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高尔基中文版 世界文学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3 07: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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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高尔基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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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高尔基中文版 世界文学名著

童年高尔基中文版 世界文学名著试读:

第一章

       狭窄昏暗的房间里,我的父亲身着白色长裳,躺在窗前的地板上。他打着赤脚,脚趾奇怪地伸展着;他的双手静静地叠放于胸前,手指弯着;两枚漆黑的铜币覆盖在他平时笑眯眯的双眼上;他脸色铁青,还龇着牙咧着嘴,这着实吓了我一跳。       母亲穿着一条红色衬裙,半光着身子跪在地上,她正用那把我常用来锯西瓜皮的黑色梳子,将父亲那又长又软的头发从前额向脑后梳去。她用低沉而嘶哑的嗓音不停地在诉说着什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那双红肿的眼睛里不住地落下来。       牵着我手的是外婆,她的脑袋又大又圆,眼睛大大的,鼻子松弛得像海绵。她皮肤黝黑,是一个温柔、有趣的人。她也在哭泣,她的哭声与母亲的哭声交相呼应。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一个劲把我往父亲跟前推。我感到害怕又不安,直往她身后躲。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大人们哭,也不明白外婆一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跟你父亲告个别吧,你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死了,明明还这么年轻!”       在此之前,我生过一场大病,如今刚刚能下床走动,我清楚地记得在生病初期,父亲欢快地在我身旁照看着我。可是突然他就消失了。外婆,这个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人,接手了照顾我的工作。       “你从哪儿来呀?”我问她。       “我从上头,从下诺夫哥罗德来的,”她答道,“不过,我不是走来的,我是坐船来的。人在水面上可走不了,小淘气鬼!”       这话听起来真可笑,也不像真话,简直让人难以理解。我们楼上住着一个留着胡子、穿着花哨的波斯人;楼下地窖里住着一个卖羊皮的、黄皮肤的卡尔梅克老人。人们可以骑着栏杆爬上楼,不过,一旦摔下来,便一溜跟斗地往下滚,这事儿我最清楚不过了。这里哪儿来的水呢,这话也太假了,真是可笑。       “我怎么就是淘气鬼呢?”       “怎么不是?因为你太吵了。”她笑着说。       外婆说话亲切温柔、悦耳动听。在她来的第一天,我便和她成了朋友。然而现在,我只想让她赶紧带我离开这个房间。       母亲这会儿让我觉得压抑。她的眼泪和呻吟使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不安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这副样子。她一向以一副严厉的姿态示人,寡言少语;穿着干净整洁,容光焕发;人高马大,身体强健,两只胳膊非常有力。但是现在她却体态臃肿,浑身发抖。平时她总是把头发端端正正地盘在头顶,像戴了一顶漂亮的大帽子似的,如今却凌乱地披散在裸露的肩头,遮住了面孔;她头上还有一根辫子没有散开,随着身体的颤动,在父亲永久沉睡的脸前摇来晃去。我在屋里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她一直在给父亲梳着头发,边梳边哭,泣不成声。       一些皮肤黝黑的掘墓人和一名巡警透过门缝朝门内张望。       巡警愤怒地嚷道:“行啦,赶紧抬走!”       窗帘由一条黑色的披肩做成,风一吹,像是一面扬起的风帆。这让我想起,有一次父亲带我坐一艘帆船。忽然平地一声雷响,父亲笑着把我护在他双膝间,嚷道:“没什么的,不用害怕!卢克。”       突然母亲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但她立刻转过身来平躺在地上,并把头发铺散在地上。她冷漠、苍白的脸变得铁青,如父亲一样龇牙咧嘴,用可怕的声音吼道:“把门关上!让阿列克谢走开!”       外婆把我推到一边,冲到门口喊道:“乡亲们,别害怕,看在基督的份上,不要管我们。她这不是得了霍乱,而是要分娩了。求求你们离开吧,好心人!”       我躲进一个黑暗角落,藏在纸箱后面,只见母亲在地板上打着滚,气喘吁吁,牙齿咬得咯吱响;外婆跪在她身旁,满怀着希望和仁爱祷告:“以圣父和圣子的名义,瓦留莎,你要挺住!噢,圣母保佑!”       我吓坏了。她们在父亲身旁的地板上忙来忙去,不时还会碰到他,在他旁边呻吟着,尖叫着,而他依然无动于衷,好像还在微笑呢。此情此景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期间母亲不止一次地站起来,却又再次躺下去;外婆也像一只又大又黑的软皮球一样在房间里滚来滚去、滚进滚出。随后,突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托上帝的福,是个男孩!”外婆说着点起了一支蜡烛。       我一定是在角落里睡着了,因为接下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记忆里的另一个场景是在一个阴雨天,墓地的一个荒凉角落。我站在一片湿滑的黏土堆上,望着放置父亲棺材的墓穴。墓穴底部有许多水,还有青蛙,其中两只甚至跳到了发黄的棺材盖上。       墓穴旁站着我、外婆、一名浑身湿透的教堂司事,还有两个沉着脸、手持铁锹的掘墓者。       温暖的雨点像细小的珠子打湿在每个人身上。       “开始埋吧。”教堂司事吩咐完便离开了。       外婆开始哭起来,用头巾的一角捂着脸。掘墓者弯着腰,开始快速地往墓穴里填土。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下来,刚要往墓穴壁上爬,便被扔下的土块掩埋到了底下。       “站远点儿,廖妮亚(注:阿列克谢的爱称)。”外婆说着,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不想走远,所以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噢,上帝!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外婆嘟囔着,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在对上帝说。她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站了很久。       墓穴已被填平,但她仍然站在那里。直到随着一声响亮的当啷声,掘墓人将他们的铁锹扔到了地上。一阵微风吹起,吹散了雨滴。外婆牵起我的手,穿过一条蜿蜒在许多黑色十字架之间的小路,来到了远处的一座教堂。       “你怎么没哭呢?”当我们离开墓地时,外婆问道。“你应该哭的。”       “我不想哭。”我答。       “好吧,不想哭……不想哭就不哭吧。”她温和地说。       外婆的话让我感到很惊讶。因为我很少哭,而我每次哭的时候,更多的是出于愤怒而不是伤心。况且父亲曾经常笑话我的眼泪,而母亲则会大声斥责:“不许哭!”       之后,我们坐车从许多暗红色的房子中间穿过,沿着一条宽阔却肮脏的街道行驶。       路上,我问外婆:“那几只被埋着的青蛙还能再爬出来吗?”       “它们爬不出来了,”她回答,“愿上帝保佑它们。”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未曾如此频繁地将上帝挂在嘴边。       几天后,我的外婆和母亲带我上了一艘汽船,坐在一间小客舱里。       我刚出生的弟弟马克西姆夭折了。他躺在船舱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身上裹着白布,外面还扎了条红带子。我爬到众多包袱和行李箱上,朝船舷外张望。舷窗朝外突出,圆鼓鼓的,像一匹马的眼睛。浑浊的、泛着泡沫的河水不停地拍打着窗格。突然,河水溅起的水花溅向了我,我不由自主地跳回到甲板上。       “别害怕,”外婆一边说着,一边用她那柔软的手轻轻地把我托起,又放回到行李上。       水面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时不时地,远处可以看到一片模糊的土地,不一会儿,又消失在雾气和河水的泡沫中。我们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颤动,除了母亲,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背倚船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部如铁一样冷酷而坚硬,毫无表情;她就那样站在那儿,双目紧闭,静默不语,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人,甚至她身上的衣服,我以前也从没看她穿过。       外婆不止一次地轻声对她说:“瓦留莎,你吃点东西吧。”       母亲却依然一声不吭,纹丝不动。       外婆跟我说话很小声,跟母亲说话声音要大一些,但同时又透露着一丝谨慎和胆怯,而且话很少。我觉得,她有点怕我母亲,这一点很显然,而这也使我和外婆的关系更加亲近。       “萨拉托夫!”母亲突然大声嚷道,“水手在哪?”       她的话有点儿莫名其妙,让人匪夷所思。萨拉托夫?水手?       一个宽肩膀、灰白头发、身着蓝色制服的人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外婆从他手中接过匣子,转而将弟弟的尸体往里面放,装殓完毕,她便双手捧着木匣子向舱门口走去。只是外婆太胖了,她只有侧着身子才能穿过狭小的舱门,因而在舱门口前,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上去有点可笑。       “真是的,母亲!”母亲突然不耐烦地喊道,从外婆手里接过小棺材,接着她们便一同消失了,只留我一人在舱内,打量着那个身穿蓝色衣服的男人。       “好吧,小家伙,所以你的小弟弟是夭折了吗?”他说着向我弯下腰来。       “你是谁?”       “我是一名水手。”       “那么萨拉托夫又是谁?”       “萨拉托夫是一座城市。你往窗外看,那就是萨拉托夫城。”       从窗口往外看,那片土地似乎在浮动;黑压压的一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刚从一大块热面包上切下来似的。       “我外婆去哪了?”       “去埋她的小外孙了。”       “她们会将他埋在地下吗?”       “当然。”       我告诉水手,当我父亲被埋葬的时候,有几只活青蛙也被埋进去了。       他将我抱到胸前,亲了亲我,说道:“噢,我可怜的小家伙,你现在还小还不懂。你要可怜的不是青蛙,而是你的母亲。想想她该有多悲伤呀!”       头顶突然响起一阵阵长鸣,我很早就知道这是轮船汽笛发出的声音,所以并不害怕;然而水手却急急忙忙将我放在地板上,飞奔而去,边跑还边嚷嚷着:“我得赶紧走了。”       于是我便也跟着往外跑。我壮着胆子走出了舱门,外面幽暗、狭窄的过道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的舷梯上镶嵌的黄铜踏板在闪耀着光亮;抬头往上看,只见许多人手里拿着钱包和行李,都等着要下船。这意味着,我也该下船啦!       但当我刚走到轮船踏板前,身边的一群乡民对我嚷嚷道:“这是谁家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       好长一段时间,人们一会儿推推我,一会儿戳戳我的脸颊,直到那个头发花白的水手过来一把抱住我,并解释说:“他是从阿斯特拉罕来的,自己从船舱里跑出来了。”       他把我抱回船舱,往行李堆上一放就走了,临走时还向我伸出一个指头威胁我说:“当心我收拾你!”       头顶的脚步声、人声逐渐平息,船也不再颤动,也不再随着水流运动而上下起伏;船舱里的窗户被一堵潮湿的墙挡住了,舱内黑漆漆的,空气令人窒息。就连行李都好像在慢慢膨胀,仿佛要压向我;这一切都太可怕,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会被永远留在这艘空荡荡的船里。       我走到舱门口,门却打不开;无论我怎么拧,黄铜把手都纹丝不动,于是我拿起一瓶牛奶,用尽全身力气向门把手砸去;结果门没开,瓶子却碎了,牛奶撒了我一腿,顺势滴到了我的靴子里,我非常沮丧,趴到行李堆上小声哭了起来,后来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船又在动了,船舱的窗户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外婆坐在我旁边,正在梳理她的头发,眉头微蹙,嘴里念叨着什么。她的头发出奇的多,一直盖过双肩,胸部和膝盖,直拖到地面,乌黑发亮。她用一只手费力地将头发从地板上托起,另一只手使劲将一把稀疏的木梳梳进浓密的发绺里。她撇着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而她那张脸,在浓密头发的衬托下,显得既小巧,又滑稽可笑。她今天的表情看起来也很严肃,然而当我问她为什么有这么长的头发时,她用一贯温暖柔和的声音对我说:“很显然,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即使梳个头都这么艰难,你看看!我年轻的时候着实为这一头秀发骄傲呢,如今老了,就开始嫌弃它了。你接着睡你的觉吧,天还早呢,太阳刚出来!”       “我不想再睡了。”       “好吧,那便不睡了!”她立刻同意了,一边编着头发,一边朝卧铺看了一眼,母亲正直挺挺地仰面躺在上面,“你昨晚是怎么把那牛奶瓶打碎的?悄悄告诉我。”       外婆总是以这种亲和的方式说话,以至于她说过的话如同芬芳、鲜艳、永远盛开的花朵一样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记忆之中。当她微笑时,露出一排坚固、洁白的牙齿,那双乌黑、柔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闪耀着难以言表的愉快光芒;尽管她皮肤黝黑,脸上还有数不清的皱纹,但她看起来仍然很年轻,神采奕奕。要说她脸上最煞风景的,便数她那软塌塌的蒜头鼻、张大的鼻孔和通红的嘴唇,因为她习惯用镶银的黑色鼻烟壶嗅鼻烟,还喜欢喝酒。她身上的一切着装、装饰都是黑色的,但她的内心却闪闪发光——透过她的眼睛——放射出永不熄灭的、欢乐的、炽热的光芒。她还有点驼背,背弯得快成驼峰了,但她走起路来却非常轻快灵活,像一只大灵猫,当然,她的性子也像这种可爱的动物一样温顺柔和。       她进入我生活之前,我似乎一直生活得浑浑噩噩,仿佛藏在昏暗中;当她出现时,她唤醒了我,并领我走向光明。她把我周围的一切用一根长长的线连接起来,把它们编织成五颜六色的图案,她也因此成为我一生的朋友,成为我最贴心、最珍爱的知己。她对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无私的爱,这种爱丰富了我的心灵,使我在面对艰难的人生时也能充满毅力。       四十年前,轮船行驶的速度还很缓慢;航行了好久才到达下诺夫哥罗德。一路上都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丽景色。       那段日子里天气很好。从早到晚,我和外婆一直坐在甲板上,头顶是明朗的晴空,金秋时节,伏尔加河两岸被镀上了一层金黄色,我们的轮船就穿行在两岸之间,不慌不忙,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轮船在灰蓝色的水中起起伏伏,发出隆隆的声响;这艘亮红色的轮船船尾用一根长绳拖着一只驳船,驳船呈灰色,像一只土鳖。       太阳在伏尔加河上空悄悄地移动着,每时每刻,我们身旁的景色都在不断变化;两岸矗立着绿色的群山,宛如大地盛装上的华丽的褶皱;河岸两边坐落着城镇和村落,河面上漂着金色的落叶。       “瞧瞧,这景色多美啊!”外婆一直在感叹,她从甲板一头走到另一头,兴致勃勃,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她时常凝视着海岸,看得入了神,甚至会忘记我的存在;她伫立在甲板上,双手叠放在胸前,微笑着,沉默着,眼里噙满泪水。我拽了拽她深色的亚麻裙子。       “啊,”她惊呼,“我刚刚应该是打了个盹,开始做梦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开心,也因为我年纪大了,亲爱的,”她微笑着说,“我老啦,我的脑海里刚刚闪现了过往的六十年光阴。”       她嗅了嗅鼻烟,开始给我讲一些精彩纷呈的故事,有绿林好汉,有先贤圣人,还有各种猛禽走兽和妖魔鬼怪。       她讲故事的语气又温和又神秘,引人入胜;她的脸离我很近,眼睛一直注视着我,给我的内心注入了一股积极向上的力量。她说起话来就像唱歌,越听越觉得旋律优美、朗朗上口;听她讲故事总是令我感到无比的愉快。       她说完一个故事,我总是会央求她再说一个。她便又开始说起来:“从前,灶台里面住着一个灶王爷;一次,一根细骨头戳进了他的脚掌,他疼得摇摇晃晃,嘴里直嚷嚷:‘哎呀呀,小耗子们,这根骨头扎得我疼死啦!哎哟喂,小耗子们,疼得我受不了啦!’”       外婆用手抱着一只脚,另一只脚在甲板上跳来跳去,脸上还装出一副疼得扭曲的表情,特别好笑,好像受伤的是她自己的脚一样。       一些和蔼可亲的大胡子水手们也站在一旁听着、笑着,直夸外婆讲得好,他们听完会说:“老婆婆,再给我们讲一个吧!”       之后,他们又说:“走,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晚饭时,他们用伏特加酒款待外婆,给我吃的是西瓜;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船上有一个人禁止所有人吃水果,一旦被看见,他会毫不犹豫地夺走水果扔到河里。他的穿着很像一名巡警,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人们都躲着他。       极少数情况下,母亲会来到甲板上,站在离我们最远的那一侧。她总是沉默着。她那高大匀称的身材,阴郁冷峻的脸,盘于头顶像戴了一顶王冠似的光亮的头发,她的一切,看上去既威严,又刚强。在我看来,她的身旁好像总是笼罩着一层迷雾或是薄薄的云层,那双和外婆一样的浅灰色的大眼睛,好像一直在远处冷冷地打量着什么。       有一次,她疾言厉色地说:“母亲,人家可都在笑话你呢!”       “上帝保佑他们!”外婆满不在乎地说道,“让他们笑去吧,他们开心就好!”       我还记得外婆在看到下诺夫哥罗德市的时候表现出的孩童般的快乐,她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一边,大声说:“看呀!看这儿的景色多美呀!这便是下诺夫哥罗德市!它简直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啊!再看看教堂,它看起来像不像长着翅膀的样子?”接着,她转向母亲,几乎快要哭出声来,“瓦留莎,你也来看看呀!快来这!你可能都快忘了这地方了吧!快来看看,你会因此而高兴的!”       母亲皱着眉头,露出一丝苦笑。       轮船停泊在一座漂亮的小镇前,河面上挤满了船只,数百条细长的桅杆直插云霄。一艘满载乘客的大木船慢慢地靠近了我们的轮船,有人用一根带钩子的长篙将轮船放下的舷梯钩过来放好,乘客们便一个接一个地上船了。一个身材短小、形体消瘦、穿着黑衣的老头儿挤在人群最前面,他留着金黄色的小胡子,长着一个鹰钩鼻和一双绿色的眼睛。       “父亲!”母亲用沙哑却洪亮的声音喊道,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他急忙用发红的手捧起母亲的脸,抚摸着她的脸颊,尖声说道:“傻孩子,怎么啦?”       外婆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一会儿工夫就把所有人都拥抱、亲吻了个遍;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忙不迭地说:“快过来!这是你米哈伊尔舅舅,这是雅科夫舅舅,这是你娜塔莉亚舅妈,这两个是你哥哥,都叫萨沙,这是你的表姐卡捷琳娜。这便是我们的大家庭了。怎么样,是不是很热闹?”       外公对外婆说道:“一路顺利吗?老太婆?”接着他们便相互亲吻了三下。       外公将我从人群里拉出来,抚摸着我的头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从阿斯特拉罕来的,自己从船舱里跑出来了。”       “他在说些什么?”外公转向母亲,还没等母亲回答,便把我推到一边说道:“你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到木船上去吧!”       船靠岸后,一群人沿着山坡往上走。斜坡上铺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斜坡两侧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外公和母亲走在我们前头。他比母亲矮一个头儿,走起路来有点匆忙。而我母亲低头看着外公,走在他身边,却仿佛是悬空飘浮着似的。紧随其后的是两个舅舅:米哈伊尔舅舅一头黑发,梳得光亮整洁,身形如外公一样干瘦;雅科夫舅舅一头浅色的卷发,后面跟着几个身着鲜艳裙子的胖胖的女人,还有五六个小孩儿,他们都比我大,也都很安静。我跟外婆和小舅妈娜塔莉亚走在一起,她脸色有点苍白,一双蓝眼睛,挺着个大肚子,她走一会儿就停一会儿,流着汗,气喘吁吁地说:“噢,我可真走不动了。”       “他们为什么把你也一起带来?”外婆生气地嘟囔道:“真是一群蠢货!”       这群人中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我一个也不喜欢。我感觉自己走在他们中间就像一个局外人,就连外婆好像也变了,跟我疏远了似的。       我最不喜欢外公,从他身上我好像一下子感觉到了敌意,而同时,我又对他抱有一丝丝小心翼翼的好奇心。       我们终于爬到了山坡的顶部。斜坡的右边是一条街,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低矮的单层房屋,外墙刷了粉红色的油漆,已经显得有些肮脏陈旧,房檐很低,窗户向外突出。单从外观上看,你会觉得这房子还挺大,但其实屋子内部被分成了好多个阴暗狭小的房间,显得十分拥挤,就像是在轮船靠岸的码头上一样,到处都是奔波忙碌的人。整个地方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       我来到院子里。院子也同样令人讨厌:满院子挂了湿漉漉的布,地上到处都放着水桶,里面的水都是一个颜色的泥水,里面还泡着布。院子里还有一个快要塌了的棚子,角落里生着一个炉子,炉火正旺,炉子上在煮着什么东西,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只听到有人喊着些奇怪的词儿却看不到人影:“紫檀——品红——明矾!”

第二章

       在外公家,一段紧张多变、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生活开始了,日子以惊人的速度流逝着。这段生活就像一个严酷无情的童话故事,出自一位和蔼温厚却又难得真诚的天才之口。如今,回首过去,我自己几乎无法相信,在那段久远的时光中,事实竟然真的如此,我曾想去辩解,去否认——因为在那段不受欢迎的关系中,充斥着太多的残酷、痛苦和孤独。然而事实远胜于同情,况且,我不只是在写自己的故事,而是在写那令人窒息的狭小的、充斥着阴森可怖的形象的环境。普通的俄罗斯人曾在这种环境中生活,而且至今仍在那里生活着。       外公一家人间互相充满了敌意。所有大人都沉浸在这种炽烈的气氛中,甚至连小孩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我无意间从外婆的谈话中得知,母亲到来的那一天,恰逢两个舅舅闹着要和外公分家。母亲的突然回归使得他们分家的欲望更加迫切和强烈,因为他们担心我母亲会要走属于她的那一份嫁妆。之前母亲因为违背外公的意愿,与父亲私订终身结了婚,这份嫁妆被外公扣住了没给。两个舅舅认为,这份嫁妆应该由他们两人平分。此外,就谁应该去城里开染坊,谁去奥卡河对岸的库纳维诺镇定居等问题,他们两人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在我们抵达后不久的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突然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个舅舅跳起来,俯身向前,隔着饭桌开始对外公大喊大叫,像狗一样咆哮着;外公的脸也涨得通红,使劲用一把饭勺敲着桌子,嗓子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吼叫声,如公鸡打鸣一般:“我要把你们都扫地出门!”       外婆痛心疾首,脸都气歪了,她说:“他们要什么,统统都给他们吧,老头子,这样你也落个清静。”       “你给我闭嘴!你个缺心眼的!”外公吼道,两眼冒着凶光。外公个头虽小,吼起来声音可真够大,简直是震耳欲聋。       母亲从桌旁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窗户边,背对着我们。       突然,米哈伊尔舅舅抡圆了胳膊给了雅科夫舅舅一拳,雅科夫舅舅恼羞成怒,发出一声吼叫,两人便扭打到一起;他们俩在地上滚成一团,只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气声、吼叫声和谩骂声。孩子们见此场景,吓得哇哇大哭;怀着孕的娜塔莉亚舅妈也大声地喊叫着,母亲抱着她的身体,把她带到别的安全的地方;活泼的小保姆叶夫根尼娅将孩子们都赶出了厨房;椅子都被翻倒在地;宽肩的年轻帮工茨冈骑在米哈伊尔舅舅的背上,而格里戈里 · 伊万诺维奇工头——一个戴着墨镜、留着胡子的秃头男人镇定地用毛巾绑住了米哈伊尔舅舅的双手。       米哈伊尔舅舅转过头,他那稀疏的黑色胡须垂到了地上,他大声咒骂着;外公气得在桌旁来回踱步,哀号道:“这就是亲兄弟!……血肉之亲!……真丢人啊!”       吵架一开始,我便因为害怕跳到了灶台上;然后我惊恐地看着外婆打了一小盆水给雅科夫舅舅洗去脸上的血迹,他哭喊着,气得直跺脚,外婆痛心地说:“该死的东西!你们真是一群禽兽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外公将撕破的衬衫往肩膀上拉了拉,冲外婆喊道:“死老太婆,还不都是你生的两个畜生!”       雅科夫舅舅出去后,外婆退到一个角落,浑身发抖,悲伤难抑,她祈祷道:“圣母啊,让我的孩子快点清醒吧!”       外公站在外婆身边,瞥了一眼桌上的杯盘狼藉,轻声说:“老太婆呀,你看看他们,再看看整天烦扰瓦留莎的小家伙,他们哪个有人性?”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说了!把你那件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外婆边说边用手抚摸着外公的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外公的头靠在了外婆的肩膀上,显得整个人更小了。他喃喃地说:“老太婆,看来真得分家了!”       “分吧,老头子,迟早都要分的。”       他们谈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开始和言细语,没一会儿,外公便开始踹地板,像一只临战的公鸡,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外婆说:“我还不知道你!你最疼他们了!可你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的米哈伊尔是个伪君子,阴险狡诈;你的雅科夫是个缺德的家伙,而他们都靠我过活,寄生虫们!这就是他们!”       我笨拙地在灶台上翻了个身,一不留神碰倒了熨斗,伴随着“砰”的一声响,它掉在了地上。       外公一个健步踏上台阶,把我拖下来,眼睛死死地盯住我,好像头一次看见我似的。       “是谁把你放在灶台上的?是你母亲吗?”       “我自己爬上来的。”       “你撒谎!”       “不,我没有!我真的是自己爬上来的。我太害怕了。”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把我放开了。       “跟你爹一个样,快滚!”       我高兴地跑出了厨房。       我很清楚,外公那双精明、尖锐的绿眼睛时刻在盯着我,所以我很怕他。我还记得,当时我十分想避开那种凶狠的目光。在我看来,外公总是充满恶意;他对每个人说话都是冷嘲热讽,带有攻击性,故意找碴儿,他总要把人惹急了才满意。       “哎!你们这些人啊!”他总是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那声拖长的“哎”总是让我觉得很痛苦,每次听到都不寒而栗。       在休闲时刻,也就是在晚茶时分,外公、两个舅舅和工人们都从染坊回到厨房,一个个疲惫不堪。他们的手全都变成了紫檀色,被硫酸灼伤;头发都用亚麻带子系着,装扮得好像厨房角落里被熏黑了的圣像;通常在这种时刻,外公会坐在我对面,这让他其他的孙子们对我很是羡慕,因为相比较而言,外公和我说话更多一点。外公这个人非常犀利中肯。他那件丝绸绣制的圆领缎子坎肩是旧的,他那洗得发白的印花棉布衬衫皱皱巴巴的;裤子膝盖上还有两个大补丁。尽管如此,和身穿夹克、戴着衬领、打着丝质领带的两个儿子相比,外公看起来还是更加整洁好看。       我们到后没几天,外公便开始让我学做祷告。其他跟我一起学习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已经跟着乌斯别斯基大教堂的执事学习过读书和写字。文静怯懦的娜塔莉亚舅妈曾教我做祷告。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清澈透亮,我觉得透过这双眼睛,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我喜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她摇晃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的,轻声细语地说:“现在,请跟我念‘我们的在天之父,愿尊祢名为圣……’”如果我问:“‘愿尊祢名为圣’是什么意思?”她便会怯懦地瞥我一眼,告诫我说:“不要问问题,你不该问问题的。你只要跟在我后面念就行了:‘我们的在天之父……’”       她的话让我更加费解。有疑问为什么不能问呢?“愿尊祢名为圣”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于是我故意每次都把它念错。       娜塔莉亚舅妈面色苍白,几乎已经筋疲力尽,但她还是耐心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道:“不,你念错了。你只需要跟着我念‘愿尊祢名为圣’,这不已经很明显了吗?”       然而舅妈的耐心使我更加生气,我便更不想熟记这些祷词了。       一天,外公问我:“喂,阿廖什卡(阿列克谢的别称),你今天都干吗了?光顾着玩了吧!看你额头上的瘀青就知道了。弄出块瘀青可不是什么大本事。‘我们在天之父……’学得怎么样了,会背了吗?”       “他记性不太好。”舅妈轻声说道。       外公笑了,好像很高兴一样,挑了挑棕红色的眉毛。“是这样吗?那可就得挨揍了!”       于是他面朝向我。       “你父亲以前打过你吗?”       我不知道他问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吭声,母亲回答道:“没有,马克西姆从不打他,而且他也不让我打他。”       “为什么?”       “他认为靠拳头是教不出好孩子的。”       “真是个好傻子!求上帝宽恕我如此说一个已死之人。”外公气呼呼地说。他的话激怒了我,而他也很快看出了这一点。“你摆出那张生气的面孔做什么?”他问道,“哎,你呀你!”他摸了摸自己头上发白的棕红色头发,接着说,“这周六我要好好收拾萨什卡(对萨沙的爱称)!”       “‘收拾’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他们都笑了,外公说:“你等着瞧吧!”       我自己一个人思索了好一会儿“收拾”这个词的含义。很显然,它的意思同“鞭打”和“殴打”相同。我看过别人用鞭子抽马、打狗、打猫的,在阿斯特拉罕,还看见过巡警打波斯人,但我还从未看见过有人打小孩的;尽管我的舅舅们惩罚孩子们时,会打他们的头和肩膀,但小孩们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默默地承受着,毫无怨言,顶多在打完之后摸摸挨打的地方。我每每问他们疼不疼时,他们都会勇敢地回答说:“不,一点儿也不疼。”       然而在关于顶针的一场风波中,他们真的挨了揍。傍晚,从下午茶到吃晚饭这段时间,两个舅舅和格里戈里师傅正一起把染好的料子缝成一匹一匹的布,然后在上面贴上标签。米哈伊尔舅舅想跟眼睛半瞎的格里戈里师傅开个玩笑,他让九岁大的侄子萨沙把顶针放在蜡烛上烧红烧热。萨沙听话地照做了,将顶针烧得通红,然后趁格里戈里师傅不注意,将顶针放在了他的手边,然后便躲到灶台后面去了。这时正巧外公来了,他坐下来想干点活儿,于是在手指上戴上了那枚滚烫的顶针。       听见喧闹声,我跑进厨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外公吹着那根被灼伤的手指,上蹿下跳、破口大骂的滑稽模样。       “谁干的这缺德事?”       米哈伊尔舅舅弯着腰在桌子底下捡起顶针,不停地对它吹着气儿;格里戈里师傅依旧不动声色地在缝着布料,烛影在他的大秃头上摇曳着。雅科夫舅舅也跑了进来,躲在灶台的角落里偷笑着;外婆正忙着把土豆擦成细丝。       “这是雅科夫的好儿子萨沙干的!”米哈伊尔舅舅突然大声说。       “你撒谎!”雅科夫舅舅喊道,他从灶台后面窜了出来。然而萨沙,却在一个角落里哭着说:“爸爸,不是这样的,是他教我这么做的!”       两个舅舅便开始互相辱骂,外公反倒突然平静了下来,往手指上糊了一点碾碎的土豆,便拉着我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们都说米哈伊尔舅舅是罪魁祸首。我很自然地问,那米哈伊尔舅舅会被打吗?或是会被收拾一顿吗?       “是应该好好收拾他!”外公斜眼看了我一下,答道。       米哈伊尔舅舅却火了,拍着桌子对着母亲吼道:“瓦留莎,管好你的兔崽子,免得我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那么你便试试,动他一根手指头看看!”母亲答道,之后大家便都没再作声。       母亲有一种本事,只用三言两语便能把人噎回去,使人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自讨没趣。我很清楚,家里人都有点害怕母亲,就连外公对母亲说话也比对别人要小心翼翼。意识到这一点,我感到非常的满意和自豪,我常在表哥们面前炫耀说:“我妈妈最厉害了!”他们也并没有否认。       然而星期六发生的一件事使我对母亲的看法有所改变。星期六之前,我也做了一件错事。大人们轻松地就能给不同布料染色,这种技术吸引了我。他们将黄色的布料浸泡在黑色的染料里,再拿出来,布料便变成了深蓝色;将灰色的布匹放到棕红色的水里一泡,拿出来,布料便成了紫红色。这操作看起来简单,但我却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我很想自己动手试一试,染点什么东西,我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跟雅科夫舅舅家的萨沙说了,他是个体贴的男孩,总是围着大人转,性子和善、温顺,乐于助人,谁叫他干点什么,他都乐意。       大人们都夸他聪明听话,外公却不然,他总是说:“净会溜须拍马!”       萨沙 · 雅科夫皮肤黝黑,身材瘦弱,双目前凸,说话声音低沉,语速快得像是要被自己的话给噎住,而且他说话时总是会慌张地向四周张望,好像他随时都准备逃走,找个地方藏起来。他淡褐色的瞳孔总是静止不动,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和眼白重合在一起。我并不喜欢他。相比较来说,我更喜欢米哈伊尔舅舅家的萨沙,他总是因为每天无所事事而被轻视。但事实上,他是个安静的男孩,长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很讨人喜欢,像极了他温顺柔和的母亲。他的牙齿很丑,全都突出来了,而且他的上颌长了两排牙齿。他非常在意自己这个缺陷,总是把手伸进嘴里,想把后面的那排牙齿晃松拔掉;当然,如果有谁想仔细看看他的牙齿,他也会很友好地同意。但那是他身上仅有的有趣的地方。在这个挤满人的屋子里,他却总是孤零零的,白天的时候喜欢坐在昏暗的角落,晚上就坐在窗口。他的脸紧靠着窗户玻璃,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言不发,开心地看着窗外的乌鸦。乌鸦们在傍晚暗红色的天空下,围着乌斯别斯基大教堂的金顶盘旋,上下翻飞,一会儿飞向天空,一会儿又俯冲向地面,最终,一团黑色的云遮住了暗红的天空,乌鸦们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只留下一片虚无。当他目睹这一切的时候,他黯然不语,唯胸中一种甜蜜的惆怅油然而生。       相反,雅科夫舅舅家的萨沙对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侃侃而谈,像个大人一样说得头头是道。听说我想学染布,便建议我把柜子里最好的一块桌布拿出来染成蓝色。       “我知道,白色的布最容易上色!”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拖着沉甸甸的桌布,跑到院子里。然而当我刚把桌布一角放到深蓝色的染缸里,茨冈就不知道从哪儿朝我飞奔而来,一把从我手中夺过桌布,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拧了又拧,朝躲在一边看我染桌布的萨沙表哥喊道:“快去叫你奶奶来!”       他感觉大事不妙,对我摇了摇那头乱蓬蓬的黑发,说:“完了,你要挨揍了!”       外婆一边哀号,一边小跑着来了,看到我正在做的事,几乎气哭了,用她那滑稽的方式责骂我:“你这个调皮捣蛋鬼!真要好好收拾你不可!”       接着她却转向茨冈说:“茨冈,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老头子说!我会想办法瞒着他的。但愿有别的什么事情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茨冈一边在自己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我吗?我是不会说的,你还是看好萨沙,让他别说出去吧!”       “我会给他点好处让他保守秘密的。”外婆说着,把我领到了屋子里。       星期六,在晚祷之前,我被叫进了厨房,厨房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我记得过道和其他房间的门都关得死死的,那个秋天的夜晚,天空中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霭,伴着淅淅沥沥的秋雨。茨冈坐在灶台前面一张狭窄的长凳上,满脸怒容,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模样。外公站在壁炉边,正从盛满水的木桶里挑选细长的枝条,丈量着它们的长度,将它们整齐地码在一起,并不时地拿起来在空中挥舞几下,发出嗖嗖的响声。外婆站在阴暗处,烦躁地嗅着鼻烟,喃喃自语道:“暴徒,现在你可逮到机会了!”       萨沙 · 雅科夫坐在厨房正中间的一张椅子上,用手揉着眼睛,吓得声音都变了,像个年迈的叫花子似的哭着乞求:“看在基督的份上,饶了我吧……”       米哈伊尔舅舅家的孩子,表哥表姐们齐刷刷地在椅子上站成一排,肩并着肩,跟木头似的。       “等我好好收拾完你,再饶了你!”外公说着,拿起一根又长又湿的细条在手中捋了捋。       “喏,快把裤子脱了!”外公说得很平静,无论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是萨沙在咯吱作响的椅子上挪动发出的声音,还是外婆的脚在地板上来回磨蹭的沙沙声,都未能打破低矮漆黑的厨房里那令人难忘的寂静。       萨沙站了起来,解开裤子,把裤子褪到膝盖弯儿处,两只手提着,然后弯下腰,跌跌撞撞地趴到了长凳上。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也不禁打起颤儿来。       更糟糕的是,当萨沙顺从地脸朝下趴在板凳上时,茨冈用一条很宽的毛巾穿过他的胳肢窝和脖子,将他绑在了板凳上,然后俯下身用一双黑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阿列克谢!”外公喊道,“离近点儿!过来!你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吗?过来看看什么叫收拾……一!”       他猛地挥起细条,抽在了萨沙的光屁股上。萨沙发出一声哀号。       “装!”外公说道,“刚刚那下并不疼,现在让你尝尝什么叫疼!”       他一枝条刚抽下去,萨沙的屁股立马红了一道印,火辣辣的疼,于是叫得更凄惨了。       “疼吗?”外公问道,扬起的手放下去了,“不喜欢是吗?……这一下,是为了顶针的事打你!”       当他扬起手挥舞着枝条,我的心似乎也跟着跳到了嗓子眼儿;而当他的手落下去时,我的心似乎也跟着沉下去。       “我再也不那样做了!”萨沙哭喊道,他的声音十分微弱,却又很尖利,听起来令人讨厌。“我不是说了……我不是都主动说了桌布的事情吗?”       外公平静地、像是在读圣诗似的说:“偷打小报告的人也没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告密者首先就得挨上一鞭子。这一下就是为了桌布的事!”       外婆一下子扑过来,抓着我的手,哭着说:“我不允许你碰阿列克谢!我是不会允许的,你个魔鬼!”然后她开始用脚踢着门,大喊道:“瓦留莎,瓦尔瓦拉!”       外公一个箭步冲向外婆,一把将她推倒,抓着我就往板凳边拖。我用小拳头使劲捶着外公,扯着他的红胡子,咬着他的手指。他暴跳如雷,拎着我就像拎着一只老鼠一样,最后狠狠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我的脸都碰破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外公那残暴的吼叫:“把他绑起来,我非打死他不可!”母亲急得在凳子旁边来回踱步,脸都白了,眼睛睁得老大,声音嘶哑地喊道:“爸爸,你不能打他!把他交给我吧!”       外公一直把我打到失去意识。自那之后,我病了好几天,一直脸朝下地趴在一张宽大、闷热的床上,屋子里只有一个小窗户,还有一盏灯,在屋角供奉着神像的神龛前面闪耀着微光。这段黑暗的日子在我的人生中意义重大。在这段日子里,我好像突然长大了,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之处。从那时起,我对人总是诚惶诚恐,仿佛有人揭开了我心上的一层皮,开始对所有人以及自己所经历过的伤痛和屈辱异常敏感。       也正因如此,母亲和外婆间的争吵让我大为惊讶。在这狭小的房间身着黑衣、身体胖大的外婆大发雷霆,她把母亲推到神像所在的角落,压低声音责骂道:“你为什么不把他抱过去带走?”       “我当时也很害怕。”       “强壮、健康如你,也会害怕?你应该感到羞耻,瓦留莎!我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婆也没说害怕,真不嫌丢脸!”       “妈妈,别说了,事情变成这样,我也很难过!”       “不,你一点也不爱他!一点也不心疼这个可怜的孤儿!”       “我自己这一生就是个孤儿!”母亲大声说,悲痛难抑。       她们俩坐在墙角,哭了许久。后来母亲说:“如果不是为了阿列克谢,我早就随他爹一起去了。我在这人间地狱待不下去了,妈妈,活不下去了!我没有力气活了。”       “噢,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的心肝宝贝啊!”外婆低声说。       我把这些都牢牢记在了心里。我突然发现,母亲并没有多厉害,和其他人一样,她也很害怕外公;是我妨碍了她离开这个家,这个她根本待不下去的家。这太令人伤心了。然而不久之后,母亲真的从这个家里消失了,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这之后不久,外公突然出现在我屋里,好像从天而降一般。他坐在床边,用冰冷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你感觉怎么样?乖孩子……快,回答我呀!别生闷气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真想狠狠踢他一脚,但是我一动,身上就疼。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比以前更红了,两只明亮的眼睛好像在墙上搜寻着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山羊形状的姜饼、一个糖角儿、一个苹果和一包葡萄干,放在了我鼻子底下的枕头上。       “给,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说着他弯下腰,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接着,他用那双小却残忍的手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焦黄焦黄的,指甲弯的像鸟爪子一样。他说:“我当时对你下手是重了点,小家伙。我看你还敢生气,对我又咬又抓,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话说回来,你多挨几下揍,多吃点苦头也不是坏事,日后对你会有好处的。家里人打你,你不要记恨,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种锻炼。外人打你是不行,自家人打两下没关系。只要不挨外人打就行。你觉得我就没有挨过打吗?我挨过的打可比你要惨多了,阿廖什卡!你做的噩梦都没那么恐怖。我挨的打呀,恐怕就连上帝见了都要掉眼泪。可结果怎么样呢?我是一个孤儿,一个贫苦母亲的儿子,我凭着自己的努力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行会的会长,手下也有好多人。”       他探下干瘦匀称的身子靠近我,开始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他声音有力,用词艰涩难懂,但却把它们搭配得很巧妙,听起来毫不吃力。他那双绿色的眼睛闪耀着兴奋的光芒,金色的头发俏皮地竖了起来,他压低了自己尖细的嗓门,对着我说:“你到这儿是坐船来的……现在的蒸汽轮船能带你去任何地方;而我年轻的时候,全凭自己的力气在伏尔加河上给驳船拉纤,使船逆流而上。船在水里行,我在岸上跑,脚下踩的全是尖利的石头……就这样,从清晨到日落,不停歇地拉;太阳晒在脑后,火辣辣的,脑袋疼得像里面塞满了一堆熔化的生铁一样。有时,我浑身的骨头疼得咯吱作响,汗流满面,眼睛被浸得都看不清脚下的路,心里直想哭,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流,但还是得不停地往前拉。哎,阿廖什卡呀,那可真是有苦没处说啊!       “我不停地拉呀拉,直到纤绳从我手中滑落,我脸朝下栽倒在地,就那我还觉得高兴,因为摔倒了,至少可以趴在地上休息一会儿,这样站起来才会更有力气。如果没有休息那一分钟,我会累死的。       “你看,人们当时在上帝眼皮子底下,在仁慈的耶稣真主面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就这样,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好几千俄里;从辛比尔斯克到雷宾斯克,又从雷宾斯克到萨拉托夫,从阿斯特拉罕到马卡里耶夫,再到马卡里耶夫集市。终于在第四个年头,我当上了纤夫工头。因为我向老板证明了我的能力。”       他说着说着,我觉得他整个人在我面前都变得高大起来,从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变成了一个具有神奇力量的巨人。他独自一人,拖着一艘巨大的灰色驳船,逆流而上……他边说边比划,不时地从床上跳下来,给我表演如何拉纤,如何排掉船里的水,嘴里还用男低音唱着什么歌儿;接着,他又像年轻人一样,重新跳回到床上,在我越来越惊奇的眼神中,他讲得愈加起劲,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阿廖什卡,有时在夏日的夜晚,当我们到达日古里,或是一些类似于青山脚下的地方,我们就会慵懒地坐下来,点起篝火,熬上稀粥,苦命的纤夫们一起唱着伤感的歌儿。只要有个人起个调,其他人便都跟着唱起来,那歌声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就连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越快了,溅起来的水花如野马奔腾一样,似要直冲云天。此刻,所有的苦难便都像空中的浮沙被风吹走了。人们唱得如痴如醉,直到煮沸的粥都从锅里溢出来,这时,煮粥的人就要挨一记勺把子了,我们会说:‘高兴你怎么玩都行,但别忘了正事儿!’”       有好几次,有人从门口探出脑袋叫外公出去,但我每次都央求外公不要走。       于是他便笑着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说:“再等一会儿。”       他一直跟我待在一起,给我讲故事,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他才跟我亲切地告了别。从那时起我知道,外公既不恶毒,也不可怕。但是一想起外公曾那么残酷地鞭打我,我就忍不住掉眼泪,那件事我总是无法忘记。       外公来看望我以后,其他人也都跟着来了。从早到晚,总有人坐在我床边,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但是他们这样做并不总能让我高兴。       当然,来得最勤的人还要属外婆,甚至她晚上还陪我一起睡觉。但那段日子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要数茨冈。他经常傍晚来,肩宽背阔,一头卷发,穿着他最好的衣服:绣着金线的衬衫,长毛绒马裤,走起路来咯吱作响的靴子。他的头发油光锃亮,一双半眯的、快活的眼睛在两道浓眉下一眨一眨的,小黑胡子下有着洁白的牙齿,他的衬衫在长明灯柔和的灯光映照下仿佛在闪耀着红色的光芒。       “你看!”他说着把袖子卷到了胳膊肘,露出了手臂,上面布满了鲜红的疤痕。“你看肿得多厉害,现在已经好多了,昨天更肿,疼死人啦!你外公当时简直是气疯了,我看他举起枝条要抽你,便伸出胳膊挡了一下,心想枝条如果断了,你外公要去拿另一根的时候,你妈妈或外婆可以将你带走藏起来。我还是很机灵的,小家伙。”       他轻轻地笑了下,笑得那么温和,他瞥了一眼胳膊上红肿的伤疤,继续说道:“我真的很心疼你,差点都要哭了,说起来真是惭愧。但你外公当时真是把你往死里抽啊!”       他吸了吸鼻子,摆了摆头,像匹马似的,又接着讲起来。他那孩童般的淳朴使我与他更亲近了。我跟他说我很喜欢他,他的回答同样很淳朴,一直深深记在我的心中:“我也同样喜欢你啊,正是因为喜欢你,我才会想救你啊!为其他人我可不会这么做,我又不傻!”       而后,他朝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悄悄地跟我说:“下次你再挨打的时候不要试图从他身边逃走,不要挣扎。你反抗的话,他会打得更厉害的。如果你顺从他,他会下手轻点的。放松身体,你就软绵绵地趴在那儿,不要恶狠狠地瞪他。你一定要记住这些,很有用的。”       “难道他还会再打我吗?”我问道。       “当然了,为什么不会。”茨冈平静地答道,“他肯定会再打你的,说不定会经常打呢!”       “为什么?”       “因为你外公会时刻盯着你的。”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当他打你的时候,他会将枝条朝下拿。这时如果你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他可能会把枝条拿得低点,打起来也不会那么疼,这样你就不会皮开肉绽……你明白了吗?将你的身子朝着他和藤条的方向翻滚,这样就没那么疼了!”       他朝我挤了挤他那双半眯的黑色眼睛,接着说道:“在挨打这方面,我比警察还精呢!我的肩膀曾被打得皮开肉绽过呢,小家伙。”

我看着那张开朗的脸,想起了外婆给我讲的伊万王子和伊万傻子的故事。

第三章

       我身体好了以后,我才慢慢意识到茨冈在这个大家庭中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外公并没有像对舅舅们一样对他大喊大叫,私下里谈起他时,总是半眯着眼睛、点着头说:“茨冈可是把好手,你们记住我的话,他以后会有出息的!”       两个舅舅对茨冈也很有礼貌、友好,从来不像对格里戈里师傅那样做恶作剧。对格里戈里师傅,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搞些侮辱人的把戏,给他使坏;有时候,他们把剪刀的手柄烫得通红,或者把一个钉子尖头朝上放在他的椅子上,或者把相同颜色的布料一起放到他手上,这样眼睛半瞎的格里戈里师傅就会把它们缝成一块,为此会遭到外公的痛骂。       一天晚饭后,格里戈里师傅在厨房里睡着了,他们在他的脸上用红颜料画了一个大花脸,这种颜料很难洗去。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格里戈里便有了这么一张好笑又可怕的脸:他的花白胡子中隐隐约约透出两块圆圆的眼镜片,而他长长的、青灰色的鼻子无精打采地向下耷拉着,像舌头一样。       他们这种恶作剧层出不穷,但格里戈里师傅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只是在拿熨斗、剪刀、镊子和顶针的时候,会先小心翼翼地咂咂嘴,吐一口唾沫到手指上,这成了他的一个习惯。甚至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拿起刀叉之前,他也要先在手指上蘸些唾沫,惹得孩子们大笑不止。当他不小心受伤时,他的那张大脸乃至额头上便出现一道道皱纹,双眉高高抬起,直至消失于光秃秃的头顶上。       我不记得外公是如何看待舅舅们的这种恶作剧的,但外婆每次都会朝他们挥舞着拳头,骂道:“你们这群不要脸、坏心肠的魔鬼!”       不过,舅舅们私下里也经常说茨冈的坏话,他们背后取笑他,对他的工作吹毛求疵,说他是个小偷、懒汉。       我问外婆,这是怎么回事儿。像平常一样,外婆很乐意回答我的问题,并耐心地向我解释道:“你想嘛,你两个舅舅都想分家自己开染坊,他们又都想把万纽什卡(茨冈的爱称)拉拢过去,于是他们都故意在对方面前诋毁他,说他干活不行。但其实他们并不真的这样想,只是在耍小聪明。此外,他们还担心万纽什卡并不会追随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是继续留下来跟你外公一起干呢,而你外公这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真会跟茨冈开第三家染坊呢,而这对你两个舅舅而言没一点好处呀,现在你明白了吗?”她轻轻地笑了笑,“你两个舅舅净耍滑头,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可你外公偏偏识破了他们的伎俩,故意逗他们说:‘我得给茨冈买个免役证,这样他就不用去当兵了!我这少了他可真不行!’这话可把你们舅舅气得不轻,他们不愿意这么做!况且,他们心疼钱,根本舍不得花这个钱给茨冈买免役证。”       我又跟外婆睡在一起了,就像在轮船上一样。每天晚上入睡前,外婆都会给我讲童话故事,或是给我讲她自己的生活经历,她的经历跟故事一样精彩。但当她谈及家务事时,例如孩子们分家、外公购置了一处新房产,她总是以一种外人的口吻,或顶多以邻居的立场来讲述这些事情,仿佛她离这一切都很遥远,仿佛她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从外婆口中我才得知,茨冈是个弃儿,他在早春的一个阴雨绵绵的夜里,被人在门廊旁的长凳上发现了。       “他躺在那儿,”外婆沉思着,神秘兮兮地说,“他都冻僵了,哭都哭不出来!”       “那人们为什么要将孩子遗弃呢?”       “那是因为他的妈妈没有奶水,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可以来喂养他,然后她听说谁家刚出生的孩子最近夭折了,她就把自己的孩子给送到这儿来了。”       外婆顿了顿,挠了挠头,长叹一口气,眼睛盯着天花板,继续说道:“贫穷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啊,阿廖什卡,有一种贫穷是无法言说的;再加上未出嫁的女孩不能生养小孩,这会遭到人们耻笑的。       “你外公本想把万纽什卡送到警察局,我拦住了他,说这孩子咱们自己养大吧,就把他当作我们死去的孩子。要知道,我生了18个小孩,要是他们都能活下来,能组成十八个新家庭,把一条街住满了!我十八岁就结了婚,在这之前我有过那15个孩子,可是上帝太喜欢我的亲骨肉,以至于把他们全都带走去做天使了,我真是又心疼,又高兴啊!”       外婆穿着睡衣坐在床沿上,一头黑发披散着。她庞大的身躯、蓬乱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像不久前来自谢尔加奇的大胡子男人牵到院子里的大狗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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