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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5 10:5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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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幼谦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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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而行(李幼谦故事集卷一)

踏歌而行(李幼谦故事集卷一)试读:

序一:给点阳光就灿烂

周祥鸿

刚刚看完张海迪的新著《绝顶》,本市女作家李幼谦要出一本新书嘱我写序,自然就把两者结合起来思考了。

被称为“芜湖张海迪”的女作家李幼谦,不仅身体同张海迪一样坐在轮椅上,而且她的顽强精神和文学创作成果更令人瞩目:她至今已发表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六篇,短篇小说及微型小说三十多篇,报告文学六十多篇,散文四百多篇,有百万字之多,获各类奖达四十多次,《安徽文学五十周年》文选中,就收进了她的长篇小说《抗婚》(节选)和一篇散文。

李幼谦既是文坛上的悍将,又是生活中的强者,可图可点之处颇多,且看以下事实即可见一斑:

一、她出道较早。在1975年4月短篇小说《上山》就发表在《安徽日报》上:1980年又在《安徽文学》上刊登出中篇小说《事业》。随后的散文、小说、报告文学作品一发而不可收,在省、市、文学界引起不同凡响。

二、她观念较新。自1999年8月始进入网络世界,与“榕树下”牵手,已发表一百多篇散文,第二年被评为“散文频道之星”。

三、她读书甚多。家中藏书丰厚,读经典、也读时尚,她说“只有以书筑起自己精神的寓宇,才能使人生丰满,生命之树常青。”她在《书香盈袖》一辑里,有读书,有买书、有卖书、有写书、甚至还有“偷书”的记录,她是在其乐无融融地品尝着人生这部厚重的大书哩!

四、她写作题材广泛。生活涉及面不因双腿残疾而狭窄,从她的作品里你感觉到的是八面来风、视野开阔的健步如飞者形象。尤其是第一辑《人在旅途》就专门记录着她上北京、下深圳、赴香港、回重庆……潇潇洒洒一路留下的精美篇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于李幼谦来说,决不是一句空话,正如她在开篇所言:“残腿走遍天下,偏爱独来独往”。其目的,正如《云门山上观日出》感叹的那样:“在都市繁华的躁动中,在蓝玻浑浊的污染里,每当想起那曾经独自拥有的瑰丽,青春又追回到世外桃源,意念中的云水天雾便霍霍生风,生命顿时回归到曾经体验过的宁静,不再为缤纷的世界意迷眼花,因为在物质的充盈中精神的绿洲更美妙。”

五、她身残志不残。在《边走边唱》一辑中,对于动过多次大手术,且“治疗如受酷刑”的她,只有歌声,没有哭泣,唱着《让生命的火花发射光芒》,让自己面对手术“勇敢坚定、意志如钢”,面对生活的困窘,回想儿时父母对自己的“放纵”,从而有了乐观的处世之道;为了写作,坚持了五年夜大学的艰苦跋涉;为了采访,她又跛着双腿,摇着轮椅四处奔波,起早摸黑、废寝忘食、绞尽脑汁,“以一个女人历尽辛酸的思慕谱写出庄严的、热烈的、执著向上的歌。”

六、她有温馨的家庭与至爱亲情。李幼谦的生活是清苦的,她的成功比一般人付出更沉重的代价,可这位女作家想的是“还能和年轻人一样,踏着时代的节拍一路歌唱”,其间,那对父亲的哀思、对母亲的感激、对手足的深情、对丈夫的调侃、对儿孙的爱护都溢于言表,让人读出她拥有丰沛的“精神家园”。

七、她有丰富的阅历和艰难的经历。她担任过街道会计、子弟学校校长、服装厂厂长、书店经理、还有什么科长、主任、纪委书记等等,后来在一家合资企业里打过工,当又一次因病退职后,她还是自信地说:“生存的路不止一条,作为一个自由撰稿人,我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在家里办公,也更适合自己的爱好和身体条件,因为我是个作家。”

八、是啊,因为李幼谦骨子里还是个“作家”。且看她在接受报告文学《世纪金桥》撰写时的情景吧:正直高温酷暑,她利用下班后的业余时间,摇着轮椅四处收集第一手资料,先后采访过十几个人,写出了六万多字的文字,占全书四分之一的篇幅,不仅资料详实,而且文笔优美,都说她是《世纪金桥》一书的担纲大手笔,为其创作与出版功不可没。在一堆平庸的作品里,突然看到她翘楚卓立的文章,能让人产生“眼睛一亮”的感觉,作为〈〈世纪金桥〉〉的主编,我是深有感触的。

给点阳光就灿烂。一个身体残缺、而又在困窘艰难中苦苦跋涉的女人,把阴影留在身后,“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成果丰硕、生活强者的形象。她的写作是“灵魂杰作中的奇遇”。

正如托尔斯泰所说:“任何作品,如果想成为一部好作品,那就应该是从作者心灵里面歌唱出来的。”《踏歌而行》这部书正是“从作者心灵里面歌唱出来的。”

愿李幼谦继续在阳光的照耀下“踏歌而行”、唱得更欢吧!2002年12月12日写于青山园

序二:母亲的序

沈有胜

女儿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抗婚》就是她要我作的序,看了的人都说情深意切,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心里话而已,没觉出什么好的。想不到,她的第二本书《踏歌而行》又要我作序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她并不崇拜我的文才,更不要仰仗我的序言给她的书添色。女儿认识的人很多,找个名人为她写序不难,但是她说:“没有天哪有地,没有您哪有我,母亲永远是女儿的总序。”我觉得这是她的一份尊母爱母的浓情密意,想在每一本书中的文字上与我凝结与融汇,又加舐犊情深,我不揣冒昧,又欣然提笔写序了。

一看书名,我就啼笑皆非:一个依赖轮椅行动的肢残人,奢谈什么踏歌哟,名实不符,岂不贻笑大方?!女儿两岁时得了小儿瘫痪麻痹症,多方治疗,仍难痊愈。当初端着小板凳葡伏,后来拄双拐前行,再以后摇轮椅代步,始终步履维艰,尽管再艰难的生活都没有压抑了她的歌声,但足不能行,岂能踏歌?这是自相矛盾?是自我嘲讽?还是她有意出丑卖乖?知女莫过母,她坚持要用《踏歌而行》作书名,是她乐观主义的展现,是她顽强个性的表露,是她身残志坚的再一次亮相。

女儿爱唱歌,四、五岁时她就会用歌声吸引小朋友与之同乐,用歌声赢得大人的疼爱。上学后,除了体育课为旁观者外,其余门门功课都是全优,再大的困难也阻挡不了她积极进取的人生。尽管腿脚不便,但是她在小学是大队委,中学是班委,摇着轮椅读完了夜大,工作后担任过校长、科长、厂长、经理、纪委书记等等职务,到哪里工作都是骨干力量,从小学到大学不是三好学生就是优秀学员,在工作岗位上又多次获得过市优秀教师、市优秀宣传工作者、省职工教育先进个人、省三八红旗手等等荣誉称号,那积极向上的精神、开朗乐观的态度、卓有成效的业绩,不仅感动了她周围的人,也给我们家庭带来了欢乐,给她的弟弟、妹妹们树立了榜样。如此看来,她用文字表现她乐而忘忧的个性、袒露她锦心绣口的才干、直面她坦荡豁达的人生,我为有这样的女儿欣慰,对她的书名还有什么褒贬的呢?《踏歌而行》是女儿的第一部散文集,只选了她写出的一小部分,以描写她酸甜苦辣的半生诸事为主要内容,就这也收录了一百多篇。她很勤奋,发表的作品很多,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甚至小品、歌曲她都创作过不少,仅仅发表出来的散文就有四百多篇,几十篇得奖的,而且题材广泛、内容丰富,篇篇都是实话实说,没有一点虚构的东西,正如她做人那么坦坦荡荡却又妙趣横生,有的简直是苦中作乐的黑色幽默,但依她说来,苦辣酸甜都是歌,在她有声有色的人生叙述中,看得出她坎坷前行的蹒跚步履,如果让你发出忍俊不禁的微笑,我想,那就是她献给你最甜美的歌了。

序三:行者的歌吟

谈正衡

李幼谦以双腿瘫痪之身彳亍拄拐、轮椅代步,但这并不能阻止她踏和着那些切近而杳渺的歌声,一路且行且咏着她的坚贞、无畏、热爱和向往——当然还有激愤,正如世俗节日的多寡不能影响岁月的贵贱,身体的健全与否并不足以评估人生,当道路在前面一截截断裂并坍塌的时候,生命中的一些元素被压缩和延拉成一笔一划的文字,叙述自己,省识自己,把时光这难以握住的流水变成一段段永恒的记忆……人生风雨行过,这点点滴滴都是勇毅都是情啊!

写作的最直接动力,是一种表达的欲望。体验人生,参与社会,特别是对于像幼谦大姐这样蹇涩于行的人来说,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更能显示生命在自我状态下的存在,这些透露可信心理真实的文字,更能表明文学艺术究竟在怎样的程度上成为一种照亮并完善自我品质的巨大精神力量。

巴斯德曾说过:“我唯一的力量,就是我的坚持精神。”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文学所表述的一切,都是行于世路的过程。在今天,尽管文学早已不再至高无上,但我们的精神没有完全陷落,仍有行者的歌吟不断传来,而我们,将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表示致敬呢?《踏歌而行》百篇文章,都是从报刊上发表过的作品里遴选出来的,共五辑,以第一辑“人在旅途”与最后一辑“边走边唱”直接关涉歌行,也是最能体现歌行者在现实和精神的跋涉中可能的样子。

李幼谦大姐是从川江上游走来的巴蜀女儿,有着与生俱来的开朗乐观、干练豪爽,这种天赋秉性是很宜于出门上路的。她先后担任过校长、科长、厂长、经理、纪委书记,在工作中获得过多种荣誉称号。

她的事实上的行路履历也是丰富精彩的,不仅游涉过一些名山大川,就在不久前,还随中残联应邀去香港考察,应某文化机构邀请到庐山开笔会。虽然从篇目中我们能略约得知其行踪所至,但她写这类文章又不仅仅止于记行。如《在九华山吃花》,文笔干净利落,夹叙夹议,有山野气息,也有点禅味,只有常给报纸写畅了千字文,才能出落得这样爽朗清举,风姿特秀。《轻淡生活》也仅千字,浅议轻论,只说得三分,须知窗明几净正以无物为佳。《挣钱买药》一篇,则可视作精神跋涉的记行。“缺钱即断药,断药即送命,这才意识到金钱和生命等值,所谓钱钱钱,命相连……挣钱中加深了对世态人情的认识,秃笔不再滞涩,每日常新的生活,极大的丰富了视野。为有源头活水来,笔之灵动增加一分,稿之命中率也增加一分,生存的希望岂不是多点保障?……”乐而忘忧、举重若轻,人生的艰辛与沉毅,原来也能如此轻松戏謔地道出。

书中另外三章所收,除了轩轩逸气的记事抒情散文和吐句清警的随笔讽议,更多的是一些调侃闲聊的琐事小品……这些文字,大多贴近她的生活,谈不上怎样的丰润壮阔,但却实实在在展示了时代生活的一个个侧影。《我家的窗户》虽是一种俯瞰掠影式写法,撷取的一个个场景却给人印象深刻,文字亦俗亦雅,极具张力,特别写到自己读夜大时将五岁的儿子锁在家中,儿子总是两手抓住窗上的铁栏杆向她哭叫,“小脸上的一双大眼睛如两口盐井,活生生地腌着我这做母亲的五脏六腑……”这种形象语言,感染力是很强的。

第二辑“书香盈袖”和第四辑“驿路瑶草”,都是关于书和远近友谊的。《遥远的水井湾》被收入《安徽文学五十年》散文卷,《君子如茶》曾经获得过《大江晚报》副刊征文一等奖,《海鸥伴行》则被选进《镜湖星月优秀作品荟萃》一书……这些都是委婉深沉颇见她功力的佳作。至于“至爱亲情”与“多味生活”两辑,语多幽默调侃,到也不乏一些温馨而幸福的细节。

也许,李幼谦的母亲沈老师对女儿文章的评述更准确:“篇篇都是实话实说,没有一点虚构的东西,正如她做人那么坦坦荡荡又妙趣横生,有的简直是苦中作乐的黑色幽默,但依她说来,在艰难困苦中讴歌欢乐,苦辣酸甜都是歌……”现在我们知道了,幼谦大姐就是这样“踏歌而行”的。

内心没有优雅就不可能谈优雅,优雅绝不单指外在的轻松别致,而是一定要取得精神方面的充实与内心宽裕之调和。即使是当今,许多文章都穿上了休闲服,但我们仍在寻找个异,个异意味着世界上没有一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一个生命的体验是完全相同的。

身体的残疾、生存的艰难,却又有着精神方面的雍容优雅,这便是属于李幼谦文章的个性独标。《踏歌而行》,仿佛传说中的故事,又仿佛沿我们的面颊滑过的阳光与微雨。《踏歌而行》,并不铺排和热闹,它只散透一种气息,这气息叫真诚。《踏歌而行》,在天空很低的时候,继续边走边唱,更张扬着生命的韧性与活力。——时在仲冬,忝列序文2002年12月12日夤夜

第一辑 人在旅途

无人接站

残腿走遍天下,偏爱独来独往。

一个初夏,又让北去的列车将我一个人与轮椅掷到首都街头了。不是没有人接站:女友再三要我告诉她赴京的日期,说是只要去个电话,就能让在那里工作的丈夫尽地主之谊。还有个亲戚在京做官,接站自然方便,她的小车比我的小车大多了,不至于沐风浴雨,免得我被京风吹得首如飞蓬,有损首都形象。可是我奔赴北京虽然是第一次,地主们哪个没有三亲四朋?迎来送往早已不厌其烦,何必再给人添乱呢?

无人接站自有一番轻松。列车才到丰台,上铺的一个男子就拼命整理表情,在车上头发象鸡窝,臭脚丫熏死一万人,下车后被迎接的人前呼后拥,趾高气扬如康熙上朝。一个老太太搂着接站的丑小丫说:“哟,我的小孙女儿长得可真俊。”可说不定心里在暗骂:这样的丑鬼,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对铺的女人对每个男乘客都风情万种,恨不得将卧铺变成公共汽车,可下车见到一企鹅状的男人就扑了过去:“老公,想死我了……”让蜂巢一样的站台也肉麻得打摆子!

我多好,避免了虚伪的应酬,不需要携带礼物,无须梳妆打扮,素面朝天,悠悠然,坦坦然,走自己的路。轮椅碾过无数伟人的车辙,说不定,迎面就碰见一位举世瞩目的国脸,也可能,到一个街头,又会冒出一个穿着长袍马褂小辫儿齐腰的八旗子弟……

我看到,国际大都市的现代风格与古城小胡同的悠远韵律交织在一起:立交桥转得人头昏目眩,铁栏杆将人囚禁在大路一边,人行道一侧又是绿化带,让人看不清街对面的大门,车流如水,自己只是随波逐流的砂砾。好不容易逮个人问路,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提菜篮的大妈,拿大哥大的汉子,开饭店的大姑娘……杂驳的南腔北调,不由人不相信他们来自五湖四海,理所当然一问摇头三不知。那就买地图吧,可卖雪糕的都找不到。

我后来总结出一条经验:问老爷子最合适,打工、办公、出差、做老妈子一门不沾边。尤其是那摇着大蒲扇,端着小茶壶,站在路口乘风凉的,一个个慈眉善目,京片子娓娓动听,热心于竞争最佳导游:前面是外大街,身后是内大街,左边是东大街,……天子门前,四方八正,亚运村?往北,一直往北……谢过活地图我暗自庆幸,有人接站,能听到这么生动的地理课吗?

只是,听他们介绍,开会的地点远得跟北大荒似的。华灯初上,我得找地方住一夜!可是大饭店不敢问津,中等宾馆被会议包了,找到一家招待所,倒适合我等大钱报销不了的出差人住,可是怪得凶——只对男人开放,里面的服务员怎么都是女的呀?

这时,处世的孤独与独自跋涉的寂寞才涌上心头,夜幕降临,难道真要露宿街头吗?幸亏,多年的生活磨练,早训练出迎难而解的行动准则,下意识作用的反应,轮椅拐进了一条号称四十几条的胡同,折来倒去,又不知增加了多少条了。看见一座典型的四合院内办了一家小集体旅店,枯草在门楣上颤动,白杨树投下一片浓荫,几间平房,当中一把大铜壶冒着热气,随时准备为你泡上大碗茶,我立即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地下室的客房有门无窗,纵横的管道穿房而过,不知道是输水的还是排尿的,家具陈旧,都没有经过现代化的打磨,可是被褥洁净,日光灯照得雪洞一般,我靠在床头,啃着煎饼包烧鸡,乐滋滋的。回味在多次面对人生的困窘时重新找到的欣慰,感谢父母从小对我的“放纵”,让我货真价实地拥有独立的人生。在国际大都市里住地下室,人生又多了一份独特的经历,依靠随遇而安的天性,我才有了乐观的处世之道。

海鸥伴行

第一次看见海鸥,在乘一叶扁舟逆江而上时。小轮船在浩瀚的长江上飘荡,劈波斩浪的速度却没有降低,猎猎江风扑面而来,窒息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就向船尾走去。

在船舷边就已经看见几只盘旋着的鸟儿了,到船尾犁出一江金浪的最近处,是汹涌澎湃激浪堆雪的水花,有更多的小鸟在波峰浪谷里疾驶,它们比鸽子大一点,但又没有那么肥硕的躯体,橄榄型的身子依靠着狭长的翅膀,飞翔的速度极快,似乎在寻觅什么东西,又像在进行欢快的游戏,不时地掠过飞溅的浪花,有时冲天而上,有时又俯身钻进浪峰中,发出“吽吽”的叫声,轻快得象划过的鞭痕。

我想,大约,这就是高尔基在《海燕》中热烈歌颂的海的小精灵吧,果然有一种劈波斩浪的非凡勇敢,惊涛骇浪都不怕,还怕暴风雨吗?!

看到它们在西驶的轮船后追逐,虽没有一点迎接暴风雨的神韵,但披一身东方的旭日,真算得上是“闪亮登场”,难怪在印第安人利约埃部族的神话里,海鸥被称之为阳光的所有者。

我不理解的是,鸟飞千里,总应该有个休息的时候吧。开始,我以为它们是在每一个岸边守候着,只等着黎明时分看到经过的轮船便顺便“搭车”的,因为黄昏来临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可是头天,我见到一只有画眉那样狭长眼圈的海鸥飞来飞去,晚上就消失了,第二天又见它银灰色的身影,一整天没有休息,夜晚在哪里安睡呢?它们的巢穴建筑在哪里?除了轮船顶上是无法安身的,那冰冷的铁板会是它们的栖息之地吗?

可怜这些无家无巢永远的流浪者!

在同情鸟儿们的同时,我更想弄明白它们为何要这样不知疲倦地追逐轮船。

答案在晚饭后找到了:伙房把残汤剩饭往江里倒的时候,海鸥们一起聚集到船舷边来了,船开走了,它们都留在那漂浮着食物残渣的水面上,似乎分吃完了才又追赶上来,我的敬佩之情全化为鄙夷——海鸥随波逐浪,只是为了捡食浪花中激起的小鱼虾倒还情由可原,抢吃人类的剩饭余菜,那真一点风骨也没有了。

到了武汉之后,它们竟然无一继续前进的,有的飞到郊外的丛林,有的就停息在江中一个个航标灯架上。因为前面山高水寒,它们就望难却翅了吗?到底缺乏革命的坚定性和彻底性,辜负了革命作家对它们的赞誉,全不顾及人类对它的歌颂,怎么不好自为之呢?我恨铁不成钢,可惜手中没有石子,否则要一粒粒扔去,好得很激起它们继续为我们伴行。

从武汉逆流而上,不久进入高山峡谷中,没有海鸥为伴,寂寞了许多。

又在崇山峻岭中穿行了两天两夜,到了重庆,一下轮船,就涌来几十个被称之为“棒棒军”的山城挑夫,一根扁担、两条绳索,小轿车都能抬上山。

我问起给我挑东西的人,巧,正是合川人,他说是被工厂扩建征用了土地的农民,不愿意进厂拿几个死工资,于是到城里来卖力气混口饭吃。问他收益如何?他说只要人勤快,比种田强多了。

从朝天门上去,大约有上百级台阶,甩手的人都爬得气喘嘘嘘,他们担着行李,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付几元钱后,我突然肃然起敬,连同转变了对海鸥的片面认识。

革命英雄主义化身,是我们人类赋予海鸥理想主义精神的。对动物来说,它们只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生活。

海鸥可以学鹭丝,站立在水边守草待鱼:可以学大雁南北飞,作季节的候鸟,永远选择水草丰美而又温暖的地方居住:更可以学习鸭子,终日浮游在人类周围,蜕化为人工饲养的家禽,随时等待人们的恩赐,也随时等待人们的宰割。

海鸥不萎缩自我、屈服生存的环境,而是以长出身体两倍的翅膀高高扬起精神的旗帜,带给人们几分悲壮、几分怅然、几分凄凉,然而却汇集成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和积极进取的精神,激发我们对生命意义的探索。

怎样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是大自然赋予一切生物的权利。

海鸥没有鹭丝的长腿,缺乏大雁高飞的能力,也没有鸭子可以浮游水上的脚蹼,只有练就在浪尖上寻食的本领,豪爽地挥撒生命的激情,那也是对命运的抗争。

当然,不拒绝飞来的美食佳肴也是它们的明智,根据自身的条件,利用人类却不依靠人类,可以生活得更有意义。

于是,学会了理解,也就又一次激起我对海鸥的敬意,它们仍然是我们的榜样,虽然只是陪伴了我一半的行程,却给我终身的启迪。

云门山上观日出

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缓缓地托起红日,在娇弱喘息的天籁之中,躺在白云的棉褥上慵懒地靠了一会,一个机灵,轻轻一跃,浓雾为她开启了慧眼,化着了丝丝缕缕的轻烟,然后飞上天空,凝聚成朵朵白云,飘浮在蓝天上了。

此时云开雾散,璀璨的朝阳洇染了山光水色。可以看见石垒的山门之外,曲曲折折的石阶蜿蜒而下,依傍着右边的山崖直通山底,左侧是百丈深渊,一片桔林染绿了深谷,馨香随着云雾飘散开来,荡漾在山下,又被阳光蒸腾,一阵阵馥郁的氤氲登梯而上、破门而入。

门在云端上,云从门中出,难怪这里叫云门山。

云门山在重庆合川,山下的云门镇出了个少年英雄刘文学得以名扬天下,可他的成长归功于水,有歌为证:“渠江水,长又长,有颗红星闪光芒……”歌曲已经被几代人传唱了,山上却鲜为人知。

我上云门山是求学去的。那是一个共和国最贫瘠的年代,浮夸风带来全国性的饥荒,我在初一下学期住校期间,每天处于饥饿之中,还要参加砍猪草、为食堂切菜等劳动,因此得了肺结核。

回家休养好要返校了,已经是初二上学期,却有校难回了。因为原来的中学想依靠勤工俭学养活学生,搬迁到高山之巅并改成了园艺学校。

教育局通知我退学,因为拄着双拐登山如登天,我哭着闹着不愿意中断学业,最后他们同意:只要你能自己走到学校去、园艺学校的校长也收你就继续读书吧。

于是我坐了一天的小木船,来到了云门镇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园艺场一个女技术员为我背着行李,带我上山了。

12里上山路的艰辛被求学的喜悦压抑了,一路走去,鸟语花香,稍为平坦的地方有碧绿的山芋秧,坡地上种着玉米,山上的柑桔已经挂果了,丰收在望,肚子填饱是大有希望的。

到校正是午饭时间,山芋煮白菜既是饭又是菜,但每人不受限制,可以管饱。住在一个过去屯兵的山寨里,地上铺草就是床,但教室有桌椅板凳,晚上还能点着煤油灯上课,我幸福得如同上了天堂。

但是校长让我回家,说新学校不收不能劳动的学生,新班主任也不了解我原来是班长和学生会宣传委员的光辉历史,在饥不果腹的年代,劳动力才有价值。

我赖着不走,听说第二天的任务是打猪草,我天蒙蒙亮就背着背篓出了门,专门走小路找猪草去了,在天明时分于后山发现了龙泉。

这里是一个山窝,篮球场大小的水塘被绿树环抱着,林木茂密而不高大,一律奋不顾身地向水面扑去,却又临水照镜般收住了身子,将它们千姿百态的倒影任潋涟的水波抚揉,树木变成了塘水绿色的华盖。

是呵护明镜一样的水面?还是为了吮吸水的灵气?无论如何,它们相得益彰。池塘有了阴阴扶疏的遮映,更显得绿影翠森,树木因为水的滋润,也变得清荣峻茂,连四周环绕的山石也长满青苔,绒绒地泛着绿意,把风也染绿了,吸一口气,都是绿泠泠的。

只有向阳山坡的一块巨石,牛头一样伸出了它的脑门,额头上刻着两个斗大的字“龙泉”,凝血一样的殷红也不知多少年了,颜色却经久未褪。

这儿水丰草美,可昨日上山,我的双手已经被拐棍磨出了血泡,只能手足并用爬上山坡,用镰刀割出了一大背篓的猪草,这才坐在石头上休息,没想到我看到一个瑶池仙境:

突然间,龙泉边的石缝岩隙都变成了山的呼吸孔,悠悠地冒着轻烟,龙泉之中,粉色的荷花就浸泡在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里了,田田荷叶溶解成了一抹抹绿痕,四周白丝绸一般的幕帏象是被人不经意地滴了几团石青、草绿、叶青、果绿……又被水流一样的雾丝洇染开来,那云雾抓一把,仿佛都能捏得出清冽的泉水来……

不一会,但见烟雾弥漫开来,充盈了池塘,又向东边的缺口处飘逸而去。

我情不自禁地跟随着。沉重的双拐击打在石板上,发出“喀喀”的响声,惊动云雾飘散得更快,然而仿佛有薄云托起一般,我身体轻盈起来。

出了山窝,穿过山拐,一道石门横在右侧,云雾中隐隐约约可见几级石阶通向云海,苍苍茫茫,漫无边际,白色的气浪时而幽幽地淌,时而滚滚地流,它们都是龙泉蒸腾泛滥出来的吗?然后,随着光亮逐渐加强,太阳在云蒸霞蔚中冉冉升起,就这样,我看见了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出。

好山好水,不虚此行,那天,我打的猪草是全校之冠,被学校收留下来了。那年底,还获得了两元钱的奖学金,更大收获的是云门山带给我明朗的快乐和光明的美丽。

人,只有沉重地跋涉,才有沉甸甸的丰收,如果我不上云门山,也就不能拥有现在的本科学历。

日后,在都市繁华的躁动中,在蓝玻混浊的污染里,每当想起那独自曾经拥有的瑰丽,青春又追回到世外桃源,意念中的云水天雾便霍霍生风,生命顿时回归到曾经体验过的宁静,不再为缤纷的世界意迷眼花,因为在物质的充盈中精神的绿洲更美妙。

清明忆山

细雨把清明当作故乡,年年省亲,沐浴着纷纷游子的凄迷,闪烁着灿灿杏花的亮艳。

我不是雨,我是风,经常掠过野性的崇山峻岭,带回许多记忆,历经时间的筛子,滤去了万千碎片,最凝重的压在心头,年年清明,都要浮动出来,那是一片压在心田的大山,更重的是山上密集如林的小山峦,比大山小山还要沉重的是我的思绪。

七十年代的一个夏天,我在襄樊线上行,火车如劈波斩浪的蛟龙,穿行于万壑深幽的浪谷,窗外时时闪过一个个荒凉的名字:黄泥坡、冷水东江……窗外也时时可见热闹了荒凉的公路,美丽了荒凉的行人。

难怪,人们说路是山的灵魂,有了路,山就活了。

渐渐的,没有了公路,没有了行人,山更肃穆了,车更缓慢了,一声汽笛拉得悠远绵长,在山的回应中带着泣声悲气的苍凉。

以为又要经过偏僻的小站,我伸出头来,又立即缩回——迎面来的山坡上,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坟墓,如布满棋子的围棋盘,纪念碑屹立其中,似将军率领他的装甲队方阵向山下冲锋。

我惊恐于它的整齐有序和为数众多,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对座姓曹的老先生惊异地望着我,他清癯黑瘦,是个路路通,我便问他:“这里曾是战场?”

他知道我的所指,淡淡地说:“那是筑路的牺牲者。”

我倒抽一口凉气:“莫非一路筑成也是万骨枯?”

他布满沧桑的双眼又注入了悲凉:“当年修筑陇海线,死难的更多……”

他接着说了这样一件事:开挖秦岭的一个隧道时,瓦斯爆炸,当班的工程兵没有出来,歇班的战士冲进去了,又没有出来,连长领着一个排赶来,振臂高呼:“为了拯救阶级弟兄,同志们冲啊——”幸亏,总工程师也来了,他夺过手枪,拦在大家前面,鸣枪一声,大叫道:“现在谁敢再进去,我就毙了谁!”……就这样,才免于全军覆没。

说着,昏花的老眼热泪充盈,我的心哭泣了,却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达悲痛与惋惜:“你是说,无知与盲从造成了许多无谓的牺牲?”“是的,伟大的精神不能滥用,伟大的事业不允许不科学的热情。”他又埋头于报纸中。

我无话可说,对死难者来说,他们是带着理念去服从错误的命令,以自身的血肉去拭擦真理蒙上的污秽的,殉道者的悲痛更加惨烈。

然而,也正是他们的前赴后继,以青春的生命剖开了大山亘古沉寂的僵躯,注入了生机与活力,即便自己值得或不值得地倒下了,依然横成行竖成列,严守纪律,化着这无数山峦,沐风栉雨,永不还乡,只有年年春风为他们扫墓,只有岁岁青草为他们换妆。

泰戈尔说过,让死者有不朽的名,让生者有不朽的爱吧。

又逢清明,我们只有化着春风,才能带给大山里的英灵一丝慰藉了。但是,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运用科学的理智,让青山有幸不埋忠骨,让生者有幸减少牺牲。

辽阔的胸襟

我终于看到了海,在南中国,在加州海岸,在那瑰丽如花繁花似锦的大都市中。

就在前两个月,一个学生的家长要带她去大连游玩,她怕耽误学习不愿意去,我还劝学生:“去吧,代老师看看大海,因为看海是我一生的夙愿。”她刚刚回来,我就接到赴香港学习交流的通知,啊,我也能看海了!

也曾周游天下,饱览名山大川,可就是没见过海,而大海让我爱恨交加几十年,也让我梦绕情牵了几十年啊。

不光因为从小知道,海洋有比陆地大得多的面积,海洋有数不清的珍稀动植物,海洋有……既然百川归海,流水穷其一生的经历滚滚不息,都是为了奔流入海,那海一定有不可阻挡的魅力。

更因为,海的那一边,有我的一个舅舅。常言说得好,“最大莫过娘舅”,那是我母亲的骨肉同胞,也是背过我抱过我最亲近的亲人。可他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告别了父母哥姐,在长江码头边登上轮船,飘洋过海,从此浪迹天涯,一去半个多世纪。与他同时的,有多少游子在茫茫大海中飘泊,海水都是被他们思乡的眼泪浸泡咸的呀。

读过他从德国寄来的信,看过他从日本寄来的照片,也接过他从台湾打来的电话,然而仅仅隔着一湾海水,他的父母至死也不能见小儿子一面,他的哥哥姐姐背着“海外关系”的包袱受尽了磨难,连我们做侄儿侄女的,也都笼罩在这一政治阴影下,而政治的距离比任何时空的距离都长远得难以逾越……

迷惘的岁月终于梦一般地消失了,记忆深处的希望却随着生活的波澜从逝去的岁月中漂来。亲人团聚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在南京机场大厅里,两个舅舅在分离53年后抱头而泣时,我心潮如浪,感谢大海送回了我的亲人,更感谢我们国家展开了温暖的怀抱。

比陆地宽阔的是大海,比大海辽阔的是一个伟大政党的胸襟。英明的决策是成熟的标志,视野拓宽、思维活跃、观念更新,才能够情怀壮阔和胸襟博大啊。

没有如此辽阔的胸怀,不能创造出一片和谐与安宁,也没有我们海外游子的纷纷回归,更没有一国两制的实现,我也绝对不能实现看海的理想。

在维多利亚广场,身边,是艳丽如火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身后,是江主席代表人民接管香港的会展中心,对面,是九龙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栏杆外,是我一生渴望见到的大海。

滢滢碧波,在十月的丽日下金琢银镂,闪耀着时代的光彩,拍击出岁月的心声,辽阔的海洋按照新时期的规律推进阶梯式的浪花,远入天际,涌向历史深邃的苍穹,赢得满天信风——那是传递给世界“中国人民强起来了”的广袤诗行,它书写出一个政党所能达到的全部理性与智慧。

一艘邮轮船驶过,船身上清一色的外文字放慢了移动的速度。轮船拉响了汽笛,是在向我们的国旗致敬。我们纷纷按动了快门,因为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蓝天、白船、绿水、红旗,组成的画面格外瑰丽。

这时,平静的海水也激起了浪花,随着时代的脉搏而律动起来,我掬起海水尝尝,有点咸、有点甜,何止是海水哩,祖国的大地、空气何处不甜美?!

紫荆蓓蕾

国庆节的金紫荆广场,华丽得如王冠一样:一朵高如巨人的镀金紫荆雕塑含苞欲放,如金色的酒杯盛满瑰丽的秋阳。江泽民题字的纪念碑下,火红的鲜花种植成“53”的大字,艳丽的大红地毯几乎铺到水边。近海的护栏上,一溜彩旗迎风招展,一律直书“庆祝国庆”的繁体字,粉绿的海水就从旗帜下波澜壮阔地涌向天际……

升旗仪式刚刚结束,600多各界人士代表已经进入会展中心开酒会了,我们似乎能透过深邃的门楼看见董建华高高举起的酒杯,想象中那杯子也具有紫荆蓓蕾的模样。广场上一色的现代坐椅正在拆除,几辆电视采访车也发动了马达,观光的游客逐渐多了起来,在纪念碑下摄影的,在金紫荆花前照相的,靠着栏杆观海的……不同的民族与各色人种,更给这里锦上添花。

谁知,刚刚在金紫荆花前照完相,就被人拦住了,闽南口音的广式普通话生硬地问道:“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吗?”抬头一看,两个小青年站在我的面前,幼稚的面庞还露出几分羞涩,尽管离集合的时间不远了,也不忍拂了他们的美意。要问什么呢?一个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另一个连忙翻讲义。我知道上面有提纲,干脆接过纸来:“就按照这回答好吗?”两人如释重负地笑着点头。

一看7个问题很简单:你是第几次来香港?你的亲属来过吗?你对香港的印象如何?你喜欢香港哪个观光点?……问题单纯,我也简单作答,才回答几条,那个几乎说不出普通话的少年魔术般伸出一个小录音机到我的下颌,我灵机一动转到来自何方的问题:“我来自内陆腹地的安徽省,并不是全国最发达的地区,芜湖也不是省会,可是我们那里的步行街不亚于铜锣湾、中环的繁华。我们那里的鳩兹广场,比金紫荆广场还要大,同样也很漂亮……”

说到这里,又有三个青年围了过来,我存心宣传,于是侃侃而谈,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将信将疑,一个男孩突然举起了照相机:“我想给你拍张照片。”幸亏当过教师,对付学生有一套,我也入港随俗,早将自己收拾得体面了些,倒不怕有损家乡形象,可要争取平等,于是将采访提纲一举:“别忙,完成了我的反采访再说好吗?”他们只得点头。

在我的提问下,他们说是香港九龙华仁书院的学生,国庆放假,老师让他们到这里来找内地来客采访,学习普通话,并一个个在采访纸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三丁班何嘉俊、刘璧昌、潘家栋……”个个名字如珠玑,都有美好的词意,寄托着家族的厚望,何尝不是国家的希望呢?我问他们:“为什么学习普通话呢?”他们长短不齐地问答:“为了以后到大陆参观学习——”

顿时,一股暖流涌来:回归祖国的游子是渴望了解祖国的呀。于是又问:“你们对内地了解吗?”五颗脑袋一起摇。“你们对内地的印象如何呢?”领头的肯定地说:“中国人都是聪明的。”这还用说?!我笑了,我理解他们,平时打开电视,都是清一色闽南话的娱乐节目,他们的确对内地了解太少了。然而那青春四溢的面庞在亚热带阳光的照耀下,正闪耀出金子般的辉光,他们是香港的未来,如紫荆花一样正含苞欲放哩。

同伴们催我上车了,我答应让他们与我合影,五个孩子涌到我的身后,紫荆花的金光笼罩着我,这是维多利亚港湾最亮丽的风景线啊。

在九华山吃花

曾在九华山开笔会住了半个月,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名山大川的风光,也不是佛天僧地的神秘,十多年来,不曾忘怀的是九华山独具风韵的鲜花,还有僧侣们用花有道的别致。

一花一世界的禅意我并不明了,只是喜欢花的美丽与芳香。

进入到九华山的中闵园区,觉得比前山更清幽,就是因为有仙草拂石、葛藤交错、杂树生花的缘故,那满山遍野的葱茏是大自然温馨的怀抱,点缀其间的鲜花更是山的精灵。凤凰松的奇特、野百合花的艳丽都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与尼姑们暗淡的容颜形成鲜明的反差。

那里是尼姑们的群居处,她们的房前屋后,窗台房顶,似乎处处有花。我想,她们养花是为了以鲜花表示礼佛的虔诚,鲜花也可以给她们平淡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如是而已。

后来我发现,她们还吃花,除了经常用菊花茶,茉莉花茶待客,也用桂花待客,不过一般不拿出来就是了,我到是有幸享此殊荣一回。

住进九华山的时候,正是初秋时节,参会人员中只有我一个女性,几天后就和周围尼姑们熟悉了,常去之处是“静修茅舍”。

说是要“静修”,庵堂就盖在路边,想来取其“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涵义,精舍瓦屋纤尘不染,更无茅草,只是院子当中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正是金桂飘香的季节。那女住持待一个雨后的晴天,在地下铺上白被单,打下来盛开的桂花,满满装了一筛子,我看她筛去了细渣,又坐在树下一点点地分捡,就上前帮忙。

她要我先洗手,再和她对面而坐,筛子垫在膝盖上,浓香顿时搂满怀,择去枝叶,只留下半颗米粒大的桂花朵,金灿灿地装了一小坛,她再洒上白糖腌起来,说是浸到冬天做元宵。

我得到满身香气、双手馥郁的奖赏已足矣,元宵是吃不上的了。正要告辞,她叫我等等,冲了一碗马铃薯的淀粉糊,上面撒上刚用腌制的桂花,等于还是生花,可也香甜细腻,回味深长,看来,她们的生活也是苦中有甜的。

我们住九华联社,那是几个老尼办的招待所性质的庵堂,家常便饭全是素食,一周不到,大家涝肠刮肚的,文友们就到农家杀鸡喝酒开了戒。只有我行我素,依然吃斋,清心寡欲,不觉难过。

到了阴历七月三十日,据说是地藏王的生日,僧尼们过节,也给我们加餐。

坐到桌边,才发现几乎是一个花宴:南瓜花糊面之后油炸,七棱八角称之“赛螃蟹”;凉拌白玉簪,浓香扑鼻;玫瑰花瓣炒的青椒丝清爽可口;黄花菜炖蘑菇甘美纯和……一席花宴,当时大快朵颐,而今口角余香。

大善淡味,至宝瑕秽。想那鲜花是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而成的,有美容益智、健身治病的功效,理所当然是供佛佳品。

但佛理是讲究众生平等的,既然要普渡众生,我等凡夫俗子当然也能享用这大自然最珍贵的食物,不止是仅让我们在佛节食用?

过马岭

一向认为,十月是出行的最佳季节:金风送爽,热不着冷不着;瓜熟果香,渴不着饿不着。我就选择这样的日子去义乌。

一路南下,出芜湖、越宣州、过宁国、奔浙江,车不停轮的数小时颠簸,把骨头架子几乎震散了。

发现骨骼们复位已经到于潜,再前去坦坦荡荡,汽车如奔驰在镜面上,司机也感慨地说:“这么好的路还不用交过桥过路费,真对不起浙江人民!”

路况一好,我们也有闲情逸趣观风景了。

只见公路傍着天目溪蜿蜒流淌在山谷中,一泓清碧潺潺蠕动,山不寒水瘦,那涓涓细流如情人远思的泪,模糊了路的情节。

不久在芳草坡下、小溪对面出现了一片竹林,郁郁苍苍,茂密沉幽,铺展十余里地长,成为沿途最亮丽的风景,我想,如果不是这翠屏碧纬,那如丝如缕的溪流早被西风吹折了……

待看到小溪的腰围丰满之时,也就是它被污染之地了。

黑色的垃圾和白色的泡沫让它清颜改变,连汇入富春江之后,鱼也是观不见的,水坝区全被水草覆盖,形同沼泽,与其说这是水的不幸,不如说这更是人的不幸。

就在这里,路人告诉我们:“过马岭就到义乌了。”司机咧着虎牙笑,我却为“过”字担忧──地图上一个小点也没有的马岭,何以高到要用这样的字眼?何况夜幕已垂,车上无人识路,前途莫测,我缩了身子,兀自胆寒了。

月华如银,车灯似雪,把险峻裸露在前方。山路被岩石绞杀得七零八落,没有柳暗花明,只有山重岩复,山颠奇形怪状的黑色剪影如张扬的魑魅魍魉扑来,让人透不过气,汽车也像被葛藤绊住了马达,一任惊涛骇浪的冲击,一会儿从峰颠跌至低谷,一会儿又从谷底抛到波尖……

饶舌的司机缄默了,嘴边一直冒烟的同伴也熄火了,因为在黑暗中体验惊恐,精神的苦难就更加狰狞而沉重。

既然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不如干脆闭上眼睛,任凭现代化的工具带我们坠入深渊还是钻入石缝。闭眼就能视而不见了,在丑恶的现实前合上眼睛,从来就是麻痹自己的最好方式,一切都不能永恒,险恶也会稍纵即逝的……

果然,在眼敛感光之后,是浦江城的华灯如炬,再以后,是坦荡如砥的高速公路,是义乌一片彻夜不眠的小商品城。

大难不死的庆幸只维持了两天,我们就得原路赶回。

起程的凌晨满天阴霾,出了浦江城又是瓢泼大雨,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大雾,固执的司机非要挑这个时候上山。

在迷迷朦朦中几乎融化了的路上行驶不久,他又喊着没汽油了。于是天暗、雨大、雾重、路滑、缺油,所有的出行大忌搅和到一块。

这回更让人提心吊胆了,我们不寒而栗,都劝司机停车,他却执意要等对面的来车匀油。

谁在这时候上山不是自讨苦吃?他就打亮车灯、放慢车速、不停地揿喇叭,边走边等。我仍然只有闭眼躲灾,心中暗自祈祷:汽车呀,你不要马失前蹄,马岭呀,你不要让我们过不去……

挪到一个农家加油站前,司机一问,没有我们要的油号,这才调转车下滑到山下,又让我们历险一回。刚加好油,天奇迹般地放晴了。再上路时,阳光下的马岭变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

往上看:山色凝黛,滴翠流烟;往下看,草木扶疏,层林尽染,山的嵯峨不再严厉,谷的幽邃不再险峻。同样的山,同样的路,大自然的瞬息变化,就把逆境变成了顺境,而不同的环境竟然能给人那样鲜明的不同感受,司机又哼起了流行歌曲,邻座又开始了吞云吐雾,仿佛轻车熟路,不经意间就翻过了马岭,只是见到沿途的翻车,才有后怕的心悸。

其实。马岭与“地无三尺平”的贵州比起来只是小丘,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比起来尚属坦途,“曾经沧海难为水”,大可不必把它放在眼里,为什么来去走一遭如此刻骨铭心?

是趋利避害的偶然?是反差极大的感觉?都有,更多的是人生的一段感悟:人在与大自然的抗衡中常常是弱者,真正的强者是善于把握时间的人,因为有的是可以回头的岐途,有的是可以改正的错误,有的是可以等待的时机。

持卡时代

又接到领款催取通知了,并非不缺钱,耕耘重于收获,为几十元跑邮局耽误比生命还贵重的时间不值得。

总算先生愿意效劳,可回来上交的不是钱,而是一张储蓄卡,说是以后稿费直接打入卡上,从此省力省心,只管耕耘,若问收获,到邮局刷卡,零存整取,多好的办法!

现在已经是持卡走天下的时代了:金钱的代用品是银行卡,消费的优惠卡是金卡银卡,节省话费有电话卡,要上网络有165、167……

形形色色的卡族美不胜收,方便实用,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到商店购物、到饭店就餐,如递名片,酷毙了。对方接过,插入电脑轻轻掠过一个槽隙,交过钱了,走人吧。哪像过去掏钱包?钱带少了丢人现眼,钱带多了鼓鼓囊囊,惹得小偷红眼……

当然也不是凭卡可以到处横行的,可是长城、牡丹、绿卡什么的也很方便嘛。

但我一向是思想先进、行动迟缓的人,最早认识卡还在办书店时,隔壁就是银行,工作人员推销龙卡,一元钱把什么手续都办好了,我进货还是腰缠万贯,本来肚大腰圆,更显得笨如狗熊,付款不仅掏出的是汗水浸湿的纸币,那份担惊受怕更让人坐卧不安。

银行人问:“你怎么不用卡呀?”从抽屉找出来,以后带上它——纸片一张,到目的地建设银行自动取款,还免得看“存钱热取钱冷”的脸色。

汇款更简单了。一次妹妹要钱买房,一万一万取出,再到邮局一万一万汇款,劳命伤财,真是煮熟了饭炒着吃。

用卡方便多了,将万里之遥妹妹的银行卡号码填上,再将我自己的储蓄卡递进银行窗口,一分钟我办完事,24小时后她接到钱,用多少取多少,利国利民。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用身份卡——不是身份证而是名片。

想当初一个老同事开印刷厂要找业务,我就劝他出广告做名片,他少见多怪:“国外才用那玩意儿哩。”

其实我们老祖宗们进官府递帖子那就是早期的名片嘛,中国才是名片的原生地。不到半年芜湖就普及了名片了,再以后电脑制作立等可取,即使没身份没地位的普通人使用,也给对方留个地址电话什么的便于联系呀。

平时倒没显出它的用处,这次出境办理护照,由于原单位撤消,有的事情不好办,找了居委会、街道办事处、派出所、甚至行政服务中心,所到之处,都说我的名字似曾相见过,待我掏出名片,“啊,作家呀!”立即增加了对我的信任度,问题迎刃而解。

在香港也如此,参加一个会议,大会上发言人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于是问旁边的先生,他讳莫如深地摇头。我赶紧把名片递上,他立即和颜悦色地递上他的名片,原来是一个部门的执行委员,我也肃然起敬。他居然说得一口好国语,从头翻译出来,让我采访到许多情况。

看到现在持卡走天下的方便、快捷,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前票证的限制、落后,时代真的越来越进步了。

夏桥有瓦沟

郎溪有夏桥,夏桥有瓦沟,从县到乡再到村,名字都和水沾边,可是却有爬不完的黄土高坡。

我不畏艰险地孤身前去,只为了去看同窗好友道转的。

她也怪,秀秀媚媚的一个女孩,不知为什么取这样男性化的名字,害得我一路问过去,得到的都是异样的目光,人家还以为我大老远赶来是找男朋友的哩。

夏桥不见桥,只是爬坡上坎的公路走了十几里,把我带入了一个山清水秀的盆地,闻讯赶来的道转已经跑出村来迎接我了,顿时我有峰回路转的感觉。

瓦沟倒是有沟,那是一条像沟那样浅、如沟那般窄的小溪,就是它把这土得掉渣的僻远小村滋润得像一个翡翠盆。

虽是寒冬,环绕的群山还泛着绿意,拥抱着一马平川的田原阡陌纵横,其间绿的是麦苗,紫的是红花草,调色盘一般艳丽。黑瓦白墙的民居背山临水,在蓝天红日的映衬下,散发出田园诗的韵味。

更美的是那小溪,宽不足几米,深不到两尺,清澈见底的流水徐徐漫过沟中大大小小的褐色石块和细细碎碎的黄色砂砾,只有顺流而漂浮的草茎和枯叶表现它从容闲淡的脚步。

区区流水,何以有如许博大的能量?两岸粗放的树木和它简直不成正比,大多是落叶乔木,看不出树种,可都一律屈曲横随,无一例外地临镜照影似地俯向溪流。间或可见青枝绿叶的大树上依然有藤蔓垂拂,从这夏日的余韵上可以想见春天时的景色:两岸绿绒铺展、溪上佳木葱茏、溪中绿绢碧缎、四周山色凝黛,那山明水秀的盎然春意该是何等动人啊!

可惜,往日与我共读名著、诗词唱答的好友没有与我产生共鸣,一年不到的时间,艰苦的劳作已经压榨得文化出窍,贫寂的生活更是麻木了神经。

到了他们下放知青的集体宿舍,我的诗情画意也飘散而去了:三个女生住着没有窗户的仓库,一排竹架铺上稻草就是她们的床,桌子凳子都是它。

吃得更差了,和另外四个男生合伙,酱油和水是汤,山芋炒丝就是菜。因为来客,这家送点山芋淀粉,那户给碗水辣椒,就成了我们的佳肴。

他们上工,我就充当火头军,拿出川姐的当家本事,作成了山芋凉粉,炒热加点水辣椒,黑里泛红,开胃下饭。小葱拌豆腐也是我的拿手好戏,几棵青菜也能将叶子烧汤,杆子作腌菜花,下饭菜餐餐不缺了。连我正好一桌,餐餐吃得锅碗瓢盆底朝天,已经长得黑蛮蛮的道转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哎呀,你来我又要胖一圈了。”

别提了,我才来几天?不也吹气似的在一天天发福?

原来人的生存也可以简单至极,在原生状态下,三个饱一个倒,没有时间去痛苦烦恼,反而心宽体胖。

可是人生识字糊涂起,中外名著熏陶出的灵魂岂能不更敏感?在稍稍闲暇之时就非流露出不可,最典型的事就是洗澡。

夏桥有桥,瓦沟有瓦,相对来说,比起别的地方最显著的富裕就是有澡堂。

女人打柴男人烧窑,一身汗一身泥之后洗澡是一种必须,也是一种享受。只是,被乡村称之为“澡锅”的浴室实际上就是一口锅砌在池子里,全村人在水烧热了之后按男先女后的惯例洗混堂罢了。下放的学生和教育他们的贫下中农不吃一锅饭,也要洗一锅水的。

道转不无痛苦地说:“这不仅有男尊女卑的封建陋习,更因为男人是主要劳动力这一不可辩驳的事实,我们就永远只能在男人洗后那浑浊不堪和已经快要冷却的水里洗澡了。”“你们不能自己烧水吗?”“这怎么行?要挑很多水,烧很多柴,队长不会同意的。”

她惊异我的无知与胆大,可又架不住我的大包大揽,就以来客要洗干净水为理由,和其他两个女生挑水的挑水,搂柴的搂柴,我就担任“专职火头军”。

不用说她们的辛劳了,我都累得够呛:大灶像山洞一样深,要用铁叉往里面塞柴,半天下来,她们累成一摊泥,我也被烤得快成肉干了,这才看见水冒热气。我理解她们入乡随俗的无奈了,花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值得吗?在只凭劳力过日月的地方,生存才是人的第一需要,清洁卫生也成了一种奢侈品,更不用说有那份闲情逸趣来欣赏什么风花雪月了。

没想到,我们还没有下池哩,村里的女人们就拖儿带女地一轰而入,嘴里还嚷着:“托知青的福,这回可洗个干净澡。”

不多时,那洗澡水又可以肥田了,烧水的时候,她们为什么不来帮忙?

倒是男人们坚定不移地不占我们的便宜,见我们烧水,他们在外面笑骂不休,待最后一个女人离去后,他们立即把水全部放掉了,还把池子洗刷一遍,又重新烧起水来。

事后队长还批评我们一顿:“浪费那么多柴,可以烧多少瓦呀!”从那以后,再没有专为女人烧过洗澡水了,不知道现在的瓦沟有没有女澡堂,女人们还洗男人的“下脚水”吗?

佛果飘香

我终于有机会来到了佛教圣地九华山——不是为了朝圣,而是因为它神秘,所以才对我有着美好的吸引力。

这儿的环境真美:犬牙交错的群山剪影矗立中天,淡墨勾勒的云雾如丝如带地缭绕山间,披金挂银的林木、隐约可见的寺院全都罩上了神秘的色彩。

嗨,好一个灵天福地!朦胧中,我似乎看到了在琼楼玉宇中飘然如仙的僧尼们,他们一定过着超凡脱俗的生活,那格外令人神往。

可是,进山之后,首先迎接我的却是半壁残墙。破残的景象顿时叫我心凉了半截:神仙尚且不能保护弟子躲过文化革命的大劫大难,怎能不叫人失去崇拜它的信心呢?“物极必反”的教训又太多了,以致极乐世界有时竟会转化为“极悲天地”。想到这里,一道阴影便不知不觉地袭上我的心头。

翻过一道山峦,来到了中闽园,果然,令人大失所望:寺庵低矮,佛堂昏暗,我想象中美若天仙的女尼竟全无一点仙风道骨。何况她们都已年过半百了,粗布黑袍的笼罩使她们像木偶一样呆板,岁月的风尘又在她们干瘦蜡黄的脸上刻下了凄苦的年轮……由此可以想见,在那冷冰冰的神鬼世界中,又有何乐可言?!

晚上,落榻在一个庵堂改成的招待所里,那里叫九华联社,不是有菩萨供奉着,我还当是民居哩。一个腿脚硬朗的女尼笑容可掬地向我走来:“累了吧!快歇歇!”一杯香茶递到我手中,一盆热水搁在我面前,那张蕴含着关切的和善笑脸使我疲劳顿消。她是服务员么?我正想问问她,可是外面有人喊“队长”,她就应声而去了。

房间小得可爱,四壁都是松木板,地板也是黄亮亮的,床上是白纱帐子青花被,洁净得像尼姑们的生活。屋里一张方凳才怪哩,比通常的大一倍,是她们参禅打坐用的吧!我也想体会一下其中的乐趣,便双手合十,屏住呼吸,闭目趺坐在上面。正当我灵魂即将出窍的当儿,队长提着水瓶进来了,冲着我一乐:“神仙打坐叫金座,那是五心朝上。你这样盘腿,只算草座!”

五心朝上?脚板心,手板心……还有良心吧!我修养不够,当不成神仙,还有颗尘心未了,老爱管闲事哩!趁这当儿,我拉着队长就问:“你怎么叫队长?”

她又笑了:“我是庄稼人出身。文革时,我领着她们开荒种地;现在办招待所,又负一下责……”一提起她的工作,队长便眉飞色舞了。她滔滔不绝地讲起她们白手起家的创业史;讲起办招待所不仅方便了游客,而且给佛教协会赚了不少钱……

嗨!她要出山,说不定会成为一个企业家哩!可当初为什么要出家呢?听了我的问话,她开朗地面孔上立即浮现起一层阴影。原来,她十七岁那年,结婚才三个月的丈夫被水淹死了,婆婆要卖她,她无路可走,不得已才削发为尼的。

她见我叹息了一声,忙补充说:“别人比我还惨哩:有的被男人甩掉了,有的一生下就没人要了,有的家里穷得没有她吃的一碗饭……你看那个火饭的,就是因为母亲死了,父亲要出家,她十三岁那年,就被稀里糊涂地送进庵门了……”

小小的禅房里降下一片寒霜:这些旧社会过来的祥林嫂、吴琼花、小白菜们,每人都有一本难念的血泪经呀!当时,她们怀着避祸求福的憧憬到这里来,不过为有落脚立身之处,当衣暖食饱之日,就是她们理想的前途么?难道她们没意识到,这儿没有童稚的欢笑,没有事业的追求,没有正常的生活么?

我为她们的命运不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好不容易袭来一阵睡意,却又于朦胧中听得“啊——”一声无字的歌响起了,紧跟着鼓磬齐鸣。一阵打击乐器响过之后,木鱼又舒缓而有节奏地敲起。女声独唱开始了,可是含意不明,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比女高音淳厚,比女中音幽柔,就像南方的戏曲,一唱三叹,韵味隽永。难道这是在深更半夜给菩萨唱堂会?可怎么没丝竹伴奏呢?我忙爬起来看热闹。

等我赶到佛堂时,歌声戛然停止了。万籁俱寂的大殿上,齐刷刷地站着给我们烧饭的几个尼姑。我明白了:她们在作佛事哩。唱完了该念啦,没有,却只听,“扑通”一声,全部五体投地,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趴在地上了,任凭虫咬蚊叮,纹丝不动,供桌上如豆的长明灯微微颤动着,两支半截蜡烛摇曳着明灭不定的昏光,三尊大佛的金身更显得神秘莫测。我背脊发寒,毛骨悚然,倚在门边筛糠……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总算起来了,在大殿里面边走边唱。一个尼姑走到供桌侧面,有条不紊地把鼓磬等乐器敲打起来。等别人一停,她就敲着木鱼,闭着眼睛唱起来了。哦,唱得那么美的原来是这么一个人啊——不,这是念经——也不对,她是在用自己的心灵向冥冥之中的神佛祈祷。是诉是怨?还是向往幸福的歌谣?

一直到东方发白,她们才结束了佛事。趁领唱的尼姑给长明灯添油的当儿,我悄悄走过去问:“你唱了这么久,不累吗?”她望也不望我一眼,冷冷地说:“我们经常一连唱四、五个小时哩!”

我不计较她的冷淡,由衷地赞叹道;“你唱得真好。”她脸上的傲气一扫而光,混浊的眼睛盯着我,仿佛在这泥塑木雕的冷漠世界中第一次找到了知音。忽然,她塞给我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这个给你——”话音没落,她就转身走了。

这个椭圆形的小果子,黄中带青,只有小梨儿大小,可是散发出一股醉人的清香,握在手里热乎乎的——还带着她的体温哩!

我听了队长的介绍,才知道这是佛果,摆在供桌上能香半年!“它是长在乔木上抑或灌木丛中?”我想多采几颗带回去送亲友——它比香炉、念珠什么的有意思些。可她摇摇头:“我搞不清,你去问莲花庵的师傅吧,她文化深。”在队长的指点下,我走进了莲花庵。

这座庵堂,倒真象莲花那样一尘不染。它不是一间茅草棚子,而是一座青砖瓦房,两层楼的,屋内窗明几净,玻璃神龛、绣花蒲团都比别处更清洁些,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尼坐在侧厢的桌旁念经。岁月与削度并未磨去她昔日的风韵,那竖行繁体字样的石刻经本,也足以证明她与众不同的文化程度,我肃然起敬地喊了声:“老师傅——”

她忙起身双手合十、施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才五十出头,还不老。”

我看她也像队长那么平易近人,胆子大了,也东施效颦地还了礼,接着就问:“请问师傅,这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呀?”

她一边让座,一面轻声慢语:“哦,阿弥陀佛是我佛一个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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