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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2 12:3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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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稼骏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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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房客

诡异房客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诡异房客作者:王稼骏排版:暮蝉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8-09-01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屠刀上滴下的鲜血,是一行罪恶的黑色之血;

炭黑的血正接受着洗礼;

人心一次次被净化;

生存的意义就在于此。第一章红色高跟鞋二〇〇五年

离别之于爱情好比风之于火,它能将小火熄灭,使大火熊熊燃烧。

——比西·拉比旦

不知为何,禾马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已经记不清是在哪篇不知名的文章中看到,始终觉得后半句夸大其词。

一闪而过的杂念,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禾马缓过神,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正值正午,烈烈日光的房顶上,滚滚热浪中夹杂着柏油味,一个穿着粉红色开衫,白色长裙的女人跨坐在防护栏上,她的脚只要再向外挪动五公分,就会坠下六层楼高的屋顶,粉身碎骨。“小姐,你有什么难事先过来再说,我一定帮你解决。”禾马张开双手,朝女人慢慢挪动着脚步。

刚才通过对讲机联系了消防队,由于这幢楼房处于居民小区的中央,狭窄的小区道路停满了车辆,致使消防车很难通行,无法及时在楼下安装救生气垫。

围观的人群在楼下自觉围成了一个半圆,每个人都将救人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年轻的警察身上。

今天是禾马正式成为警察的第一天,救她——是他接警后的第一个任务。

女人一语不发,她嘴唇紧绷,出神地望着楼下的绿化花坛,专心致志地思索着什么。忽而吹过一阵风拨乱她的长发,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之中的她,对此无动于衷。

禾马试图从她身上找出跳楼的原因,掌握她的心理状况,才利于开展施救工作。

她下垂的眉毛压抑着愠怒,却看不见脸上的悲伤,突然,她动了动眼睑,可能只有一秒钟,眼角旁闪过浅浅的鱼尾纹。

她居然在笑!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会露出这般笑容?

这时,女人将另一条腿也跨出了护栏,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向外倾斜,打算展翅翱翔一般,所有体重仅靠一只握着护栏的手拉着。身后几位居民连连惊呼,胆小的妇女更是捂住自己的双眼。

女人完全背向着禾马,赴死的决心已定,不再给任何交流的机会,眼见人就要跳下去了。

情势危急,等待后援已经来不及了,禾马决定冒一次险,他解开领口的纽扣,松了松制服衣领,问道:“是为了他吗?”女人没有回答,往回收了收身子,动作变得僵硬起来。

禾马更有信心了,朝前迈了一大步,继续说道:“告诉我那个男的是谁?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勇敢地面对他,不应该放弃他。”“你不明白……”女人出人意料地开口了,这对禾马是个好的信号。可她依然没有转过身子,在半空中随时都有纵身跃下的可能。

汗珠顺着禾马的脸颊滑下,虽是炎炎夏日,汗水却是冰凉的。“无论如何,请你先过来再说。”禾马已经悄无声息走到离她相当近的地方,他刚想伸手去拉她,女人正巧回头,禾马急忙收手,在裤管上擦了擦汗。“你不明白……”女人欲言又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禾马微微屈下膝盖,准备强行动手。

她纤细的手已经支撑不住了,重心向外一斜,双脚离开了屋顶的柏油地面。

禾马大喊着冲向女人,拂过白色的裙摆,手却来不及抓住她,女人娇弱的身躯在风中摇摆了几下,伴着一记沉闷的响声落地,禾马连忙收回目光,不忍看见血浆喷迸的场面,耳边溅起一片惊恐的叫喊声。

由于冲力过猛,禾马的腹部狠狠撞在了护栏上,胃里一阵翻腾,他双膝跪倒在地,用拳头重重砸在地上,直到皮开肉绽,鲜血慢慢渗出皮肤。

深深的自责敲打着心房,“为什么我不能再快一步!为什么我的话没有让她回心转意?是我的观察出了偏差吗?可恶啊!只差一点点就……”

奋不顾身的坠落,以及如流星般划过女人脸上的一抹笑容,她是为了爱吗?“救他!”

坠楼一刹那,这两个字从女人的嘴里蹦了出来。

只有禾马一个人能够清晰听见这两个字,如同一句意味深长的遗愿,让人难以捉摸。

他是谁?为什么要救他?又为什么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提起呢?

禾马缓缓抬起头,在护栏边发现一件女人留下的东西,是她左脚的高跟鞋。

如火焰般赤红的颜色,仿佛被点燃的一团火,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禾马终于相信,离别真的可以造就一场巨大的火灾。

五月二十三日,整座城市湮没在慵懒的大雾之中,空气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酸味。

梁宝丰抹了把鼻涕,抬手甩在了一堆垃圾上。

作为一名垃圾回收站的员工,对于空气污染已是司空见惯。照例他清晨六点打开回收站的大门,却发现铁门上的挂锁被人砸坏了。

梁宝丰警觉地环顾四周,这个比足球场还大的露天垃圾场,放眼尽是破铜烂铁堆积成山,油腻腐臭的地面上不时有几只苍蝇嬉戏,一条长长的拖痕清晰可见。

显然,昨晚有人进来过。

是运输队的老张吗?就算来晚了,也没必要把锁弄坏吧。

梁宝丰顺着痕迹绕到了垃圾场的死角,一只半人多高的铁桶被摆在了路中央,冒着缕缕青烟,难闻的恶臭阵阵袭来。“又是哪个王八蛋来捣乱了!”梁宝丰骂骂咧咧走近铁桶,摸了摸桶身,微微烫手。他踮起脚,探头往里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铁桶里是一具被严重破坏的尸体,烧成焦黑色的躯干如洗浴般仰卧在拥挤的桶内,未被充分燃烧的四肢弯曲交错,一道口子沿着胸前一直贯穿到腹部,尸体就像一条风干的鱼。那条清晰可见的脊椎骨在脖颈处生生被斩断,人头不知去向。

梁宝丰脚下一软,顾不得被桶壁烫伤的手掌,连滚带爬跑向了屋子里的电话机……

气温连续五天超过了二十二度,还来不及感受杨柳拂面的春风,令人烦躁的夏日已悄然来到。

禾马一如往常巡视着管辖街道,抬头遥望那座出事的屋顶,坠楼事件的阴霾仍挥散不去,女人最后说出的“救他”两字,铿锵有力地敲打着禾马的心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后来,禾马调查过自杀者的身份,女死者名叫王娜妮,二十八岁,身高一米五六,是一家三星级酒店的服务员,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即将离休的销售员,家庭和睦,死者的生活背景中找不出自杀的动机。王娜妮的父母也从没发现女儿在谈恋爱,工作之余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死者性格比较内向,除了工作单位和家庭,很少接触其他社交场合。由于没有明显的自杀动机,鉴定专家最终将王娜妮的跳楼定性为利己主义自杀,即个人与社会联系脱节,缺乏集体支持和温暖以致产生孤独和空虚感,导致她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实施了急性自杀行为。

两个月过去了,禾马的疑虑丝毫没有减退,他的怀疑不单单来源于“救他”这两个略显奇怪的字,还有死者跳楼时遗留下来的那只红色高跟鞋,死者的父母从来没见过女儿的这双高跟鞋。跌落的尸体已经不成人形,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高跟鞋的尺码与死者脚掌大小的不符。禾马的报告曾经提及此事,最终结案报告解释为死者情绪不稳定,乃至穿错了鞋子。

可禾马在她的眼睛里,没有看见一丝的慌乱。

死者生动的表情仿佛又浮现在眼前,腰间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对方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喂!禾马,你要的地址找到了。”“你现在在哪儿?”“我就在目标地址,这里有情况,你快来!”“好,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挂掉电话,禾马在黑色笔记本上记下了地址。

他整了整帽子抬起头来,不远处,巡逻路线上的居民楼每日伫立在此,仿佛在等待他找寻出真实的答案。

王娜妮,我会尽力救他的,无论他是谁!

禾马轻托着腰间的装备带,疾步往苏周在电话里说的地址跑去。

苏周是禾马的搭档,他俩同一天分配到如今辖区的派出所,苏周比禾马早一年参加警察工作,考虑事情更为老到周全。在这次跳楼事件发生时,苏周与禾马同时赶到事发屋顶,不过苏周留在了楼下接应后援救助人员,死者坠落后的尸体就离他的脚只有一米之遥,她向天空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苏周有着与禾马相同的感受,所以在后续的调查上,苏周也出了不少力。

女死者王娜妮的工作单位名为上海深澜酒店有限公司,通过走访调查,王娜妮并没有在该酒店的几家门店上班,很可能就职于挂靠旗下的子公司上班,她的父母及朋友没有人知道她的工作地址,但这个神秘的地址终于被苏周查到了。这对了解王娜妮自杀时的心理状况很有帮助。

或许在她自杀前,发生了什么?

僻静街道旁,一幢其貌不扬的浅灰色楼房前,停放着不少名贵豪车,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正站在黑色的大门边打量着周围街道。穿着制服的禾马从门前经过,男子警觉地站直了身子,悄悄抬起一只手腕,对着袖口窃窃私语。

不远处的弄堂口,一个长相白净的年轻人正朝禾马招手。禾马绕开男子的视线,一路小跑到了年轻人的身旁。“苏周,就是这里。”禾马指指那幢楼房,“这里摆明是个鸡窝,地址没错吧?”

苏周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道:“我看到有两个男人抬着包东西上了辆车,东西挺重,看起来像是个人。”“你带家伙了没有?”禾马边问边抽出了腰间的警用甩棍。“你疯啦!打算就这么从大门冲进去?”苏周的手按在了禾马手上。

禾马瞪了苏周一眼,“难道我们在这眼睁睁地看着吗?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王娜妮跳下去一样吗?”甩开苏周的手,禾马大步流星走向那扇黑色大门。“警察先生,你有什么事吗?”一条手臂阻隔在了禾马和大门之间,隔着西装的布料依然能看出强健的肌肉。“我怀疑这里从事卖淫活动,要例行检查!”

禾马的话从男子袖口的麦克风传到了房子里,几秒钟后,门里走出四个彪形大汉,清一色身穿和男子一样的黑西装。“干什么!一大帮子人围在这里,想聚众闹事吗?”苏周拿着张纸在男子面前晃了晃,“这是搜查令,你们要是谁想跟我们一起回警局,就继续挡着门试试!”

说完,苏周暗暗朝禾马使了个颜色。

禾马心领神会,对着那个男子大声喝道:“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先把你袖口里的对讲机摘了,再通风报信,就先铐了你。”

慑于禾马那身制服的威严,几个大汉不由自主地靠边让出了道,怒视着禾马和苏周擦肩而过。

一走进楼房,禾马就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昏黄的走廊铺着印花地毯,两边排列着一扇扇深色的房门,转角处一个摄像器幽幽地闪烁着小红灯。前台背后的墙面上,画着整幢楼的平面布置图。

接待小姐刚要起身询问,就被苏周出示的警员证钉在了座位上。“几楼?”苏周问她。“我不知道。”接待小姐畏惧地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两位警官,我们这里真的不是叫鸡的地方,你们搞错了……”

禾马发现男人说话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挡在墙上的图纸前。禾马一把推开他,看了眼他身后的布置图,对苏周说道:“四楼!”

两个人健步如飞,冲向楼梯。

一个人影正在走廊上飞快地奔跑,转眼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糟了!这房子后面有安全楼梯。”禾马心里暗暗念道。他握着甩棍紧追过去,推开楼梯上的弹簧门,看见楼下的汽车纷纷启动,争先恐后地快速驶离,车牌全被蒙上了黑布,禾马恨恨地用甩棍在墙上砸出了一个窟窿。“看来那男人没骗我们,这里不是鸡窝,而是赌窝!”苏周手里攥了个名贵的打火机,说道,“刚才逃跑的那些人,可能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才找了个这么隐蔽,守卫森严的地方聚众豪赌。”

收起甩棍,禾马悻悻地返回过道。四层的总面积相比楼下要小,总共只有两个房间,稍大的房间约占了四层的三分之二,房门正大开着,敞亮的灯光洒在一块走廊的地毯上,里头的布置犹如专业的赌场,所有赌具一应俱全,窗户全拉上了厚厚的窗帘,绿色的巨大赌桌中央印着一个叼烟斗的独眼海盗,上头全是散乱无章的筹码,几杯刚泡的茶正冒着热气,刚才的热闹景象犹在眼前。

这时,楼下的男子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阴阳怪气地笑着说:“一个人都没有吧!”“你看!”苏周指着门上的一个灯泡说,“我们在前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出警报了,看来这次我们搞错了。”

禾马走到对面房间的门口,转了转门把手,门锁了。

他扭头问男子:“这房间是做什么用的?”“这房间外借了,里面的人跟我们没关系。”男子语调轻松,不像在说谎。“刚才我追的那个人,是从这个房间里跑出来的,你能打开这个房间看看吗?”“你们不是说来扫黄的吗?”男子狐疑地看着禾马,又问苏周,“刚才那张搜查令能让我再看一下吗?”

说时迟那时快,禾马飞起一脚,踹开了房门,男子顿时呆若木鸡。锁舌扯坏了门框,露出白森森的木头,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易,看起来有人住了段时间,住户早没了人影,然而地上却堆着些惹眼的东西,禾马和苏周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男子走近一步,讶异道:“哪来这么多双高跟鞋,搞什么飞机呀!”

禾马皱起眉头,良久才说出一句话,“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从他瞳孔中映射出来的,是如血般殷红的光芒。第二章恐怖回忆二〇〇六年

黄凯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一片白色,还是这片白色,他已经住在这家疗养院四年了。

十年前所发生的那起恐怖事件,仍历历在目,至今难以忘却。这起事件曲折离奇,有时连黄凯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若不是亲身经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正是由于这点,他将事实真相讲述给别人听时,每个人都怀疑故事的真实性。主治医生认为这是黄凯精神错乱的病发症状。越是极力想说出真相,别人越是以为他疯了。为了在死去之前不留下任何遗憾,黄凯决定将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公之于众。

十年前,在他和他口中那名来自地狱的男子之间,是否真的发生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杀人案?

黄凯聘请了一位在调查事务所工作的人,来为他解开所有的谜团。这类人近似国外的私家侦探,干这行的人想法应该都很怪,对离奇的遭遇或许有独到的看法。曾经是一名侦探推理小说家的黄凯对这点深信不疑。

这所疗养院足足让黄凯疯狂了十年,十年来,他身边全是难以沟通的病人,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记忆中的恐怖经历会自动浮现在脑海中。

黄凯所在的疗养院,全称为“上海日辉精神康复治疗中心”,说穿了就是一所精神病患者的看护所,作为制度严格的疗养院中的一个病人,要会见外人是非常烦琐和困难的一件事。因此,黄凯必须有良好的表现,才有可能得到难能可贵的会面机会。只要不去触及那段会令他情绪失控的经历,黄凯与平常无异。假如并非真正的精神病人,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答应前来的侦探名叫左庶,黄凯从护士们的闲聊中,得知此人似乎小有名气。黄凯是经一位律师介绍才找到了这名侦探,左庶独自经营着一间调查社,不过对于调查社的具体性质、经营范围,黄凯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是有可能帮助自己离开这个疗养院的人。

约定见面的日期很快就来到了,黄凯的内心反倒有些忐忑不安。一位私家侦探接受一个精神病人的委托,会不会就是为了捞些油水?当然他并不是真正的疯子,所以,他的钱也不是这么容易骗的。

星期六的早晨,距离约定见面的九点还差十五分钟,黄凯提前到达了疗养院专供病人会见家属的接待大厅。接待大厅明亮宽敞,足有五十多个平方米,墙面仍是医院传统的白色,地面铺设了灰色调的大理石。整个接待室被磨砂玻璃隔板划分成了六个区域,每个相对私闭的空间内放置了两张桌子和几把红色靠背的折叠椅,一个区域可容纳两组家属同时探访病人。

他挑了个靠窗的座位,静静等候。

这家地处上海南郊靠近海边的疗养院,主体建筑是一座十二层高的白色楼房,从外形来看像是十二块从大到小的巨型积木堆砌起来,底楼的面积最大,每往上一层面积就逐渐变小,每层的渐变虽然不大,但对比顶楼和底层,差别就显而易见了。主楼外墙选用了光滑的材质,尽管白色容易弄脏发黑,不过每当雨过天晴之后,主楼则焕然一新,似乎在雨水中得到了重生。曾在疗养院居住过的一位文人,为主楼取了个贴切的昵称——“白塔”。白塔现代前卫的建筑风格,融入了中国古典的元素,活泼而不失典雅,严谨且不失变化,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止一次仰望这件富有创意的艺术品。

它的一楼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裙房,裙房两侧的尽头建有两个会堂,一侧是食堂,另一侧则是黄凯所在的接待大厅,它们由长长的走廊从内部和白塔相连。整个疗养院被包围在一片广阔的草坪之中。耐寒的绿草地上点缀着几只用于小憩的长椅。远处,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透过茂密的枝叶依稀可见疗养院的“保护层”,两米多高的黑色铁栅栏。白塔正面由青石板铺出一条羊肠小道,石板路的另一边接壤着两扇精致镂空的黑色铁门,大门紧闭时,也将此地与世隔绝。门旁由纤维板搭建而成的简易值班室,住着尽忠职守的看门人。铁门外平坦的水泥马路旁,停放着几辆熟悉的汽车,每周的探访日它们都会在那里,百无聊赖的黄凯甚至能够熟练背下它们的车牌号码、车辆的主人,以及主人来探访的病人名字。

不知何时,黄凯的身旁坐下了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她不停向窗外张望,焦急等待着自己的探访者。每次有人走进会客大厅,她总会走出隔间看个明白,却总一次次失望地回来。

一位疗养院的护士来到老妇人身后,轻声对她说:“张阿婆,你的儿子打来电话。”

老人听到“电话”两个字,有些沮丧,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原本梳得服服帖帖的银丝,有几簇耷拉下来,感觉瞬间苍老了不少。任由护士搀扶着去接那通儿子打来的电话去了,不难猜出电话的内容是她儿子不来这僻远地方探望她的推脱借口。

老妇人急躁的情绪似乎影响到了黄凯,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表盘上的两枚细针逐渐形成一个直角,他心里越发忧虑起来,会不会那个受委托人放弃了这笔业务?可能他在来的路上遇到意外或迷了路?当看门人推开铁门让进一个陌生男子,种种猜测都烟消云散,陌生男子彬彬有礼地与看门人交谈了几句,看门人随即伸出手指向接待大厅,男子微笑着摆手答谢,迈开轻松的步伐朝白塔走来。一路上他不安分地扭头左顾右盼,活似刚进城的农村人。

这名男子推门进来,不费力地找到了黄凯。

左庶看起来十分亲切,打扮得也较为随意休闲,耐克的黑色羽绒服配上条直筒裤管的牛仔裤,腰间束着根粗皮带,脚上踏着双蓝色帆布鞋,从微微发黑的白色鞋带以及磨破边的裤腿可以看出,左庶对衣着并不讲究。他虽然形象有些邋遢,但言谈举止间,仍闪现出睿智的光芒。

眼前这个头发蓬乱的男子,首先打起了招呼,“您就是黄先生吧!门卫告诉我,我要找的人严肃的就像国家领导人,我猜就是你了!”“呵呵!”黄凯被逗得笑了起来。“黄先生,你好!这是我的名片。”他随即递上了一张只印有名字和地址的名片。“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庶啊!”腼腆的黄凯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坑坑巴巴的奉承话,一说完,就浑身不自在,黄凯虽然尽力装出健谈的样子,实质上,他是个脸皮很薄的人。

左庶笑了起来,可能因为听了夸奖双颊微微有些泛红,他和黄凯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搓着纤细的手指说:“不敢当,不敢当。如果可以,我们现在就开始进入主题吧!”

他的声音像具有魔力一般,让人心里感到踏实。黄凯调整了一下呼吸,鼓起勇气开始追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一九九六年

十年前,黄凯年仅二十四岁,居住在上海东区一个人口稀疏的小区内,整个小区是由九幢三层的老式合用公房构成,九幢房子每三幢一排,共三排,他就住在正当中的那幢房子的二楼。

随着上海成为国际大都市步伐的加快,上海的生活消费水平也随之水涨船高,上海人纷纷购置高档住宅,争先恐后搬出拥挤不堪的合用公房。黄凯所在的小区,绝大多数居民都是租房的房客,他也是这租房大军中的一员。

黄凯租下的房间约有十四个平方米,日常所需的简单家具一应俱全。这间房子拥有满意的条件,那就是宁静,这有利于一名推理小说家的创作。

因为整个事件发生在这幢房子里,所以有必要详细交代一下这房子的内部结构。走进小区你先会看到令人讨厌的绿化,绿色的植物被一层厚厚的灰尘所遮盖,它们的作用仅仅只是便于让人区分出这些一模一样的楼房来,每幢楼前栽种的都是不同品种的树木。走进楼道,先不去理睬一楼,沿着水泥阶梯向上走,可以看到楼梯上堆放的全是居民们用来抢占公用位置的杂物,破损残缺的家具、纸板箱、废木条,以及为了防止被盗而被主人扛到楼道上来的自行车。到达二楼首先看到的会是四只垂在墙上的破旧的电表,墙面污迹斑斑。向左转是一条狭长昏暗的走廊,走廊中弥漫着些许的臭味。走廊尽头的两侧是两间房间,靠左边是朝北的小房间,正是被黄凯租下来的那间。对面的房间约有二十个平方米,朝向正南,有充足的阳光,但价格比黄凯这间高出不少,这也是为什么黄凯选择阴冷北间的主要原因。走廊上装有一扇门,这里的居民通常称之为“总门”,总门内有厨房和卫生间,不过是由两个居室的居民共同使用的,这就是“合用公房”的基本解释。

由于是依靠写推理小说维持生计,所以收入并不稳定,可能某一段时间灵感降临,创作较为顺畅,稿费自然也丰厚,这段时间的日子自然会过得舒服一些。有高峰必然就有低谷,每当这个时候,房东先生就会无可奈何地对着他摇头。

事情的开始是在寒冷的冬季,黄凯正趴在陈旧的写字桌上冥思苦想着创作题材,他正陷入不幸的创作低谷。从窗外望出去,用来填充楼房间空档的植物都已经光秃秃的,这样的绿化起不到任何美化的作用。种植植物的潮湿的烂泥巴,反而会在夏季成为“四害”滋生的场所,周围的居民深受其害。房间和走廊里经常会有老鼠、蟑螂出没,大胆的老鼠甚至曾经咬烂过黄凯的手稿,因此他特意养了一只白色的小猫。“咚咚咚!”有人在敲房门。那一定是房东先生,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够打开总门直接来敲黄凯的房门。

开门一看,果然是他。房东先生对黄凯说:“小黄啊!你准备一直在我这里白住下去吗?”“再等一段时间吧!最近我手头紧。”黄凯十分不好意思,却实在拿不出房租来。其实平时在黄凯经济宽裕的时候,也不在乎多给一些额外的租金给房东先生,因此房东先生在支付租金的期限上也没有非常的苛刻。

房东无奈地笑了笑,逗起黄凯那只乖巧的小白猫来,看得出来房东先生十分喜欢它。

黄凯的房东先生姓房,所以常常有人取笑他天生就是收租的地主。房东先生在这个小区住了一辈子,因为舍不得这块故土,所以一直就住在黄凯所租房子的楼下。也有可能是他嗜赌成性,家中根本无力购买其他房产。再加上家里有个宝贝的小儿子要养,房东先生对儿子有求必应,自然不会有什么积蓄。

房东今次上楼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特意来催收租金,而是整理打扫对面那间闲置的屋子,听房东说有人已经租下了这间昂贵的房间。“租房的人有些怪怪的,连房间都不用看,就先付了半年的房租。”“是个什么样的人?”黄凯有些好奇。“听他自己说,好像是一个画画的。我也只见过他一次,那个人不太爱说话,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小黄,你最好别去招惹他,因为我可不想同时失去两个房客啊!”

房东先生这么说的真正意图,无非是不想让房间空闲下来,以免造成他的损失。

房间空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不少的灰尘,不过新房客不需要太多的家具,所以房东先生让黄凯帮着把家具拆卸后搬去楼下他的房间。简单扫了扫地,清扫了显著位置的蜘蛛网,清洁工作就算完成了。“小黄啊!这间屋子的门锁有些小毛病,你有空记得帮我修一修!”有些疲惫的房东先生交代完后就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黄凯就被一阵喧闹声惊醒,走出房间一看,对面的房间已经摆放了不少的东西,这些物品昨天还没有看见,显然是房东所说的新邻居刚搬进来了。“小心一点,别把大衣橱的镜子弄破了。”几名搬家公司的工人正设法将一个大衣橱抬进狭小的总门,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用命令的口气对工人们说道。

黄凯心想,应该先过去打个招呼,毕竟往后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合用一个厨房,共用一个浴缸。“你是新搬来的吧!欢迎你,我就住在你对面,以后大家互相有个照应。”黄凯客气地说道。

这个男子却毫不理会,他的眼神中充满着蔑视和漠然。正如房东所说的那样,这个人的确不太好相处。

当工人们将全部的东西搬放妥当后,他才从昏暗的走廊走进了房间,男子约略长黄凯两三岁,身高一米八左右,比黄凯高出将近半个头,体形偏瘦,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装,脚上的黑皮鞋锃光发亮。削长的脸型配上略微有些卷曲的长发,一双细长的眼睛流露出来的全部是冰冷的眼神。虽然听说他是画家,但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一个杀手。

由此,这个人走进了黄凯单调枯燥的生活里,而他的一生也将永远改变,变得暗无天日。

作为推理小说家,没有固定的收入,生活时常处于窘迫的境地。但黄凯并没有就此打算放弃,因为当自己的作品为他人所津津乐道时,这种快感实在让作者难以自拔。陷入灵感滞塞的他,需要通过接触其他事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便灵感的产生。而一味坐在书稿前,只会令他走进创作上的死胡同。新搬进来的这位奇怪男子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为是合用的住房,一天之中难免会在厨房或卫生间碰见几次,久而久之邻居的一些举动引起了黄凯强烈的好奇心。“今天的天气真糟糕啊!下那么大的雨。”黄凯故意走进厨房,搭讪道。

奇怪,男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继续煮他的方便面。“你是画家吗?我认识的画家不多,除了达?芬奇之外就叫不出几个名字了,你叫什么名字?”黄凯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又问道。“鲁坚!”奇怪男子突然回答了黄凯的问题。“我叫黄凯!虽然我不懂绘画,但还是希望有机会能欣赏欣赏你的大作。”黄凯奉承道。

听完黄凯的话,鲁坚眼睛一亮,听到有人要欣赏他的作品似乎显得很得意,“现在就让你看吧!”他急忙关了火,也不管他的方便面了,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原以为很难接触的他,想不到这么快就搭上了话茬,黄凯紧随鲁坚走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的窗帘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室内光线暗淡,只点了一盏橘红色的小台灯,感觉十分温馨。家具毫无秩序地靠墙排列着,墙壁上到处挂着破旧残缺的石膏像,地上全是油画颜料和画笔。木制画架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一幅还未完成的肖像油画搁在上面,近视眼的黄凯粗略地扫视了一遍这幅画,画面中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美女,一头靓丽的长发,表情中有种难以名状的哀怨。为了仔细地查看一番画中的女人,黄凯不得不前倾身子凑近画板。

突然鲁坚拉开了厚厚的窗帘,光线一下子刺射进了眼睛,黄凯连忙用手遮挡强烈的阳光。一旁的鲁坚却躲在墙角边微翘着嘴唇,笑眯眯地盯着黄凯。

为何大白天要拉上窗帘?他就像吸血鬼一样惧怕阳光。这只是他身上众多谜团之一,更令黄凯感兴趣的是画板上的那个女子,这幅画显然还没有完成,但可以看出构图的角度十分别扭,作画的人像是趴在地上画的,为什么要选择如此的观察角度呢?这个女子正遭受着什么苦难,会有这般令人不安的神情。

不等黄凯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鲁坚便说道:“你的猫似乎饿了。”

外面果然传来小白猫的“喵喵”声。不知为什么,鲁坚刚才那股热情劲似乎已消失殆尽,自顾自地忙碌起来,就连黄凯离开都不加理睬。

专职作家的生活只能用无聊透顶来形容了,除了写作之外,唯一的消遣就来自于那只小白猫了。一个人终日与动物相伴,不得不承认是一种悲哀。即便如此,黄凯也不愿回到父母的身边,因为彼此之间亲情淡薄,只剩下了争吵。他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勉强挤在同一个屋檐下,为的只是得到“亲人”这个称呼。

黄凯很不喜欢住在对面的这个自大的家伙,他的傲慢令人厌恶,除非被人用枪顶住脑门,否则黄凯无论如何不想再去答理这位新邻居了。

但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违背意愿和鲁坚成为朋友的,更不知这不可思议的友谊是这个男人可怕计划的一部分。

一天清晨,恼人的敲门声伴着房东先生洪亮的嗓音,不时还有金属摩擦门板的刺耳声。“什么事啊?”黄凯非常不情愿地起床开了门。

房东先生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昔日的亲切,转动着无名指上那只硕大无比的方戒,刚才的金属声正来自于它。“你的房租已经拖欠三个月了……”虽然房东先生没有说出下半句话,但黄凯明白这是最后的通牒了。

黄凯只得摆出一张苦瓜脸,“请您再宽限几天……”

不等这句讨饶的话说完,房东就坚决地打断了他,生怕被打动似的。

这两个人的眉头一个比一个拧得紧,相对而视却都默默无言。一个是身无分文却想长住的房客,一个是依靠房租过活的房东。房东先生没有工作,他的经济来源就是他楼上的两间房间,以黄凯对房东先生的了解,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不会如此逼债。虽然他态度强硬,摆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可还是稍稍让了步。“三天之内,你要么交出欠我的房租,要么自己卷铺盖走人。”说完他掉头就走了。

房东先生就是这么个势利的中年人。在黄凯手头宽裕的时候,房东先生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过他。

也许房东先生是个好人,但不是善人。

创作素材和灵感的匮乏,对于目前的黄凯无疑是一个危机。

三天的时间无情地流逝着,很快到了最后期限。在这期间,房东先生为了表明他不可动摇的决定,甚至还带了一名租客来看了看仍属于黄凯的这间屋子,为此黄凯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黄凯眼下需要的是金钱而不是火气。

第三天,房东先生准时而至。他这次与平时不同,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闯了进来,态度的转变几乎不加掩饰,无疑这是驱赶寒酸房客的必要“素质”。“现在你马上离开我的房间。”房东冷酷地命令道。

黄凯明白恳求是浪费口舌,只得提着行李走了出去,小白猫也很有骨气地跟了出来,它没有理会房东先生。“把你的东西全都带走。”房东先生对着门外挥挥手,表情显得很凶狠。“这些东西或许可以能挽回一些你的损失。”黄凯留下了自己随身物品中最值钱的几样东西,一支笔头镀金的钢笔,一个随身听还有他仅剩的几十元钱。这些虽然不够偿还拖欠的房租,但至少可以为黄凯保留一个作家的尊严。

房东先生很坚持,他侧身站到门旁,潜台词就是要黄凯回去把那几样东西都带走。他还加了一句,“这些破烂玩意还得我浪费时间去丢掉,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黄凯愤怒地收拾好那些东西,小白猫却被黄凯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耳朵直直地竖起着,显得很警觉。

房东先生走到它面前,蹲下发福的身躯,伸出右手安抚着小白猫,小猫也温顺地摩挲着他粗糙的手。

小白猫的小小背叛,让黄凯不禁有些气恼。他抱起猫放入包中,无情地粉碎了他们之间的友情。

房东先生递来张百元大钞,“给猫买点吃的,看它瘦的。”“不需要你的施舍。”“又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我朋友的,拿着!”他把钱塞进了黄凯的口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冷酷,仍然让人憎恶。然而,黄凯感觉到一股甜甜酸酸、说不明道不清的液体在心中涌动。不可否认,房东先生的这一举动融化了先前他插到胸口里的那把无情的刀。不过为了面子,黄凯坚决不接受。

就在两个人争执推让之时,鲁坚的房门打开了。他显然对正发生的事情已十分了解,一身正装的他走到两人当中,狭窄的过道顿时拥挤不堪。鲁坚掏出了一叠百元大钞,交到房东的手里,淡淡地说了句,“我先替他付了。”随后,他又重新回到他的暗室中,关上了房门。

从鲁坚开门到关门,黄凯和房东先生自始至终都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他主演的舞台剧。片刻寂静之后,我开始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梦境。不过那叠钞票实实在在地装在了房东先生的口袋里。

这场风波就此平息,房东先生又变回了以前那样的和蔼可亲,鲁坚所付的这笔钱使得黄凯和房东先生和好如初,金钱的力量的确惊人。其他一切与往常无异,只是黄凯的债主变成了隔壁的画家。

黄凯并非一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但除了自己的小说之外,家里也确实没有可以作为礼物的东西。于是他捧着一套自己的小说,敲开了鲁坚的门。

黄凯有些手足无措,支吾了好一会儿,始终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感谢的话。而鲁坚似乎刻意刁难,他一言不发,眼神流露出对言谢的渴望。“这是我的小说,送给你。”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黄凯刚才对他的感激之情就荡然无存了。黄凯忽然非常不愿意让他明白这笔钱对于自己是多么及时的一场甘露。

他接过书,同时冷淡地说了句,“请进。”

尽管讨厌这个人,但黄凯并不讨厌他的画。

那画中的女人到底是谁?黄凯一直想弄个明白。在角落里坐下来,他抬头望着墙上的那些画,惊讶地跳了起来,因为房间里所有画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同一个仰视角度,几乎可以说每幅画都是一模一样。“我有一个不错的故事,你看看能否写成小说。”鲁坚冷不防地说道。

黄凯把目光从画布移到了鲁坚那张严峻的脸上。

作为一名作家,收集必要的写作题材是十分重要的工作,不知道他的故事是否能写成侦探小说,但还是很乐意听一听。如果这位债主的故事难以入耳,就权当是付给他的利息吧!

有了一位忠实的听众,虽然只是看上去很忠实,鲁坚显得很高兴,语气温和地表达着感激,他撩了撩裤腿,一屁股坐在了脏兮兮的地板上,不时拉几下耳垂,摸几下鼻翼,待故事在胸中酝酿成熟之后,鲁坚开始叙述起他的故事来。

鲁坚是用第一人称讲述的故事,为了方便读者朋友们的阅读,之后黄凯以第三人称叙述此故事,并稍做修改,去掉一些无关紧要的语句。

在两年以前,鲁坚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他爱上了一名女子,并且展开了疯狂的追求,那位纯真的姑娘很快投入了他温柔的怀抱。两人如胶似漆,如同蜜蜂寻找到一株花蜜充硕的鲜花,彼此享受着爱情带来的喜悦和甜蜜。有过热恋经验的人都体会过触碰爱情时身心的无比欢畅,此种感觉美妙而难以形容,此种感觉流淌进每条经脉中,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俩在迷人的外滩夜景下情意绵绵,情人节你侬我侬互赠礼品,做的只是一些普通情侣都做的事情,看似无奇的行为引发的却是两颗炙热心灵的碰撞。不觉乏味地诉说着讲了千百遍的山盟海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它能让一个理智的人变得疯狂,能让懦弱的人成为勇士,能让人死去活来,能让人如入天堂,能让人肝肠寸断,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不过对被爱情抛弃的人来说,它无疑又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武器。

故事以鲁坚独有的节奏缓慢发展着,黄凯有些不耐烦了,鲁坚不停重复那个女人对他说过的话,每说一句,就越陶醉其中。这类似老太婆发牢骚般的故事丝毫提不起别人的兴致,而且故事也并不好听,他爱重复自己的话,这更让故事变得乏闷冗长,爱情虽然是个永恒的话题,可它不能为黄凯的小说赚到一毛钱。鲁坚掩饰住了对听众的不满表情,可能对他来说拥有一位听众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可惜,黄凯对爱情一无所知,他所说这些,就好比向六岁的孩子解释什么是哲学一样。“抱歉,我只会写侦探小说,你的故事……”一时黄凯想不出能够婉拒他的词语,只是不断重复着“你的故事”四个字。

鲁坚突然停了下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黄凯身后的某样东西,表情如此愤怒,以至于吓了黄凯一大跳。

门口究竟是什么东西会引发这个男人的不满?黄凯回头一看,小白猫正在他的门板上勤奋地练着爪子,破旧的门板“啪啪”作响。“看来它是找我来了!”黄凯温柔地抱起猫,为它的行为解释道。

鲁坚皱着眉头从地上起来,用冷冰冰的口气说道:“我整理整理思路,再讲给你听。”说完,就拍拍他全棉的西裤,直至黄凯出门也没抬头看一眼。

小白猫的及时出现为黄凯解了围,黄凯将仅剩的一根火腿肠丢进它的餐盘作为了奖赏。

很难想象这个冷酷的男人热恋时的笑脸,他的嘴是甜言蜜语的禁地,黄凯对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听别人杜撰出来的故事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这次淡薄的交流,让黄凯和鲁坚都初步熟悉了对方,在彼此心目中,双方都没有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朋友,尤其是黄凯对鲁坚的性格极其反感,可又对他的神秘抱有几分好奇。相信鲁坚也一样,一边讨厌着寒酸多嘴的邻居,一边又期望拥有这样一名听众。这种微妙的依赖关系的存在,才得以让两个互不顺眼的人和睦地生活在一条走廊内。

就这样,黄凯又重归到自己单调的生活中,写着被读者公认的三流侦探小说,与小猫为伴,虽然穷困却暂时不必为房租担心了。第三章车祸二〇〇五年

东区垃圾场里发现的无名男尸,东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后,刑警支队队长毕川及副队长陈琪赶到了现场。

烟雾散去,无头男尸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尸体本身破坏严重,所有辨认死者身份的证据全都没有了。死者是在被害后被仰面放入桶里,淋上汽油后点燃。凶手残忍地肢解了尸体,不但将尸体开膛破肚,还砍去了死者的头颅。

面对这样凶残的暴徒,皮肤黝黑的毕川脸更黑了。“毕队,这里看起来不是第一现场,是凶手处理尸体的地方。”副队长陈琪岁数比毕川将近小了一轮,娃娃脸的他,同样跟着毕川风里来雨里去,可皮肤比用化妆品保养的女人还白皙,他们两个人站一起,被队里的人都戏称为“黑白双煞”。

毕川踱步走上一个垃圾堆,点了根烟,眯起眼睛观察着垃圾场的铁丝网外,低头问陈琪道:“你要是凶手的话,会把死者的头颅丢在哪里?”

陈琪踩着潮湿的废纸板往上走,并肩站到了毕川的身旁,捋了捋头发答道:“这个垃圾场地理位置偏僻,一到晚上,除了看守者,就没有人会进来了。要是在市区焚烧尸体,很容易被人发现,而垃圾场则是毁尸弃尸的绝好地点。凶手很可能割下尸体的头颅后,在离去的途中将其丢弃,但也不会丢得太远,毕竟带着一颗人头是很不方便的。不过,如果凶手是开车来的,就另当别论了。”“凶手不是开车来的。”毕川斩钉截铁地说道。“毕队,你肯定吗?”陈琪事先问过报案人有没有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报案人肯定地告诉他昨晚没听见任何动静。而根据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要真有汽车开进来,一定会碾压到随地可见的空瓶子和易拉罐,发出的声音足够惊醒一个警觉的看守人了。但垃圾场地面的轮胎印十分杂乱,不排除凶手将车停在距离垃圾场不远处,再下车徒步移尸的可能性,所以陈琪对毕川如此肯定的回答持怀疑态度。

毕川伸手指着眼前通往垃圾场的唯一道路,说:“昨晚那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这条路段昨晚被交警封锁。凶手可能采用了三轮车之类的运输工具,相比丢弃尸体头颅的地方不会太远。”

于是,搜查范围扩大至垃圾场外的全路段,担心天黑后采证工作会变得困难,陈琪向警犬队申请调来了一条黑背警犬参与搜查。

警犬队员牵着警犬闻了闻死者未燃尽的随身物品,高大的警犬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一路俯首嗅着气味,拖着队员往垃圾场外道路两边的沟渠跑去。

毕川挥了挥手,“大家跟上!”

不知名的花草几乎覆盖了干涸的沟渠,整个队伍几乎覆盖了整条马路,展开地毯式搜查。

毕川注视着微微颤动的杂草,快步跟在警犬后面。突然,警犬停下了脚步,扬起头左顾右盼,吐着舌头,求助般地看着警犬队员。“怎么了?”毕川不明白警犬的反应,问警犬队员道。“有发现。”警犬队员鼓励般拍拍自己的警犬,发号施令,“去!”

听见命令,警犬竖起双耳,果断跳入右侧的沟渠,仅一会儿工夫,就有了发现。

拨开丛生的绿色植被,一条开始发黑的男性外生殖器赫然在目。由于已进入气象意义上的夏季,腐烂加速,能看见苍蝇成群结队地在产卵。“真是个变态!”陈琪忿忿地骂了句。

与此同时,在搜查另一侧沟渠的一名队员,有了更大的发现。“毕队!陈队!你们都到这儿来看看!”队员扯着嗓子喊道,他正用一根木棍撬起一块水泥板。

毕川和陈琪相视了一眼,两人心里明白,正如毕川所推断的那样,不见的人头找到了。

当验尸官捞出死者人头的同时,毕川看见沟渠的夹缝里,有一个黑色笔记本,本子挺新的,不像掉了很久。从人缝中照进来的阳光,将笔记本封面上的警徽反射得如同太阳般耀眼,熠熠生辉。

众人小声议论着,黑背警犬不合时宜地吠叫着,其实刚才黑背同时发现了两处残肢,它停下来是为了询问主人先找哪处。它踏着有力的脚掌,邀功般摩擦着警犬队员的裤腿,丝毫没有留意到主人沉重的脸色。“毕队,凶手是个警察吗?”警犬队员轻声问道,对于发现的人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奋。

而这个问题,同样在毕川的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傍晚六点三十分,辖区派出所的办公室里,所长张敏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又用力碾了两圈,这才抬坑坑洼洼的脸,吹出了最后那口烟。

弥漫的烟雾中,禾马和苏周直挺挺地站在写字台的另一边,十分钟过去了,有些按捺不住的禾马先开了口,“所长,这件事情是我让苏周帮忙的,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要罚就罚我,跟苏周没关系……”“所长,其实我们俩一直觉得那个跳楼的女人很古怪,就私下调查了一下。”苏周对禾马眨眨眼,示意所长在气头上,别往枪口上撞。“私下查案,就可以伪造搜查令冲进人家的公司了?”张敏瞪了苏周一眼,又看向禾马,“你更狠,当班的时候穿着制服就冲进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哪个所的还是怎么的?”“我……”禾马刚想辩解,就被张敏打断了。“就是因为你,现在上头有人怪罪下来,说我们所里的人玩忽职守,要不是我帮你们担着,早就记过处罚了。不过……”张敏突然话锋一转,“这次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上级的耳朵里,看来你们惹上大人物了。”

苏周听出了张敏话里有话,故意刺探了一句,“所长,房间里的那些高跟鞋有线索吗?”“你们找到的红色高跟鞋,追踪到生产厂家后,发现这是一款十年前就停产的产品,如今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而房间里搜查出的大批量存货,有可能是几年前囤积下来的。我们已经确认,跳楼的女死者王娜妮脚上所穿的,就是这款高跟鞋。”

苏周黑框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张敏所说的情况,等于验证了禾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为什么王娜妮跳楼的时候,会去穿一双停产而且不合脚的鞋子呢?”禾马暗暗思忖道。

张敏起身走到了禾马的身旁,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因为找到的高跟鞋,我们不得不对王娜妮的自杀动机重新评估。你是在死者跳楼前唯一和她对话的人,这事也是你挑的头,不管上级给我多大的压力,这案子你都要给我个交代。”

禾马脸上没有显露任何喜悦之情,眉头反倒拧得更紧了,“所长,有件事能请你帮忙吗?”“说吧,什么事?”“苏周在门口盯梢的时候,看见有人抬出了一包东西,像是一个人,不知道是尸体还是活人,我觉得很可能王娜妮有关系,也许就是她遗言里让我救的那个人,所以我想调出那幢楼里的监控录像看看。”

张敏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把一份文件递给了禾马,“这是今天刚接到报案的一起失踪案,失踪的是一位三十一岁的男子。”“所长,现在这失踪案能不能交给别人?我想全力以赴调查王娜妮的案子。”禾马直言不讳。“别急,你看看这个男人的档案。”张敏用手指点点工作单位一栏。

上海深澜酒店有限公司?

这和王娜妮的工作单位有了交叉点,他在王娜妮死前一个月辞职,所以调查的时候遗漏了这个男人。“那我这就去查。”

禾马和苏周兴匆匆地往所长办公室外走,到了门口禾马突然转过身来,“所长……”“嗯?”张敏抬了抬眉毛。“谢谢你。”禾马绽开了笑脸。

张敏摆摆手,低头看起了文件,没有再理会他俩。

禾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径直赶往文件上男人的地址。

望着禾马干劲十足的背影,张敏不由感叹,这小子,真像年轻时的自己。

王娜妮的男同事,名叫乔木,现年三十一岁,无业人员,在王娜妮死前一个月离职后,就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了。同一天内,苏周看见了那包像人形的东西,警局又接到了匿名的报警电话,这只是偶然的巧合吗?那包东西会不会就是失踪的乔木呢?

想到这里,禾马顿觉这趟调查前途凶险,不由做了个深呼吸,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

苏周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说:“我们先祭祭自己的五脏庙,我去超市买饭团,我们边走边吃,你到书报亭那儿等我一会儿吧。”苏周扬扬下巴,指向了马路对面的路口。“嗯。”禾马朝着苏周所说的路口慢步走去,一路低头沉思着,待人行道上的绿灯开始闪烁,才赶紧迈开步伐走向马路对面。

一辆没有打开夜视灯的黑色汽车,全速驶向这个路口,轮胎的摩擦声引起了禾马的注意,他回神看见汽车,发现它丝毫没有理会红灯和自己,加速飞驰而来。

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禾马的身体腾空飞起,脑袋和背部重重撞在了汽车挡风玻璃上,撞击声、破裂声、引擎轰鸣声敲击着禾马的耳膜,由于巨大的冲击力,随后他整个人又卷着碎玻璃屑,从车顶上翻滚过去,仰面倒在了斑马线上,热乎乎的液体瞬间涌进了鼻子和口腔里,禾马张大嘴巴竭力呼吸着,胸口却传来刺骨的疼痛,也许是肋骨断了。

撞了人的黑色汽车,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颤抖的排气管散发出阵阵黑烟,似乎司机在后视镜中观察着伤者的情况。突然,车尾亮起了白色的倒车灯,在洒满橘黄色灯光的街道上,后轮缓缓向禾马的脑袋碾来。

禾马的手脚无法动弹,疲惫的倦意袭来,令他睡意浓浓,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橡胶车胎颗粒的细微声音听来像丧钟般震耳欲聋。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不怀好意的黑色汽车,正倒车开向一位失去抵抗的警察,车轮越滚越进,多么令人恐怖的一幕!

终于,禾马再也支持不住,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当苏周兴冲冲走出超市,寻找着禾马的身影,当看见地上伤痕累累的禾马时,他手里热乎乎的饭团从指尖滑落地面,被踩碎,流出黏稠的调味酱。

一道流星划过天际,余晖过后的夏日夜空,毫不留情地黑了下来。第四章画家的故事一九九六年

不得不说一句,在中国,一名作家要靠写作维生,不如乞讨来得容易,好不容易写出一篇稿子,必须遵从他人的意愿进行修改、删减或添加,这就如同医生对一位母亲说,你的孩子应该长成这样才对。如此反反复复之后仍不能保证作品就会符合主编们的要求,那么到头来就是白忙一场。

黄凯自诩文学青年,写的虽然是以凶杀为主的推理小说,可还是竭力赋予每部作品活的灵魂、思想和情感,从笔尖化作一页页的稿纸,经过那些自以为是的审核后,思想被抹去了,情感被僵化了,而作品中的灵魂则被完全扼杀了。从此以后,程式化地写着合乎刊登要求的小说,越写越有心得,越写越无新意,在现实面前,黄凯只能痛苦地扮演一位拥有着一定的知名度的三流推理小说家。尽管如此,黄凯还是无法依靠稿酬正常过活。

这种窘迫,黄凯自身当然有着主要责任,可与他长期约稿的杂志社也应承担一半的责任,正是由于他们一再拖延稿费的支付日期,使得黄凯面临风餐露宿的境地。

不得已,黄凯挤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亲自到杂志社跑了一趟,站在主编面前,克制住心中的愤慨,耐心地说出了自己经济上的困难。

年过半百的主编紧抿着双唇,一副万分着急的样子,“你的情况我知道了,你三篇稿子的酬劳马上让财务处去办,你再等几天。”“可我已经等了半年了。”

主编的语气很和蔼,眼神也格外诚恳,要不是曾被他以同样的方式哄骗过,黄凯说不定还真会说着“谢谢”离开他的办公室。可今天他坚持要拿到稿费,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主编摘下绒线帽,习惯性抚摩着头顶那片秃秃的“地中海”,为难地说:“那么我先私人垫付一千元,你先拿着,剩下的尽快给你。”“那好吧!”他说的数目虽不到总稿费的五分之一,可已经超出了黄凯的期望,但他不忘补上一句,“少是少了点,其余多久才能拿到?”“快了,快了。”主编把钱塞进他手里,含含糊糊搪塞了几句后,问道:“最近你交稿有些慢啊!怎么了?”“我又到低谷啦!”黄凯边数着钱边回答他。“你的低谷就像女人的例假一样准时,每年入冬你就处于半冬眠的状态了。要知道,专职作家可是没有寒假的。”老谋深算的主编婉转地催起稿来,“我们的杂志的读者群大多是中青年男性,你有没有兴趣写一些成人感兴趣的作品?”“OK!我这就回去写。”看着主编充满暗示的脸,黄凯感觉周身不适。他举起那叠钱答谢致意,往裤兜里一塞,然后在收条上签了名,匆匆离开了杂志社编辑部。

黄凯怀揣四位数的现金,底气自然比原先足了不少,这些钱虽不够挥霍,却也足够潇洒一把。

路旁梧桐树下坐着一名双腿残疾的儿童,大声哀叫乞讨着,心情愉快的黄凯将原本用来坐车的硬币一股脑丢进了他那只残缺的破碗中。

他扬手招了一辆出租汽车,向上海娱乐场所集中的闹市区驶去。

回到位于市东的家,已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黄凯在大浴场睡了一夜。回想起昨晚过于阔气的消费,现在口袋里仅剩下一张“老人头”了。他不免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后悔,当初若能控制住那种念头,今天不会又得像过去几个月一样勒紧裤腰带生活。事实上,黄凯的贫穷完全是咎由自取,每次钱来得快去得更快,从不会在有钱的时候,想起贫穷时的惨状,他对自己的这个缺点也十分恼火。

走进小区门口的超市,为宠物买上一顿可口的午餐,借此将一百元兑换成两张五十元。一张用以这几天的开销花费,另一张还给邻居鲁坚。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下次借钱打好基础,虽然手头这区区五十元无法还清债务,但也不会让自己更加拮据。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既表明了还钱的决心,也让自己的信用度得到提升。

鲁坚似乎也料到了黄凯会去找他,因为他看到了房东贴在黄凯房门上的催款条!

黄凯不好意思地笑着,从门上揭下那张纸,又从裤带中掏出那张背负着信用的五十元纸币,递给鲁坚,“欠你的钱我先还一部分给你,剩下的我在最短的时间内筹集给你。”

对方注视着手中的钱,迟迟没接,良久后才开口说:“如果你愿意再听下去我的故事,比起钱来,我更乐意多一个听众。”见黄凯无动于衷,鲁坚又补了一句,“我甚至可以考虑为你提供房租。”说完,他从黄凯另一只手里抽走了催款条,像是他的账单一样,潇洒地装进了西服内侧口袋。“还是上次的爱情故事吗?”与其那种故事的折磨,黄凯倒情愿欠债来得干脆。“你错了,那并不是爱情故事,而是悲剧,是悲剧。”鲁坚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最后一句话是大声喊出来的。

黄凯心头一怔,对这个故事有了重新的认识,便点头答应了他。

黄凯轻轻合上房门,顺势将五十元重新放入了自己的裤袋中,暗自庆幸经济上的问题轻而易举得到了解决。

鲁坚的态度较上次有所改进,不但表情亲昵,还将屋内唯一可坐的家具推到了听者的旁边,那上面细致地铺垫了温暖的椅套。此外有个小细节,鲁坚大冷天却将房间的窗户大开着,黄凯注意到房间里有股女人的香水味,显然还来不及散去,被他并不算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了。小方桌上放着一杯清水,靠椅坐垫凹陷的地方还未复原,这些都肯定了黄凯的一个猜测:刚有一位女性坐在这里。

难道是画中的那个女人?黄凯并未细想,舒适地跷起了二郎腿,期待着鲁坚的悲剧故事。

故事的演绎者挪开画布、画板等杂物,腾出一块够他坐的空地,盘腿而坐,显然接受了上次失败的教训,故事一开始就牢牢抓住了听者的心。“你一定无法体会我故事里所流露出来的情感,你送给我的那些书中,都是些毫无生气的人物,你一定没有被纯洁的情感打动过,请原谅我的坦率!人活着除了呼吸和思想之外,情感应排在第三位。”

黄凯点头默认了他的观点,他继续说:“爱情对我来说意味着背叛,意味着伤害,我情愿不曾有过那些短暂的甜蜜和幸福时光。热恋后不久,我被那个女人抛弃了,她甚至没有同我道别,毫无征兆地淡出了我的生命。前一天她仍说着山盟海誓,后一天就遗弃了我。这就是女人!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可能有难言之隐?或是出了意外。”黄凯提出了合理的假设。

鲁坚眉目中散发出无尽的痛苦,摇摆着宽大的手掌,“如果这样的话,她选择离开我的时间,挑选得也未免太合适了。当时的我被债务压得抬不起头,和现在的你有点相似。画画需要钱,恋爱需要钱,吃饭需要钱,人活着什么都要钱,可钱正是我最为紧缺的东西。我物质上贫乏,而精神上又需要慰藉的时刻,她离我而去。一个月后,我得知她和我的哥哥举行了婚礼,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消息更让我备受伤害。一位是我尊敬的兄长,从小到大对我呵护有加。另一位是除去母亲外,我最珍爱的女性,能够爱她我不惜折寿十年,不,二十年。可两位我最亲近的人,竟做出此等不伦之事。”

置身事外的黄凯耸耸肩,客观评价道:“我认为每个人都享受自由择偶的权利。”“哼!听你这话说得多么轻飘飘啊!置身事外的你倒批评起我这个受害者来了。难道我应该在他们的婚礼上大声祝福他们吗?拱手将心爱的女人送给亲生兄弟吗?不!那才是罪过,违背心意的祝愿如同诅咒,我拒绝参加婚礼,实际上我也不在受邀的名单之上。这种滋味谁又能了解,我何止千百次地回想起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怀疑她是否真的抛弃了我。我的心犹如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痛不欲生,整个人只剩下了躯壳,我的灵魂已随婚礼死去。”

鲁坚又重归上次的自闭状态中去,独自嘀咕着什么,滔滔不绝表达着自己的感受。虽然鲁坚并不是位出色的叙述者,可故事的确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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