢来的银杯差不多就可以值那么多钱。在克里斯特敏斯特,到处都飘荡着美妙的音乐。不管你信不信宗教,或嗓音好不好,你都会情不自禁地跟随大家一起引吭高歌。那儿有一条街道——一条大街,在世界上可谓独一无二。我认为,我对克里斯特敏斯特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时,马儿已缓过劲儿来,又开始埋头拉车。裘德怀着崇敬的心情最后望了一眼远方的那片光晕,随即转身,和那位见多识广的朋友并排走在了一起。途中,那人又给他讲了一些那座城市的情况——讲了那儿的塔楼、大厅和教堂。马车折上一条横路时,裘德对车把式提供的情况千恩万谢,说自己非常希望在介绍克里斯特敏斯特的情况时,也能像车把式介绍得那么好。“哦,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车把式谦虚地说,“我和你一样,从没到过那儿。这点情况是我四处听来的,很乐意介绍给你。我这种人云游四方,混迹于三教九流,免不了会听到一些情况。我的一位朋友风光的时候曾在克里斯特敏斯特的牧杖旅馆擦皮鞋,晚年跟我熟得亲如兄弟。”

跟车把式他们分手后,裘德孤身一人朝家走,由于陷于沉思,竟忘记了害怕。他突然之间长大了。他心中一直有一种渴望,希图寻找一处能令他景仰的地方以安身立命。到了那座城市,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吗?在那儿,是不是无须害怕农夫的侮辱、世人的阻挠或嘲笑;是不是可以等候、观望,像自己所听说的古人那样从事伟大的事业呢?一刻钟之前他曾经凝望的那片光晕使他心动,而现在摸黑赶路时,那座城市令他神往。“那是个光明的城市。”他自言自语道。“那儿生长着知识之树。”往前走出几步之后,他又补充道。“那是一座人类的导师出现和汇集的城市。”“那儿可以称为学问和宗教的城堡。”

做出这种比喻之后,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又说道:“那是个适合于我的地方。”4

这孩子在思维的某些方面显得很老成,而另外一些方面却比自己的年龄幼稚得多。因为耽于遐想,他行路有点缓慢,叫一个步履轻捷的人给超过了。虽夜色苍茫,但可以看得见那人头戴一顶非常高的帽子,身穿燕尾服,甩开两条细腿,一双靴子走路时无声无息,表链摆来荡去,把映在上面的星月之光射向四方。裘德心生孤独之感,所以拼命想赶上那人。“喂,伙计,我急着赶路呢!要想跟我一道走,就得把步子加快。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想我是知道的。你是韦尔伯特医生吧?”“啊……看来我已名扬四海!一个为公众谋福利的人,理应如此。”

韦尔伯特是个云游四方的江湖郎中,在乡下无人不知,但在别的地方却默默无闻,因为他着意隐匿行迹,以免遭到盘查,引起麻烦。只有乡下人才找他看病,所以他在维塞克斯的名声也只局限于农人之间。比起那班资金雄厚、宣传有方的江湖郎中,他的地位更为低下,对象也更为卑微。实际上,他是个在夹缝里生活的郎中。他走的路非常多,足迹几乎遍及维塞克斯的各个角落。有一天,裘德看见他把一罐加了颜色的猪油当作治腿病的药卖给一位老妪;那老妪按分期付款出一畿尼买这种珍贵的药,每两星期付一先令。那位医生声称此药只能从西奈山上的一种特殊的动物身上提取,而该动物只有冒着伤肢体、送性命的巨大危险才可以捕获得到。裘德对这位绅士的药品虽早已狐疑满腹,但是却觉得他肯定经得多、见得广,可以针对并非绝对跟他的职业有关的事情提供可靠的情况。“你大概去过克里斯特敏斯特吧,医生?”“去过……去过许多次,”那位瘦高个回答,“那儿是我悬壶行医的一个中心。”“那是座盛行学问和宗教之风的奇妙城市,是不是?”“你要是亲眼目睹,会这么说的,我的孩子。嗨,就连那些在大学里洗衣服的老太婆的儿子也会讲拉丁语;不过,让我挑毛病的话,他们的拉丁语不标准,我们在上学的时候称其为阿猫阿狗拉丁语。”“学不学希腊语呢?”“哦……那是将来做主教的学生修的课程,为的是能看懂原文的《新约全书》。”“我也想学拉丁语和希腊语。”“这是一种崇高的志向。两种语言都得先弄一本语法书看看。”“我意在有朝一日到克里斯特敏斯特去。”“你啥时候到了那儿,就说韦尔伯特医生是包治各种消化系统病、气喘和气短症的药品专卖人。每盒两三个便士,有政府颁发的特许证。”“假如我答应在这一带宣传,你能为我搞到语法书吗?”“我将很乐意把我的卖给你——那是我上学时用的。”“啊,谢谢你,先生!”裘德感激地说,但却喘着粗气,因为那医生走路大步流星,使他一路小跑,腰部一阵剧痛。“我看你还是在后边慢慢走吧,小伙子。现在我把我的打算讲一讲。如果你到村里别忘了挨家挨户宣传韦尔伯特医生的金膏药、长命水和妇科良药,我就把语法书拿来,并且给你上第一课。”“你准备在哪儿把书给我?”“两个星期后的今天,也是在这个时辰——七点二十五,我将准时经过这儿。我的行动和沿轨道运转的行星一样准确无误。”“我届时将在此处恭候。”裘德说。“你可要为我的药揽到顾客。”“是的,医生。”

裘德说完留在了后边,等了几分钟喘口气,然后才向家中走去,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向克里斯特敏斯特迈出了一步。

在后边的两个星期里,他东奔西跑,想到前程脸上便微微含笑,仿佛心里的念头变成活脱脱的人在冲他点头打招呼。年轻人一旦萌发美好的念头便满面生辉、笑容可掬,犹如一盏神灯照亮了他们晶莹的心,使他们产生美妙的幻想,觉得天堂近在咫尺。裘德这时脸上浮现的便是这种笑容。

他忠实地履行了自己对那位悬壶济世的郎中所许的诺言。他实心实意地相信那人,于是奔忙于周围的村落之间,为那位医生兜揽生意,到了约定的那个傍晚,他一动不动地站立于他上次跟韦尔伯特分手的那片高原上,等待着他的来临。那位云游四方的医生准时赶到,然而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裘德跟上他的步子,心里好生奇怪,因为虽然隔了两个星期,傍晚的天色比上次亮了许多,而那人似乎认不出自己年轻的朋友了。裘德暗忖也许是由于自己换了一顶帽子的缘故,于是郑重地跟医生打过招呼。“什么事,我的孩子?”那人心不在焉地问。“我来了。”裘德说。“你?你是谁?啊,对啦……当然是你!揽到生意了吗,孩子?”“揽到了。”裘德把一些村民的姓名及地址告诉了他,说那些人愿意买他那闻名于世的药丸和软膏,试试其药效。医生用心一一记牢。“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语法书呢?”裘德焦急得声音有些发抖。“什么语法书?”“你上次说要把你获取学位前曾经用过的语法书给我带来。”“噢,对啦,对啦!忘得一光二净!你看,伙计,那么多人的性命都系于我一人之身,即便想分出些精力处理别的事情也不能够。”

裘德控制住自己,过了很长时间才确信这是实情,于是用万分痛苦的声音说:“你没把书带来!”“是的。你得再为我从病人那儿揽些生意,下次一定把语法书给你带来。”

裘德留在了后边。他是个单纯的孩子,但小孩子家有时会突然产生入木三分的洞察力,于是乎他立刻瞧出了这位江湖郎中是什么货色。从这个渠道不能获取智慧之光了。理想中的月桂树的叶子从树冠飘落了下来。他走到一扇大门前,靠在门上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失望之后,接踵而至的是一段时期的迷惘。也许,他可以从阿尔弗利逊买语法书,但那毕竟得花钱,而且还得知道书的名字。他虽然生活舒适,然而却完全靠别人养活,自己身无分文。

正在这个时候,费洛特孙先生遣人来取钢琴,裘德从中得到了启发。何不写信给校长,麻烦他在克里斯特敏斯特为他搞语法书呢?他可以悄悄把信塞入琴箱,对方一定能看得到。何不求恩师寄两本经过大学气氛熏染的旧书呢?

把这意图告诉姑婆就会使其流产,所以必须单独采取行动。

他又运筹了几天,终于行动起来。钢琴上路的那天碰巧是他的生日,他偷偷将信放入盛钢琴的货箱里,上面注明是写给自己无比崇拜的朋友。他害怕暴露这次行动,担心朱西拉姑婆一旦发现他的动机,会迫使他放弃计划。

钢琴被送走了。裘德等了一天又一天,候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每天早晨姑婆未起床前他都要到那个乡村邮局去。最后,终于有一个包裹寄到了村里,他从两端看到里面装的是两本薄书。他把包裹拿到个僻静处,坐在一株伐倒在地的榆树上将其解开。

自从上次克里斯特敏斯特及其希望之光使裘德产生了狂喜心情或幻觉之后,他就大动脑筋,好奇地思量着把一种语言的词句转变成另一种语言究竟有哪些步骤。他最后得出结论:一门外国语的语法主要包括一种规律、定则或密码性质的线索,一经掌握,使用时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将母语中的词句转换成外国语。他这种幼稚的想法实际上就是把闻名遐迩的格林规律像数学一样极度精确化,把极为粗糙的规律提高到了理想的完善程度。这样,他就认为未掌握的语言当中的词句潜伏在已知的语言里,只要学会技巧去揭示就行了,而这种技巧可由上述的语法书提供。

因此,当他看过包裹上盖着克里斯特敏斯特的邮戳,把绳子割断,打开书去看拉丁语语法时(那本书碰巧放在上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那是一本有三十年历史的旧书,脏兮兮的,到处都胡乱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好像处处都和印刷的字母过意不去,上边信手标的日期比他的出生日早二十年。然而,这并不是令裘德困惑不解的原因。他这才头一次得知,语言中并不似他起初幼稚地推测的那样有什么转换规律(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有的,只不过语法家未承认罢了);不管是拉丁语还是希腊语,都要花费数年的心血,一个词一个词地记。

裘德扔下书,仰面躺倒在榆树那宽展的树干上,苦恼到了极点,这样有一刻钟的时间。像以前常常做的那样,他拉下草帽遮住脸,观望着那轮透过草帽的缝隙阴险地偷瞧他的红日。原来拉丁语和希腊语就是这个样子——瑰丽的幻景消失了!他原以为手到擒来的美事,到头来却如以色列人在埃及干苦工那样没了希望。

过了一会儿,他心想:克里斯特敏斯特的学者们该多么聪明啊,一个词一个词地学,竟能掌握数万词汇。他望尘莫及,不具备这种头脑。阳光穿透草帽倾泻在他的脸上;他希望自己从未见过书,以后也永远不会见到,希望自己压根就没有降临人世。

按说,如果有人走这条路,问问他为何伤心,安慰他说他的想法比语法家的想法先进,那样也许可以令他振作起来。可惜没人过来,因为平时就没人走这条路。裘德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顿感天塌地陷,真恨不得一死了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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