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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30 0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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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岩波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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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辰星璀璨

今夜辰星璀璨试读:

作者简介

岩波原名李重远。中同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作家[办会全委会委员。南开大学毕业,高级政工师,历任部队战士、机关处长、国家级大报特约记者、行业杂志副主编。曾出版非虚构义学《风雨毛乌素》,中短篇小说集《翡翠扳指》,长篇小说《我把青春献给你》《狼山》《成色》《地下交通站》《1943,黄金大争战》《孔雀图》《饮食男女》《暗战》《占玩圈》《青花》《开锁》《离婚男人》《女市委书记的男秘书》等,计五百余万字,有的作品获国家和省市级奖项。

楔子

风雪交加的夜晚,一位脸蛋冻得通红的妙龄少女气喘吁吁爬上五楼来敲我的门,让我十分惊诧。待进得门来,方知她是镇上德高望重的退休中学校长黎锦文的孙女。她怀里抱着好大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手写的方格稿纸。这年月还有用稿纸手写稿件的吗?每页三百六十格,是三十年前流行的稿纸,每页都是钢笔楷书,工工整整,一丝不苟。黎锦文是我的忘年交,一个胸藏锦绣却异常邋遢,外貌与学养风马牛不相及的乡间传奇人物。他在镇上声名显赫,人脉广泛,多年来作为镇上最有资历的文化人,不光掌管着一个鼓乐班子,他的遍览群书、知识渊博更是远近闻名。这包稿件,是他写的一本关于本镇村官的故事,里面引用了法国著名思想家托克维尔的话:“一旦我认为一件事是真理,我就不想让它卷入辩论的危险里,我觉得那好像一盏灯,来回摇晃就可能熄灭。”故事中的主人公丁辰星与姚贞贞不一定读过托克维尔的这段话,但却是这么做的。他们力排众议,沿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奋力前行。狂风暴雨,急流险滩,不在话下。

黎锦文说,托克维尔二百年前即已成名,他的代表作之一《旧制度与大革命》成为思想界不朽之作,是世界上一些国家大学的基础教材。2012年中央一位领导郑重地向中国的专家学者推荐了这本书,使其一时间洛阳纸贵。还有个大领导曾经来黎锦文家乡检查指导工作,接见了他这本书的主人公丁辰星与姚贞贞,听取他们的汇报。他们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或扭转该村落被动局面有功,得到褒奖。黎锦文在此斗胆夸口,这个大领导和托克维尔、丁辰星等诸人应该算一类人,至少他们的思想脉络是相通的,然而也是不同寻常的。

我看了黎锦文这本书的原稿,思想深刻,文字深邃,间或有些艰涩,他毕竟不是擅长文艺创作的职业写手,但里面丁辰星与姚贞贞的故事具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戏剧性,更带有厚重的历史感与残酷的现实性,引起我这个职业写作者的极大兴趣。轻易不沾酒的黎锦文郑重其事地请我吃饭并破例喝了一次“大”酒以示诚意,带着醉意叮嘱我:“你把它加工成小说吧。但写到我的时候笔下留情。”还说一旦此书杀青,他家里收藏了五十年的一瓶直沽高粱酒将与我共享。书中的主人公之一姚贞贞却通过黎锦文找到我,对我说:“镇上的事随便写,但不要写我与丁辰星的关系。”她现在是一个区的区长,不知是因为谦虚还是提起前夫伤心。但他们都身在故事之中,曾经的人性的光芒与历史的脚步如此紧密地相映成趣,怎能让我这个写作者罢休……

土坯房,黄泥路,苇塘后河三棵树;

前有车,后有辙,千年古村故事多。

丁家长,刘家短,三只蛤蟆四只眼;

辰星高,三凳矮,人心定评没法改。

据我所知,多年来,描绘和讲说丁家堡的顺口溜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人们也一直在口口相传。苇子坑、后河至今都在,三棵老树早已作古,原址上翻新的树木不知换了多少茬,村里村外的树木已经以千百论。而丁家和刘家的故事仍在继续,谁“高”谁“矮”却已初见分晓。事情应该从这一年说起:

夏去秋来已半月有余,北方大地上空火炽的太阳依旧晒得人脸上冒油。夕阳西下,出了一天臭汗的丁家堡村的村民们,稍事休息,又开始为大炼钢铁热火朝天挑灯夜战砌高炉,而丁老倔却偎咕在自家土炕上热火朝天吭哧吭哧干那自以为最重要的事。

丁老倔夜晚往高炉上背砖的时候,照耀工地的马灯不够亮,让他一脚踩空摔了下来,背上的耐火砖太沉了,扯带他跌掉两颗门牙崴了脚,嘴唇肿得像猪,有了硬邦邦的“工伤”理由,他获得三天病假。两天前,被确定往高炉背耐火砖时,他就提出异议:“我们农民祖祖辈辈都在种庄稼,炼个球的铁呀。”断然拒绝。大队书记道:“那就扣掉你半年口粮。”呔,岂有此理。不过他无计可施。全家,不,全村,不,各村,都指望着生产队和大队年终分红,那是一年劳作的成果所在,他岂敢拂逆。

丁老倔是带着气上高炉的,一张黑黜黜粗剌剌的面孔拉长得像驴脸。当他挨了摔以后,有人便怀疑他在使苦肉计,要他说说清楚。大队书记网开一面,放了他。丁老倔捂着嘴抬眼看那昏黄的马灯高声诅咒的时候,一颗流星拖着长尾倏地从头顶划过,一个热浪也倏地从他心头滚过。他突然感谢起那昏黄的马灯来,是马灯让他摔了跤才看到流星——看到希望的。他到家后顾不上用盐水漱口,嘴角挂着血渍,即支走三个闺女,插了门,搂过老婆宽衣解带起来。老婆叫丁香花,是丁老倔已出五服的一个远房堂妹,生性老实蔫吧,村里人都说她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倒不出来”的主儿。生不出儿子,似乎理屈,丁老倔几时想干,丁香花便闭了嘴以自己单薄的身体奉陪,不敢抗拒。大半夜,三个闺女挤在院子角落的柴草垛旁,搂抱着睡着了。丁老倔干得忘我,忘了门外的三个闺女。

那一晚,从高炉上摔下来三个人,全都跌得鼻青脸肿,口鼻流血,其中一个还跌折了腿。村里年龄最大的老者发了话:“勉为其难的事就不要干了吧。”于是,高炉还没有砌完便停了工,大队书记害怕被处理,主动请罪辞职;公社领导连夜前来查看,当场撤掉了并不负责砌高炉的大队长的职务,罚写三篇检查,每篇不得少于一千字,还不许找人代笔。这对文化不高的大队长等于实施了“酷刑”(好在书记是自己辞的,否则也会遭此命运)。但公社领导现场提名了好几位新书记和大队长,全都遭拒;他不知道丁家堡已有高龄老人暗中发话,只以为这个村的人们思想落后,不识时务,气得五迷三道,拂袖而去。于是,丁家堡的“大炼钢铁”胎死腹中。后来从邻村传来为炼钢铁很多村民的铁锅和锄头都被投入炉火的消息,人们方知本村老者的话十分中肯,纷纷地悄悄来老者家跪谢。

有文字记载的五千年漫长中国史,流传下不计其数的形形色色有用无用的箴言警句,北方乡间对其中一句话特别在意,就是亚圣孟子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似乎也不算稀奇,关键还有不必说出来,却人人心里默认的另一句话:“生闺女不算,必须是儿子。”对于丁老倔来说,这样的体验更加深刻,他是五辈单传,他也有过姐妹,但到了结婚年龄就都出嫁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家里的大事小情全是他两口子打理,老爹老妈卧病在床的时候,姐妹顶多前来看一眼,待不了俩小时就匆匆回去,那边还有一大家子,即使她们不想走,老爹老妈也要轰她们,根本没想指望她们。丁老倔则不同了,你是家里延续香火血脉的正根儿,将来房子土地一应财产只有你能够名正言顺继承。想到这一点,丁老倔对身下芦柴似的丁香花愈加下力了。村里的土医生曾经这样威胁过丁老倔:“丁香花的小身板竟然生过三胎而不死,已是奇迹,也是侥幸,绝不适合再怀孕了,否则便有生命之虞。”“啥叫‘之虞’?”“就是‘嗝儿屁’。”

丁老倔锁紧眉头把一口黏痰射向一棵树,心里暗骂丁香花为什么瘦得像灯草,怎么喂也喂不胖。这些年丁香花的脸色一年不如一年,蜡黄夹杂惨白,走起路来飘啊飘的,只要外面刮起西北风,丁老倔便不敢让她出屋。

位于中国北方平原的丁家堡亦有千年历史,算得上是有了底蕴的古老村落。如此长的悠悠岁月,留下数不清的乡俗俚语也是顺理成章。其中一条很古怪:头顶如果闪过流星,家中必出大事。别的不说而单说这条,丁老倔因对这话深信不疑,从工地回到家就与丁香花做成一处。十个月后,没等土医生来家上手,丁香花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瘦成一把的丁香花却又大出血昏死过去,眼看就要咽气。土医生在给予了愤懑责骂的同时施以援手,拿出看家绝活,给丁香花服了一种自制的用香灰与草药合成的黑色丸药,并施行针灸,为丁香花止了血,勉强挽救一条命。五辈单传的丁老倔盼星星盼月亮,想要个男孩。前面虽已有了三个女孩,却怎能满足他的心愿,只是碍于丁香花身体不行,他好几年没有造次。待到遇上流星,便连丁香花的生命之虞也顾不得了。前些年他曾经天天夜晚在村街溜达,祈盼头顶来一颗流星。结果,在工地上真的遇到了;结果,真的生了个儿子。土医生这样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么对待老婆,罪该万死。”没有其他办法,丁老倔单腿跪下,一杯山芋干老酒举过头顶,烦请土医生嘴下留情。事后请土医生开偏方调理丁香花身体,自不在话下。

待儿子懂事后,丁老倔把流星的神奇故事讲给他,谁知,得到了小孩子的一顿无情嘲笑:“我们老师讲过流星的故事,您的乡俗俚语早该改改了。”丁老倔给了儿子一掴子。他坚信老理儿。他给儿子起的名字就是“丁辰星”,有些虚张声势,管他呢,又不是别人的儿子。

他在儿子落生后曾经找到镇里的小学校长嘀咕:这小子来历不凡,什么名字最吉利?校长道:“你若非信那些,可以考虑‘辰星’二字。辰星就是水星,是最靠近太阳的行星,阳光总是象征吉祥。”丁老倔信服地连连点头。校长又道:“古时候西方人以为水星不是一颗而是两颗行星,他们在暮色中见到它时,称它为‘墨丘利’,在晨曦中见到它时,称它为‘阿波罗’。后来人们终于知道了墨丘利和阿波罗就是同一颗星,就称水星为‘墨丘利’。墨丘利是罗马神话中专为众神传递信息的使者,他头戴插有双翅的帽子,脚蹬飞行鞋,手握魔杖,行走如飞。”丁老倔听不太懂,不过,对校长仍然十分宾服。这个校长就是黎锦文。

非常有意思的是,村里另一个姓刘的农家在丁辰星诞生的那天生下一个女儿,因为城里的亲戚来看望他们带了两只菠萝——那时候物资紧缺,这可是不易看到的稀罕物——于是他们给女儿取名为“刘菠萝”以示纪念。丁老倔到公社派出所给儿子上户口的时候,遇到刘家给女儿上户口,丁老倔听到“刘菠萝”的名字,就想起了校长说的“墨丘利”和“阿波罗”是一回事,感觉这妮子正与“丁辰星”相配,如此奇缘简直天作之合,便提议两家结娃娃亲,特别指出自家小子非同一般;并且表示,如果刘家愿意,他将搭上自己的大女儿给刘家做媳妇。虽说,看上去有些“换亲”的色彩——在古风依旧的丁家堡,“换亲”是令人不齿的。于是,丁老倔找到村里的老者,请求发句话。老者道:“这两对孩子的年龄都匹配,该不该结亲,还需你们丁、刘两家自己定夺。”这就等于“客观上”没有障碍了。

彼此知根知底,都是规矩本分人,似可考虑,刘家当家人刘连旺便亲自来丁老倔家“查看”丁辰星,验证是不是像丁老倔说的那么出众。但见一条脏兮兮的薄被子包裹的小小红肉团,那一张明月般的圆脸,确实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目光有力,鼻直口方,没有犹豫,当即踢了丁老倔屁股一脚。再看那大女儿,虎背熊腰,一脸憨相,拉了一下手,硬得硌人。刘连旺暗忖我家正缺个庄稼把式,干得过。便回身出去割来半斤猪肉由丁老倔炒了两个菜,两个人喝了一瓶山芋干老酒,“拉钩拉钓”,这桩娃娃亲算是定下。丁老倔如此态度积极,有一个因素他守口如瓶:刘家家境好于他家。刘连旺也有一个因素守口如瓶:刘菠萝五官尚可却面容黧黑,作为女孩,不太招人待见;能赚个好劳力却是意外收获。

刘连旺原名刘连忘,是个老和尚起的名字。他出生时难产,请来一位老和尚隔着布帘念经,方使他终于落生。呱呱坠地以后哭声响亮,如同唱歌,老和尚感觉不同寻常,迟迟不肯离去,看着这个娃娃想出一句成语“流连忘返”,遂将前三字送与刘家。刘家没什么文化,原文照搬,起名刘连忘。待上了私塾,真的爱忘,读前面忘后面,私塾先生建议刘家给孩子的名字换一字,即将“忘”换作“旺”。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改名以后刘连旺确实书读得不错,解放后得以做了好几年大队会计。后来被一个市里下来的老会计顶了,此为后话。刘连旺不愧做过大队会计,很有心计。他让丁老倔看他家刘菠萝的时候,给孩子脸上蒙了白纱巾,说是怕孩子受风。丁老倔本来对女孩子就兴趣不大,简单扫了一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问了问孩子落生以来闹没闹病。刘连旺便一迭声道:“没病没病,壮得像牛犊子。”

自打丁辰星落生,丁老倔就打定主意,要好生呵护这个儿子。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找媳妇自然要家境好些的。但毕竟自己家境不如意,儿子免不了要穿姐姐们的剩衣服。但因为姐姐们的衣服并不多,替换下来的往往已经大窟窿小眼了,也好,丁老倔说,可以几件拼一件,洗乏了的旧衣服软和。丁香花拖着病弱的身子常年偎咕在炕上,给几个孩子“拼接”缝补衣服,好像总有缝不完的活儿,难得见到她走出屋子。

转眼三四个月过去,丁辰星赖赖巴巴的不见长,还像个病秧子总是感冒,咳嗽,一阵阵的还喘,丁老倔秉持“是药三分毒”的乡俗俚语,到公社集上买了酸梨煮汤喂孩子,或是用白菜疙瘩、青萝卜、葱白切成丝熬汤喂孩子,只要不发烧,断然不肯去请土医生。他知道,土医生如果前来,便首先会唇枪舌剑夹枪带棒来一通尖酸刻薄的奚落。再说,家里并不富裕,每个月都是嘴顶嘴地过。看病花钱,实在是奢侈事。于是,丁老倔顺理成章感觉只有一个儿子不保掯——他不敢想丁辰星会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冥冥之中感觉丁辰星这样的身板恐怕在传宗接代上不会给丁家作劲,不知儿子将来是否也是只生女儿,或干脆不能生(村里好几个家庭都没有孩子,为了养老,只能领养,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血,谈不到传宗接代,而且将来会不会孝顺,也难以推断)。丁家不能因为丁辰星是六辈单传而在传宗接代上再生幺蛾子,弄个绝后,那他这个当爹的就罪过大了。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他待老婆身子骨刚刚稳定一些,就提出继续造小孩。偏偏这个时候他在晚上遛村街的时候又遇到了流星,遂一口咬定他命里至少还有一个儿子。当夜便“强暴”了丁香花。丁香花几乎是哆嗦着颤抖着战栗着接纳着他。当初之所以娶了病病歪歪的丁香花,是因为两家祖上关系不错,虽都穷,但互相不嫌弃。起初丁老倔感觉“拾了个便宜柴火”,哪知丁香花被娶进门后三天两头儿闹病;那丁香花没有远嫁起初也只觉得丁老倔老实可靠,哪知丁老倔炕上欲望了得,简直如下山虎。洞房之夜她就被丁老倔砸得昏厥了半宿。当时丁老倔丝毫没有慌张,他把丁香花收拾干净了就搂在怀里鼾声大作了。因为村里的坏小子事先告诉他:女人有可能出现大呼小叫的情景,不要害怕,那是舒服。于是,丁香花的昏厥没有吓住丁老倔,更没有阻止他的继续进攻。后半夜丁香花刚刚恢复知觉,就又遭到来势凶猛的急风暴雨。丁香花气得差点没疯了:敢情女人的一辈子太不容易了,天天承受猛兽的蹂躏啊。后来丁香花逐渐适应了,间或也得到些许快感,却根本不能尽兴,刚刚出现一点苗头,丁老倔那边已经宣泄完毕偃旗息鼓,如同一摊烂泥倒在一边了。她因此也根本不知道果真尽兴会怎样,而且,女人尽兴究竟有没有必要,她从来没听别人说过女人在这方面还要“尽兴”的话题,因此就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奢望。

丁、刘两姓的人们陆续登场,不知道黎锦文对这个开篇是否满意?  第一章 揪心的五辈单传

如果你是五辈单传,会因为不能传宗接代而着急上火忧心如焚吗?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是丁家堡的乡俗俚语。对于多生几个孩子,丁香花并没有异议,怎奈她不想早早就死。她真怕死在生孩子上。眼下她已经明明白白看见自己在朝着“黄泉路上”走了。说丁老倔没有人性,似乎也说不上,他在追求“有后”,追求“保掯”的“有后”,不也是人性的表现吗?丁香花说不出更深的道理,总之是不想完全怪罪丁老倔。那么,只有从自身想办法。明的拂逆不行,就来暗的。

一天丁老倔下地干活出门以后,丁香花迟疑了几分钟,拖着病歪歪的身子偷跑出来,去找土医生商量对策,请土医生给她做个麝香包带在身边。土医生道:“眼下国家鼓励生育,你这事我还真得给你打个‘驳拦儿’;有个叫马寅初的专家建议‘计划生育’,结果被撤职查办了。我如果帮着你干这件事,让丁老倔知道了,不得把我送公安局啊。”没办法了,丁香花便找到村里最年长的老者,烦请老者说句话。不知老者是不是也怕担责任,推脱道:“你只管找土医生吧,他肯定有办法。”

土医生见皮球又踢回来了,便只得帮丁香花想了个办法:给她上环。那时候医院里并没有推广和使用上环事项,甚至在中国是否发明了现代上环技术,也未可知(资料显示:人类探讨上环技术由来已久,直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技术先进的“格氏节育环”开始在德国普及,随后日本Ota设计了车轮状塑料环,十年后Ota环应用金和涂金的银环,据称其效果好于“格氏环”。1957年物理学家奥本海默在以色列报道三百二十九位妇女的试用效果,医学家石滨在日本报道一万八千五百九十四例试用效果,其失败率各为2.5%和1.7%,而无明显并发症,于是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1962年联合国人口理事会建立了合作统计规划,对各种节育环进行了广泛评估;两年后举行第二次节育环国际会议,对各种节育环进行研究分析,并对四万名以上上环妇女进行国际性评估;十二年后于开罗召开第三次节育环国际会议,发明了以塑料节育环为载体加入金属、激素和抗出血药物等技术,称为第二代的活性节育环,但并不排除某些使用者会出现副作用)。

丁香花一门心思打算避孕,而时下国家并没有实行节育政策,甚至在城市里生孩子多还有奖励。因为通信设施落后,信息闭塞,土医生并不了解世界上的避孕技术已经十分发达。他的上环技术来自祖传,来自祖上的祖上,历史也十分悠久。他的“环”是自己用鸡肠子做的,他偷着给村里另一个妇女上环之后,那个妇女曾经出现十分严重的流血现象,他又想了很多补救办法才得以保全自己的声誉。上环,并不是没有风险,只不过这种风险并不是每个上环女人都会遇到。土医生把这一点告知了丁香花。丁香花陷入了苦思和纠结。她坐在土医生家里,好长时间不吱声,愁得眉头锁成了疙瘩。

土医生有所不知,丁香花愁的是另一件事:丁香花不可能自己为自己上环,她弄不了,需要别人动手,可是她又不愿意让土医生触摸自己。她斜眼看土医生的时候,似乎发现他在咧着嘴坏笑,其实那只是他的一种惯常表情,但她对此不能接受。她是从小在丁家堡长起来的,丁家堡的古风不容许她对丈夫以外的男人解腰带。她在生丁辰星的时候,之所以在土医生未到身边就生了下来,其实是吓的,当时听到土医生已经来到外屋,她的精神一紧张,羊水一下子就破了,在接生婆帮助下把个丁辰星像拉屎一样拉了出来。此刻她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吭哧瘪肚地说:“容我回去洗洗。”逃也似的离开了土医生的家门。走在回家的路上,就一再否定要上这个环的念想,可是,不这么干,每次生育就都要在死亡线上挣扎。怎么办?愁死人啊。

丁家堡人常言,两害相权取其轻,要么就让土医生上手;不,丁家堡人又道,“不贞”的女人应该“骑木驴”,生不如死。那么,什么叫“贞”,什么叫“不贞”……没什么文化的丁香花简直不知道何去何从。她正闷着头往家里走,在过道里碰上了大女儿丁牡丹。丁牡丹笑嘻嘻地拉着母亲道:“妈,我正四处找你,赶紧跟我回家一趟。”“啥事,生产队发粮食了?”“别总想吃的,进屋你就知道了。”

大女儿已经十五六岁,在公社小学毕业后就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刚刚成年便出落得膀大腰圆,颇有丁老倔的风范,身板比母亲差不多宽了一倍。娘俩进了屋,见一个穿着乡下人很少穿的银灰色条绒褂子的细皮嫩肉的年轻后生坐在炕边,正跟丁老倔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见丁香花回来了,连忙喊了一声“伯母”就涨红了脸,搓着两手,讷讷地看着丁牡丹。丁牡丹和母亲不一样,快人快语:“妈,是这样,小马哥是城里人,这几天下乡来到咱们生产队,队长安置小马哥暂时住在咱家。”

丁香花眨着眼睛:“你是工作队还是……”

以前闹土改的时候,村里也住过工作队,也有这么年轻的毛头小伙子。小伙子道:“我叫马全德,是学习邢燕子来到咱们丁家堡的,以后我有可能就扎根不走了。”“邢燕子?邢燕子是谁?”丁香花虽性格懦弱,也忍不住多问几句,因为小伙子毕竟要住在自己家里,自己要管他吃,管他住,接下来的问题是:生产队怎么跟我结账?给我多少补助?如果生产队根毛不拔,我就要鼓动丁老倔找他们理论理论。

丁老倔一直在闷头抽旱烟,此时吐出一口烟雾,道:“问这么多干啥?生产队让咱接待咱就接待,反正年底分红给咱增加一份就是。大队会计已经许愿了。”“是这样,”小马哥开口道,“今年,高小毕业后的邢燕子没回父母所在的天津市区,而是回到家乡宝坻县大中庄乡司家庄村务农,发愤改变家乡的贫穷面貌。在那里,她和农民打成一片,并组织了一个‘邢燕子突击队’,干得风生水起,全国报纸电台都在报道呢。所以,我学习邢燕子,高中毕业没有考大学,而主动要求下乡了。”“怎么会到了我们村?”丁香花还在追问,丁牡丹急忙掐了母亲胳膊一把,自己却目光炯炯地盯视着小马哥。“我要求到最艰苦、最穷的村去,上级领导就把我分到咱丁家堡了。”他感觉守着矬人说短话不好,急忙更正,“也不是最穷,而是最古朴的村落,便于接受锻炼。村里对我非常重视,初来乍到,就安排我做了大队团总支宣传委员。”“牡丹,你去到生产队借半袋玉米面去,没有现成的面子有粒子也行,回来咱自己推。”丁香花要支走丁牡丹,可是丁牡丹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马哥不想走,丁香花使劲剜她一眼,她才嘻嘻哈哈恋恋不舍地离去。丁香花虽然对自己的丈夫百依百顺,对小马哥的突然到来却表现出“狠”劲——其实善于隐忍的另一面往往是狠,既然对自己狠,就有可能对外人也狠。她一边反身用暖壶给小马哥倒了一杯水,递给小马哥,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家三个闺女,都半大不小,也都出落得有模有样(当妈的总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好),你年纪轻轻可要把持住自己,既不能说走板的话,更不能勾搭她们。她们都比你小,你这么细皮嫩肉的肯定吸引她们。知道吗?”“知道知道!我用行动向毛主席保证,向邢燕子保证!”小马哥涨红着脸,双脚立正,给丁香花规规矩矩鞠了九十度大躬,转身又给丁老倔鞠了躬,然后就再也坐不住了,开始搓着两手恭恭敬敬站立着听丁香花教诲。

门外闹嚷嚷地走进院子几个人,是新任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后面跟着扛了半袋粮食的丁牡丹。进屋后大家一阵寒暄客套和交代,算是安置了马全德。领导们走后,丁老倔便把盛粮食、农具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丁香花用炕笤帚仔细清扫了土炕,铺了马全德自带的被褥,丁牡丹便在炕洞烧了一把秫秸,热热炕,眼看就入冬了,西厢房比正房要冷啊。

可是,这样和谐的局面刚刚开始,就出现了逆转。晚上,增加了马全德的一家人要坐在一起吃饭。家里那张黑黢黢的比八仙桌子小一号的快要散架的吃饭桌坐不下这么多人,马全德提出坐在一边吃,可是丁老倔不同意,说好像我们慢待了客人似的,如果这个时候书记来了,我们就不好交代。直说得马全德脸上一红一白的。丁香花便杵了丁牡丹一筷子,示意她到一边去吃,离开吃饭桌。但丁牡丹眼睛全在马全德脸上,对母亲的警示全然不顾。丁香花只得开口道:“牡丹,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现在家里有了客人,你就要负责盛饭盛汤,就不要上桌吃饭了。”丁牡丹听了这话,把嘴噘得老高,端了饭碗坐到一边小板凳上去了。丁老倔把筷子在碗沿上“啪啪”磕了两下,然后给马全德布菜。其实没有什么菜,只是炒了一大盘旱萝卜丝加猪肉丝。旱萝卜是现成的,猪肉丝是找生产队借钱由丁牡丹到集上割的肉。干粮就是玉米面饼子。

看着马全德吃玉米面饼子也咽得很顺溜,丁老倔忍不住问:“还吃得惯?”

马全德道:“吃得惯,在城里也常吃。借这个机会,我向大家说个话题啊,”他扫视了专心吃饭的一家人一眼,“最近有一首诗非常流行,脍炙人口,你们想不想听听?”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什么文化,更不懂什么诗不诗的;就算丁牡丹上过小学,二女儿、三女儿也正在读小学,对诗歌略知一二,怎奈丁老倔和丁香花不感兴趣的事,三个孩子断然不敢随便插嘴。但丁牡丹还是在一旁忍不住说了句:“说说看!”

马全德便举着半拉玉米面饼子,一边挥舞一边朗诵道:“问天,天上没有玉皇;问地,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也。要建设天上海洋人间天堂!”然后,顿了一下,补充道:“作者是农民诗人匡荣归。是不是很传神,很有气魄?”

二女儿丁月季插话道:“我们老师在班上也念过这首诗,他没念‘问天’和‘问地’,也没念最后一句。”

马全德一下子找到知音,来了兴致:“那是后来人们加工了啊,原诗却是都有的。”便说起了什么叫“天堂”。“资料上说,首先,有好的食物,而不仅仅是填饱肚子。每顿有肉、鸡、鱼、蛋,还有更精美的食物如猴头、燕窝、海味等,都是按需供给。其次,衣服穿着方面,一切要求都可满足。有各种花色和品种的服装,而不是清一色的黑色和蓝色。将来,普通服装仅作为工作服使用,下班后,人们就换上皮服、呢绒和羊毛制服,公社都养了狐狸,那时外套就都是狐皮的了。再有,房屋都达到现代城市的标准。现代化是什么?在屋子的北厢有供暖设备,南厢有冷气设备。人们都住在高楼里,不用说,里面有电灯、电话、自来水、无线电和电视。还有,除了跑步的运动员外,旅客和行人都有交通工具,航班通向各个方向,每个省都有飞机场,每个地方都有飞机制造厂的日子也不远了。最后,每个人都受高等教育,教育已经普及。你和大姐、三妹都有可能上大学。”他用玉米面饼子指了指丁月季。

丁老倔道:“大队开会也这么讲,这是成立公社后的远景,我们农民确实乐得合不上嘴。问题是我们也该想一想,那稀有珍贵的猴头菌菇从哪儿来?价格昂贵的燕窝(大饭店里名为‘一品官燕’)从哪儿来?得养多少只狐狸才能让全体农民都穿上狐皮大衣?”

马全德道:“报纸上都在讲‘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先把人民公社这座桥梁架起来,过了桥就是天堂了。”

丁老倔道:“前些日子,咱们区是大办过公社食堂,领先喊出了‘吃饭不要钱’的口号。全区有六万多户,三十多万人口。办了将近两千个公共食堂。为了将就不同工作、任务的需要,据说还弄了野外‘战斗随军食堂’一千多个。家家户户都把储蓄的粮食献出来给食堂,现在看,公社的这座桥在全国大地上是立起来了。可是好景不长,莫说吃猴头、燕窝、山珍海味,连稀粥也不能随便喝了。大锅饭,行不通。”“哎,丁叔,话不能这么说。好日子在后面。我下村以前刚刚听了一个报告,说十五年后全民都能成为大学生。而且要采取新的办法办工厂、办教育。新工厂也可以办学校,招一批中学生,就在这里上课,一个工厂就是一个大学,一天读几小时书,做几小时工,工厂即学校,学校即工厂。将来毕业,既是大学生,也是技术工人,这也是走向光明未来的一个条件。学校最少要挂学校、工厂、农场、研究所、农业局五块牌子。如能挂十几块牌子就更好。教授要按所种作物的产量评级,亩产一千斤的只能当五级教授,两千斤的四级,三千斤的三级,四千斤的二级,五千斤的一级。”

丁老倔听了这话,满脸疑惑地眼巴巴看着马全德,像看一团摸不着的雾。“如果都能实现,当然好,问题是,可能吗?现在丁家堡,亩产连五百斤都不足,这么说,丁家堡的人一辈子活该当不了教授了?既然如此,请一个一级教授来丁家堡做指导,能不能实现一千斤?咱先甭说五千斤。”

马全德道:“您别急,下一步我就请个一级教授来,实现您这个愿望。咱们村没有搞起钢铁,我看到后堤那边有个高炉没盖完,废弃着,我要想办法带领青年们拾起来。公社报告里说,十五年后,国家要搞四千万吨钢,五亿吨煤,四千万千瓦电。要让全民大炼钢铁的熊熊火焰,燃遍全国,农村、城市,到处都有小高炉。市里中山路的十几个家庭妇女,白手起家,不懂技术,缺乏材料,硬是当天建起小高炉,当天就炼出了钢。医科大学总医院的医生、护士,顾不上诊治病人,在医院里砌高炉,也出了钢。第二皮鞋厂土法炼钢更为简单,他们建造的坩埚土平炉,就是在地上挖个坑,用普通砖和耐火砖砌成,一次可以放八个坩埚,炉内不用焦炭作燃料,而使用劈柴和普通的块煤,下面用鼓风机吹风,两个半小时就可以炼出一百多斤钢来。尤为奇妙的是,一家手工业社办事处,大胆试验用中药炼钢,在小土炉内,加入中药槐角、鸡肫和龟甲等,这些中药可以起到去氧脱硫、调解碳素的作用。据说已试验成功。看起来中药治疗痔疮的槐角和治疗消化不良的鸡胗,竟然还能炼钢!”

不提炼钢还好,一提这话,丁老倔就想起爬高炉挨摔的事,便没有了食欲,草草吃了几口饼子,喝了稀粥,回东屋抽烟去了。他不想拂逆马全德,但也不想得罪马全德。感觉马全德的到来,好像是把“书记”请进了家门,说的全是大队书记说的话。他是个土里刨食挣工分的老实农民,那些事离自己实在太远。他眼前的事实是村里连高炉都建不起来。

三个闺女却都听得精神亢奋,血脉贲张,眼睛瞪得溜圆,马全德每挥一下饼子,她们的脑袋就有一次起伏,微张着嘴,忘记了咀嚼。马全德还一时兴起,把下乡时带来的几本书选出两本翻得卷了边的借给丁牡丹和丁月季。一本是时下流行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一本是时下流行的苏联纪实文学《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还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则没舍得拿出来。三闺女没拿到书就噘起嘴不高兴,还摔摔打打的。马全德笑了,说明天我给你一本更好的,带图画的。三闺女便说,明天干吗,你现在就得去拿,谁让你住在我们家呢。马全德只得马上回到自己的屋子拿来一本描写吴运铎的小人书(连环画)《劳动的开端》。三闺女的小脸立即挂了笑容,摇晃着脑袋得意地走了。

马全德勤快,自打他来到这个小院,得空就收拾,把原本胡乱摆放的农具归拢得有条不紊;把散落着草秸鸡毛的小院扫得纤尘不染;把堂屋灶台旁的大水缸灌得满满的(他肯定没少下乡劳动,担水的样子一点不外行);院子里两棵树之间拉的晾衣服用的铁丝过低而影响大家走路,也被他往高处移了;最难得的,是帮丁老倔把个塞满了烟油子的烟袋锅清理得通透洁净,出气顺畅。轻易不会表扬人,而且嘴笨得几乎不会说赞扬话的丁老倔,嘴角微微咧了一下,亲昵地在马全德肩膀拍了一记。

丁老倔和丁香花守着襁褓中的丁辰星住在正房东屋,三个闺女住在正房西屋,而马全德则住在西厢房。一个星期不知不觉间过去。这天夜晚北风吹来,几间屋的窗户纸都呼嗒呼嗒直响。丁牡丹就睡不着了。闺女大了不由娘,是在“辄”的。《青春之歌》她已经看到林道静和余永泽同居,丁牡丹把他们卿卿我我天天搂抱看得热血沸腾不能自已。而且对那时的男女不结婚就同居十分惊奇和羡慕,心底的渴望受到撩拨,蠢蠢欲动。对其他内容,革命啊,游行啊,学潮啊,已经不感兴趣了。前几天她还忍着不动声色。这天夜晚,待身边两个妹妹呼呼睡去,她就蹑手蹑脚穿了衣服,到东屋门口听动静,见老爸丁老倔正跟母亲丁香花做那“吭哧吭哧”的事,便悄悄拔开堂屋的门闩,掩上门,向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的窗户纸是有微光的,就是说,马全德并没有睡。丁牡丹轻轻敲了敲门板,马全德轻声问了句“谁呀?”就下炕来开了门,见是丁牡丹,急忙一把将她拉进屋,把门插上,把煤油灯再捻暗一点,倚住门板,食指压住嘴唇悄声道:“怎么,有事?”“你前些天说的话,让我好生激动;这几天又读《青春之歌》,林道静和余永泽搞对象,真让人脸上热热的。”“说‘谈恋爱’不说‘搞对象’好不好,太土了吧?”“我们就是土里刨食的土人,只会土话不会文词儿。”“我给你这本书不是让你看这些,是让你看林道静对革命的追求。”“别的我不感兴趣。没办法。”丁牡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马全德。马全德便低头看了起来,见纸片上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我从《青春之歌》里抄了印象最深的两句话,请你瞧瞧。一、人在痛苦的时候最容易回忆往事;二、迷人的爱情幻成的绚丽虹彩,随着时间渐渐褪去美丽的颜色。林道静和余永泽两个年轻人都慢慢地被现实的鞭子从幻觉中抽醒过来了。”马全德道:“为什么抄这两句?”“这是最让我扫兴的句子。”

马全德禁不住捂住嘴低笑,不敢出声。“你有点像余永泽,我有点像林道静……”

马全德肩膀一抖一抖的,真想笑出声来。丁牡丹却使劲咳了一声,越说声音越高,马全德急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让她没有把话说下去。马全德仄着耳朵听着门外,好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方松开手。此时十五六岁的丁牡丹一张丰腴的少女之脸皮肤黑则黑矣,线条粗则粗矣,而青春的气息是那么撩人,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直盯盯地看着他,让他突然心血来潮,一把抱住了她那茁壮的身体,急切地把自己的嘴唇印上了她的嘴唇。

丁牡丹像中了电一样一下子战栗起来,双目紧闭,全身绷紧,大脑完全失去了知觉,半分钟之后似乎明白了一切,方才睁开眼伸开胳膊全力搂住了马全德的脖颈,全神贯注地尽力迎接马全德的舌头。丁老倔绝对想象不到,他因为“五辈单传”“永继香火”情结衍生的原始“示范”与“教唆”,早已使自己的女儿,青春期的丁牡丹心猿意马跃跃欲试,而马全德的加入便正当其时。

两个人于缱绻中皆十分倾心倾力,马全德忍不住把手伸进丁牡丹衣襟摸乳,丁牡丹便扭动起腰肢,马全德待要下伸解腰带的时候被死死阻止了,丁牡丹在他耳边道:“以后全是你的。”便咬住他的嘴唇。马全德知难而退,悄声称赞丁牡丹懂分寸,是个好女子。丁牡丹虽然刚刚十五六岁,可她对父亲造出弟弟丁辰星的过程耳熟能详,有一次大白天她竟然撞上过丁老倔在家里和丁香花“吭哧”。那次她在地里干活因为来月信(例假),中途跑回来取草纸,听到东屋响动不一般,悄悄把门裂一个缝,便看到了那不该看到的。该着如此,那天丁老倔想不到大女儿大白天跑回来,所以没有插门。而丁牡丹犹如五雷轰顶,蓦然间开了蒙,一下子读懂了人世间的一切,欲望之草蓬蓬勃勃地疯长起来,心境也如秋后的田野,斑驳而芜杂。好在她每天下地劳动都很累,并没有很多精力琢磨这件事,但内心里就对身边的年轻男人突然喜欢和渴望起来。当然,人们都很守旧和古板,没有一个马全德这样的人,否则,她恐怕早就悄然尝试甚至怀了孩子都未可知。

丁家与刘家已经有了双重婚约,这件事丁牡丹当然知道,她就是当事人之一,心里明明白白的。但和马全德在一起就把那些事全忘了。即使想起来,也会再次忽略掉。因为刘家的大儿子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农民,怎么能跟知识广博才华横溢的马全德比呢?(丁牡丹误以为能滔滔不绝讲说的人都是才华横溢的人)况且,丁家与刘家并没有换帖子,也没有过彩礼,并不算板上钉钉。第二天夜晚,丁牡丹照例溜进了马全德的西厢房,把嘴唇和胸脯交给了马全德,收获的是无边的激情和快乐。青春期的约会,如同吸毒,上瘾,瘾大到难以抗拒。丁牡丹不了解马全德的真实心思,反正她感觉自己的青春五彩缤纷光辉灿烂,即使天天嚼玉米面饼子就旱萝卜丝,也非常幸福,这前半生活得很值。

下一个夜晚,照例。马全德给予她的是欢乐,是兴奋,是渴望,是期待,是她想要的一切。尽管这种“一切”人人生而有之,本来并不算什么。她感觉,只要和马全德在一起,便拥有了整个世界,她活着就有意义,有价值,有趣味,有奔头。她担心马全德干得好会被上调,去公社当干部,马全德当即表示他会扎根丁家堡一辈子,人家邢燕子是女同志,尚且能够扎根,自己为什么不能?对这话丁牡丹很爱听,对他愈加钦佩、尊敬、崇拜、仰慕、喜爱,于是更加柔顺,恨不得把心掏给他。马全德和她谈完国家、理想、人生目标,就和她做起游戏,说你闭上眼睛数十下再睁开,丁牡丹就闭眼,然后再睁开,马全德就把一块嗍了蜜(棒棒糖)举在眼前,让丁牡丹兴奋异常,乡下轻易看不到这种吃食;马全德又让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把一只红彤彤的塑料发卡举在眼前。这都是丁牡丹非常喜欢却没见过也买不起的东西。嘴里吃着甜甜的嗍了蜜,头上扎着光亮的红发卡,丁牡丹的心都醉了。

马全德是被公社书记亲自安排到丁家堡落户的,他每个月都要到公社去向书记做一次汇报。这天,他又来到公社,向书记讲了自己在丁老倔家生活的情况,说“一切都好”,“非常充实”,“很开眼界”,“与贫下中农房东加深了感情,产生了血肉联系”,诸如此类。公社书记夸奖他适应性强,鼓励他好好干,然后扭转话题说:“前不久,针对农业生产方面存在的不实事求是的表现,毛主席就‘包产、密植、节约粮食、播种面积、机械化、讲真话’等六个问题给省、地、县、公社、队、小队六级干部写了一篇《党内通信》。对讲真话问题,他说:‘包产能包多少,就讲能包多少’,‘收获多少,就讲多少’,‘各项增产措施,实行八字宪法,每项都不可讲假话’,‘爱讲假话的人,一害人民,二害自己’。他还说:‘有许多假话是上面压出来的。上面一吹二压三许愿,使下面很难办。’你们丁家堡有没有这些问题?”

马全德如实回答:“没有。丁家堡的特点是‘不冒尖儿’,大炼钢铁搞不起来,个人包产也没人愿意搞,当然也谈不上讲假话。如同死水一潭。”

公社书记又道:“你去了,应该对大队工作有所触动,而且,你是年轻知青,比较灵活,说深说浅没关系,出了好主意有了成效大家都高兴,有了失误大家也都能担待。最近国务院决定,要提高大豆、花生、甘蔗、甜菜、菜牛的收购价格。回去督促大队抓住时机,落实好这方面工作。”又送给马全德一本刚上市的新书《革命烈士诗抄》,便让他回去了。

丁家堡有这样的乡俗俚语:“月子里胖不算胖,还要往后瞧。”眼下公社书记就是这么看马全德的。方圆左近只有马全德一个下乡知青,就让他声名显赫。其实,马全德除了离开城市来到农村这一点有些“突破”,其他方面并无可供圈点之处。公社书记对这一点很明白。他对于马全德这样的年轻知青,只是多引导,多鼓励,多指方向,而不苛求,不下死命令。因为,施压太大往往适得其反。

马全德及时找到大队书记,讲了自己对一些工作的看法和意见,算是对公社书记的嘱托的落实。至于大队书记怎么抓工作,他则不去考虑了。他现在有些顾不上了。

丁牡丹十分留心夜晚老爸的节奏,只要东屋响起声音,她就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动作放到最轻,不敢闹出一点点的响动。马全德也如此,几乎不再与她对话,完全代之以无声的举动。两个人像哑巴、像做贼一样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地下行动”。当然,马全德也一直没有突破防线。他从心底里喜欢丁牡丹茁壮健康凹凸有致强健柔韧的身体,但也隐隐感觉自己有些龌龊,因为丁牡丹并未完全成年。看似生理上已经成熟,而她毕竟刚刚十五六岁,这种年龄让他在冷静时感到畏惧,有了欺负小孩的感觉。他比丁牡丹大三岁,论男女结婚年龄差,很合适,但两个人都不到十足结婚年龄,尽管干柴烈火,他也不能不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那本《革命烈士诗抄》,他摆在床头,始终没敢看,他怕看了会亵渎了书中的烈士,因为他现在对自己的举动无法约束。

而丁牡丹年纪虽小,生理和心理已然完全成熟,她和马全德接着吻发誓,两个人要好一辈子,待她到了结婚年龄就嫁给他,一分钱彩礼也不要,如果丁老倔不干,他们就私奔,远走高飞。一番话说得马全德热血沸腾,也是信誓旦旦。每次把丁牡丹送出门以后,马全德都发现自己生理反应强烈,裤衩已经洇湿了一片,而且当夜还会梦遗。年轻知青免不了会有几分诗情画意和多愁善感,每当此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吟诵“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的诗句。但是,他要时刻防备丁老倔的介入。而且,自从有了丁牡丹,再看其他花花草草,早已了无兴趣。

青春期异性的互相吸引,如同一年里的四个季节,春完了夏,夏完了秋,秋过去,冬接上。不可阻挡。不可抗拒。不可拂逆。平心而论,作为知青的马全德也时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不想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前途,但他在强大的青春活力面前完全无能为力——假如把这种举动理解为“青春活力”的话。

马全德很聪明,白天只要全家人都在,他对丁牡丹则看也不看,虽然心里像有只小鹿一样乱撞。丁牡丹似乎心领神会,对他也带搭不理。可是,纸里包不住火,露馅是必然的,几天后吃晚饭的时候丁牡丹实在没忍住,给马全德夹了菜,让丁老倔看得真切:你不在这桌上吃饭,怎么会跑过来给马全德夹菜?而马全德对丁牡丹回报的是十分暧昧的带钩的眼光。丁老倔疑心顿起。此后,马全德在这个院子里的进进出出,就让丁老倔心有余悸起来,感觉自己的大闺女似乎早已“有事”,只是这话没法问,而对他心理上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足以让他夜晚不能遂愿,那造第二个儿子的计划眼看就要落空。早先村里有个十七八的闺女大了肚子,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家长不得不进行追问,结果导致这个闺女投河自尽。古风依旧的丁家堡,挡不住偶尔出现的破了风俗的个案。丁老倔特别害怕事情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他想找大队书记把马全德推出去,又感觉马全德在这儿住,他可以借机找生产队多要些粮食,他已经仔细观察过,马全德因为体力劳动不多,饭量不算大,这就完全可以把从生产队要的粮食省出一些,自家也就宽裕一些。丁老倔人虽倔,小算盘也打得很精。问题是,大女儿丁牡丹如果和马全德裹掳到一起,丁家可就得不偿失了。闺女大了该出嫁是必然的,怎奈他已经把丁牡丹许给刘连旺家了。因为牵连到儿子丁辰星的娃娃亲,想把丁牡丹的婚事退掉,也很难。即使刘家同意,丁家也会从此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晚上丁老倔不折腾了,歪着头看那病秧子一样的丁辰星。丁香花却不明就里,依旧做着接纳的准备,洗了等着,却见丁老倔表现反常,便问是怎么回事。丁老倔说想把马全德撵走。丁香花吓得急忙检查门闩是否插上,见插得牢牢靠靠的,方道:“对外千万不能讲这话,大队安排的事你怎敢拒绝?”丁老倔讷讷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丁香花想了想,感觉看不出大闺女与马全德有什么瓜葛,就劝说丁老倔往开处想,不要无端怀疑好人。但丁老倔相信自己的直觉,笃定非撵走马全德不可。

这时丁香花就想出一个主意:“刘连旺家的大闺女也有十六七了,长得有模有样,把她介绍给马全德,肯定行。”言外之意,只要马全德接受了,就会甩开自家闺女。(当时国家规定的婚龄为男二十女十八,因为受旧社会影响,实际上平均婚龄仅十八岁出头,女孩在十六七的时候被媒人介绍出去,是十分自然的事。)丁老倔道:“刘连旺家的大闺女脸上有点黑,只怕马全德这个城里人不喜欢。”丁香花又道:“马全德思想积极着哪,一门心思在农村扎根,还嫌女人脸黑?”丁老倔想想也是,便决定前往试试,揣上一瓶山芋干老酒,奔了刘连旺家。

刘连旺家因为秋后无事可做,正拆了火炕把炕坯搬出来,准备砸碎了运到地里当磷肥。大队有规定,这种举动是要算工分给补助的。“准亲家”全家都在忙,你既然来了,岂能袖手旁观或打道回府?丁老倔把酒瓶交给刘连旺的老婆,就要了一把锄头,挽一挽袖子,朝手心吐口唾沫,对着堆在地上的炕坯就抡起锄杠,叮当五六砸将起来,黑灰的炕坯末子四处乱飞,孩子们赶紧闪到一旁。

趁着丁老倔喘息的当口,刘连旺打趣道:“我那女婿丁辰星怎样?”“给我蓄一袋烟。”丁老倔伸着手,答非所问。儿子的小身板怎就这么不争气,对“准亲家”该怎么回答?不过,眼下他不想说儿子的事,他要为马全德提亲。

……

丁香花几经思索,终于想通了。但她与土医生达成一个协议:他用毛巾蒙住眼睛给她戴环。环是自制的,技术是祖传的,效果是无可怀疑的,但有没有副作用则不敢保证,这是因人而异的事。干吧。在土医生的家里,由他老婆辅佐,用了半个小时,为丁香花操作完毕。整个过程让丁香花脸孔涨得像紫茄子,心脏怦怦乱跳,浑身紧张得筛糠。土医生刚一碰她的羞处,她就猛地夹住了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呜呜了好几句,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土医生虽看不见她的表现,却可以感受到,便缩回手道:“怎么,你身上不舒服?”

丁香花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土医生方重新上手,一边操作一边揶揄:“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哪里知道丁香花的心思。待他终于干完,让她穿好衣服,方才摘下蒙着眼睛的毛巾,道:“你蹲下、起来,感受一下。”丁香花脸孔红红的,蹲了一下,又站起来,道:“好像有一点点硌得慌。”土医生道:“是这样,很快就适应了,”遂边洗手边开个玩笑,“我白搭一个羊肠环,还搭工夫,你怎么表示?”

丁香花脸孔涨得更红了,硬着头皮凑近土医生耳根小声道:“你过了手瘾,该知足了。”这也是她急中生智,她家里实在没什么可给的。土医生道:“怎么还提这些,沾了不相干的女人的阴气是不吉利的,你显一下阳气,给我后背拍几巴掌。”丁香花不明就里,站着不动,土医生的老婆便催她打他。丁香花试着举起巴掌,“啪啪啪”地拍了起来,前三下没用力,后几下就加大了力度,直震得她自己手疼。拍了约莫十几巴掌,土医生说“可以了”,方才罢手。土医生又道:“村人言,救人如救己,我只当摸的是男人吧。”丁香花又羞红了脸,对他老婆道:“快管管你当家的,这嘴这碎。”老婆便给了土医生后脑勺一巴掌,算是了结。

临出土医生的小院,丁香花叮嘱土医生两口子:“对外人一概保密啊,尤其对我家老倔,只字不能提。”土医生两口子道:“放心吧,我们做了也不是一起了。”丁香花走出好远了,只觉得土医生两口子还在目送自己,是不是呢,她还不敢回头,刚才土医生蒙着毛巾的眼睛似乎可以透视,她的羞处已在他面前袒露无遗。她从小就被父母亲灌输了一种观念:羞处只有丈夫有权利观看和抚摸,别人即使是大夫也不行。生孩子,找接生婆。妇科病,到医院也找女大夫。被土医生戴环一事让她很长时间都有失了身的感觉,好像这辈子既对不起祖上,也对不起丁老倔和孩子们,更不愿意出门见人了。而丁老倔不明就里,依旧劳作不停,指望着再来个儿子。但从此以后丁香花的肚子再也没有了动静。丁老倔莫名其妙,却也无能为力了。好几次他把火气撒到丁香花身上,还打了她,她也守口如瓶,对身上有了羊肠环的事半个字不敢提。

但有一天,丁香花在丁老倔的一次折腾中突然大出血,昏死过去,被褥全都遭到污染,情况十分骇人而危急。丁老倔吓坏了,急忙差遣丁牡丹去叫土医生。丁牡丹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地来到土医生家诉说了情况,请求救人。土医生对这一点早有准备,披了衣服,背起药箱拔脚就走。跟着丁牡丹来到丁香花身边,让她服下一粒黑色药丸,又给她按摩了几个穴位,方使丁香花苏醒。他只是安慰了几句,也并不对丁老倔解释,只点了他一指头:“你呀你!”留下一盒药(六粒),让丁香花慢慢将养,便离去了。从此,丁老倔老实了下来,知道随便折腾是危险的了。

马全德所说的“天堂”的事并没有如期兑现,很快他也不再说了。而请“一级教授”的事,丁老倔一家人也早就忘了。时下全国粮食紧缺,马全德组织板报组在全村各个黑板上都抄写了毛泽东的指示:“节约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杂以番薯、青菜、萝卜、瓜豆、芋头之类。每年一定要把收割、保管、吃用三件事(收、管、吃)抓得很紧很紧。一定要有储备粮,年年储一点,逐年增多。经过十年、八年奋斗,粮食问题可以解决。在十年内,一切大话、高调,切不可讲,讲就是十分危险的。须知我国是一个有六亿五千万人口的大国,吃饭是第一件大事。”这似乎是对马全德所说的“天堂”问题的一个最实际的回应。

但马全德对这些事来不及深思熟虑,他和丁牡丹的关系一经“稳定”,就开始按照公社书记的叮嘱,积极思考大队的工作了,特别注意思考丁家堡一些没法绕过的要害问题。  第二章 食古不化

过往的一切是照单全收,还是有所选择,真是个问题。

丁家堡的要害之一是粮食增产问题。丁家堡的土地有着一定程度的盐碱性,多年来一直没法高产,也因此一直在集中精兵强将探讨和采取多种方式尝试治理,方法之一就是抬田治盐碱。抬田就是把田抬高了,让水分自动往沟里渗,长庄稼的地就不起碱了;但是抬田既费劳力又费地。马全德来了以后经过反复观察,感觉这样干效率太低,提出好几种办法予以改进,譬如拉沙治田、秸秆还田、秋耕冬灌,等等。大队照此一一尝试。秸秆还田就是把秸秆结成小节,因为白天也经常没电,天黑了才有电,就只能什么时候有电什么时候开始干,一干就是一晚上,扎成小节之后,第二天早上派人去敛尿,把尿都敛到一个大锅里,再往里面掺一些水,然后把秸秆在里面洇湿了,拎出后堆在一起发酵,最后进行秸秆还田。虽然马全德的知识来自书本,效果如何也有待验证,但大队对马全德这个年轻人如此善于思考先就有了几分好感和器重。

秋后全大队的劳动,干的是一样的活儿,用小镢头砍玉米秸,即在玉米秆的根部一镢头砍下去,将其斩断,留下根部再统一用锄头挖出。类似一项工作的两道工序。被砍倒的玉米秸顺在脚边,后面有妇女收集打捆。马全德是上午参加生产队劳动,下午忙团总支的事。一个上午下来,他因为不偷懒,不敢也不屑于偷懒,右手三四个血泡。下午忙团总支的事也算休息。中午他让丁香花给他用针线穿破了血泡放了血。丁牡丹看到后心里着急,很想抢着干这件事,但在母亲面前一点也不敢造次,就紧傍在一边看着,实在忍不住了就支支嘴。

上午的劳动对马全德来讲,有些尴尬,无论体力还是技术,都远不及老农;而下午,他就如鱼得水了。他在学校时就是学生干部,对宣传工作十分熟稔,来到丁家堡继续做团总支的宣传工作,可谓驾轻就熟。他在村里找了两个泥瓦匠,选了村里十几家比较平整的院外墙,把青灰白灰黄土河沙混在一起,和成泥,在院墙上抹出“黑板”来。待“黑板”完全干燥以后,即可在上面写板报、画宣传画了。正干着,丁老倔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过来。

这个姑娘上身穿了一件花红柳绿的半新夹袄,下身穿着掩裤裆的肥大黑裤子(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流行带裤鼻的裤子,腰带也多为经过编织的布条),脚上一双家作的方口黑布鞋。身材适中,五官端庄,只是面皮比较黑。她怯生生地跟在丁老倔身后,当丁老倔和马全德说话的时候,她就躲在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半张脸。“小马,我给你介绍个帮手。”丁老倔边说,边从腰上(脏兮兮的黑夹袄,腰上扎着麻绳)取下烟锅,从烟荷包里剜烟末。

马全德回过身来,一眼就“逮”上了躲在丁老倔身后的姑娘:“怎么不下地劳动?生产队没派活吗?”语气生硬,表情严肃,完全是一副管理者的模样,和在丁老倔家里的情形判若两人。“是这样,我帮她和生产队讲好了。”丁老倔十分自信地打火镰点着了烟锅。“可是,您为我安排帮手,事先应该跟我说一声啊。”“长辈给小辈人做事,用得着商量吗?”“我们不需要帮手,工分也不好算啊。”“谁说不需要?闺女,过来,”丁老倔走到一堆和好的黑泥跟前,“你用铁锨给两位伯伯铲灰(供灰),这活儿会干吗?”“会干。”姑娘怯生生地快步走到黑泥堆跟前,执起铁锨。恰巧此时一个抹灰的瓦匠伸过托板要灰,姑娘红着脸就递上了第一锨灰。丁家堡有这个规矩,谁家盖屋、上梁,若是来了帮手,他抄手干第一下的时候如果没人拦着,接下来他就算参与了,后面该管饭就得管饭了。眼下黑皮肤的姑娘已经开始给瓦匠供灰,后面马全德就不应该再拂逆了。但马全德全然不知道丁家堡的规矩,依旧从黑姑娘手里夺下铁锨,兀自继续给瓦匠上灰了。丁老倔不干了,他把烟锅在鞋底上一磕,便插进腰里,走近马全德一把夺回铁锨,还给黑姑娘。“小马我可告你,谅你是外来人我不计较,否则,今天有你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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