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洪章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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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人家试读：
蓝色的星期天
我所在的服装厂有一百多人，而女工人数占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每到星期天几乎没人闲耗在厂里，都各奔幸福港湾。因此，偌大的厂院内常常只剩下我和她。她洗衣晾衣、唱歌、给男友发短信。我则雷打不动，给远在山西老家的老婆写信。几个月下来，她便成为我心中的一道蓝色风景。
她洗衣时专注柔美，起伏有致，晾衣时抖出串串珍珠，晒出片片彩云，激起我无尽的遐想。尤其晾衣绳上赤橙黄绿每款时装，我都能对号入座地想象出穿在她身上时的妩媚、生动与婀娜多姿〜惯，
她哼唱的《送情郎》宛转悠扬，情真意切，缠绵无 限……
深秋后的一个星期天，情况变得异样。我给老婆写完信来到窗前一看，一种凄凉感突袭心头。秋风鞭挞着地上的树叶，发出凄凉的哀号，晾衣绳在空中扭曲悠荡，空空如也，更不见她洗衣晾衣的身影！
她病了，还是另有隐情？一个南方小姑娘，只身闯北京，几年不得回家一趟，各种压力都得用她那柔嫩的肩膀扛下去，不易！一种同情与怜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心里想着，拢不住的脚步便飘至她门前。见大门紧闭，冷冰冰，叫人生出几分恐慌，但我还是勇敢地推开门。只见他曲着身子，头发蓬乱，杏眼肿成红桃，身下的床单被滚轧得成了一团乱麻。
我站了好久，她愣是没有一点反应。我环视了整个房间，桌上一张男人照片和一堆撕碎的纸屑，钳制了我的视线。那男人不正是她的男友吗？那堆纸屑一定是他们的海誓山盟。
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并很快做出判断：一定是她和男友之间出了问题！否则一个平时很讲究形象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我马上做出决定，要去劝她，顺便挑战一下我这个结巴磕子！
我开始搓手、挠头、搜肠刮肚，脸憋成了紫茄子，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像静了音的电视，反复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我稍作休息，稳定了一下情绪，再次发起挑战：“这，这，这，妹子，咱，咱，咱一个厂子待了一年多了，总，总，听到人唤，唤你小樊，不，不，不知你名号。起，起，起来，跟，跟我说说，遇，遇，遇上啥难事啦？记，记住，说，说破无毒。世，世，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火，焰山！兴，兴许我，我还能帮你，把，把一团乱麻，捋，捋顺，顺溜喽。”说到这，我脑袋一片空白，不由自主捂了一下嘴，心里话，连句整话都说不好，还要帮人家捋乱麻，真敢往大了说。何况，男女情感之事历来最难解扣脱钩。
再难解的扣也得解，再难脱的钩也得脱！我有几分豁出去的悲壮，重复道：“快起，起，起来，说，说，说，一吐为快！”
她从床上一轱辘爬起来，喊了我一声“叔”，便声泪俱下地诉说了缘由。
她和男友是在湖北老家认识的，因为家里不同意两人的婚事，所以，背着家里人跑到北京打工。男友去了一家电子厂，她则凭着裁缝手艺来到了这家服装厂。
男友对她很好，发誓在厂里混个一官半职，出人头地时再娶她。她也同意等他。最初，几乎每个星期天男友都来厂里找她度周末。
男友工作很出色，被女老板相中，并准备提拔他为副厂长。从此男友再也没来找她，甚至连短信都中断了！这期间她主动给男友发短信，打手机，他总说太忙，抽不出时间。女友上个星期天去电子厂找他，他正和女老板一起吃饭过周末。她一气之下跑回厂里趴了窝，再无精神站起来。
这时，我正视她一眼，她有气无力，脸色苍白憔悴，我的内心莫名地生出缕缕怜惜，对她男友则生出几多怨恨。但我还是进一步开导她〹她皀导她
也许是我的诚心打动了她，她再次喊我一声“叔”，请我坐下，并将她亲手冲泡的一杯茉莉花茶送到我手上。瞬间一股淡淡的幽香直钻心脾，原来那份紧张化作了心旷神怡！不知是茶香的刺激，还是因劝说有了效果，一种兴奋后的冲动，我一路小跑回宿舍，把上个星期天老婆给我邮来的醉枣拿过来给她吃。她微眯的双眼，细嚼慢咽，陶醉其中。
不知不觉，已近中午。她非要留我吃饭，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非向她索要回报或有啥杂念，而是考虑到，她几天里恐怕没有吃东西，我在，她就必须弄饭，为了礼节也必须吃点，对她的身体恢复有益无害。
她为我烹制了家乡最有名的红烧武昌鱼，我为她开启了从山西老家带来的一直舍不得喝的杏花村酒。我们边喝边聊。聊走了陌生，聊近了距离，聊出了少有的快乐！
那次以后，我忽然有了新的发现：我对星期天忽然间又多了几分渴望与期待。这个渴望与期待所派生的快乐，竟让我忘记了一件事——给老婆写信。而她的变化既神秘又令人充满遐想。她对我改称“刘”，省了“叔”字。这让我兴奋之中有点心囧。就这样，我们共同度过了整整一个冬季的所有星期天。
当春天的第一个星期天来临的时候，情况突变。她依旧邀我过去，照例烧制了武昌鱼，郑重地为我倒了以前喝剩下的杏花村酒，默默地把一整条鱼夹进我的碗里，好半天，她才柔声细语地对我开口说：“男友，找我来啦！他正式被提拔了副厂长，并正式向我求婚！”她说，她终于熬出了头。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咯噔”一下，手中的饭碗险些落地。不知为什么一股醋意腾空而起，先是波浪滔天，后是五味杂陈……
好半天，我没能抬起头，嘴唇自然机械地含着碗边儿，眼珠在她为我夹的鱼身上反复盘旋了许久之后，我茫然地自问，下个星期天该如何度过？
我很快找到了答案：和她在一起的N个星期天，本不应该属于我，应该属于他们！此后的星期天对她来说定将是充满希望、充满幸福的蓝色星期天！
我终于平静地对她说：“我，我就说嘛，是你的跑不了！祝你们以后的星期天快乐！”
当又一个星期天来临的时候，她依旧洗衣、唱歌、晾晒衣服。我则照例给老婆写信。除了诉说情意深长的问候与多日不见的思念之外，更主要的是有几分真诚的检讨……载《民族文学作家班作品精选》，后被《楚汉文学
网》、《新浪微博》转载，获2014年“新工人杯艺术大奖赛”
征文三等奖。
三婶儿
三叔是个大货车司机。论人缘、论技术，司机群儿里的人都得对他伸大拇哥。但他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好喝两口儿。为这事儿，原配的妻子和他离了婚。
现在的三婶儿是后续的，能干又体贴，“心眼儿”也是特别的多。在三婶儿眼里，司机喝酒是天大的毛病，管不住丈夫喝酒是妻子的责任。她下定决心要帮三叔戒酒。
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要让三叔这样酒鬼级别的戒酒更难。不过，这可难不住三婶儿。自打姑娘时起，只要她想办成的事儿，就没遇上办不成的时候。
三婶儿心里早盘算好了戒酒方案，那就是先“柔”后“刚”。
按三婶儿的解释：“柔”是用女人的爱心温暖三叔，用容易接受的方式提醒他，引导他迈出戒酒第一步；“刚”就是坚决果断，在戒酒的事儿上绝不向三叔让步。
三婶儿在生活上非常疼爱三叔。把好吃的留给三叔，天冷天热，问寒问暖，尤其是三叔晚上收车太晚太累时，三婶儿就给他温好水烫脚洗澡，再炒上两个好菜，给他倒上一二两，嘱咐：“决不能多喝，喝多！”三叔要是不听，三婶儿还会乐呵呵地说，“我的被窝儿里容不得醉鬼！”
三叔知道这话的分量，知道三婶儿说到做到，更明白三婶儿对他有多重要。白天不管出车有多累，回到家有三婶儿伺候着，浑身的劳累就一扫而光，苦恼和不愉快立马烟消云散；躺在床上只要有三婶儿在身边，就感到踏实、温暖、幸福。因此他宁愿欠点儿酒，也不愿有不愉快的事儿发生。
于是三婶儿用“柔”的办法儿帮三叔戒酒初战告捷。打铁要趁热，三婶儿决定马上转入根治阶段，来点儿“刚”的。
三婶儿说：“根治阶段要是不玩点儿‘邪’的，不来点儿狠的、硬的，就会前功尽弃。”于是三婶儿大声向三叔下了最后通牒：即日起彻底戒酒！
三叔知道三婶儿让他戒酒是为了他好，头些天还扳的不错，慢慢地，就又挺不住了，少了那玩意儿总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因此，他总是不断地给自己创造喝酒的机会，但一次次都被三婶儿堵了回去，可他还是不死心。
一天，三叔闲来无事，酒瘾大发，偷偷请来了大舅子想让他陪自己喝两口。他知道大舅子也好喝两口儿，在三婶儿面前说话又有威信，三婶儿不好驳面子。但他又不好明说，只好和大舅子东扯西拽凑话题，聊闲篇，成心熬到饭点儿。
饭好了，三婶儿端菜，他拿酒瓶，三婶儿一下子明白过来，忙嘱咐说：“大哥没事儿，适当喝，你别喝！”
大哥听了说和道：“少喝，没事儿。跟我喝还不放心？”三叔借机插嘴说：“大哥来了，一个人喝酒叫啥事儿？”三婶儿说：“你多吃菜，我陪！”
三叔见三婶儿没有商量的余地，心生一计：“好好好，你陪就你陪。大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再给添两个菜去。”三婶儿掀帘子的功夫，三叔抄起酒瓶就往自己杯里倒。心里想：酒进了杯子看你还有啥脾气了：脾气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三婶儿杀了一个回马枪，掉脸回来就夺过酒瓶摔在地上！三叔和大舅子被惊呆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三婶儿怕大哥有想法，把他叫出屋说明原因，并说：“这回不狠，不硬，不恶着点，怕是达不到目的！”
回屋后，三婶儿对三叔说：“我费尽心思不让你喝酒，你千方百计找茬儿喝，今儿我明白告诉你，酒必须戒掉！你为了酒可以什么都不想不顾，我可豁不出去咱这个家！你别以为现在司机出事儿有保险公司接着，算不得什么，撞残了人家，就撞散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人家的愧疚，良心的谴责，保险公司能解决得了吗？撞坏了自己，谁替你受罪？你是司机，这些事儿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一个堂堂大老爷们儿，站起来顶天立地，怎么在几两猫尿面前就没了爷们儿样？”三婶儿一席话说得三叔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喝两口儿的欲望被彻底粉碎了。
从此，酒和三叔再也没了缘分。原载《北京交通报》，后被《中国交通报》转载，获“人车路”征文一等奖。
四叔
天刚蒙蒙亮，四叔蹬着“吱吱扭扭”乱喊乱叫的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吃力地行进着。此时，三九的寒风夹裹着细碎的雪糁儿，刀子般在四叔脸上飞快地划动着……但四叔想起揣在心口窝儿刚刚签完的运输合同，不觉心潮荡漾。他厚厚的嘴唇里冒出松心的热气，多日的劳累疲倦，以及风雪对他的伤害都已经被他抛在九霄云外！
忽然，儿子的电话将四叔从行进的自行车上催了下来，简短对话之后，四叔“啪”的挂断手机飞身上车。他所有的气愤都通过大腿传导到自行车的脚蹬处，自行车被蹬得“嘎吱嘎吱”骂起街来。
一阵紧蹬，四叔进了家门，正好把要出门的儿子堵住，四叔迫不及待地吼道：“学习，学习，就知道学习！八成你的脑袋被驴踢了！不懂哪样事轻重咋地？你说你爹为了拿下这个运输合同费了多少周折？自行车骑坏了两辆，风来雨去不说，好话说得磨破了嘴皮子，礼钱花了一大堆，烧香磕头，拜佛似的求下了这个合同，你说你愣是退着不干，哭着喊着硬是非要去安委会学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再说了，你马上要准备结婚，咱家为这个运输合同花得爪干毛净，人家姑娘要彩礼嫁妆，咱家要装修摆宴，哪样离了钱也走不了道儿。现如今咱空着两爪子，屁都没有，想结婚？我看你就等着发昏吧！遇上你这浑牛，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哎——”
儿子接过话茬儿：“爸，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叫不懂轻重了？我又浑在哪儿了？您为拿下这运输合同费了多大劲，吮过多少瘪子，遇到过多少难处我心明镜似的，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要对您所签下的运输合同尽责。而寿婚运输合同尽责的基础和前提是，需要良好的驾驶技术和交通安全意识，可我现在这两下子是一瓶子不满半瓶晃荡、不学不练那才根本不灵！
我知道您为我的婚事，为了咱这个家缺钱而心急，可咱也不能太急呀！噢，光知道跑运输赶紧去挣钱，就不知道出事故后悔！你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不是也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再说了，安委会学习跟咱完成运输合同也不掐架呀？把交通安全知识砸瓷实喽，把开车技术练硬喽，完成运输合同才能顺畅喽，爸，咱先去安委会学习，后执行合同行不？”“你小子过日子的能耐没有，臭贫的本事渐长。你跟我滑说溜道，就是不说正事怎么干，今儿说下大天我也不能依你！你先去合同单位报到，把该办的手续办齐喽，把活儿认下。占着合同，干着活儿再说学习的事！”
儿子见老爸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转身箭一样冲出院外，来到车前，“咣当”拉开车门，“噌”的一声钻进车棚，胡乱两下打着发动机，所有的怨气直拱到脚底板，然后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天黑时，四叔接到没过门的儿媳打来的电话，得知儿子违章被撞，已住进医院！
四叔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向儿媳妇询问伤情，儿子儿媳同时侧过身去……
四叔说不出的后悔，庆幸的是儿子是轻伤，无大碍。见儿子蜷缩在病床上，四叔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沉思片刻后，给儿媳留下些钱，然后嘱咐了几句便回家了。
四叔连夜赶到安委会，对负责人说：“我儿子延后两天，一定会来学习。同时我也来参加学习。我还想讲一课……”原载《北京交通报》，后被《中国交通报》转载。
父亲的军腰带
我始终珍藏着父亲用过的军腰带，它伴随我四十多年，我对它爱恨交加……
起初收藏军腰带的时候，不是爱而是恨它，因为它充当过父亲惩治我的工具。父亲之所以动用皮带惩治我，是因为我“贪”心太重！小学时，我见了别人的新鲜东西就想归为己有，归为己有的方式多种多样，手段也不断升级。最初是物与物的等价交换；后来是用旧物换新物，廉价物换高价物；再后来，是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哄；而最后甚至是用武力抢、偷。我的“战利品”可谓是数不胜数：铅笔、小刀、文具盒……
对此父亲多次劝说，多次训斥，但对我没起任何作用。当再一次东窗事发时，父亲不得不动用了铁手腕。我十二岁那年，一天中我竟做了两件坏事：上午抢了一个女同学的新书包；下午偷扒了队里的红薯。父亲回家正至村口，大家正议论我的事，父亲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父亲是一个非常好面子、有自尊的人。他在村中是光明磊落、正直无邪的榜样，听到别人的议论，他自然生出两个想法：一是面子丢尽，威望扫地；二是到了必须严惩我的时候了，否则会毁了我的一生，毁了祖宗的名声！无奈之下，他终于向我亮出这条军用腰带，也亮出了父亲的尊严和最后通牒。
那是我一生记忆最深的一幕。夜色茫茫之中，父亲挥舞着皮带，撕裂了我的全身。一边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坚决打掉你的贪欲！”母亲从厨房跑出来，一边骂我不争气，一边责怪父亲该说不该打。父亲一边继续挥舞皮带，一边回答母亲：“你儿子的毛病是身上的毒瘤，已不是打打针吃吃药的事了，得手术刀才能解决问题。要拉口儿，要流血，要彻底切除，知道吗？”我明白父亲说的手术刀指的就是这条军腰带和他对我的严惩。
当时我没能理解父亲的苦心不说，还对父亲心生痛恨。所以，身上的伤痛还没有完全好转，我便偷了父亲的腰带，藏了起来，甚至五次三番地想把皮带毁掉，背地里解恨地质问父亲，看以后还拿什么打我！
自腰带被“收藏”之后，父亲心知肚明，但也没再追问腰带的下落，而我却有了一种新的感悟，皮肉之苦触及灵魂！当我见到别人的东西，生发贪恋的时候，我便很自然地想起父亲那条军腰带所给予我的痛苦。而贪欲就像挨了一针的气球，顿时变成了一小块皱巴巴的臭胶皮。
一段时间后，我的毛病彻底改好了，可我对父亲怎么也难生感恩之意。许多年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温不火，直到我走向社会担任了一个小小的领导之后，我才恍然大悟，懂得了父亲的胸怀。那顿毒打是亲情所至，是父亲对我的最大关爱，更是对我肮脏灵魂的洗礼与拯救。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一家企业当员工。那是个凡事都与金钱利益挂钩的年代。而我则视金钱物质为粪土，在领导和群众眼中显得出类拔萃。三年后当了车间主任，五年后成了企业一把手！在我任职期间经历了风雨和彩虹。在那几年中，我也见过因为贪念而进监狱的……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才感恩父亲，要不是当初他执意地管我，恐怕进监狱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当初的那种严厉，不正是父亲发自内心对我的爱吗？
之后我和父亲的关系有了根本性的改变。我把十几年未见天日的军腰带，郑重而又大大方方地摆进了我的书橱内珍藏起来，并下定决心好好孝敬父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令我痛心的是，我们父子刚刚好了没几年，父亲突然因病离世，我如遭五雷轰顶，悔恨交加……
父亲生病期间，我请了三个多月的假，寸步未离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以此来弥补过去许多年来我对父亲所缺少的关爱。但在父亲临终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流着眼泪说：“爸，您不能就这样走了，儿子还没能在您面前尽孝呢！”那一刻父亲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与高兴。他说：“不，儿子，你能照顾我三个多月，这是我今生的福报；你工作中能牢记我的话，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敬孝，对祖宗的敬忠！有一个听话不胡干的儿子，我已经三生有幸了，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大爚含笑！”
父亲就这样急匆匆地离开了我和母亲，而那条军腰带成为我人生中的一件珍宝。它伴随我走过了整整四十八个年头。它在不断地警示我：坚决不能“贪”！这也让我有了平安清静的人生，我将永远感谢它，更要感恩我的严父！
妻之心
月亮悄悄升起，妻心里有些发毛。按往日的收车时间，丈夫早该到家了。他出家门前，妻还提醒说：“今儿是中秋节，又是你的生日，早点回家啊！”他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都这个时候了……
妻守着早就准备好的生日蛋糕，和他最爱吃的枣泥月饼，双眼紧盯窗外。月亮开始向高处的云层爬行，月光变得暗淡朦胧。
妻又开始她习惯性的胡思乱想：莫非是他急于往回赶路，没按时吃饭，胃病犯了？犯病时疼得厉害可是会影响开车的，可临走时我给他带上胃药了呀！是车坏了？坏到一个前没村、后无店的地方了？这辆车是刚大修完的呀……
妻拨通手机，一阵忙音更让她心跳加快！
凄嫁给方亮二十八年了，只要他开车不能按点回来，她都会这样胡思乱想，因此她很早就有了白头发。
妻正想着，街上的马路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她的心“咕咚咕咚”简直要跳出胸外！她眼前仿佛有一摊鲜血迅速扩展变大……“呦！”大门有响动！她惊喜地跑出去，打开门却空无一人，原来是一阵风！
秋风摇撼了院门，剪断了妻的思绪。
妻失望地回屋，那颗牵挂的心却永远无法自制，重又回到丈夫身边，回到往家奔跑的车轮上，随着车轮的滚动心里默念道：“一圈，两圈；五十公里，三十公里，十公里……”
月亮西沉，终于听到丈夫“兰兰开门”的呼唤。28年了，丈夫一直叫她“兰兰”。
这可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声音，既熟悉而又有魔力，连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只要听到它，一切苦衷全都化为乌有！
妻依然重复那句二十八年的老话：“天啊，你可回来了！”然后像新婚时一样，挽住他胳膊领回那温暖的小屋。原载《北京交通报》，后被《中国交通报》转载。
“大黑”历险记
“大黑”是谁？“大黑”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个朋友的叄它是一头牛，一头黑牛。这头牛长相出众，性格、经历都很特别，我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它大骨架、一身腱子肉，一水的黑色皮毛油光闪亮，两只眼睛犹如两颗乌黑发亮的铅球，镶在牛头上，可以想象得出它的个头有多大。它低吼一声，百里沙滩久久回荡，胆小的牛会跑出老远，望着它发抖，特别是它头上的那对“青龙铁钩”更是别具风采。在我眼里，“青龙铁钩”刚中带柔，是力量与柔美的最好体现，在那些调皮捣蛋甚至有些心术不正的牛眼里，它不亚于大臣手中的尚方宝剑，威严中透着寒气，让对手丧失与之较量的勇气。“大黑”虽长相独特，在牛群中有着绝对的首领地位，但对我则是毕恭毕敬，百依百顺，似乎我就是它心目中的上帝，这大概源于我对它的关爱。
对它的关爱源于我对牛的好感。小学一年级时，偶见两幅名画，《春耕图》和《牛背笛声》。《春耕图》画的是，一头健壮的黑牛一心在前边拉犁，憨厚朴实的农民在后边扶犁耕地的情景；《牛背笛声》画的是，一头大花牛的背上驮着一个天真稚气、口吹竹笛的男孩。花牛慢腾腾地走着，竖起耳朵，微闭双眼，沉醉在竹笛声中……
两幅画告诉我牛忠诚、老实、勤奋，能与人类共同生产、生活，和谐相处，是人类最可信赖的朋友！如果说只凭两幅画对牛的认识未免有些浅显，老天又给了我一次长达八年的实践机会，让我对牛的原始的认识更加充分与牢固。
还差半年小学毕业时，因家里经济困难，我不得不中途辍学，前去参加社里劳动。天生营养不良的我，15岁只有一米多一点的身高，别人嘲讽地叫我“小地丁”。队长见我瘦小枯干，难以胜任其他农活，派我当丁一名“牛倌”，村里没人看得起这份差事，互相贬人的时候，用“牛倌”开涮：“天生打牛腿的料，还能干什么？”
对这些嘲讽的话我全然不顾，只知道放牛就要疼牛、爱牛、管好牛，尤其对“大黑”，我更是偏爱有佳。春天给它折柳枝，捋榆钱儿，翻找被风沙掩埋的嫩青草给它吃。秋天去放倒的高粱、玉米地里捡拾粮食给它吃，因为它体格高大，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我生怕它吃不饱耽误了身体发育。
大黑是重感情、讲义气，做事有勇有谋的主儿。每当我背着其他牛，偷偷给它吃偏饭的时候，“大黑”从来不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光后转身离去，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而它会吃得很香，细嚼慢咽，似乎在用心品尝着食物中藏着的一种深爱。让我永远忘不掉的是，它吃食时的另一个特点：抬头望着我，每吃三五分钟都会向我点一次头。我知道这是它发自肺腑的感谢。“大黑”不仅仅是面上纯粹的一种感谢，它更注重行动上对我的回报。一次，我不小心被树根绊倒，崴了脚，疼得我只顾打滚，无法照顾牛群。这时有过挑拨离间前科的花牛，趁机搬弄是非制造混乱，企图分散牛群！花牛的几个党羽遥相呼应，配合行动，突然几声怪叫，向四处逃窜，哪想这一切都被“大黑”看在眼里，它一声吼叫震得柳树叶纷纷飘落，想逃窜的几头牛又突然调身回头，包围了“大黑”。其中有五六头牛冲 六头“大黑”耿脖子瞪眼发出吼叫，意思是说你狗拿耗子——多事！今儿我们哥儿几个非教训教训你不可！看来一场厮杀迫在眉睫！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害怕“大黑”不是牛群的对手，哪知“大黑”才不冒那份傻气呢，它知道祸根在哪儿，它更知道制伏祸根才能一了百了。
它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向牛群低吼，一边向深藏不露的花牛身边挪动。我一下子明白了大黑的用意。它是在向群牛做工作，分散群牛斗志，寻找与花牛动手的最佳机会！而花牛正洋洋得意，躲在一旁看热闹，万万没想到。“大黑”早把它的野心识破，一个冷不防冲出牛群外，站定在花牛身边，挺脖子、摇脑袋，亮出那对“青龙铁钩”，花牛眨眼间变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淋，铁钩挑了肉皮也挑断了花牛离间的邪念。群牛见花牛被顶得落花流水，纷纷四散开去。
有意思的是，以后的日子里，花牛成了“大黑”最忠实的伙伴，共同维护着牛群的团结与稳定。“大黑”化险为夷，稳住牛群后，来到我面前四腿双跪，俯下身，直到我爬到了它的后背，它才长出了一口气……
崴脚后养伤的那段时间，是我做“牛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大黑”往返地驮着我，我打偏坐在牛背上，嘴里含着柳笛，吹奏着和谐的春天。心里更是喜出望外，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这个被人称为“小地丁”的人与可爱的“大黑”一起成了“牛背笛声”的画中之人！真希望这种美好与和谐永远定格在画面上！
正当我庆幸、沉醉时。大黑又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一个初春的傍晚，“大黑”和往常一样驮着我，它的脚步稳健，我的笛声悠扬……忽然间“大黑”来回摆头鼻子擦地，仿佛拼命地寻找着一种特殊的气味。紧跟着，它脚步加快，当来到队长家的磨棚旁，它扬头高叫一声，然后是拼命地刨土，群牛也聚在一起学着“大黑”的样子乱叫乱刨，顷刻间，刨出足有两间房大的土坑，但它们好像还是感到不能解气。“大黑”带头耿着脖子向磨棚撞去，坯垒的磨棚顷刻间一片狼藉。我原以为“大黑”是在发什么神经，一阵闹腾过去就完了，哪想它撞塌了磨棚之后变得更加疯狂。“大黑”继续带着牛群冲击，见羊挑羊，见猪挑猪，队长的小女儿正巧出门被“大黑”挑死了！“大黑”已失去理智，任我怎么喊怎么叫根本不管用。对“大黑”和牛群的发疯我深感莫名其妙！
事后通过了解，事情的起因才一点点清晰起来：原来村里有一个不良习惯，下田耕作的牛有人使没人喂，饿死累死后还要被宰杀吃肉。“大黑”从磨棚经过，闻到了母亲被杀后的血腥味，看见了母亲的皮毛被钉在了磨棚的土墙上，它一下懵了，失去了理智，杀红了眼，正巧队长的女儿出门被误杀，才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在杀人偿命的规矩面前，在人命比牛命值钱的传统意识面前，“大黑”的举动激起了全村人的愤恨，队长的愤恨尤其强烈刻骨！任我怎么说，队长还是果断做出安葬女儿后宰杀“大黑”的决定。
求情不行，我只好想到冒险偷放“大黑”的主意，但晚矣。当我来到牛棚时，队长早派人看死了“大黑”。没了其他主意可想，我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求上天保佑“大黑”能有机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队长女儿的葬礼如期举行，而且是在牛棚前的广场上。棂棺启动的那一刻，队长和他的媳妇瘫跪在地上捶胸拍地，哭声悲切，感天动地，凡在场的人无不动情，哭声一片，为队长女儿的年少和无辜。
大家哭得动情，哭得专注，连看守“大黑”的几个人也不知不觉参与其中，竟忘了看牛棚大门的事。我马上看出了破绽，清咳两声向“大黑”发出逃生的信号。若是平时“大黑”听到我的咳嗽声总是第一个冲出牛堋，但今儿它是怎么啦，死到临头还玩什么假深沉？
我正为它心急，一声特别的呜咽声终止了我的思路，也使现场的哭声戛然而止！大家止住哭声，一脸的惊讶与疑问，循声细听呜咽声是从牛棚里传出来的。我第一个意识到是“大黑”在哭。依我对它的了解，它不是因为怕死而装哭，求得队长及村民对它的饶恕，而是被人世间的母女之情，邻里之情深深触动，为它的鲁莽给人类带来了心理创伤感到悔恨！
队长听到这样异样的声音怀疑“大黑”又在搞什么鬼！心里暗想，好个浑牛，这种时候还跟我玩什么花活儿，死到临头还怕我忘了你不成？又提醒我！
想罢，队长就叫上早已请来的几个屠夫，手持牛耳尖刀，一起逼近牛棚，我猜测“大黑”的死期怕是提前啦！
我和队长几乎同时来到牛棚木栅栏前，“大黑”四蹄跪地正深情地呜咽着，满脸泪水……见队长来了，晃着脑袋，意思是让队长杀了算了！
此时的我更加佩服“大黑”。通过母亲死亡带给自己的心里创伤的体会，“大黑”不愿再把这种创伤延续、扩大，况且宰杀它母亲的又不是队长和他女儿亲手所为，他们也算是这场事故的无辜受害者。
我和在场的人都被“大黑”忠诚、宽厚、通晓人性的举止打动，把含着泪眼的目光转向队长。
队长对着几个屠夫摆摆手说：“谢谢你们！请回吧，这没事了！请你们派个人到我家去领工钱！”后转身对我说，“我还要带人去墓地把女儿葬啦，你留下照顾好‘大黑’，请你转告队里饲养员，从今以后要按时为牛马添草加草料。完事后我召开社员大会宣布，以后任何人都要爱护牛马，不准随意宰杀，死了的也不行！”队长的最后几句话更是语重心长，“我虽没有亲手宰杀牛马，但身为一队之长，我也有责任。原以为牛马死了，不宰杀吃肉是一种浪费，如今明白了，牛马也是生命，况且通晓人情，是咱忠实的朋友，理应受到尊重。”
我激动得蹦了起来，为“大黑”的死里逃生、为队长和村民终于看懂了“大黑”……原载《北京晚报》人与自然征文，后被《孔雀 亮翅》
一书转载。
追杀“情狼”
人生有诸多奇遇，稍稍留神便会得到启示，然而从狼身上得到的启示，可算是奇遇中的奇遇，因此更显得珍贵与难忘。
30多年前，我们26名北京知青在长白山的一个牧场插队，刚满三年的时候一股返城风骤然刮起，海誓山盟的爱情经历着一场严峻考验。和当地姑娘确立婚姻关系的8个知青，其中有5人明确提出分手，剩下的3人处在艰难的抉择之中，我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但我属于后者。没容我正式提出返城加分手，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牧场的羊群连续几个夜间遭受野狼袭击，集体财产遭受损失。
在那个年代，集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追捕野狼自然成为知青们当时的头等大事。为了尽快捕到狼，指导员郑峰亲自挂帅，带领捕狼小组十几名知青打响了捕狼战役。几经勘查，从狼道上的脚印大小断定，此次作案是一只狼所为，没什么了不起！知青们很快下完了捧枷，只等狼自个儿入陷阱了。
可是，三天过去了，没瞧见狼的一根毫毛不说，羊只的损失却有增无减。原来狼靠闻着新土气息，断定有情况而轻松破阵，难怪当地老乡说长白山狼是狼中的老油子，果然非同寻常！
与狼交锋的失败让知青们不免有些恼火，但善于战天斗地的知青们斗狼也不会轻易服输！然后又采取遍地挖坑、毫无规律地下捧枷、虚实结合、改进捧枷提高灵敏度等多种措施。几天后，狼终于落入我们为它精心布置的陷阱，捕狼战役本应结束，不料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那天，那头狼躺在被刨得乱七八糟的土炕内，浑身糊满了泥土，一条肿胀的后腿被捧枷死死地夹住……尽管如此，它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胆怯，有的只是轻蔑与无怨无悔。这种眼神钻进我的内心深处，让我一下子记住了它！
知青们开始发表意见，有的说干脆杀掉算了，有的说放了。坚持放的还解释说：“即使放了，那条腿肯定残了，也算是对它的惩罚。”指导员对两种意见一概否定，他主张给狼套上假羊头套，并用羊奶洗身子，这样能误导它的同伙做出错误判断，导致互相厮杀。这个主意一旦被执行，群狼与瘸狼的恶战一定惨不忍睹，这招儿可是损到家了！
指导员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假羊头罩和一桶羊奶，一脸的得意，就在他弯腰欲执行的霎时间，四十五米开外，突然有一只脑门儿上带白毛的狼哀号着向人群这边冲来！情况突然，知青们吓得惊慌失措，四处寻找棍棒准备应变。情急之中顾此失彼，被夹住的那只狼，一跃而起，蹦跳着冲出了人群，与冲过来的狼打了个照面，共同在地上划出一溜烟尘，便消失在人们面前，捧枷上留下了半条血淋淋的狼腿。
这时我们才如梦初醒，刚来的狼是来救援圄的，它的哀号一方面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另一方面是向受困者发出逃跑信息，对方得到信息咬断大腿死里逃生，这一幕让在场的知青领略了长白山狼的智慧、勇敢、果断、忠义。
狼逃了，在是否追杀问题上，指导员始终奉行：“穷追不舍，斩尽杀绝”的作战方针。连续几日的搜索、布阵，我们仍未见狼的踪影。接着，他又采取捕狼分片包干制：谁逮着狼则优先考虑返城的政策。这样一来，捕狼战役表面上看起来是平静的，但暗地里杀机甚浓！急于返城的知青们各个暗地里偷着较劲。数日后的一天中午，知青们都在睡午觉，我独自偷着跑出来搜山抓狼，终于遇上了那两只逃跑的狼。
那天我正一边挖空心思琢磨如何向女友提出分手，一边寻觅着狼的踪迹，忽然被前方盘旋着的一只老鹰所吸引，紧接着那只断腿狼便惊现于我的视线中。它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纹丝不动，腿上的伤口已经化了脓，还在滴血，周围有苍蝇乱飞乱撞……一切表明狼已死去多时。但警惕的老鹰仍不死心，忽上忽下地飞翔着，时而用翅膀扇一下狼头，时而又用爪子撞一下狼身子以做试探。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一切尽收眼底。我在佩服老鹰警惕细心的同时忽然想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心里很是得意，庆幸自己可以一枪不发，背回死狼来换取返城指标。当我正欲实施甜美计划时，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老鹰几经试探确认是只死狼后，收缩翅膀伸出双腿，往狼身上滑落，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断腿狼猛然跃起，活捉了老鹰！
原来它是用装死迷惑老鹰，这狼太狡猾、太可恶了！我差点喊出声来，我伸出猎枪对准了这只狼，心里想：老天有眼，又给了我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我正欲扣动扳机，发现不远处有一只鼓着大肚子的狼走过来，我一下认出，正是那只脑门儿上有撮白毛的狼，这回它却不是来营救，而是来迎接的。这时我才有机会看清楚这只狼，它长得着实漂亮，从丰满的乳房认定是只母狼。它从公狼嘴里接过老鹰放在地上，用舌头不住地为公狼舔食断腿伤口，以示爱怜和抚慰。我一下明白了这是一对恩爱的狼夫妻！母狼已怀孕，公狼去为它捕食，历经磨难却互不放弃，用生命捍卫着爱情，这让我自愧不如！
我放下枪，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狼夫妻大摇大摆从我眼皮底下走过。这件事在我心里埋藏多年，至今我还庆幸，当时我没有……原载《北京晚报》人与自然周刊，后被《孔雀亮翅》《与海豚起舞》《名家动物小说》《小小说月刊》《读者文
摘》等书刊出版转载，获《零九年名家动物小说》上榜佳
作。
三缴“大烟炮”
我老婆那个人不是我夸她，各个方面都优秀，唯独遗传自老岳母的“大烟炮quot愝让我消受不了。老婆受熏陶，六岁会抽烟，十岁会亲手制作纸烟炮——好抽有劲的关东烟。她抽烟时，屋里更像火炉子，她是醉中享受，别人却跟着遭罪。
自从儿媳进家，老婆的“大烟炮”连遭三次缴械，呵呵，我是主谋。
儿媳是护士，最会搞毛毛雨似的心理战术。第一次缴械，儿媳找准机会嘟囔抽烟的害处，我赶紧敲边鼓帮她。老婆听出我俩让她戒烟的意思，一通大炮轰得我像受气的蛤蟆干鼓肚子张不开嘴。她说：“我家世代抽烟没死一个，你不抽也没见多壮实！”
时隔不久，我又密谋了第二次，让儿媳带我俩去照胸透，结果发现老婆的肺部发暗，还有小斑点。她有些胆怯，主动表示要戒烟。最初还真戒了些日子，配合吃戒烟药，两个多月戒烟初步成功。谁知一个周末，趁大家不在家，老婆的烟瘾复发了。
我不得不再组织第三次缴械。利用她急于抱孙子的心理，我让儿子当面对她说：“咱家跟人家比不了，人家孙子是绿色环境下的产物，咱家大烟炮支着，终年烟熏火燎，生出来也是病孩子，谁敢要？”这几句话说得老婆一激灵：“好小子，妈冲你这句话非把烟戒了！”话到手到，一口袋烟叶子被她倒进了垃圾桶。原载《北京晚报》，获“奥运控烟”有奖征文一等奖。
流浪悲歌
人类在建设自己幸福家园的同时，却也毁掉了许许多多野生动物的家园。它们被逼无奈，极不情愿地走上了流浪之路。狐狸拉兹一家就是在这一大背景下，开始了艰辛的流浪生涯。
假如拉兹还是以前的样子，流浪生活也许没那么可怕，因为那时它是一个无忧无虑无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没有任何拖累，自己混个肚圆万事大吉。可如今，拉兹却伦落成了单亲家庭的父亲，有两个孩子拖累着且居无定所，生活艰辛可想而知。
拉兹和丽达原本住在村西的荒郊墓地里，环境幽雅清静，一家四口幸福美满。可是后来，由于环境改造，他们被逼得无家可归，四处流浪，这让丽达感到生活无望，前途渺茫。所以，它撇下丈夫和两个降生不久的孩子偷偷远走高飞、另谋生路了，从此拉兹担起了照顾两个孩子的重担。
几个月的时间里，拉兹有过三次搬家的辛酸经历，生活条件一次不如一次。第一次搬家，住的是已经被拆得四面透风的蔬菜大棚；第二次住的是已废弃多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气味的下水道；第三个住处是垃圾场里一个残缺不全的水泥管。第三个家比起上两个家都惨。那时正是严寒冬季，水泥管道凉得像个冰窟窿，两头透风，家成了百分百的冰窖加抽风管道。寒冷流浪wid廓度比外边有过之而无不及。唯一的好处是能够抵挡雨雪。
为了抵风御寒，拉兹从垃圾场里叼来一些废纸和破烂不堪的衣裤，它和两个孩子睡在里头。可这些破烂哪有干净卫生的，一家三口弄得一天到晚灰头土脸、满身纸屑，这还不算，身上瘙痒得不行，不知是虱子作怪，就是生了癞疮或湿疹什么的，反正不舒服！对于这些，拉兹和它的孩子扛着、忍着……
在吃食的方面，更是一次不如一次。第一次搬家那段日子吃得还算不赖，但拉兹险些丧命。拉兹为让孩子吃得更好一点，便有了偷鸡的举动，这一干一发不可收拾。十几天时间，附近住户的母鸡被偷吃掉了一半多。拉兹不是饭桶，更不是那种不顾儿女的父亲。它偷回的鸡几乎全喂了背后那两张小嘴，自己却只吃到鸡头、鸡爪、小零碎儿，一天半饱也够不上，但它心甘情愿，因为它是父亲。父亲对儿女有天生的责任，为了这个责任它可以用生命兑换。当它最后一次偷鸡的时候，不小心落入鸡主人为它布下的捧铗之中。尽管拉兹用嘴及时撑开了捧铗逃走，但右后腿还是被打瘸了，终身残疾，庆幸的是生命还在。
第二次搬家后，吃的远不如第一次有质量。虽然跟一个将要搬迁的个体鸡场是近邻，但吃的全是死了几天、瘦骨伶仃，然后被扔到墙外的排骨鸡。让拉兹辛酸的是，两个孩子全然不知，还蛮有兴致地互相争来抢去。刚搬来时，拉兹也是满心欢喜，错误地认为这么大的鸡场每天偷吃三两只鸡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守着鸡场，全家终于可以经常吃上又肥又大的活鸡了！
经过反复探查，它才知道，最初的想法太乐观了。这里不但围墙高大且戒备森严。门口有保安把守，还有几只凶猛警犬蹲坑，灰色的大铁门随开随关，累死拉兹也别想进大门半步，甭说下手啦。要维持一家人的生命，吃病死的鸡是唯一的选择。
第三个家是在垃圾场的西北角一个水泥管道里。垃圾场有两百多亩地，每天有十几辆大卡车往这卸垃圾，一台推土机昼夜填埋。平日里机声隆隆，烟尘四起，环境十分恶劣，连起码的休息也得不到，吃食就更差劲了！吃的东西倒是不少，关键是质量不过关。鸡、鸭、肉、面包、饼干，甚至还能碰上海货如带鱼、海虾之类，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变质的食品。好容易碰上好一点的，可哪有干净的？肯定是沾满泥土，可拉兹又没有清洁的习惯，也没水可洗，就只好带泥吃。就是为了这点吃食，拉兹也要托着一条沉重的瘸腿，在垃圾场里没命地找呀刨呀，结果只够孩子吃的，少拉兹的那一份，拉兹只能忍饥挨饿，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变质的也得忍受，拉兹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往下扛……
可是最近的情况让拉兹感到了真正的压力，甚至已近崩溃。好几天啦，没有车来卸垃圾，推土机也不叫了，根据拉兹的经验可以断定，垃圾场将有新的变动，这里完全可能变成豪华住宅小区。如果判断成立，一家人连变质食品都将随时中断，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或N次搬家……这样的流浪生活谁知道要持续到猴年马月？下一个家又在哪儿？是什么糟糕样子？更让他感到糟糕的是，往日里活蹦乱跳的两个孩子忽然间不吃不喝，一天到晚依偎在一起，双眼湿润呆滞，浑身抖动筛糠，连叫声也变得极其微弱……拉兹用脸贴了贴两个连" C䮩歩子的身子，它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原来孩子们发烧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呢！也是，住这样的环境，每天吃这些不卫生的食品，不得病那才叫怪！
从没害怕过的拉兹心头悄悄地爬上了恐慌与绝望，从未发过愁的它被愁云缠住勒住，缠勒得死死的，无法喘气！拉兹天生就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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