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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智利）米斯特拉尔,朱金玉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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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头发试读：

女教师的祈祷

主啊，我们的导师，请原谅我也从事着这份职业，允许我僭用教师——这个由你馈赠人间的称号。

请赐予我对这个平民学校无限的挚爱吧，再美艳的诱惑也无法使我抛下这份柔情。

主啊，我的导师，请令我的热诚经久不衰，让我的沮丧转瞬即逝。我的心灵仍会被不纯洁的欲望所困扰，被伤害时也还会存有一丝抱怨，这一切，请你统统带走。请让我不因学生的困惑而痛心，也不因她们将我遗忘而难过。

让我比母亲更慈爱吧。让我像母亲那样疼爱、庇护这些非我骨肉的孩子们。愿我能将她们中的某块璞玉雕琢成器，把我所理解的最深刻的旋律埋藏于她心，待到我的双唇无法再发出声音时，她将代替我歌唱。

主啊，向我展示你的福音吧，使我不致在日日的辛劳中踌躇彷徨。

请把你身边那些赤脚孩子们散发的光芒，也赐予我这所平民的学校吧。

请你让我这个清贫、无依无靠的女人变得坚强吧，摒弃一切不纯洁的思想。除了你的意愿，我蔑视生活所施加的任何压力。

挚友，陪伴我，支持我吧！我身边除了你不再有别人。当我的信仰变得更加高尚，我讲述的真理更加炽热，世界会离我益发遥远。而你最了解孤独与漂泊，到那时，你会把我紧紧搂在胸前，我不再寻求他人的认可，只需要你一个赞赏的眼神。

请给我质朴，给我深度，让我每日的教学既不过分深奥，也不会索然无味。

每当我走进学校，请让我把心灵的创伤放在一旁，别让我把自己世俗的顾虑和微不足道的苦恼带上讲台。

让我的手在惩罚学生时轻轻落下，在爱抚的时候倍加温柔。让我在训斥她们时痛彻心扉，这样我才能懂得爱之深、责之切。

让我把我这砖土搭建的学校变成精神的殿堂，用我的热情温暖它简陋的天井和那寒酸的教室。我要以心灵支撑它，用意志装饰它，它将比富人学校里的柱石更坚固，比他们的黄金更纯洁。

最后，让委拉斯开兹1油画中你那苍白的面庞提醒我，这世上最炽热的教育与爱，是要如你一般，哪怕被朗基努斯的长矛扎破了肋骨，也要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2。

孩子的头发

孩子的头发，是世上最柔软的东西。有它在膝头，我就像拥有了珍贵非凡的丝绸。只要抚摸着它，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也能让生活变得美好。它就是我甜蜜的寄托。

让孩子的发丝贴着我的面颊，或是在我膝头缠绕成花朵的形状吧。让我来为他们梳头，这样能缓解我的痛苦。它能让我的时光再长一些，尽管已所剩无多。

若有一天，我去往上帝身边，我不会向他祈求天使的翅膀来抚平心灵的创伤，只希望能将那些我深爱过的孩子的头发悬挂在空中，风起时，它将永远轻抚我的面庞！

母亲的诗

1.母亲的诗

他的吻使我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我的血管中开始跳动着两颗心脏，与他的呼吸也融为一体。

我的腹部变得和心灵一样崇高，甚至呼吸都带着花儿的馨香——这都是因为他——他在我身体里静静地躺着，柔软得就像是青草上的一颗露珠。他会是什么样的？

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我曾端详着玫瑰的花瓣，满心愉悦地抚摸它们，希望他会有这般娇嫩的面颊；我曾在黑莓盘绕的枝条间玩耍，希望他的头发像这样乌黑而坚硬；不过，他的皮肤不那么白皙也无妨，因为古铜色可是陶艺师们最爱的颜色；又或许他的头发平直柔顺，就像我这简单的一生。

在大雾弥漫的时候，我望着起伏的山脉，用那雾气勾勒出一个小女孩的轮廓——因为我的“他”，也可能是一个无比甜美的小姑娘。

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他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目光充满柔情，声音抑扬顿挫。我爱他的父亲，是他的吻，带来了这个即将降临的生命。智慧

在二十年的生命中，在那些美好的日子里，我曾喃喃自语：“这温暖的阳光、漫山的鲜花、清香的草地……这些恩赐都是为何而存在？”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光的抚照让他在我身体中点滴成长，就像为即将成熟的葡萄带来甘甜一般——他，就是我的佳酿。

为了他，我祈祷：“愿我的身体就像上帝手中的泥土，赋予他生命。当读到令人颤动的诗句时，为了他，我希望那美丽就像炭火一样将我点燃，好让他从我的血肉中获得永不熄灭的炽热。”柔情

因为怀着正在熟睡的他，我的脚步变得格外轻缓。自从见识了生命的奥秘，我的心灵变得更加虔诚。

我的声音如此温柔，因爱而静无言语，生怕吵醒了他。

我的双眼在那些内心痛苦的人之间张望着，希望让他们明白，我面色苍白的缘由，与他们并不一样。

我轻柔地、爱怜地走过鹌鹑筑巢的草丛，安静地、小心地经过乡间的田野。我相信树木甚至万物都正弯着身子，守护着他们在睡梦中的孩子。姐妹

今天我看到了一个正在犁地的女人，她弯着腰，在地里干活。她的身体肿胀又沉重，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是在孕育生命的缘故。

我轻抚她的腰，带她回到家，她可以享用我杯中香浓的牛乳，在我那凉爽的回廊下小憩。这样，如果将来我的乳汁不够充足，我的孩子可以把小嘴贴上她丰满的乳房。祈求

但不会的！既然上帝让我的身体变得宽大丰满，又怎会给我干瘪的乳房？我感觉到胸脯悄无声息地生长，就像池塘暗流涌动的水面一般。它在我的肚子上投下阴影，像是做出了庄重的承诺。

但如果我的乳房不能湿润，这整个谷地还有谁比我更不幸呢？

妇女们常常用杯子收集夜里的露珠，我则将自己的乳房呈给上帝，我为上帝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充实者”，我祈求他赐予我充足的生命琼浆，我饥渴的孩子来到之时，会那么地需要它。敏感

我不再在草地上玩耍，也害怕和姑娘们一起荡秋千，现在的我像是一根果实累累的枝条。

我很虚弱。中午在花园时，玫瑰的芬芳竟让我眩晕。随风飘来的一句歌声、天空中最后一抹血色的晚霞，也会让我心神不宁。如果我的主人投来一个严厉的目光，也许今晚我甚至会因此死去。永恒的牵挂

哪怕他有一丝不适，我都会脸色苍白，那身体深处的压力越来越沉重。这个还在我肚子里的、看不到的小人儿，哪怕只是轻轻地一动，也让我痛得撕心裂肺。

但你们可千万别以为只有在怀着他的时候，他才占据着我的一切，与我血肉相连。就算到了他能够自由行走的时候，无论相隔再远，他身边吹过的风也会撕扯我的身体，他的叫喊就像是从我的喉咙中发出。我的孩子啊！我的悲与喜，全都由你决定。为了他

为了他，沉睡着的他，像草丛下涓涓细流似的他，别伤害我，别让我做重活。我在餐桌上的不适，对噪音的反感，这一切都请你们原谅。

待我将他包在襁褓中之后，再告诉我家中的难题、困苦和忧虑。

额头、胸口……我身体的任何部分，是我，也是他。我受到伤害时，他也会哭泣。宁静

我已经出不了门，我那臃肿的腰身和深陷的眼眶都让人难为情。请把花盆放在我的身边，为我弹奏齐特琴吧——为了他，我要沉浸在美好之中。

我将玫瑰放在肚子上，我为睡着的他朗诵那些永恒的诗句，我在回廊里沐浴日光，松林里的微风吹拂着我的脸庞。我希望我的身体像果实一样酝酿出甘甜，流进心底。让光和风染红、洗净我的血液吧！为了它的纯净，我不会仇恨，不会抱怨，仅仅只去爱，只有爱！这样，在这宁静中，我养育着一个生命，奇迹般的生命，他有血管、小脸、眼睛和纯洁的心灵。白色的小衣服

我编织了小小的鞋袜，裁好了柔软的尿布。我希望亲手完成这一切，因为他从我身体中来，会认得我的味道。

柔软蓬松的羊毛，是夏天的时候我就为他剪好的，一月的月光让它变得洁白无瑕，没有牛蒡或黑莓的小刺。它柔软得就像我的身体——那个他正安睡的地方。大地的形象

这之前我从没看到过大地真正的模样，她像是怀抱着婴孩的女人，所有生灵都依偎在她宽阔的怀抱中。

我渐渐明白了万物的母性：那一直注视着我的山脉，也是一位母亲。傍晚时分升起的雾霭就像孩童，在她肩膀、膝头玩耍。

我想起一座深谷，谷底流淌着一条小溪，周围杂草丛生，人们看不到溪水，只能听到它潺潺的歌唱。我就像深谷，他就像那轻声歌唱的小溪。他沿着我的身体流淌，直到最终见到阳光。致丈夫

丈夫，别这么抱我，这样会让他不安分，在我体内上下浮动，就像水中的睡莲。而我需要给他一片静水。

请爱我，再多爱我一点吧！我，这么弱小，却要把另一个“你”带到这世上；我，这么卑微，却要再给你一条生命，让你的世界更加完整；我，这么娇嫩，他的出生却会让我像陶罐一般断裂，直到那生命的美酒倾泻而出。

原谅我吧！原谅我沉重的步伐，和我为你侍酒时的笨拙。但是，是你给了我这副模样，是你让我变得笨手笨脚的啊。

对我比从前再温柔一点吧，别让我太过激动，也别让我忧心不安。

现在的我整个身体都像是一块面纱，在那下面，包裹着的是一个正在安睡的孩子！母亲

我的母亲来看望我，她坐在我身旁。生平第一次，我们像姐妹一样谈论那个令人恐惧的时刻。

她颤抖着抚摸我的肚子，揭开我的上衣。她触碰到我时，我觉得身体像叶子一般缓慢地舒展，乳汁汹涌上涨。

我羞红了脸，一时间不知所措。我向母亲讲述了我的痛苦和忧虑。我扑进她怀里，又变回了一个在面对生活的恐惧时，躲在母亲臂弯中抽泣的小女孩。告诉我，母亲……

母亲，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告诉我，你往日承受过的疼痛，告诉我，那与我缠绕的小小身体，要怎样出生。

告诉我，他是会自己寻找妈妈的乳房呢，还是需要我逗他吸吮？

母亲，把你对爱的理解教给我吧。告诉我该如何爱抚他，要比丈夫的爱抚更加轻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该怎么为他洗澡？要怎么包裹才不会弄痛他？

教我唱你以前哄我入睡时唱的摇篮曲吧，那首歌好过所有歌曲，会让他睡得更加香甜。黎明

一整晚我都承受着剧痛，我的身体，因为这生命的恩赐而颤抖。我的额前贴满近似死亡的汗水，但这不是死亡，是生命！

上帝啊，我祈求你的怜悯，请让他温柔地离开我的身体吧！

让他出生吧！我痛苦的叫喊划破黎明的天空，与鸟儿的歌声同在！神圣法则

人们说，我的鲜血像葡萄被榨汁似的飞溅，我的身体变得很虚弱。我长吁一口气，却感到胸口一阵轻松。

我自问：“我是谁，怎配拥有一个孩子？”

我回答自己：“因为爱情，我得到了那个吻，而从此拥有了他，和这份更永恒的爱。”

愿大地庇佑我怀中的孩子。我希望得到她的赞扬，因为现在的我就像田间的土地，肥沃而神圣。

2.最悲伤的母亲

父亲说，要把我赶出家门。他对我母亲大喊，说今晚就要把我赶出去。

这是一个温和的夜晚，趁着这闪烁的星光，我可以走到离得最近的村子。可是，如果我的孩子就在这时候出生怎么办？也许，他已经听到了我的抽泣声；也许，他想早点出来，瞧瞧我满眼的泪水。在这旷野中，即使我把他包裹起来，他也会冻得瑟瑟发抖。你为什么来？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世界？虽然你这么漂亮，但没人会爱你。即使你笑起来跟和别的孩子一样可爱，和我最小的弟弟毫无差别，但除了我，没人会吻你。我的孩子，尽管你挥舞着小手想要玩具，但除了母亲的乳房和不断线的泪珠，你再没别的可玩。

那个带你来到世上的人，自从你在我肚子里就恨透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不，不！你为我而来。在他拥我入怀前，我曾是那么孤单！尾注

一天下午，在特穆科城荒凉的街道上，我看到一位当地的妇女，正坐在她住的窝棚门口。她快临产了，表情却十分苦闷。

一个男人从她面前走过，对她说了句不知是什么的粗话，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那一刻我感觉到身为女性，对其他女性的无限同情，以及那种同性之间的休戚与共。我想：“既然男人们从不愿提起，那就应该由我们女性，向大家讲述孕育生命这个痛苦又神圣的过程。如果说艺术的使命是以无限的慈悲，美化世间的一切，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向那些心灵污浊的人，展示母性的圣洁呢？”

于是，为了这个近似宗教的理由，我写下了这些属于母亲的诗。

然而，一些女性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纯洁，不愿意直面这个艰难、不可避免的事实，狭隘地批判这些作品，甚至暗示应该将这些诗从书中删除。我真替她们感到悲哀。

这部作品集中的大多数文章是以自我为中心，讲述个人的琐事，唯独这一篇饱含着对世间所有生命的歌颂，使其它作品相形见绌。那么我该不该将它剔除呢？

当然不！它要留在这儿，它们是献给那些懂得生命的圣洁始于孕育，而孕育是神圣的女性。愿她们感受到，我心中对所有孩子的关爱，对世间所有母亲的柔情。

泥土的主题

1.神圣的尘土

我有眼睛，我看得见。死亡夺走了你的眼睛，但我却用它看到了你。我不像你说的那样，我不盲。

我会爱，我没有死。我有爱——你们的肉体灰飞烟灭以后，都化为余烬，汇集于我的身上。你们唇边的渴望令我悲叹。

2.母亲的尘土

吾儿，你为什么仰望夜空，在那些繁星之中寻找我呢？妈妈在这儿啊！你用手取一捧泥土，把它收好，带在身边吧。我不希望羊群践踏我的身体，也不要那些蜥蜴在我膝头蹦来跳去。请把我放在手心，带我一起走吧，就像你小时候我带着你那样。

你可以用一手采撷鲜花，怀抱你的姑娘，而用另一只手，将你的母亲紧紧贴在胸口。

用我做一只大大的花瓶，盛放来年春天的玫瑰吧。我曾经也是一种花瓶——用血肉做成的，只为培育一束花朵的器皿。而你，就是那束生命的玫瑰。我熟悉瓶身那高贵的曲线，因为那就曾是你母亲的身体啊。

我化为细尘，飞越墓穴，散落在你劳作的田地里，肥沃了你的土地。这一切只是为了能看看你，我的孩子！我愿做你的犁沟，只求你看看我，想想我！为什么你就这样走过，狠心地将我踩伤？今天清晨你走过田地的时候，那只唱着歌的百灵鸟，就是从我绝望的心上飞走的啊！

3.情人的泥土

陶工，你可曾感觉到泥土在你的指缝中哭泣？就在你刚刚给土加水的时候，可听到它的哭声了么？那是因为埋着他的泥土和我的泥土，如今终于合二为一！

我用我身体中的每一个颗粒亲吻他，拥抱他，我们两个的躯体，就像一同举行了一千场婚礼！为了彻底地交融，我们被溶解在一起，我们的爱就像巢中嗡鸣的蜂儿，点滴酝酿着甜蜜。

现在，如果你要用我们制一尊塔娜格拉雕像3，请让我们做她的额头或是胸脯，但可千万别把我们分隔在她的两鬓或双臂。最好让我们来做她腰部那条优美的曲线，如此我们便可以在那儿相互追逐，永无止境。

噢，陶工！你心不在焉地哼着歌儿，将我们糅合在一起，可你哪里知道，两个曾经相爱却不能结合的人，终于在你的掌心里再次重逢。

4.致孩子们

很多年后，当我化为一小捧静默无语的尘土，请你们用我心脏和骨骼化作的泥土玩耍吧。泥瓦匠只会把我拿去制成砖块，把我永永远远固定在一面墙上，而我厌恶那些人迹罕至的角落；如果他们用我去砌监狱，男人们的啜泣声会让我羞愧脸红；就算是被垒在学校，若是不能与你们一同在清晨歌唱，我也会痛苦万分。

我更想做你们常常嬉闹玩耍的乡间小路上的尘土。孩子们，用你们的双足压实我吧，因为我本就是属于你们的；捣碎我吧，因为是我丰富了你们的人生；踩踏我吧，因为我没能教给你们所有的真理和美好；唱着歌，从我身上走过吧，让我亲吻你们可爱的脚丫……

若你们将我捧在手心，请为我念一首美丽的诗，只一句，就能让我在你们指尖跳动不已。我教过的孩子们啊，我会尽力踮起脚尖，搜寻你们的眼睛和头发。

请别再把我捏做别的什么形象，孩子们随时会把我踩碎。我虽痛苦，心中却充满柔情！

5.敌人

我梦到，我已化作一米见方的泥土，散落在路旁。黄昏时，装满干草的马车经过我身边，空中弥漫的香味令我颤抖，令我回想起了我出生的地方。随后，成群结队收庄稼的人走过来，回忆再次涌上我心头。呜咽的晚钟鸣响之时，我包裹在尘土下的灵魂，又一次忆起了上帝。

在我身边，有一个红色黏土形成的小土堆，轮廓看上去像是女人的乳房。我暗自思忖：她是否也有灵魂？

我问道：“你是谁？”“我是你的敌人，”她说，“就是你曾经简单而又畏惧地称之为死敌的那个人。”

我回答道：“当我还年轻、傲慢、有血有肉的时候，我会仇恨。但如今我已变成了焦黑的尘土，我只会爱。我甚至爱从我身上长出的刺蓟，和那些辚辚滚过、让我浑身青肿的马车车轮。”“我也不再恨了，”她说，“正因为我已经饱受苦难，现在才有了这伤口般殷红的色泽。他们把我放在你身边，是因为我想要爱你。”“真希望你能离得再近点，”我回答道，“到我的胳臂这儿，我还从没拥抱过你。”“我也希望，”她说，“希望你能来我心上，对你的憎恨曾在那儿留下灼伤。”

一天下午，一个陶工从这儿经过，坐下来休息。他温柔地抚摸这两堆泥土。“可真软和，”他说，“虽然一个颜色发黑，另一个红得似血，但却一样软和。我要带一些走，拿去做一只杯子。”

于是，他把你我混在一起，就像两阵微风、两股清水，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一起，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我们分开。

当他把我们放进烧红的窑炉，我们比世间任何在阳光下焕发出的色彩都还要灿烂而绚丽，如同一朵初生绽放的玫瑰。

这是一只简单的杯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能阻碍我们的融合。陶工把它从窑中取出时，他发现这不像是泥土所制，倒更像是一朵花！他竟像上帝一样，创造出了花儿！

买走它的人喜欢用它盛放最苦涩的汁液——苦艾、毒芹汁，因为它能使任何东西都变得清甜。若是该隐4的灵魂落入杯中，再升起时也会淌着纯净的蜜糖。

6.双耳瓶

你找到了河边淤积的黏土，有的发红，有的发黑。你炽热的双眼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只成型的双耳瓶。

陶工，请为每个人都做一只瓶子吧，好让每一只都与各人的心境匹配。

为农夫做的双耳瓶，要有结实的耳柄和婴儿脸蛋似的圆润的轮廓。优雅与否并不重要，它是代表健康的陶罐。

为纵欲者做的双耳瓶，要足够炽热，就像让他们无法自拔的肉体那样。但为了净化它的灵魂，还是给它做一个薄薄的瓶口吧。

为伤心人做的双耳瓶，要像泪珠一样简单，别加花饰，它的主人可无心欣赏它的美丽。把枯叶和进泥坯里，这样用它饮水时，那人就能嗅出秋天的味道，与悲者的心境不谋而合。

为吝啬鬼做的双耳瓶，瓶身要粗糙，仿佛握紧的拳头一般，丝毫不愿给予，稍取其中一块就会像从石榴中取籽一样，霎时鲜血淋漓。它是怨恨的陶罐。

为莱奥帕尔迪们5做的双耳瓶已经受尽折磨，再没有爱能将它注满。为他们做的瓶子，要让他们从中看到自己的内心，从而更加憎恶自己。他们不会为它灌入清水或美酒，它是绝望的陶罐。

它那空虚的内心，可不是比满溢鲜血还更可怕吗？

7.杯子

8.局限

9.干渴

狂喜之诗

1.我在哭泣

你说，你爱我。我落了泪。你说，你将会将我搂在怀中，我们要相伴走遍世间每个角落。

幸福是如此出乎意料，几乎将我心刺穿。你原本应当像喂病人喝水一样，一滴滴地向我倾诉爱情，可你却让我痛饮这急流涌泉！

狂喜的心一落了地，我就开始不住地哭泣，直到我的灵魂彻底领悟了那刚刚发生的事。我的感官、脸庞和心都已明了，但灵魂却慢了一拍。

美好的下午已逝去，我倚着路边的树干，在回家的路上踌躇……这条我早上才走过的小路，现在竟已认不出来。我惊愕地望着天空、山谷还有那村落的屋顶，我问起它们各自的名称，因为我似乎已将生命中的一切都忘却了。

明天，我要留在床榻之上，请别人呼唤我的名字。直到亲耳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才能相信这都是真的。我会再次落泪，你给的幸福已将我刺穿！

2.上帝

现在，请与我谈谈上帝，让我更了解你。

上帝是你我目光相触时的宁静，是无需言语就能领会的心意相通。上帝是热烈的奉献，是无法言喻的信任。

上帝与我们一样，也爱黎明、午后和夜晚，也觉得自己刚刚才懂得爱。

除了爱，他再不需要别的歌曲。他从叹息唱到抽泣，又从头唱起……

他像一朵娇艳盛开的玫瑰花，在第一片花瓣掉落之前，他呈现出的是最极致的完美。

他是一种神圣的信念，相信死亡不过是谎言。

是的，现在我懂得了上帝。

3.世界

你干活的地方离我可真远，我们的家也不相邻。可是，我做着自己的毛线活，却仿佛将你编织进了那柔软至极的羊毛中。而你在遥远的那头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它落在你低垂的头颅上，你的心都被那柔情揉碎！

一天结束之时，我们终于能短暂地相聚。离别带来的伤痛是甜蜜的，它将支撑我们，直到下一个黄昏的到来。

那些认为爱情是由肉欲决定，而完全不懂心灵契合的人从来都不知道，我们只靠一个眼神，就已结为夫妇。

4.人们议论你……

人们在议论你，讲了许多中伤你的话。为什么人总在不知疲倦地嚼舌根？我闭上眼睛，用自己的心去看你，你纯洁得就像清晨时玻璃窗上凝挂的霜花。

也有人和我谈论你，讲了许多赞扬你的话。为什么人总是毫无意义地夸奖他人？我不再多言，真正的赞美从我心底蒸腾而起，明亮得就像海面上的水汽。

有一天，他们不再提及你的名字，又开始议论起别人，语气热切，饱含崇拜。我丝毫不关心那些奇怪的姓名，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是毫无生命。虽然再无人提起你，但对我而言，你就像是春天——哪怕无人为之歌唱，也会在那最美好的时光里将春色洒满整个山谷。

5.我在等你

我在田野上等着你。太阳正要落山，夜幕即将落下，你我就要相见——就像黑夜必将来临一样自然而然。你快点来吧！我还想看看夕阳照在你脸上的样子。

你走得可真慢啊，仿佛就快要陷入这沉重的大地之中！这会儿你若是止步不前，我的脉搏会因痛苦而停跳，我的面孔将会变得苍白而僵硬。

你像山谷中流淌的清泉那样唱着歌儿来了，我已经听到了你的声音……

快点来吧！在一天即将消逝时，我们的面庞要紧贴在一起。

6.把我藏起来

把我藏起来吧，让世人都找不到我。像树干保护树脂那样把我仔细地藏起来吧，我会在黑暗中使你散发幽香，像树脂一般给你点滴的柔滑，而旁人永远不会知道你的芳香来自何处。

没有你，我就变得丑陋无比，我会无所适从，仿佛被连根拔起的树根一般。和你在一起，我会显得自然且美丽，好像树干上冒出的青翠苔藓。

我为什么不能更小一点？就像一颗杏仁一样被你包裹在坚硬的外核里。

将我饮下吧！让我变成你的一滴血液，那样，我就可以抚摸你的脸颊，就像是葡萄叶上一个鲜艳的红点。

将我融进你的呼吸里吧！我可以停在你的胸膛里，围绕着你的心脏。我有时飞出你的身躯，有时又与你融为一体，我们终生都将如此嬉戏……

7.四片花瓣的小花

我的灵魂曾是一棵果实累累的大树，人们只消看着我，听听那些停在我枝条上千百只鸟儿的歌唱，就足以心满意足，陶醉其间。

后来，这棵大树变成了一株低矮的灌木，枝条稀疏弯曲，却仍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现在，它只是一朵小花，只有四片花瓣的小花。一瓣叫作美，另一瓣是爱，它们相距不远。第三瓣叫作痛苦，最后那瓣呢，名为慈悲。就这样，在它们次第开放后，这朵花再不剩下什么。

每片花瓣下端都有一滴鲜血，因为对我来说，美是痛，爱是忧，慈悲则来自创伤。

当我还是那棵大树时，你就认识我了，可你却一直耽搁到黄昏才来将我找寻。你从我身边走过，也许已认不出我。我在泥土中悄悄地望着你，想知道你是否会满足于我这样一朵卑微的花，如泪珠般渺小。若我在你眼中看到了贪婪的野心，我决不阻拦你，会让你去寻找那些繁茂殷实的树木。

因为如今的我，只能与这样的人共处这尘土之中：他必须是谦卑的，安于忍受那不再夺目的色彩，恬静而淡泊。这样，他才能永远将面颊紧贴我的泥土，吻着我，把这整个世界都忘却！

8.影子

傍晚时，你向田野走去，青草上留下了你的足迹，我就靠这些痕迹跟着你。你沿着常走的小路到金色的杨树林里去，再从那金色的树林走进青灰色的山峦。请你沿途欣赏四周的景致，轻触你身旁的树干。这样，待我走过时，它们便会把你给予的温存归还于我。请你在清泉那儿照一照吧，好让泉水把你的影子保留片刻，等着我的到来。因为在这芸芸众生的世上，我将再也见不到你。

9.若死亡来临

如果你受到伤害，请一定要呼唤我，哪怕再难为情，也不要害臊。就算前往你门前的道路布满荆棘，我也必会赶到。

我不愿任何人，哪怕是上帝，为你擦拭额头的汗珠，或是摆放你身下的枕头。

不！在你长眠后，我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你的坟茔遮挡雨雪。我要用双手蒙住你的眼，不让你看到那茫茫的黑夜。

艺术

1.美

歌谣，是爱在我们心头留下的创伤。

粗俗的男人啊，能让你兴奋的只有女人的肉体和她们的子宫。而我们对一切都富有感情，我们能感受到世间所有的美。浩瀚星空在我们心中激起的爱，比你那世俗的爱更加浓烈。

歌谣，是我们对美好事物的答复。我们激动地颤抖，像你面对女人裸露的乳房时那样难以自持。

我们用满腔的热血回报美的爱抚，回应她无数次的召唤，所以我们比你享受更多热情，也承受更多鞭笞。

2.歌唱

一个女人在山谷里歌唱。夜幕模糊了她的身影，那歌声却在田野上空回响。

她的心是破碎的，就像她今天下午在小河边打破的那只陶罐，但她没有停止歌唱，连绵不绝的歌声滑过她心底的伤口，变得益发尖细、凄厉。倏然的一个转调，她的声音已浸满鲜血。

白昼的终结，让田间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就在刚刚那一刻，迟归的鸟儿也停止了歌唱。这时，所有的声音都汇集在她那颗因痛苦而跳动、燃烧的心中，她的声线虽然尖锐，却不失甜美。

她为什么歌唱？是为了那个在黄昏中默默注视自己的丈夫而歌唱？还是为了安抚哪个孩童？又或者，她为了自己的心而歌唱？那颗心，比夜里孤独的孩子还更无依无靠。

听到她的歌声后，黑夜变得像一位母亲，繁星也温柔地睁开了眼睛。这时的星空似乎是善解人意的，听懂了人间的艰辛。

她纯净的歌声好像甘霖，涤荡了平原，洗净了因人们相互仇恨而变得污浊的天空。她仍在歌唱，壮丽的白昼从她喉中升起，直上星空！

3.梦想

上帝对我说：“我留给你的，唯有一盏照亮你黑夜的灯。其他姑娘都忙着寻找爱情和欢愉，而我把这盏梦想的明灯留给你，它柔和的光亮将与你相依相伴。“这盏灯不会像其他姑娘所追求的爱情那样焚烧你的心灵，也不会像她们手中享乐的酒杯那般易碎。它会为你带来安宁。“借着它的光亮，若你教书育人，你的教诲会充满神秘的柔情；若你纺纱织布，它会让你的线团染上一圈美丽的光晕。“在灯下说话，你的话语会比在刺眼的阳光下更加柔和动听。“维持它光亮的灯油就来自你的心上，如同我们从果实中挤压蜜糖或精油那样。有时，你的心会因这伤口疼痛，但这点痛又何妨！“这无声的光芒会照亮你的双眸，那些沉迷酒色、眼含欲望的人会说：‘她眼中的火焰究竟是什么，既不会让她枯萎，也不销蚀她的灵魂？’“他们不会爱你，因为觉得你无依无靠，他们甚至会可怜你。然而实际上，需要被怜悯的是他们。你的眼神就足以使他们的心灵获得平静。“借着这灯的光亮，你将阅读那些传达人类最炽热情感的诗篇，你会比常人更能体会其中的深邃；若你听到小提琴所奏的乐曲，再去观察其他听琴的人，你便明白你的悲欢尤为深刻；醉心宗教的神父来与你交谈，会发现你眼中那柔和且无尽的虔诚，他会说：‘上帝永远都在你心中，而我，却只在心荡神迷时才为他痴狂。’“当灾难降临，人们失去了财富、妻子、情人的时候——那些是他们的明灯——他们才会明白，你才是真正富足的人。尽管你两手空空，膝下无子，家徒四壁，但你沐浴在那明亮的灯光下。到那时，那些曾经自以为幸福而怜悯你的人们，将会羞愧不已！”

4.艺术家十诫

1.你要爱美，因为那是上帝在宇宙中投下的影子。

2.没有无神的艺术。即使你不爱造物主，也要在创作中肯定他的存在。

3.不能以美作为感官的诱饵，而应作为灵魂的天然食粮。

4.不能把美当作纵欲或虚荣的借口，而应当作神圣的仪式。

5.不应在集市中寻找美，或是将自己的作品拿去售卖。因为美就像圣女，那些能够被买卖的，便绝不是她。

6.美会从你的心底升起，化为你的歌声。她从源头起就将你的一切净化。

7.你的美也叫作慈悲，能抚慰他人的心灵。

8.你的作品就像你的孩子，你应当为他沥尽心血。

9.美不是催眠的鸦片，而是醇厚的美酒，能鼓舞你付诸行动。若你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你也就不再是艺术家。

10.对你的作品永保谦卑之心，因为它总会比你想象中的逊色，更比不过上帝非凡的作品——自然。

品读泰戈尔

不，我不相信我死后会陷入迷失之域。

既然我注定像那破碎的芦苇秆一样被掏空，你当初又何必要将我填满充实？如果你不会把我带走，像于仲秋时节采摘那蜜糖般甜美的黑葡萄一样，那为何还要在每个拂晓让晨光溢满我的额前和心上？

我从不像别人那样认为死亡是冰冷而无情的，恰恰相反，在我看来它是炽热的，那骇人的火热将肉体劈裂、撕碎，令我们的灵魂获得真正的完满。

死亡的怀抱是坚硬、苦涩、至高无上的，就像是你的爱，你可怖的爱，噢，上帝！它能让人的骨骼破碎并腐烂，让他们因渴盼而面色青紫，连舌头也再无力气！我在人前夸说我认得你……

你的子民们总是狂热地盼望了解你的一切，于是我曾用不容置疑的语言描绘过你，精准得就像是临摹过百合的画师。因为爱，因为那份难以置信的深情，我向他们讲述了自己永远无法看到的场景。人们到我这儿来，不断问起你的事情，因为他们在我的歌曲中听到了太多次你的名字，就像是满溢的馨香。我看到他们对你的渴求，比口干舌燥寻找溪水之人尤甚，于是我和他们谈论你，但却还没有真正感受过你带来的至高愉悦。

我的主，你会原谅我的。我与他们一样，渴望目睹你纯净无瑕的真容，就像观赏百合的洁白花瓣。在沙漠中，焦急的贝都因人看到了远处浮现出的海市蜃楼，我则站在无声处搜索你的声音……血管里脉搏的跳动声让我误以为那是你的双翼，在我至狂至热的头脑里颤动着。我将这感受告诉其他人，而洞悉一切的你，露出一抹微笑，欣喜中却还含着几分苦涩。

我的主，我们仿佛在等待归来的旅人，热切的双眼紧盯着通向远方的道路。他终归是没有回来，可我们却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勾勒着他的样子，哪怕地平线已经苍白到了极致……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等待你的。

我明白，他人会因我所说过的谎言而蔑视我，但你，我的主，你只会报以苦笑，因为你理解，等待致人疯狂，急切的人耳能于寂静中听到声音。摘下这朵花来，拿了去罢，不要迟延！我怕它会萎谢了，掉在尘土里。

其实，我还未真正成熟，我的泪水还不足以填满你空洞的手心。但是无妨，我的上帝，因为只需一日的苦痛就能令我彻底成长。

我看到自己如此渺小的身体，唯恐它不会被你察觉到，像错失了收割者的麦穗，就此被永远遗忘。于是我只能靠放声歌唱来弥补自身的卑微，以求已经擦肩而过的你为了我再次转过面庞。噢，令我心醉的收割者！

的确，你天庭的筵席上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也没有什么独特的品质能为你食用的面包增添几分新的口感。可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我见识过你的温柔慈悲，更令我对你笃信不疑。清晨，我看到你来到田野之上，收集青草尖挂着的摇摇欲坠的露珠，你将它们吮掉，轻柔得好似亲吻。我也见过你悄悄藏在黑莓灌木里的线团，好给画眉鸟衔去筑巢。于是我笑了，幸福至极，我喃喃自语：“在我重归泥土之前，他定会像采集那发抖的露水一样将我带走，像鸟儿一样张开怀抱保护我，庇佑我，直到最后一刻。”

那么带我走吧，快些带我走吧！在这人间，我没有能够扎根的土地。你轻动一下双唇就能将我吮入，只需微微欠身，我就能随你离去！

心灵读物

1.丑

你从未解开过丑之谜。你不明白为何主——那创造出漫山百合的造物主竟会容许蛇爬行于其中，也能够包容井底蟾蜍的存在。他应允一切，让它们得以在沾着露水的苔藓之地上穿行。

丑的生物在悲泣，我听到了那哭声。请体会它们的痛苦，爱它们吧，爱那蜘蛛与甲虫，因为它们饱受苦难，不似蔷薇那般拥有表达幸福的能力；爱它们吧，它们对美丽的向往落入歧途，对完美的企盼也从没人在意。它们就像你生活中的某些日子，尽管你加倍用心，却仍然碌碌无为，过得一片惨淡。爱它们吧，因为它们与上帝无缘，与那张我们敬爱的脸庞之间毫无关联。

怜悯它们吧。它们苦苦追寻美，却永远与之擦肩而过。大腹便便的蜘蛛，在它那轻柔的蛛网上幻想自己理想的世界；甲虫让晶莹的露珠滑过自己乌黑的甲壳，假装那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一抹转瞬即逝的光芒。

2.绷带

世上一切美的事物都是为你包扎伤口的绷带。

上帝在你面前将它铺展开来，仿佛那是一张色彩斑斓的画布，向你展示着春的田野。

请这样体会：他深情的话语赋予大地无限的柔情、洁白的小花与五彩的鹅卵石——一切美都是上帝的恩惠。

他向你伸出双手，一只颤抖地握着荆棘，另一只能给你快乐的理由。别说这是个残酷的游戏，因为你不会明白在上帝的化学中，泪水究竟有何妙用。

请将天空看作一块宽大的绷带，它能直抵你心上的伤痕，温柔地抚慰伤痛。

伤害你之人已经离去，却一路为你留下了包扎伤口的丝缕线条。

每个清晨，你打开阳台的窗，那山峦之间升起的晨曦，都像是为你提前备好的奇妙绷带，安抚你一整日里的苦痛。

3.致播种者

播种时，不用留意种子落在何处。如果万事都看人的脸色行事，你终将迷失。你执着的目光就像是在乞求回应，会让人以为你在等待着他们的夸奖，如此一来，哪怕听众内心的想法与你所见略同，也会出于自傲而矢口否认。讲出你要说的话后，就心平气和地离开，不要再左顾右盼。人们看你走远，反而会拾起你撒下的种子，或许还会给它亲切的一吻，种在自己心上。

别将自己的固有成见强加于他人。狭隘与偏见会令你走入歧途，而这样的弯路充斥于世界各处。

与你的兄弟们在傍晚的昏暗时刻谈谈心。黑暗隐匿了你的面孔，让你的声音变得模糊，直到被其它声音所取代。让自己被遗忘，就让自己被遗忘了吧。你要去做一根枝条，不要惦念那些曾经坠下枝头的硕果的痕迹。

哪怕是最务实，自称最不屑于做梦的人也明白梦境的价值非凡，却也会因此而不愿认可那些能将梦想放大到极致的人。

曾经有一位父亲，无意中看到敌人正在亲吻自己的孩子，便宽恕了他。你也应当如此。就在你最美妙的梦境里，让赎罪的人亲吻你吧。你只需要静静地看着他，面露微笑……

你要满足于梦境赋予的高尚的愉悦，要安于无限求索带来的那孤独却圣洁的滋味，因为那是上帝与你共享的隐秘。难道那足以压倒一切的证据还不足以令你信服？他洞悉一切，他早已看到，他不会忘却。

上帝是静默无言的，因为他懂得克己自制。他早已悄悄地让那些美好的生灵遍布在山谷与丘陵之中，比小草的萌芽还要更不露声色。热爱自然的人经过时，注意到了它们，俯下身子去抚摸它们，让自己的脸颊与它们相触，深深陶醉其中。而它们却永远不会说出创造者的名字！他是无言的，他始终如此，他只是微笑……

4.上帝的竖琴

他曾称大卫7为“第一乐师”。他同大卫一样，也有一架竖琴：那琴巨大无比，琴弦就是人们的心绪。热情的乐手不停弹奏，琴声永远不绝于耳。

从日出到日落，上帝源源不断地为万物送去不同的旋律。

耽于声色之人的心灵发出浑浊的音色；痴迷享乐之人的内心响着野兽般含混的咕咕哝哝；贪得无厌之人的心乐则谁也听不到；而正直之人的心弦仿佛玻璃叮叮咚咚；痛苦之人的内心像海面的风声，从啜泣到呼号，变化之快，连乐师都跟不上它的节奏。

该隐的灵魂歌唱时，天空也同玻璃杯一样支离破碎；波阿斯8歌唱时，声音甜美得令人想起那些高高的谷堆；约伯9歌唱时，天上星辰也如血肉之躯一般被深深打动，他入迷地倾听着自己的苦痛似河流般最终汇聚成为美好之乐……

我们的“乐师”听到了自己亲手创造出的灵魂之声，心中既沮丧又兴奋。乐声由哀伤转为美妙，他时而露出微笑，时而有几滴泪垂落在琴弦上。

然而那竖琴声从不停歇，弹奏者与天空中的倾听者也从无倦意。

汗流浃背的耕作者有时忽视甚至否认上帝，却不知正是他拨动着他们的心弦；分娩的母亲丝毫不知，孩子的那声啼哭划伤了蓝色天际，也令她自己心中的“琴弦”鲜血淋淋；唯有虔诚之人洞悉这一切，琴声撕裂他心上的伤口，只为等待最终在天堂的旷野中歌唱。

5.幻想

你什么也没有失去！绿色的大地张开臂弯环绕着你，天空就停在你头顶。此时你最期望看到的是一个穿行在这景致当中的人。路旁有一棵杨树，优美而婆娑——你想象他也有这样的风姿。他也在这里停下歇息，注视着你。

你什么也没有失去！一片云从你眼前飘过，细长、柔软、鲜活。闭上眼睛，云朵就是他的拥抱，缠绕着你的脖颈，也不用力扼紧，也丝毫不想扰乱你。这时候，一颗泪珠从你面颊上滑落，这就是他献上的无声一吻。

你什么也没有失去！

受难的主题

1.橄榄树

当喧闹的人群已经走远，渐渐消失在黑夜中时，橄榄树之间开始相互议论：“我们亲眼看到他走进果园了。”10“我收起了一根枝桠，怕擦伤了他。”“我压低了身子，想让他抚摸我一下。”“我们全都用颤栗的眼神望着他！”“他与门徒们讲话时，我是离他最近的，我听到了人类最温柔的声音，他的语调像一股蜜糖，在我的树干中流淌。”“天使捧着那苦杯降临之时，我们把枝叶全部聚拢，这样他就喝不到了11。”“他将那苦杯一饮而尽，唇上的味道穿透树叶，直升到我们的树冠。现在我们的叶子比月桂更苦涩，连鸟儿都不再啄食。”“他的汗珠如大颗的血点滴落在泥土里，我们的根系将它们全部吮吸干净！”“我把一片叶子落在熟睡的彼得12脸上，他一动不动。兄弟们！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人们并不会爱，就算他们想要爱别人，也不会真心实意。”“犹大亲吻他的时候，他挡住了月光，所以我们没有看到他的吻13。”“可是我的一根枝条看到了，它羞耻得让我的整个树干都烧得滚烫。”“那一刻我们真希望自己没有灵魂！”“我们以前从没见过他，只有山坡上的百合曾看到过他打那里经过。他为何就从不曾在我们的树荫下小憩片刻呢？”“不论咱们以前见没见过他，现在都会是一样地悲痛欲绝。”“他去哪儿了？这会儿他在哪里？”“有个士兵说，明天要在山坡上将他钉上十字架。”“也许在他临终前会垂下头瞧瞧我们；也许，他会再多看一眼他曾深爱过的山谷，我们也会被怀抱在他那包容一切的眼神中。”“也许他会遍体鳞伤，也许这会儿他已经像我们中的一位一样，伤痕累累。”“明天他们就会将他抬下山谷来埋葬。”“那么咱们就让果实的油脂全部流到根上，让根系将这橄榄油汇成的溪流从地下送至他的身旁，抚平他的伤口！”“天亮了，我们所有的叶片全都变得苍白了。”

2.吻

在果园的那一晚，犹大小睡了片刻，他梦到了耶稣。人一般只会梦到他们所爱的，和他们意图杀害的人。

而耶稣对他说：“你为何吻我？你本可以用那利剑刺着我，将我指出。我的鲜血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它仿佛已经被灌注在高脚杯中，等待你的双唇。我的心并不抗拒死亡。我原以为，你只会躲在树丛后面，偷偷地观望。“你为何吻我？就是因为你，母亲不愿再亲吻自己的孩子，世间一切爱之亲吻，如树叶，如阳光，从此都拒绝再献出那朦胧的柔情。我如何才能抹掉你的吻，不让今春的百合因被玷污而凋谢？瞧啊，你的吻亵渎了这世界上的信任！“你为何吻我？这世上有刽子手，但他们的铁钩与大刀清洗后则重归洁净，也有过火刑使用的篝火，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吻。你今后要怎么活在这世上？溃烂的树皮可以生长代谢，可你却不可能再长出新的嘴唇。你亲吻你的母亲，会让她瞬时白头，正如那些看到了你所作所为的橄榄树，它们一明白发生了什么，枝叶就全都黯然失色。“犹大，犹大，是谁教你那样吻人？”“是妓女教的，”他支支吾吾地答道。他的四肢被汗水浸透，那既是汗水也是血水。他像一棵想摆脱死皮的树一样，咬着自己的嘴唇，恨不得将它们啃掉。

犹大死后，嘴唇还一直留在他的头盖骨上，没有半点损坏，那半张着的嘴似乎还在继续吻着。他的母亲丢过去一块石头，想使它合上；蠕虫叮蚀着它，想让它剥落；雨水浸蚀着它，想令它腐烂。都是枉然。他还在亲吻着，哪怕已长埋地下！

家庭之诗

1.灯

请祝福我那盏灯！它的光不像太阳那样令我自惭形秽，它的目光传情，尽含温柔与甜蜜。

它照亮我的房间，那燃烧着的就是它的灵魂。微弱的灯光催人落泪，我却看不清泪珠是否滑落在自己的胸口……

随着心中愿景的转换，我为灯挑选不同颜色的玻璃罩：祈祷时，我用蓝色的灯光，它让房间仿佛变成了故乡幽深的山谷——那个如今离我无比遥远的地方；悲伤时，我用紫色的灯光，它能令万物都似乎在与我一同哀恸。

它比我依偎过的任何肩膀都更了解我。它曾在多少个夜里轻抚着我的心灵，因而也有了生命。灯光的温度与我心底里最隐秘的创伤一样，已不再灼热，而是变得极为柔软……

也许当夜幕降临之时，已逝之人会向灯光靠近，借助它的眼眸去重访他们失去的光明。若真如此，那么此刻在这静默的灯光中望着我的会是何人？

假如灯是人，它恐怕会厌倦我的种种苦恼与心痛，又或许会出于热心肠，愿意陪伴着我直到那慈悲的困意来将我解救。灯，是完美的。

从屋外看起来，灯是隐形的。敌人从我窗前走过，会以为我独自一人。我要让这难以言喻的光明笼罩所有属于我的，如这盏灯一般微小而神圣的物品，保护他们不被那夺取幸福的盗贼带走。

我有这小小灯光就足矣。它足够照亮我心中母亲的脸庞和面前摊开的小小书本。让我沐浴在这盏小灯的光芒之中吧，别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

我向上帝祈祷，愿每个伤心之人在夜里都有一盏灯，让那柔和的灯光抚慰他们晶莹的泪珠。

2.火盆

石头砌成的火盆，是穷人们的幻想——望着你，就仿佛拥有了璀璨的宝石！

我整晚享受着你提供的不同色彩的温暖：先是烧红的炭块，看上去就像是毫不遮掩的伤口；紧接着你被抹上了一层薄纱似的灰，散发出稍显暗淡的玫瑰色；夜色将尽，轻柔至极的白色将你包裹起来。

在你燃烧之时，我的梦想与回忆逐渐变得清晰可见，又随着炭火的熄灭而缓缓逝去……

你象征着亲密——没有你，家即使存在，也不存在温暖。

你教导我说，燃烧的火焰可以让人们围聚一堂。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曾经观察着你，期望自己的心就如你一样炽热。最终我做到了，我教导过的孩子们就这样围绕在我身旁。

他们都伸出小手凑在你的炭火之上，尽管生活使我们各奔东西，散落各地，我们却会永远记得曾经围坐在你身边，手与手交织，一同取暖的情景。

为了得到你最直接的温暖，我从不给你蒙上任何遮盖，我不愿任何东西挡住你那美妙的火焰。

那青铜色的光环更为你平添几分高贵，令你大放异彩。

我祖母一辈的妇人们总喜欢在火盆里焚烧草药来驱除邪气，为了让你也能时时想起她们，我也常为你添一些香料，令你的火焰噼啪作响，仿佛亲吻的声音。

看着专属于家的旧火盆，我说道：“愿天下贫寒之人皆能在夜晚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火盆，让他们能满含爱意地将自己受尽苦难的手掌聚集在你的温暖之上！”

3.陶土水罐

陶土水罐，你就像我的面颊一样黝黑，用你来解渴最是方便！

的确，山谷里流淌的泉水比你更美妙，但它与我相距太远，在这样的一个夏夜，我总不能一路前行至它的身边。

每个清晨，我都缓慢地将你灌满。开头，清水欢唱着倾入，等声音归于平静时，我轻吻你颤动的唇，感谢你的恩赐。

乌黑的陶罐，你既优美又强健，像极了我记忆中一位农妇的乳房。襁褓时，每当我饮尽了母亲的乳汁，她总是慷慨地哺育我。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她。

陶罐，你看到我干渴的双唇了吗？那都是因为我有太多的渴望：对上帝的渴求，对美的追寻，对爱的向往。而它们谁都不像你那样天真而温顺，只会令我变得越来越苍白……

你可有感觉到我的深情？

夏天到来时，我把你放在那湿软的黄沙之上，好让你多几分清凉。还有一次，我用湿润的泥土将你裂开的口子轻柔地填上。

我做很多事都笨手笨脚，但却总想做一位温柔的女主人，满含深情地照顾我所有的物品，好让你们理解我，或是分享我的悲喜……

明日，我要去田野上采摘芳草带回给你，让它们浸在你的水中。

愿天下贫苦人都像我一样拥有这样一只水罐，在炎热的午后为他们苦涩的双唇献上一点清凉！

校园散文

芦苇为什么是空心的

一日，社会革命也席卷了植物的世界。据说，这里领头的是虚荣的芦苇，风则是叛乱者的头目，在它的大肆宣扬下，革命很快就成了植物世界里热烈谈论的唯一话题。德高望重的森林与年轻气盛的小树林结了盟，相约在这场为平等而战的冒险中一同奋斗。

可是，它们要的是哪种平等呢？是要追求同等坚韧的木质，还是想产出一样丰饶的果实，又或是汲取同样优质的水源呢？

都不是，它们想要的仅仅是高度上的平等，期盼拥有不分上下的身高——它们的理想仅此而已。玉米从没想过要变得和栎木一般健壮，只求自己毛茸茸的玉米穗也能像树木的枝条一样在风中摇摆；玫瑰也没有妄图如橡树一样大有作为，只希望自己能攀登到它树冠的高度，让自己的朵朵鲜花在高处安眠。

虚荣，虚荣，虚荣！它们发狂似的想要变得高大，哪怕违反自然规律，也执意要东施效颦。那些理智的花儿——如羞怯的紫罗兰和坦荡的睡莲——曾谈起过神圣的法则，指责这种狂妄行径，可惜都是无用，只能被看作是一些昏聩妄语罢了。

一位长须飘垂的老诗人以美之名谴责了这个设想，他睿智地指出，“整齐划一”在任何领域都令人厌恶。2

它们是怎么做到的？有些传闻说，是土壤中的精灵把它们邪恶的生命力注入了植物身体里。如此这般，丑恶的奇迹发生了。

一夜之间，小草和灌木仿佛是听从了远在星辰之外的诏令，暴长了好几十米。

第二天，农民们一走出茅屋，看到苜蓿冒得和教堂一样高，麦地变成了一片金黄的森林，惊得他们几近晕厥！

真是疯狂！动物们吓得咆哮乱窜，迷失在一片漆黑的草丛中。鸟儿们绝望地叽叽喳喳叫喊，只得将窝巢筑在了高得前所未有的“瞭望塔”上，它们无法再飞掠地面寻觅籽粒饱腹，因为那阳光璀璨的金色大地、温和谦逊的草坪都不复存在了。

牧羊人赶着牲畜在牧场前停了下来，因为害怕有去无回，白色的羊群怎么也不肯走进那片密实黑暗的“草丛”中。

这时候，得胜的芦苇笑了，它密密麻麻的枝叶尽情拍打着桉树那发蓝的树冠……3

据说，这光景只持续了一个月，衰败就接踵而来。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喜阴的紫罗兰在阳光的暴晒下，紫色的小脸很快就干枯了。“没关系，”芦苇赶忙说道，“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然而在灵魂之地，所有人都在为它们哀悼。）

白百合的茎伸展到三十多米高时拦腰折断，它们那如大理石酒樽一般的花冠齐齐坠落，仿佛是女王们被砍下的头颅。

芦苇还在重复说过的那些话。（可是美惠三女神14却在森林里悲伤啜泣。）

柠檬树长得太高，开出的花全被毫无遮拦的大风刮落，只能是无缘丰收！“没关系，”芦苇仍然振振有词，“反正你的果实本来就太酸！”

苜蓿的身体也烤焦了，它的茎蜷缩得像是被火燎过的布条。

麦穗纷纷倒下，失去了往日柔情的风韵，它那长得荒唐的穗子瘫在地上，就像是呆滞无力的铁轨。

马铃薯把养分都供给不断长高的茎秆，只能结出仿佛患了佝偻病一样的块茎，竟比苹果籽还小……

芦苇再也笑不出来了，它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没有任何灌木或青草开出的花能受孕，因为昆虫们就算挥断了翅膀也够不着它们。

更不用说人了，没有面包或果子可以饱腹，牲畜们也吃不上草料，世上只剩下了饥荒与痛苦。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大树安然无恙，与从前一样健壮——那是因为它们没有犯下同样的错误。

最后，终于连芦苇也倒下了，这标志着“平均理论”的彻底失败。因为失去了层叠盘缠的叶片，潮气无法挥发，导致植物们的根全都腐烂了。

在这场运动之后，人们发现原本实心的芦苇现在却变成了空的，为求长高，它们掏空了体内的精华，沦落成现在这样的滑稽模样，仿佛是提线木偶、橡皮玩具。

事实摆在面前，谁也不能再为平均主义理论辩护了。于是此后的几千年间，再也没有植物开口讲话。

自然总是大度的，它只用了六个月就修复了革命造成的损坏，曾经疯狂的世界又重归平静。

那位长须飘垂的诗人在缺席了许久之后再次现身，欣喜地歌颂全新的时代：“这样真好，我亲爱的。紫罗兰之可爱正是因为它的娇小，柠檬树的迷人则是因它修长的姿态。上帝初创的万物的模样才是它们真正的美丽，栎树就当魁梧，大麦则应娇弱。”

大地重新变得欣欣向荣，牧群肥硕，人们也填饱了肚子。

而曾经的首领芦苇呢？它永远都抹不去身上的印记，只落得永远的空虚，空虚……玫瑰为什么有刺

玫瑰和许多其它植物有着相似的遭遇。起初，它们数量庞大，生长的地方又平淡无奇，和别的花草没半点不同。

谁都不敢相信，玫瑰，这位如今高傲优雅的公主，曾经也干过装点道路的差事，可事实的确如此。

有一次，上帝乔装成朝圣者，在烈日下走了整整一天。回到天堂后，只听他说：“可怜了人间那些荒凉的道路！太阳的炙烤惩罚着大地，我看到旅人们热得发昏，牲畜们个个都喘不过气来，动物们用难听的语言不断抱怨，人类则咒骂不已。再说，那里的路实在太难看，更别提那些烂泥修筑的土墙！“可道路又是神圣的，它连接着各个散落的偏远村庄，人们为求生计奔波也要靠它。在道路上行走的商人是去追逐希望，朝圣者的灵魂则洋溢着喜悦。“我们若是给道路旁创造一些树荫，再伴之以旖旎的风景，定会是件不赖的事，能让那里多些清凉和欢乐。”

于是，上帝造出了柳树，它们那细长婆娑的手臂祝福着大地，高大至极的杨树投下宽阔的阴影，玫瑰的藤蔓攀缘在粗糙的土墙上。

那时候的玫瑰丛华丽非凡，可再之后，不断的栽种与毫无节制的繁殖，让它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茂盛风采。

排排杨树的队列仿佛是少女的游行，每当商人和朝圣者们从那里经过，或是在柳树的荫凉下抖落便鞋里的尘土时都不禁莞尔一笑。

当看到土墙像是被铺上了青翠的地毯，点缀着清香扑鼻的各色花朵时，人们的笑容中更多了几分激动，动物们也快活地嘶鸣起来。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兴奋不已，为这惊人而又神秘的奇观唱起歌来，那歌声打破了田野上的平静。

和往常一样，人类又一次辜负了原本供其欣赏与爱护的恩赐。

杨树因为高大而免受其害，风度翩翩的柳条也没什么吸引力，可玫瑰就不同了。它们如此馥郁芬芳，仿佛东方细颈瓶中的香料，又是那么娇弱无力，好似迷失山野中的少女。

玫瑰丛在路旁才刚停留了一个月，就被人野蛮地乱折一气，只剩下三四朵遍体鳞伤的花儿。

玫瑰和人类的姑娘们一样，才不会默默承受这样的摧残呢。它们满腹牢骚地去见上帝，气得连话音都颤抖了，愤怒的脸庞变得甚至比它们的姐妹——虞美人——还要鲜红欲滴。

它们说：“人类太不知好歹了，上帝，他们配不上你的恩赐。不久前，你的双手才刚刚创造了我们，让我们生得那么完美无瑕，可你看看，我们现在被糟蹋成了什么悲惨模样。“我们本想取悦他们，这才尽力展示自己的本事，把花开得又大又美，只为散发出更迷人的馨香。我们竭尽全力汲取更多的汁液，好让花朵的娇艳多保留几分。我们的美丽就是我们的宿命。“一个牧羊人从旁走过，我们弯下身子去看他背后那些一团团棉花似的羊群。可那坏蛋竟然说：‘看这些花长得跟云朵儿似的，还会像故事书里的女王一样行礼致意。’“然后他竟然一把扯掉了我们的两朵并蒂花，还连着长长的叶柄。“在他之后来了个庄稼人，他惊奇地大睁着双眼叫喊道：‘真是奇了！整整一面土墙竟然被打扮得像是铺上了彩色的花布，像是个快乐的老太婆！’“然后他又说：‘我给阿钮卡和她的布娃娃带回去一些吧。’“说着他就折下了同一根枝上的六朵花，连同枝条一起拽着走远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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