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几度悲画扇:纳兰容若词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5 22:5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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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园散人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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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几度悲画扇:纳兰容若词传

西风几度悲画扇:纳兰容若词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西风几度悲画扇:纳兰容若词传作者:随园散人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12-01ISBN:9787540494384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序言谁念西风独自凉红尘寂静,世事无声。遥远的山河岁月,我们都是过客。飘然而来,寂然而去,这便是人生。以为跋涉过,喧闹过,拼争过,就能被岁月记得几分。终于明白,走得再坚定、再执着,也不过是自我的修行,与岁月无关。所谓天长地久,我们走过的漫长和遥远,于迢迢光年只是刹那。倒也有人轻描淡写,不着痕迹,却被岁月记取了模样。同样被记取的,还有他们的情怀和故事。就像东篱下采菊的五柳先生,就像孤山上放鹤的和靖先生。就像三百多年前那个风雅却落寞的才子。他是纳兰容若。一生一卷词,便足以照耀人间。岁月待他凉薄,只给他三十一载的光阴,且充满凄凉惆怅。岁月待他也不算太薄,毕竟以温暖之手,拾起了他的故事。于是,后来的我们,才能有幸于喧嚷繁芜的尘世,在他凄清的字里行间,感受那份遥远的清澈与寂静。自然地,纳兰的人生是悲凉的。西风里有他的叹息,残阳下有他的孤独。所有的故事加起来,似乎都只能用“世事无常”四个字来解释。但这,并不影响他笔下的文字温暖后世的我们。只因,他的词以深情为根底。可以说,他是为情而生的。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他总愿意倾尽所有心力。人们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他未能幸免。短暂的绚烂后,便是长久的沉寂。幸好,多年后还有无数人对他念念不忘。他说,我是人间惆怅客;他说,谁怜辛苦东阳瘦。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在人间历经苦楚凄凉。或许,这喧嚷晦暗的尘世,配不上他的澄澈清雅。那一场人间的邂逅,从满目繁华到寂寥庭院,仿佛未曾经历春秋变换,就那样,寂静地来,寂静地去,不惹一丝尘埃。然而,聚散离合的痕迹却历历在目。他比任何人都经历得更加明朗和透彻,在每段光阴里,他都认真地踩在大地上,用那颗纯净的心感怀和感悟,然后将静美凄绝的文字,交付给冷月残年。印象中,他总是凄凉的,凄凉得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炉火、一个夏天。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就这样感叹着,回忆着往事。往事很深,他已触不到最初的温热;往事很浅,像一抹云,走过去便乱了。但他不甘,枕着一窗冷月填词,蘸了往事落笔,换得满心消黯。许多事,去了便是去了,所有的蓦然回首,都只能是叹息的理由。他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说,当时只道是寻常。不经历悲欢离合,不知其中滋味。事实上,经历了冷暖悲欢,也未必能读懂纳兰。就像曹寅所言: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应该说,那是一个纯粹的生命,在浮华世界里的独自沉默。那段岁月,只因有过他,便多了几分清朗素净。三百多年了,他始终在那里,从未老去。残阳之下,那孤独的身影便是他。西风乍起,往事就乱了。卷一零落万丈红尘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采桑子·塞上咏雪花》纳兰容若性情简单,喜欢清雅寂静。生于富贵之家,他却不喜浮华名利。相反,他喜欢的事物,都是清澈的;他结交的朋友,都是明净的。如果可以,他或许只愿坐卧林下,有三五知己,有诗酒流连;如果可以,他不愿被束缚在官场,受尽驱驰羁束之苦。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出身限制了他的人生,他无法选择与自己性情相符的生活。短暂的人生,他不得不走在那条被设定好的路上。人生如逆旅

岁月,从不因谁而改变模样。

向来都是沉默着,任由世事发生和结束。

就像天边的月亮,不管人间是繁华还是萧瑟,终是寂静照临。

我们就在这世上,于来去之间,寻找归属,体会况味。渐渐地,有了经历,有了故事,有了悲欢离合。无垠的大千世界,就在这沉默与喧闹之间气象纷呈。仔细想想,终不过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不管怎样,于这世界,我们只是异乡之人。

苏东坡有首《临江仙·送钱穆父》,词是这样的: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说得多好。

聚散来去,浮沉悲喜,都是人生旅途的片段。

我们终会匆忙归去,就像黄叶,终会落地归根。

尽管如此,来到世间,还是不免忙碌一场。金庸被问及对人生的理解,答得轻描淡写:大闹一场,悄然离去。悄然离去是每个人的结局,终究寂静才是生命本来的模样。金庸所说的大闹一场,在我看来就是生如夏花,尽情尽意。

人的生命气质各异。有飞扬跋扈,便有寂静飘然;有悲伤寥落,便有恬淡从容。性情不同,取舍不同,人生旅途也就大相径庭。于是,有人为浮名虚利而劳心终日,也有人却携了真实的自己,去了林泉山水之间。

纳兰容若性情简单,喜欢清雅寂静。生于富贵之家,他却不喜浮华名利。相反,他喜欢的事物,都是清澈的;他结交的朋友,都是明净的。如果可以,他或许只愿坐卧林下,有三五知己,有诗酒流连;如果可以,他不愿被束缚在官场,受尽驱驰羁束之苦。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出身限制了他的人生,他无法选择与自己性情相符的生活。短暂的人生,他不得不走在那条被设定好的路上。

那些年,他在皇帝的身边,塞北江南,走了很远。

看上去极是风光,心中的无奈和悲苦只有自己知道。

他只有将满腹的心事赋予文字,于平仄之间安放。

其实,世间之人有几个完全属于自己呢?生于红尘,便是将自己交给了这个苍茫世界,只能任由岁月雕刻。即便是所谓的选择,到后来也往往会发现,不过是被选择。命运之说很荒诞,但我们又不得不相信,许多事冥冥中早已注定。

生如不系之舟,所谓泅渡,不过是漂泊。

漂着漂着,就漂出了红尘,萍踪无定。

对纳兰来说,人间几如荒原,不见古人,不见来者。只有他孑然的身影立在风里,一轮月,几杯酒,时光静默。所幸,他可以寄情于文字。很难想象,那些荒凉岁月,若无文字,他的悲伤,他的寥落,该寄放何处。

文字的确是奇妙的存在,诗词更是如此。

可作楼阁,收藏残年冷月;可作茅庐,安放画意诗情。

平平仄仄里面,尽是流水高山、细雨闲花。

悲伤欢喜,相聚别离,尽在其中。

纳兰容若,叶赫那拉氏,满洲正黄旗人。女真族跃马关山的豪情,在他身上几乎寻不着。他有的,是款款深情,是温润如玉。从小受汉族文化浸染的纳兰,更像个江南文士,举手投足间满是风雅。正因如此,他所结交的,大都是俊逸的江南才子,如顾贞观,如严绳孙,如朱彝尊。他所向往的,也是小桥流水间的逸致闲情。然而,实际上,他不得不在命运的轮盘里打转,怎么也转不出个山高水长。

他是真正的才子,惊才绝艳。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清透的心,并以此认知世界。

但世界给他的,却是满目荒凉。落于纸上,便是平仄间的惆怅。

曾经,一群志趣相投的好友,在渌水亭临风把盏,说不尽的快意。后来,人各天涯,音信杳然。忆起往事,他只能孤独落笔,是如下这般滋味: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螀人不语,有梦转愁无据。乱山千叠横江,忆君游倦何方。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清平乐·忆梁汾》

似乎,总是连绵的雨、萧瑟的风,伴他度过秋天的长夜。

秋凉酒冷,故人不在。小窗红烛,总是凄凉况味。

曾经,西窗剪烛,赌书泼茶。有个温婉的女子伴着他,对酌流年。那是他生命里最温暖最美好的日子。但是太短,她猝然离世,他肝肠寸断。在她之前,他是寂寞的;在她之后,他仍是寂寞的。伊人不在,人间再无良夜。他能做的,只有填词,寄托倾世的悲伤。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临江仙·寒柳》

夜深梦醒,独自的地老天荒。

西风瑟瑟,吹不散往事。可他,只能回忆。

她的嫣然巧笑,分明就在眼前,却又太遥远。

在纳兰的笔下,除了悲伤寂寞,也有塞北的壮阔苍凉,也有江南的翩然写意。比如这首《蝶恋花·出塞》,不见了儿女情长,他也可以大气地说一句:今古河山无定数。今古河山无定数。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幽怨从前何处诉。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江南,风物也好,人情也好,纳兰都喜欢。

那里,有山水画舫,有他的足迹,有他肝胆相照的朋友们。

在他笔下,江南是这副模样: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蘋洲。西风听彻采菱讴。沙岸有时双袖拥,画船何处一竿收。归来无语晚妆楼。——《浣溪沙》

清幽,快意,清朗,悠闲。

如果可以,他希望日子一直是这样的意味。

然而,真实的生活,并非如此。偶尔的诗酒快味,总是太短暂,更多的,是漫长无际的寥落。浊世里面,性情太过澄澈,往往会落得个凄凉下场。想必,后世那寂静的诗人选择在铁轨上结束生命,也是因为在与俗世的长久对峙后,终于从厌倦到了绝望。

纳兰词作现存三百余首,内容涉及爱情友谊、边塞江南、咏物咏史等方面,尽管数量不多,眼界也不算开阔,但是由于诗缘情而绮靡,纳兰又是个性情中人,因而他的词作尽出佳品。他的词以“真”取胜,词风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在清初词坛上独树一帜,词风格近李煜,有“清李后主”之称。

纳兰容若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康熙词坛三鼎足”,由于后世学者多认为康熙词坛为清代词坛最盛期,因此也常将他们称为“清词三大家”。

纳兰容若落拓不羁的性格和天生超逸脱俗的禀赋,加之才华出众、功名轻取的潇洒,与他出身豪门,钟鸣鼎食,入值宫禁,金阶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构成了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矛盾感受。加之爱妻早亡,后续难圆旧时梦,以及文学挚友的聚散,使他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惑与悲观。

对职业的厌倦、对富贵的轻看、对仕途的不屑,使得纳兰对凡能轻取的身外之物均无心一顾,但对苦苦求之而不能长久的爱情,对心与境合的自然和谐状态,却流连向往。很可惜,爱情与人生,他不但未得完满,事实上还恰好相反。

这世上,少有事事如意之人,亦少有处处如意之事。

很多时候,所谓如意,不过是恬淡之人的自我安慰。

或许,正因人生寥落,他的形单影只,才让人们愿意遥望和怜惜。

饮水词。

纳兰容若。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离我们很远,我们只能从这样的字眼中寻觅他。可是仔细一斟酌,穿过岁月尘埃,随着一袖西风,或者一弯明月,踏进那片天地,却清晰地看见,那个憔悴却清俊的身影,就伫立在那里,披着月光,忧郁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纸荒凉。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当你柔软的心被打开的那些瞬间,你总会被他的词句打动,就像秋夜逢着月光,寒冬逢着飞雪。人世间充满寂寞与荒凉,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其难言的苦楚,却又无处言说和寄托。而纳兰,有笔,有文字,生命中的悲喜便仿佛皆有了安身之处。

从他的词里,我们能感觉,三百多年前,这个深情的才子曾真实而纯粹地活着。他的词,一字一句,直达我们心底最柔软、最细腻的地方,恣肆地悲伤,快意地哀愁。这就是他,纳兰容若,一个将文字雕刻得无比精致,却又透着无边凉意的人。

盛世的庭院里,有他索寞的身影。风前月下,独自叹息。

有一怀的心绪,有满腹的才华,有道不尽的悲伤。

少有人,读得懂他的心事。莫问千秋万岁名

诗人说,喜欢你是寂静的。

寂静,是月色如莲,是时光不语。

或许,也是独自沉思时的天高云阔。

纳兰容若就在时光深处沉思着,寂静着。仿佛,尘世的喧嚣与纷扰皆与他无关;仿佛,遗世独立于山间云下,独自清欢。但实际上,他就在繁华中,在喧嚷不休的世界中,独饮秋风。

印象中,他永远是落寞惆怅的模样。

他的父亲,位高权重的纳兰明珠,显然不喜欢他这副模样。

尽管血脉相承,但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命特质。一个煊赫,一个寂静;一个苦心孤诣,为名利而争逐,一个心性淡泊,只愿纵情诗酒。因此,父亲希望纳兰做的事情和过的人生,恰好是纳兰最想逃避的。

关于纳兰的故事,还得从他的姓氏说起。从血缘上看,纳兰其实并非满族,而是属于蒙古土默特氏。后来,这支蒙古部族征服了满洲的那拉氏,从此改姓那拉。再后来,他们举族迁至叶赫河畔,即如今吉林省四平市铁东区叶赫满族镇附近,后人称其为叶赫那拉氏。

明代之初,满族的前身女真族,分为三大部:建州、海西、野人。叶赫部属于海西女真。那拉部族的首领金台什继兄之后成为贝勒。万历十六年(1588),他的妹妹孟古嫁给了努尔哈赤,生了皇子,即皇太极。由此可见,那拉氏与清朝皇族渊源不浅。不过,这样的关系,在野心与权力面前,可以说微不足道。

为了权力地位,父子成仇,兄弟反目,这样的悲剧历史上并不少见。玄武门清晨的刀光剑影,九子夺嫡的斑斑血迹,都不过是权力争斗的缩影。终究,人心不可测,声名权欲的诱惑,没有几个人能抵抗。因此,如纳兰这样明净清澈无心名利的人,才更让人钦佩。

万历四十七年(1619),为了统一女真各部,努尔哈赤率兵攻打叶赫部,其舅兄金台什战败后自焚不成,被其绞杀。金台什的儿子请降,后被授予三等副将,世袭佐领。他的次子尼雅哈以姑母为皇太极生母的名义,跟随顺治帝入主关内,之后屡立战功,被编入正黄旗。叶赫那拉氏从此成为“八旗”(正黄旗、正白旗、正红旗、正蓝旗、镶黄旗、镶白旗、镶红旗、镶蓝旗,分别统率满蒙汉民族的八支军队,合称八旗)之一,是为清朝八大贵族姓氏之一。尼雅哈,就是纳兰明珠的父亲。

这样的出身,纳兰不以为意,甚至很是厌恶。他更希望出身于寻常人家,做个闲散文人,饮酒填词,悠游天下。但他的父亲明珠,却以此出身为荣耀,事实上他也借此扶摇而上,成了朝廷重臣。

总是这样,有人钻营于利名,有人忘情于云水。

未必,澎湃激荡的才是人生。这世界,也需要几分淡净风雅。

纳兰出身高贵,却宁愿守着一分纯真,守着清风明月,至情至性地活着。如果可以,他愿意简单地生活,哪怕茅庐布衣,哪怕只剩文字为伴。他是大清帝国这条冰冷河流里一只轻快的船,从铁马秋风的塞北,到杏花春雨的江南,一直随心而走。只是,他还未走出那片喧嚣的大地,就已经沉落了,只剩一抹凄清,任后人探求和寻味。

纳兰明珠出生以后,因为是家庭中的次子,无法继承父亲的爵位和世职,但他拥有聪明的头脑、干练的作风和沉稳的性格。他必须凭着一股志气,在那个人情冷暖的官场,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说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那么,明珠就是那个一直准备着飞黄腾达的人。他渴望那样的机会,就像苍鹰渴望蓝天一样。

顺治时代,明珠是从大内侍卫开始的,这是他人生第一块基石。他就是从这么一个看似平凡的职位开始,一步一步走向了政治的顶峰。对政治,他就像天生嗜血的动物遇到鲜血一样。

而纳兰,也做过康熙皇帝的侍卫,倘若他热衷于政治,或许也会有不凡的作为。但恰恰相反,他不屑于政治,不屑于仕途。对那些几乎唾手可得的权力、地位,他有种味同嚼蜡的厌恶感。我们可以想象,纳兰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尽管血脉相连,尽管近在咫尺,却在性灵上、理想上,不啻隔着山岳。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属于名缰利锁,一个属于清风明月。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不知道明珠在面对这个只喜欢舞文弄墨,且时刻流露着伤感情绪的儿子时,作何感受。或许是因为明珠一生,在政治上用心太深,所以他的儿子纳兰容若就走了另一个极端,用情太深。当然,此为戏言。从帝王侍卫开始,明珠正在向着自己的政治理想矢志不移地攀爬着。其中的隐忍与黯淡,只有自己知道。

彼时,明珠所侍奉的顺治皇帝,也是个深情男子。可惜,他深爱着的董鄂氏红颜薄命。在这女子离去后,顺治皇帝因心痛而形销骨立,竟最终弃世而去。有人说他英年早逝,也有人说他遁入了空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用情太深的人,是不适合走仕途的。要知道,那是一条阴冷甚至血腥的路,往往尚未见鲜血,就已是尸横遍野了。纳兰厌恶仕途,除了心性澄澈,想必也是为此。虚与委蛇他学不会,钩心斗角他学不会。

他喜欢的就是以真实的自己,对话真实的世界。

手中有酒,心中有诗,窗前有月,自得几分快活。

自然,最好还有三五知己,把盏酬唱。

顺治时期,明珠从大内侍卫升迁到了銮仪卫治仪正,负责銮驾礼仪。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有了收获。在康熙朝,明珠青云直上,从内务府郎中到内务府总管,最后终于成了大清宰相。

北京西郊有一块石碑,上书“明珠及妻觉罗氏诰封碑”,据考证为康熙二十三年(1684)九月二十四日所立(是年纳兰三十岁)。碑文记载:明珠“初任云麾使,二任郎中,三任内务府总管,四任内弘文院学士,五任加一级,六任刑部尚书,七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经筵讲官,九任经筵讲官、兵部尚书,十任经筵讲官、兵部尚书、佐领,十一任经筵讲官、吏部尚书、佐领,十二任加一级,十三任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佐领、加一级,十四任今职”。

这里所说的“今职”,是指当时明珠的职位: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佐领、加一级,而后更赐三眼花翎。对明珠来说,或者对任何一个从最底端做起,一路风雨跋涉,终于抵达政治巅峰的人来说,这是一条艰险和苦涩的路。路上,有倾轧,有权谋,有性情的弃置,有生命的幻灭。但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因为政治二字,原本,就意味着冰冷和无情。

明珠这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纳兰的与众不同。

他的灵动清澈,他的恬淡深情,一目了然。

明珠的夫人,也就是纳兰的母亲,是阿济格的女儿。在顺治朝,明珠还只是个大内侍卫的时候,她就嫁给了他。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有多尔衮和多铎两个权势极盛的同母兄弟,他勇猛凶悍,战功卓著,被册封为英亲王,在最显赫的一字王之列,又授靖远大将军,平定过李自成。可惜他太过张扬,又毫无城府,摄政王多尔衮死后,他终于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落败,被收监赐死,革除宗籍,没收全部家产。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珠才有幸娶了亲王阿济格的女儿。

明珠是康熙朝的铁腕权相,他的夫人虽出身没落名门,但仍是无比强悍和乖戾。据说她妒性极强,甚至严禁任何侍女与明珠交谈,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次明珠偶然说起某个侍女眼睛很漂亮,次日清晨明珠就看到一个盘子,盘子里盛的正是那个侍女的一双眼睛。

纳兰容若,这个多愁善感的俊雅公子,就出生于这个家庭。

所幸,父亲的阴沉练达,母亲的强悍乖戾,都没有遗传到他身上。

他就像一片叶,在人间飘荡,寂静而深情。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悲歌泪暗零。须知秋叶春花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采桑子》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他看得极淡。

与之相比,他更喜欢风前月下,红袖添香。

只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往往悲剧居多。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世事,变幻不定,起落不休。

所有的繁华与绚丽,都有落幕的时候。

辉煌的大清帝国早已去远,曾经睥睨天下的王侯将相也已去远。如今,紫禁城依旧喧闹,但来来去去的只是寻常过客。往往是这样,再丰盛的岁月,去了也便从此沉寂,只剩残阳荒草。

但我们,仍要回到三百多年前的大地上,在那段恢宏的历史中,找寻他的身影。他是纳兰容若,与那个日渐强盛的时代格格不入,与满目的繁华亦是难以相容。他就像一阕小令,看似简短,却是含蓄隽永。

依稀可见,清军的战马一路奔驰,过了山海关。一个王朝被踩得粉碎,曾经君临四海的天子黯然回首,沉默着自缢而逝,了断了前尘旧事。新的王朝随之诞生,只剩下许多志气尚存的义士,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为那逝去的时代招魂。

依稀可见,大清铁骑南下江南,在朦胧的烟雨中,制造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这样的惨剧。金戈铁马之中,生命零落如尘。江山摇落,王朝更迭,随之发生的,往往是生灵涂炭。青史上只是简单地写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终于,尘埃落定,在一片叹息声中,属于大清王朝的历史,拉开了序幕。然后,紫禁城里,新臣旧宦各归其位。大明旧臣们的不屈风骨,渐渐被磨成了顺从。再后来,人们终于明白,马背上的民族未必治不得天下。事实上,满族君臣虽仍保留了勇武,但是在汉文化的熏陶下,有了情致,有了风雅。汉民族对所谓夷狄的偏见,渐渐没了声响。

大清王朝的顶端,爱新觉罗·福临端坐着,几分威严,几分儒雅。没有人能看出,他竟是个情种;也没有人能想到,九五之尊的他会英年早逝。此时,让他交付了所有痴情的董鄂氏尚未入宫,他倒也兢兢业业。

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日(1655年1月19日),明珠府里上下忙忙碌碌,张灯结彩,只为迎接一个生命的到来。他就是纳兰容若。他真的来了,在那座被无数人歆羡的宅院里降生。不论人间多么冷寂,他终究是来了。

来得寂静,像是一粒尘。

周围人们的欢笑,是整个世界的喧响。

此时的明珠,虽只是顺治帝身边的侍卫,但他向往着仕途的荣耀。只是,所有的抱负都还深藏心底。他向来如此,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而纳兰,与生俱来的高贵里面,更有着与生俱来的忧郁。当然,还有从未改变的清透和纯粹。

后来的岁月,他始终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在宽广的大海边,钻进一堆贝壳里面,把那些杂乱的贝壳理出头绪,整齐地排列起来,然后忙里偷闲地在海滩上写几个字,或者,把柔软的浪花捉住,放进某一个他喜欢的贝壳里。他永远这样纯真,用一颗纯净的心来体悟人情冷暖,用一双纯净的眼睛来欣赏花开月落。可他又是悲伤和凄凉的,那一生于他,有过无限的欢喜,有过绚烂的相逢,可是最多的还是寥落与哀愁。

外面的世界,飘着雪,匝地洁白。

这就是他生命的气质,不入俗流,不惹尘埃。

寒冬腊月,明珠府一片欢腾。这个初临尘世的小生命,是明珠的长子,必将受到无比的荣宠。在他降生后,明珠的仕途可谓平步青云。如果不出意外,未来的某天,这个孩子会如他父亲那样,成为万人仰视的人物。然而,后来的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他是纳兰,来自富贵之家,但并不以此为傲。事实上,如果可以,他宁愿守着一个可心女子,临风对月,烹茶写诗;如果可以,他宁愿做一介布衣,泛舟湖上,一蓑烟雨任平生。多年后,纳兰写了首《采桑子》,表达了自己对富贵显赫的不屑。他更喜欢,自由地活在人间,哪怕只有陋巷茅庐可以寄身,至少无拘无束。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我们无法选择出身,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命理想。做一棵草还是一束花,一滴水还是一颗尘,我们自会在心底有一种念想。只不过,经历了世事,人们往往会被生活打磨成自己并不喜欢的模样。真实的生活,毕竟不是斜风细雨,每个人都有人生要打理,都有考卷要作答。

终于,天真与澄澈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世故。

却又自我解嘲地说,只是选择了与生活握手言和。

当然,能够从始至终保持纯真的人,又往往不得不在孤寂生涯里独自行走,顶多有三两知己给予偶尔的心灵慰藉,却也仍在尘世茕茕孑立。

明珠给儿子取名成德。《易经》里有“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明珠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君子之道行事,他对纳兰是满怀期待的。后来在纳兰二十多岁的时候,康熙帝立第二子为皇太子,皇太子小名保成,为了避皇太子的名讳,纳兰改名性德。第二年,太子改名胤礽,纳兰又恢复了成德这个名字。不过,从此以后,人们便习惯了称他为纳兰性德。

纳兰还有一个好听的小名叫冬郎。

唐朝诗人韩偓小名冬郎,幼时极是聪慧,被誉为神童。韩偓的父亲与李商隐是故交,在李商隐离开京城时,朋友们为他设宴饯行,年仅十岁的韩偓即席赋诗,令在场所有人颇为惊叹。后来,忆起此事,李商隐仍对韩偓的才气欣赏不已,写了两首七绝寄给韩偓,其中一首是这样: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或许,纳兰明珠为儿子取冬郎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如韩偓那样年少成名,雏凤清于老凤声。后来,纳兰的好友顾贞观还曾拿冬郎这个名字打趣纳兰。不过,每每被问起这个名字的来历,纳兰总会说,只因生于腊月,所以小名叫冬郎。

此时,降生未久的纳兰,闪着一双透亮的眼睛,尚不知外面的世界,未来对他到底是苦还是甘,是福还是祸。他也不知道,生于这个深深庭院,到底是荣宠还是无奈。人生如梦,世事如冰,纳兰亦不例外。

来去之间,飘飘荡荡,不着痕迹。

但生命的痕迹,就在每个人的故事里。

曲曲折折,是我们走过的沧海桑田。

从来到去,他只有三十一载,却为这死寂的尘寰,留下一个凄美的形象,在西风里,在明月下,形影相吊。深爱着的女子,一个个被命运之神从他身边无情地带走了。他的心中拥有一切的美好,却仿佛只有影子陪伴着自己。他拥有无数人渴望的出身,却仿佛只是一颗静默的尘埃。他是从坚硬的大清帝国的缝隙里长出来的野草,春秋短暂,人世匆忙。但那情怀,却永远被人们惦念。

周岁的纳兰,在一场似是而非的游戏中,进行了一次命运的选择。那种叫作抓周的游戏,似乎很无聊,但就是这么一种游戏,却预示了纳兰的一生。他的眸子清澈而透亮。在诸多物品中,他一手抓起珠钗,一手抓起毛笔,对其他物品视而不见。这就是他的选择。

仅是周岁的纳兰,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了最明白的选择。他的生命,属于文字,属于深情。后来的三十年,他为之倾尽了所有。他的人生就是如此,简单而生动,美丽而哀伤。也许,他来到尘世,就是为了那两样东西,他必须为此毫无保留地付出。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直到生命的终点,无怨无悔。

值得一提的是,按农历算,纳兰出生的这一年(顺治十一年),在大清帝国,还有一个人出生,他叫爱新觉罗·玄烨,即康熙大帝。

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命,一个如太阳般灼热,一个如月亮般凄清;一个恢宏而煊赫,振臂一呼威震四海;一个悲伤而安静,一支笔写万世悲愁。两个男人,两种至高的境界,这一年的人间,很不寻常。实际上,这一年也很寻常。只是沧海桑田的一页,掀过去就再也回不来。

只是那个人,那个精灵一样来到尘世的孩子,将走上一条让人揪心的路,我们必须把目光锁定在属于他的那一页,哪怕那里很悲凉,哪怕只看到他的一个背影,在秋风中落寞。

有人说,喜欢生命本来的模样。

我想,这本来的模样,也就是未经世事,不沾尘埃。

让人赞叹的是,多年以后,纳兰仍保留着最初的素净清澈。

其实,那就是生命本来的模样。白衣胜雪少年

人生,可说是从零开始,日渐丰盛。

亦可以说,人生是从完满开始,慢慢归零。

入了红尘,便是入了异乡。经过道路,亦被道路经过;流连风景,亦被风景流连。就这样,走走停停,有了平上去入,有了悲欢离合。于是,因为不同的际遇,生命有了不同的质感和体悟。不管怎样,实际的情况是,人越丰盛,反而越接近于平淡。

现在,纳兰来到了世间。至少在此时,喧嚣与惨淡,挣扎与彷徨,都与他无关。他有个体面的出身,不管后来他如何看待这出身,至少人们对此无比羡慕。他的身上系着父亲的期望,志存高远的明珠希望自己的长子能够登科拜相,成为万人瞩目的人物。

那年,二十出头的纳兰明珠,还仅仅是个侍卫,不声不响,勤勤恳恳。他心中的抱负却在那个看似卑微的职位上暗自生长着。多年后,纳兰也曾以同样的身份,跟随在帝王身边。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眼中闪过的多是落寞与无奈。扈从天子,对寻常人来说,当然是无上荣光的事情。然而,于纳兰,却是樊笼。其实,他只愿做个文人,散淡而自在。

生命各有气象,一点勉强不得。

山有山的崔嵬,水有水的清浅,云有云的悠然。

遗憾的是,大部分人被生活塑造成了远离本心的模样。

那时候,顾贞观、朱彝尊、严绳孙、姜宸英等才子正值华年。江南云水之间,他们身为布衣,却独得清闲。扁舟渔火,清茗晚照,那是属于文人的清欢滋味。

从世俗定义来看,纳兰是幸运的。除了高贵的出身,上天还给了他无可比拟的天资。他聪颖灵慧,像个精灵。小小年岁,他已通晓诗文,在当时的京城有着“贵族神童”的美誉。

星月少年时,谁都有这样的时节。云下的日子,暖风习习,细雨纷纷,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恣意地贪玩,无须理会世事纷扰。就好像,这样的年月没有尽头。后来才发现,那样的年岁只是刹那,不知不觉,我们已走出了芳菲绚烂年华。就连年少轻狂,也匆忙地变成了回忆。事实上,整个人生,何尝不是转瞬间的异乡来去?

纳兰的童年,是在无比的呵护和无数的赞誉中度过的。他长得秀气,加之天资聪颖,可谓人见人爱。明珠对他寄予了厚望,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他开始了文化启蒙。自然地,他所接受的,都是儒家文化的熏陶。

在明珠府邸,亭台楼阁、水榭汀兰边,总有纳兰的身影,捧着书卷,爱不释手。与书有缘,与文字有缘,无论幸与不幸,都是避不开的。他喜欢读书,喜欢在文字中游走,就像周岁时那次抓周的结果,文字于他,是终身的伴侣。

有了文字,他的世界方能在凄凉之中,独留几分安然。

有了文字,他才是我们熟悉的纳兰容若。

清朝入关以后,那些骁勇剽悍的八旗子弟,渐渐触摸到了汉人文化中的柔美,于是将刀剑入库,将粗犷的大手伸向了中原文化。这世界,人们在不断融合的同时,文化也在潜移默化中完成着融合。而纳兰,将在这样的文化融合中,完成生命的嬗变,从一个八旗贵公子变成真正的浊世才子。

他在明珠府里渐渐成长。只是,不经意间,长出了忧郁。看上去,他不是富贵公子,而更像个江南书生。他的变化,明珠已有察觉。眉宇间那几分忧郁,越来越明显。当他独自立在庭院中仰望明月苦思冥想时,当他面对满地落花眼神哀戚时,明珠不免忧心。这不是铁血满洲人后代该有的模样。明珠的一生,历经风浪浮沉,走到了权力的顶峰。所以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是纵横于朝廷的磅礴模样,而不是寂静感伤,沉湎于风花雪月。

然而,纳兰不是为荣耀而来,不是为功名利禄而来。来到人间,他只如一朵青莲,独自绽放,独自凋零。他的人生,注定要在悲伤中度过。若非如此,今时的我们,就不会因他的词句暗自伤神。

按照满洲人的习俗,男孩到了四五岁就要开始学习骑射。尽管大清王朝日渐承平,汉文化也在满族人的血液里生根发芽,但清朝贵族并未忘本,他们时刻提醒自己,要让后辈具备驰骋疆场的血性和能力。

四五岁的时候,纳兰也开始学习骑射了。最初,明珠希望他通过骑射练习变得勇武和果敢。后来,明珠更是希望,骑射学习能够渐渐磨掉纳兰的忧郁。只是,纳兰的忧郁和伤感是骨子里的,纵然可以弯弓射雕,回归寂静的时候,他仍会莫名心伤。

还好,纳兰喜欢骑射。终究,此时的他只是个孩子,轻灵而跳脱。事实上,他比其他孩子还要刻苦。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他从来都是个唯美主义者,无论做什么,都不许有瑕疵。

当然,彼时的纳兰,也许真的想过,在人群中出类拔萃,在未来某天策马疆场,建功立业。倘若是那样,或许他就不会早逝,生命会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但这世界,便少了个风雅的才子,我们也就没了探寻他的理由。

纳兰七岁的时候,明珠邀请了一些王公贵族以及小公子、小贝勒到明府花园,为的是试试这些后辈的骑射功夫。纳兰在同辈中最是出众,出手便射中了红心,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康熙十二年(1673),时任兵部尚书的纳兰明珠,在京城正南二十里的晾鹰台组织过阅兵大典和围猎训练。当时,纳兰也列席在八旗战士的阵营里。在几千名八旗战士中间,他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似乎回到了当年祖辈跃马关山的情境中。那时候,他的脸上没有忧郁,有的是慷慨激昂,有的是气冲霄汉的豪情。

但这情绪很短暂,过去之后,他仍是那个静默的纳兰。

月下的人间,心事没个着落。那是他寂寥的身影。

那日,纳兰看到了康熙皇帝。十九岁的天子,端坐于晾鹰台之上,威武庄严,俯视一切。纳兰定然被那样的王者之气震撼过,那是他永远都不会有的气质。但他,却在另一片天地,以轻灵凄婉笔意,写下了几百首令人黯然的词。对喜欢他的人们来说,他何尝不是另一种王者。王国维称赞他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并非谬赞。他是这样,柔也柔得透彻,悲也悲得尽情。

相比于骑射,纳兰更喜欢的还是诗文。很显然,后者才是他的灵魂。韩偓少有才名,被李商隐称赞“十岁裁诗走马成”。纳兰与之相比亦不逊色。据记载,纳兰最早的诗也是作于十岁那年。康熙三年(1664)元宵节,发生了月食(月蚀),纳兰以诗记录了当时情景,题为《上元月蚀》:夹道香尘拥狭斜,金波无影暗千家。姮娥应是羞分镜,故倩轻云掩素华。

诗的大概意思是:元宵之夜,没能等来月满倾城,想必是嫦娥害了羞,不肯移开镜子露出脸庞,还特意遮掩了一层轻柔的云彩。十岁的纳兰,对诗歌格律已是熟稔于心了。当日,他还写了另一首《上元即事》,极言灯火璀璨,其中不乏典故:翠毦银鞍南陌回,凤城箫鼓殷如雷。分明太乙峰头过,一片金莲火里开。

聪慧的纳兰,的确是配得上神童二字。

同时也可以看出,明珠对他的教育颇费心力。

很显然,纳兰与印象中的八旗子弟很是不同。没有懒散骄矜,只有勤奋俊雅。古今都说,豪门子弟多纨绔,他却恰恰相反,长成了温文尔雅、才学兼备的模样。

当一个人从小就习惯了用诗歌来表达情感,描述生活,他可能也会让自己的未来变成一首诗,不论韵脚是什么,总之会是一首诗。纳兰即是如此。他的人生,一如他的诗,满是凄切之意。

需要指出的是,纳兰的文集中有一首《梅梢雪·元夜月蚀》:星毬映彻,一痕微褪梅梢雪。紫姑待话经年别,窃药心灰,慵把菱花揭。踏歌才起清钲歇。扇纨仍似秋期洁。天公毕竟风流绝,教看蛾眉,特放些时缺。

很多人认为,这首词也是纳兰十岁那年元宵节所写。不过,品其意境,明显比前面两首诗高明许多,已是非常成熟的词作。纳兰虽聪慧,以十岁的年纪,要作出这样的诗词,恐怕也是很难。更何况,明珠对他寄予厚望,想必不允许他在年少之时便沾染被人们视作艳科小道的词。而诗则不同,写诗历来被视为文人立言的正途。其实,康熙二十一年(1682)元宵之夜,京城再次发生月食,这首词当作于那时。

现在,纳兰还在明珠府里成长着。

他的手中,时常捧着一卷书。春天有花,秋天有月。

情怀与气质,都在清朗的日子里渐渐长成。世事凌乱

一个神童,一个贵族公子,一个绝世的词人。

纳兰正在向我们走来,青春年少,透着几分俊逸。

少年时节的他,可谓处处如意,在一片赞誉声中,犹如被群星簇拥着的月,文采和骑射,他都不逊于他人。少有人发现,他的多愁善感也在随着年岁渐渐丰盈。他在走向属于自己的世界。后来,人们发现,他短暂的人生可以用命途多舛来形容。

那些年,大清王朝并非风平浪静,也发生了不少事。清朝统治者入关统一全国后,为了笼络和网罗知识分子,顺治元年(1644)宣布沿袭明朝惯例,按期开科取士。顺治二年(1645)在北方数省举行乡试,录取了清朝首批举人;顺治三年(1646)在北京举行会试,录取了开国的首批进士;顺治四年(1647)又加行会试,多取江南文士。顺治朝十八年,共开八科,录取进士三千多人。

不过,令顺治帝头痛的是,科举考场案时有发生。闹得最厉害的,是顺治十四年(1657)的丁酉科场案。此案因考官纳贿而起,株连人数之多,对全国震动之巨,在清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实属罕见。

明朝对科场案一般处理较轻。处理最重的要算嘉靖朝的翟汝孝兄弟关节案,也不过是考官杖责、贬官,应试者废黜。而清初顺治十四年丁酉科场案的处理,皇帝大开杀戒,不但受贿的考官和行贿的考生立即处死,还株连亲属,父母妻子全遭流放,惩处异常严厉,酿成了有科举以来空前的惨剧。

首先案发的是顺天科场案。顺天乡试行贿作弊,在明末久已成风,入清后更为公开。因为主考官李振邺、张我朴等公开接受给事中陆贻吉、博士蔡元禧、进士项绍芳的请托和贿赂,京官三品以上的子弟尽数录取。

发榜后,众人不服,议论纷纷。给事中任克溥奏参,称中式举人陆其贤用银三千两贿赂考官,所以得中。顺治帝闻奏大怒,立即令都察院会审。结果审出同考官李振邺、张我朴等人受贿属实。于是,顺治帝下旨,将李振邺、张我朴、蔡元禧、陆贻吉、项绍芳、田耜、邬作霖等七人立斩,抄没家产,父母、兄弟、妻子流徙尚阳堡。

然而,考场舞弊之事并未因此停歇。

功名二字,与荣华富贵太近,总有人为之冒险。

半年以后,江南乡试又出乱子。这次江南乡试,正考官为翰林院侍讲严州人方猷,副考官为翰林院检讨杭州钱开宗。放榜以后,取中举人一百二十名,虽然得中的多是江南名士,但取中的举人里,不少是贿赂考官而取得的。所以两江的议论哗然,发榜时就有些落第考生拦住考官怒骂。

先是,有人奏参江南主考官方猷弊窦多端,以联宗的缘故,取中少詹事方拱乾之子方章钺为举人;其后,御史上官铉又奏参江南同考官龚勋出考场后被考生羞辱,事情可疑。顺治帝怒不可遏,将主考官方猷、钱开宗和十八名同考官全部革职,令刑部派遣差役将主考、同考以及中式举人方章钺等迅速押解来京,严行审讯。

结果,方猷、钱开宗被正法,妻子、家产籍没入官。同考官十八人,除已死之卢铸鼎外,全部处绞刑。举人方章钺等八人,各责四十板,家产籍没入官,父母、兄弟、妻子流徙宁古塔。审理此案的刑部尚书、侍郎等也因“谳狱疏忽”,分别受到了处分。

顺治十五年(1658)二月,顺治帝在中南海瀛台,又亲试该科江南考中的正副榜举子。考试时考场由护军营的军校持刀监视,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不像考场,倒像刑场。皇帝以春雨诗五十韵命题,结果,只有吴珂鸣三试皆优,文列第一,当了解元,准许参加当年殿试。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科考大案中,吴兆骞交了白卷。吴兆骞,字汉槎,号季子,江南名士。少有才名,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有“江左三凤凰”之称。此番皇帝亲试,他只字未写,于是舆论大哗,有人说他惊魂未定,吓得提笔忘字了;有人说他恃才傲物,故意卖弄。其实是吴兆骞看到当时考场如同刑场的景象,感慨万端,把笔一扔,说:“焉有吴兆骞而以一举人行贿者乎?”语气和态度甚是清高。

结果,吴兆骞被发配到了宁古塔,二十余年后才被放归。临行时,京中好友顾贞观、徐乾学、吴梅村等人都来为他送行。吴梅村还作了一首长诗《悲歌赠吴季子》送他上路。在宁古塔期间,吴兆骞写了许多悲愤慷慨的诗歌和感人泪下的书信,后来编成了《归来草堂尺牍》和《秋笳集》,流行于士林。

顾贞观,纳兰最好的朋友;徐乾学,纳兰的老师。

那年,吴兆骞被遣宁古塔,纳兰才五岁。

他不知道,未来某天,自己会与那些比他年长许多的江南名士成为好友;他不知道,自己将会以知己之名,费尽心力,将那个江南才子从塞北苦寒之地救回。当然,人们也不知道,这个出生和成长于明珠府的贵族公子,会和那些布衣文人倾心相交,为了解救朋友的朋友而不遗余力。

但这就是他,一个情字贯穿一生的纳兰容若。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他是真正的性情中人。

顺治十八年(1661)正月,清世祖顺治帝驾崩。同样是性情中人,皇位于他或许还比不上红颜的倾城一笑。于是,董鄂氏离世未久,他也遁出了红尘。

不久,爱新觉罗·玄烨即位,是为清圣祖,以内大臣鳌拜等四人为辅政大臣。二月,罢十三衙门,复设内务府。明珠改任内务府郎中。

康熙皇帝,此时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但就是这个少年天子,将成为名震今古的帝王,被称为“千古一帝”,与汉武帝、唐太宗等彪炳千秋的皇帝齐名。

自秦始皇以来,我国历史上有过四百多位皇帝,庸碌无为的不胜枚举,但也有不少皇帝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以其雄才大略,还大地以安宁,给苍生以安稳。康熙帝就是其中之一。无疑,他是伟大的,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少有人与之匹敌。在位六十一年,大清王朝逐渐走向强盛,到最后可谓河清海晏。

电视剧《康熙王朝》的主题曲甚是豪迈,歌词这样写道:“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日月旋转,世事浮沉。

许多人千古垂名,许多人永远沉寂。

垂名的固然说得上伟大,沉寂的也未必卑微。

生于尘世,最重要的,是活得月白风清,无怨无悔。

康熙帝开始君临天下的时候,与之年纪相仿的纳兰还在明珠府里苦读诗书。在人们眼中,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公子。而令他心动的,却不是豪奢富贵,而是书中字里行间蕴含着的恬淡和清静。自然地,还有窗前的月和天边的云。

夏天,奏销案发生。清入关后,在江南地区实行了比明代更为严厉的催科。经征之官皆以十分为考成,不足额者要被参罚。但江南缙绅豪强依然凭借昔日的权势交通官府,贿买书吏,隐混和拖欠钱粮,致使积逋常达数十万。而在政治上他们也还未完全忘怀朱明王朝。清政府为了裁抑缙绅特权和压服江南地主,便借口抗粮,制造了奏销案。

根据江宁巡抚朱国治的造册上报,清廷将欠粮者,不问是否大僚,亦不分欠数多寡,在籍绅衿按名黜革,秀才、举人、进士,凡钱粮未完者,皆被革去功名出身;现任官概行降两级调用,计黜降万余人。其中不少人被逮捕,械送刑部议处。吴梅村、徐乾学、徐元文、韩炎等江南缙绅著名人物几乎全部被罗织在内。直至三藩叛乱时,为了争取江南地主的支持,清廷才放松禁令,允许在奏销案中被黜降的官绅士子分别纳银开复。以后清廷讳言此事,官书绝不记载。奏销案中,后来纳兰的好友秦松龄被削籍。

七月,哭庙案结。事情的原委是:顺治驾崩,哀诏于二月一日下达吴县,府衙设灵举哀痛哭三日。江苏吴县县令任维初,私取公粮三千余石,又逮捕交不出补仓粮的老百姓。以金圣叹为首的几个秀才,因同情农民的遭遇,写了“揭帖”到哭灵场所控告县官,金圣叹将矛头指向包庇部下的巡抚朱国治。事件的结果是,金圣叹在内的十八人被判死罪。

金圣叹,名采,字若采。明末清初苏州吴县人,著名的文学家、文学批评家。其主要成就在于文学批评,对《水浒传》《西厢记》《左传》等书及杜甫诸家唐诗都有评点。他乩降才女叶小鸾,写下动人篇章,成为江南士人佳话,亦为曹雪芹构思和创作《红楼梦》的素材之一。

康熙二年(1663),曹玺(曹寅父亲)任江宁织造;康熙六年(1667)七月,康熙帝亲政,九月命纂修《世祖章皇帝实录》,以明珠等为副总裁;康熙七年(1668)夏,京师大水,百姓死伤甚众;康熙八年(1669),辅政大臣鳌拜被擒,因其战功赫赫,免死禁锢终身。

这些事,纳兰或许并不知晓,或许略有耳闻。反正,世事凌乱,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平静的表面下,往往藏着暗流,甚至是生死交换。而他最不愿面对的,正是纷扰与争斗。但是很不幸,他被裹挟着,进入了那段历史。

只有走入真正的生活,我们才能知道,何为世事多风雨。

现在,纳兰还是个少年,诗书为伴,白衣胜雪。

只有此时,他的人生是风轻云淡的。生命的气质

世事如霜,人生如梦。

如此感慨的人,定是有故事的。

年轻时,我们轻狂放纵,谈笑风生,就仿佛这世界始于明媚,终于安稳。多年以后,见过了山重水复,经历了恩怨是非,终于明白,世界和人生,并非总是平坦和安详。事实上,暗夜常有,风雨常有,苦楚常有。

但我们,终是活在梦里。一梦浮生,万里风尘。

仔细想想,不过是从寂静到寂静。《红楼梦》第五回,曲词的收尾《飞鸟各投林》是这样的:“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功名富贵,爱恨情仇,不过是幻梦。

只是,少有人看清,从这梦里走出,飘然于尘外。

芸芸众生,注定要为所谓的前程而奔走。梦醒时分,已是沉沉暮色,垂老于夕阳下,蓦然回首才发现,所有的追索寻觅,都抵不上溪头的一轮明月。但还是要对着万丈红尘,道一句不怨不悔。毕竟,走过的就是人生,阴晴悲喜都是自己的。

世间之人,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的方向。有的人求取功名,渴望锦衣华服、良田广厦;有的人只要安闲,但能临山近水,便觉欢喜。都是生活,没有对错可言。重要的是,老去之时,是否能欣喜和欣慰于最初的选择。

纳兰明珠是热衷于功名的。为此,他能够隐忍,能够矢志不移地坚持,即使是做个侍卫,也是一丝不苟。纳兰出生后的那些年,明珠可谓官运亨通。可以说,纳兰是父亲的福星。

康熙三年(1664),明珠升为内务府总管,“掌内务政令,供御诸职,靡所不综”,成为管理宫廷事务的最高长官。当年,顺治在入关后建立了十三个为自己和紫禁城服务的衙门,就是内务府的前身。康熙初年,这十三个衙门整合为内务府,官称“总管内务府衙门”。

老北京民谣有词:“房新树小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也就是说,北京城里,若是出现一户新房,院里树是新栽,屋内画是新画,那么屋主定是内务府的官。只因,内务府的官职都是肥差。明珠升任内务府总管大臣,足见康熙帝开始倚重于他。对他来说,春风得意的日子已经来临。

康熙五年(1666),明珠任内弘文院学士,开始参与国政;康熙七年(1668),明珠奉命与工部尚书马尔赛调查淮扬水患,查明清口为淮河、黄河交汇处,并商议修复白驹场的旧闸口,凿开黄河北岸河道引流,不久后明珠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康熙八年(1669),明珠加封都察院左都御史;康熙十年(1671)二月,担任经筵讲官,十一月改任兵部尚书。

这样迅速的升迁,正是明珠梦寐以求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他在政治之旅的理想。作为朝廷股肱之臣,他也的确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在满汉政治、经济、文化交融与变革的历史形势下,无论是协助康熙清除鳌拜、平定三藩,还是出谋划策抗击沙俄、收复台湾、平定噶尔丹、治理黄河,明珠都可谓厥功至伟。

此外明珠还以总纂官之职参与编修《清太祖实录》《清太宗实录》《三朝圣训》《政治典训》《平定三逆方略》《大清会典》《大清一统志》《明史》等重要皇家典籍,其中《大清会典》属清朝康熙以前各项政治制度的集大成之作,是研究清史的宝贵资料。

人最重要的是,处低而不自贱,居高而不自傲。

须知,低有低的宽广,高有高的险峻。

然而,面对高低起落,人往往难以自持。显赫如明珠亦不例外。他从一名普通侍卫,逐渐升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傅,入阁十三年,权倾朝野。却也因为位高权重,忘了权臣倾覆的前车之鉴。后来那些年,结党营私、贪污纳贿、卖官鬻爵的事情多有沾染。

康熙二十六年(1687),直隶巡抚于成龙向康熙帝密奏:“官已被明珠和余国柱卖完。”康熙帝问高士奇:“为何无人参劾?”高士奇回答:“人谁不怕死?”可见彼时明珠之权势和气焰。然而,对康熙帝来说,他仅是一颗棋子。一纸罢免书,就能让他所有的荣耀和威风化为乌有。他被罢黜大学士之职,后来虽随康熙西征噶尔丹,却再未得到重用,于康熙四十七年(1708)凄凉病故。

是非恩怨,盛衰荣辱,皆是过眼烟云。

只是,身在其中的时候,我们往往迷惘。

不知道,后来那些年,回顾自己生平所历之起落浮沉,明珠有过怎样的感慨。可以肯定的是,当他在朝廷炙手可热的时候,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如他那般,显赫朝野,傲视群臣。无论如何,他不允许儿子人生平淡。对所有醉心名利的人来说,平淡或是寂静,便是虚度了人生。

偏偏,纳兰就是这样的。

生而为人,不图富贵,不慕荣华。

若可以,他只愿,闲散度日,流连于诗酒田园。

父亲为他精心设计好的那条路,纵是鲜花遍地,纵是灯火璀璨,他终是走不来的。多年后,纳兰在好友张见阳山居小住,写了首《菩萨蛮》相赠:车尘马迹纷如织,羡君筑处真幽僻。柿叶一林红,萧萧四面风。功名应看镜,明月秋河影。安得此山间,与君高卧闲。

车马喧嚣,功名束缚,都让他厌倦。

他想要的,是竹巷茅庐,是山间林下。

纳兰还写过一首《南乡子·秋莫村居》,全词以轻灵浑朴的笔调描绘出村野田园的风光情趣,读之犹如欣赏一幅优美安详、恬淡静谧的水墨山水画。其中洋溢着他陶然欣喜的情致,这在纳兰词中是少见的。毕竟,印象中的他,总是落寞感伤的。却也由此可知,什么样的生活,是可以让这感伤的才子心生欢喜的。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试上小楼极目望,高低,一片烟笼十里陂。吠犬杂鸣鸡,灯火荧荧归路迷。乍逐横山时近远,东西,家在寒林独掩扉。——《南乡子·秋莫村居》

或许,明月空山,清泉石上,是他心仪的景致。

于他,柴扉小径,犬吠鸡鸣,都要比身陷繁华来得自在。

人们说,纳兰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在他离世多年以后,和珅进呈《红楼梦》,乾隆读后即说:“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除了家族命运相似,贾宝玉和纳兰的性情志趣也的确很相近。

贾宝玉是贾氏家族寄予重望的继承人,但他的思想性格却促使他背叛了他的家庭。他性格单纯,情趣高致,可谓清淡如水。他憎恶自己出身的家庭,爱慕和亲近那些与他品性相近气味相投的、出身寒素和地位微贱的人物。这实质上就是对自己出身的贵族阶级的否定。纳兰亦是如此,虽出身高贵,却更愿意结交性情落拓、风姿翩然的贫寒文士。

贾宝玉极力抗拒封建主义为他安排的传统的生活道路。对封建士子的最高理想功名利禄、封妻荫子,十分厌恶,全然否定。他只企求过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生活。与功名桎梏相比,他更愿意在大观园斗草簪花、浅吟低唱的日子。纳兰的少年生活,不似宝玉那样倚红偎翠,在莺莺燕燕之间周旋,但他也如宝玉,厌恶被安排的生活。

高鹗续写《红楼梦》后四十回,末回写道:“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不管安排宝玉以遁入空门为结局是否妥当,反正我们知道,在喧闹的繁华里,他过得不快乐。兴许,一领斗篷,一双赤脚,以身躯丈量大地,倒是更踏实。

宝玉的悲苦,也便是纳兰的悲苦。

纳兰即便没有早逝,大概也不会出家。但他,定然想远离尘嚣是非。

生命各有气质。多数人渴望如大江浩荡。

却也有人,只愿做山涧清流。

幽雅而清澈。卷二人生若如初见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画堂春》或许,假如纳兰不是生于富贵人家,只是个平凡男子,便可与那心爱的女子倾心地相爱,守着一间茅屋,清茶淡饭也好,布衣荆钗也好,总是踏实和温暖的。但倘若事事如假设般如意,生活也就不是生活了。青梅竹马往事

世间最美的事物莫过于情感。

而情感,又偏偏难以捉摸,亦难以预料。

就像,花与露,云和月,仿佛永远相拥,却又总是分离。

情这东西,让人生死相许,也让人肝肠寸断。是花,美得让人窒息;是药,苦得让人心疼。而有时候,情如毒,越是情深,中毒越深。不管怎样,深情的人愿意让自己陷在这个字眼里,宁愿心痛,也要在痛楚无比的心内,生出一朵莲花,祭奠曾经。

倘若少了这个“情”字,倘若少了与情有关的那些事,这世界几乎是荒芜和无味的。有了情感,有了爱恨纠葛,有了聚散离合,世界才是有温度、有情味的世界。自然,情之一字,有甘甜就有苦涩,有欢喜便有哀愁。尽管如此,情动的时候,人们还是愿意决然投身而入,就像飞蛾扑火。

无疑,纳兰是个深情之人。对朋友,对所爱之人,他都会倾情付出。因他始终纯真,所以对待情感亦是清澈如水,不含半分尘垢。只是,在他的故事里,从未有过圆满。世间少有圆满之事,感情的事更是如此。

往往是,一片情深义重,只换得花谢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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