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7 23:14:19

点击下载

作者:(美)维多利亚·雷德尔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我们!

我们!试读:

201

3

年3月下旬

1

淡然

暮春三月的一天,人们都在享受着空气中泥土的清香,安娜拿到了最新的检查结果。安娜已经很坦然了——事实上她也曾几经努力,希望有奇迹发生,但现在,她只是说:“就这样吧。”海星

安娜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起居室的,她坐在沙发上,她的老朋友们——海伦、茗、卡洛琳、莫莉全都来了。她们怎么会来?谁告诉她们的?她已经把海伦每天的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当然,可能不是海伦,是她的某个孩子透露的。其实,她想错了,是茗通知了大家。她曾和茗谈起过,从复发到临终医院,一切的一切,她都告诉了茗。最后,她没有给茗任何插话的机会,只是说:“你替我和大家说吧。”“我马上来。我们大家当然都会来。”当时她听到茗这么说时,她曾哽咽着说:“不要。”

现在她们都在,她儿时的闺蜜们。能在自己的拱顶起居室里和她们相聚,这种感觉真好。卡洛琳正用她惯常的语气讲着埃利斯,她那位总是麻烦不断的姐姐的故事,她的语气虽然无奈,但听不出挖苦或是自嘲的味道,相反,她总是能用欢快有趣的语言讲述不开心的事情。

她们来看她得花多大力气呀!安娜知道,她们分别从大巴灵顿、曼哈顿、阿灵顿、拉奇蒙特驱车赶来,这一切真是难以想象。离开需要打理的家就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而她们还要一次次地从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打开的手袋里翻出钱包,去应付那些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收费站、那些加油站。还不仅仅是这些!她感觉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一个永不停歇的世界,那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一种消失的语言。虽然她曾经熟悉,但现在的她已然无法处理,无法驾驭。“大点声儿。”正在厨房熬汤的茗喊道,“我可不想漏掉你们说的话。”

安娜也在努力跟上故事的节奏。或者说,大部分时间是这样。她和她们一起笑着。海伦一如既往地大笑、欢叫。莫莉还是默默地一边笑着,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花。卡洛琳在眉飞色舞地高声谈笑,时不时突然挥舞一下双手,感觉像是要把空气撕成碎片。

她们笑着,她们五个在一起笑着,甚至对于一些不好笑的事儿,她们也在努力笑着。

真是难以言表,为什么直到现在,只要她们在一起,仿佛都不再是成年女性,而都变回了花季少女。安娜看着她们三个,听着茗在厨房里带着颤音的笑声——她仿佛看到了茗那丝毫不见发福的少女般小巧的身影,此时她脑海里的茗,还留着一头乌黑闪亮的及腰长发,垂垂的,像一块幕布。她脑海里的茗,根本就不是那个每隔六个星期就要去发廊请专业理发师精心地把花白头发修剪出层次的茗。“你是不是累了,安娜?”海伦一边按摩着她的脚和腿,一边问道。

她的目光沿着自己的身体落在了海伦放在她小腿上的粗粗的手指上。她曾健美的小腿,现在已经没有肌肉了。她一直开海伦的玩笑,说她那不是画家的手,而是码头工人的手。画家的手指要像乔治亚·欧·姬芙的手指那样优雅又细长。但是,海伦的手让人感觉是那么的舒服,被她抚触真好。海伦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渴望抚触,事实上还真是这样。等海伦的手慢下来时,她把自己的腿放到了海伦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擦着。“我会照顾你的。”海伦说。海伦总是在她需要时出现,并帮她解决问题。海伦,四十年前就答应过要做安娜最好的朋友,而且她从来都没有食言。她伸出双腿,轻触海伦的双手。

莫莉向前探了探身子,把手肘放到了她的膝盖上。这就表示莫莉在倾听。她倾听的时候,全身的肌肉,甚至整个身体都全神贯注。不出安娜所料,莫莉抬起了头,向卡洛琳扬起了嵌着梨窝儿的下巴。

安娜已经好几天没到起居室来了。这里她想看的东西太多了。在那儿,每一面墙上,都挂着艺术品,有些是她自己买的,有些是别人送的。在那儿,桌子上的蓝色玻璃缸里,收藏着来自雷耶斯岬的海星。在那儿,在墙上,悬挂着她在伯文斯镇淘来的用废金属做成的雕塑。在那儿,架子上的梅森罐儿里,簇拥着美丽的红雀羽毛。这些是她花了多少心思和时光收集安置的啊。这一切构成了美妙的静态画面,她是如何做到这些的?所有的忙碌,所有的辛劳,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

安娜闭上了眼睛,聆听。朋友们语音中的百转千回、轻快旋律,她都是那么的熟悉。甚至连卡洛琳何时会为找到更精确词语不得不做的停顿,她都了然于心。为什么此刻她会如此的宁静,她无法解释。她甚至从未想过。这宁静,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她再也不需要抗争了。老友

六年级结束时,她们的小团体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起因是某个下午的某个玩笑,但她们都喜欢这个名字。有一种长长久久的味道。老友,仿佛在宣示,即便不久的将来,比如马上到来的七年级或是高中时代,还会有其他人走进她们的生命,还会有其他人带来新奇和喜悦,甚至成为一生的朋友,但是,任何人都不是老友的一分子。他们没有和她们一起用蜡笔绘制同样的T恤,没有经历这正式的宣誓仪式,没有和她们一起欢呼庆祝。她们喜欢老友这个名字,有种摇滚乐队的感觉,或是一套神秘丛书的感觉。五位少女一致认为,这就是专属于她们的真实,直到永远。秘密

几天前,她的大儿子一个人在房间里陪着她。“妈妈。”他拉住了她的手。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睡着。“妈,我想告诉你个秘密。”

她微笑了。她的第一个孩子,现在已经是大男人了。哦,那些年她是多么替朱利安担心啊,虽然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那个害羞的小男孩儿,总是在学校院子里长满野草灌木的角落一个人玩耍,那个把棍子插进泥土的小男孩儿,那么认真、那么高兴地一个人玩着,丝毫不理会其他嬉戏的孩子们不时地在身边跑来跑去。“抓到啦!”他们尖叫着,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游戏是别人的,与他无关。每每接他时,看到他在一个人开心地玩耍,她的心都会有些痛。她是多么希望他是操场上那群玩耍的孩子们的核心啊,那个被称为船长的孩子。

现在他就在眼前,已经长成了风度翩翩的男人,还是那么安静,还是会孩子气地傻笑,还是最喜欢一个人在林子里探险,寻找些羊肚菌之类的东西。“妈,”朱利安又说道,“我有个秘密。”

她点点头。“你睁开眼睛好吗?”

她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她的眼皮是那么的重,那么的涩,甚至比她吃的药都要涩,她感觉到那种厚重的沉、厚重的涩,沉淀在她的骨缝儿里,流淌在她的血液中。

她睁开了眼睛。

真帅。他的脸像极了他的父亲,黑色的卷发上也罩着一层光晕。他背对着窗子站着。她看见了窗帘上的蕾丝,透过窗帘,她看到了院子里的树。她的蕾丝,她的吊着水晶挂饰的窗子,她的曾经供三个孩子玩耍的院子。这一切,很快就不再属于她了。“说吧,儿子。”“我们要有孩子了。”

幸福的感觉迅速弥漫了她的全身。即使是在这最后的日子,她还是感到了幸福,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霎时间有些尖锐的疼痛。不管怎样,这都是极致的幸福,不是么?“我们不想告诉任何人。现在还不想,但我们就是想告诉你。”

她第一个孩子的孩子。她曾经那么热爱他在腹中的感觉,甚至在足月后即将临盆时,她希望把生产的过程拉长,她曾说,她希望细细体味生产时那专属于她自己的每一个瞬间。那天她足足生了十八个小时,剧烈的疼痛让她蜷成一团,最后还是求助了药物,就为这件事,她的朋友们笑话了她好多年。最后,她的孩子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是那么的完美——嘴唇、手、脚,从此,她彻底改变了。

她在床上坐了起来,吻了吻她的儿子。“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她轻声说道。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注视着他,郑重地注视着他。她想让他知道,这是他的母亲对即将成为父亲的他的注视。

风吹透了窗棂,春天的风,最后的,最好的秘密。

她微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永远“你的气色好多了,真的,绝对不骗你。”海伦用拇指按摩着安娜的足弓。“不过,我们还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她边说边用沾满颜料的手指按了按安娜长长的,但不再平滑的胫骨。真是已经皮包骨头了啊。她伸开短粗的手指,就可以握住安娜的腿。“这次我们就剩一条路可走了,海丽。”安娜说道。“不对,”海伦立即反驳道,“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想办法呢。”其实,在安娜还没有这么瘦弱之前,她还可以慢慢地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走廊里散散步,那时安娜就曾拄着拐杖说过:“真的,海伦,这回真是躲不过去了。”在这样的时候,海伦总是能够机智地回答:“嘁,你该想想你上个月是什么德行,还不如现在呢。”真心——绝对真心——从孩提时代起,她们就发誓彼此要真心相待,绝不说谎。守护这样的誓言,对于七岁的密友来说,不难,对于十二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也不难。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真话有时真的会造成伤害,对这誓言的守护就不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在鼓励变得更加重要的时候。海伦想起了ICU里各种仪器的噪音,想起了那一个个清晨,她拉开窗帘,站在安娜的身边,但浑身插满管子的安娜仍在昏睡。“嘿,美女,”海伦会说,“再不醒来就要错过美景啦!你已经好多啦。”

但是现在,说实话或是鼓励的话似乎已经没有保持警醒重要了。海伦整个人都乱了。关键时刻到了。多年以来,她们一直每天都通话。即便只是短信,那也代表着联系。最近几年,因为海伦常常是在迪拜、香港、迈阿密、巴黎,所以由于时差的关系她经常是在奇怪的时间给安娜打电话。“我是在你的明天给你打电话呢。”海伦在悉尼的时候会这样说。“你在艺术世界里如鱼得水啊,丫头!”安娜夸赞海伦时从不吝啬。

如果海伦询问有什么新情况时,安娜会对着话筒吹吹气,说:“我还是不能去摇滚音乐厅呢,如果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嘿,加油啊,宝贝。我们可不能长生不老啊。”然后她们会大笑,驱除灾难的阴霾。

但是,这一次,海伦动摇了,情况也变得无法控制了。虽然她的行程会带来诸多不便,但海伦还是坚持每天都打一个电话,不过最近两个星期,她发现安娜不回短信了。“喂,爱可不能是单行线啊。”她在布拉格时用乡村音乐的调子给安娜留了条语音信息。

然后,一周之前,当她正在罗马吃晚餐时,她接到了茗的电话,听到茗惶急地说:“你得过来了,海伦。”狗狗

宙斯低声呜咽着。宙斯是只茶杯贵妇犬,乱乱的毛发,像只小刺猬,或是像安娜脚下地板上扔着的那只毛绒拖鞋。当海伦和安娜坐在双人沙发上时,宙斯向她们露出了它细碎的牙齿。了结

1!《

4

》¥4¥(4)! 再也不要静脉注射了。一次都不要。

2

. 再也不要面临下一次难关。在下一次心悸之前,又是一轮“感谢上帝,我还活着”的日子——想想沿着后院的小径,穿过皑皑白雪,欣赏断崖美景;或是周末的晚上,凑近麦克风,跟着乐队的节奏,哼唱出《艰难之旅》的最后一句。

3. 再也不要一个人默默地挣扎,连从大门走向自己的车这么一小段路都要停下来喘口气——这只是感冒了。晚冬的寒冷让谷里的每个人都感冒了——直到感冒变成了肺炎,直到鲁本发现她在毯子下面蜷成一团,直到医生要求她做全面检查。

4. 再也不要做扫描检查。

5

. 再也不要问鲍比,那个扎着马尾的竹竿似的拍片医生,他看到了什么,再也不要听他说:“我就是个拍片儿的,安娜,你知道我看不懂这些。”而自己说:“别胡扯了,鲍比。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所以你就告诉我看到了什么吧。”

6

. 再也不要期望病情缓解。

7. 再也不要忍受病情复发。

8. 再也不要听从医疗团队的建议去尝试什么新疗法。

9. 再也不要吞咽那成卡车的药物。

10. 第四次缓解就要结束了,她已经精疲力竭,是啊!你好,世界!她来了——又回到往日生活的荣光,又回到巅峰时刻——又回到学校,回到数学研究中心,又开始约见朋友,又开始在周六的晚上和她的大篷车乐队出门巡演,又开始和她业已成年的孩子们分享他们的喜悦——工作、爱情,这些琐事他们都会打电话告诉安娜,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今天感觉怎么样?”饥饿“我想吃点东西。”很奇怪,安娜突然感到有些饿了。但她说完这句话马上就后悔了,朋友们的反应太过热切了。她们手忙脚乱,尽可能多地给她搬来了食物。她们的反应太积极,太热切了。海伦把一个米色的天鹅绒枕头塞到安娜身后,这样安娜可以坐直一些。“太多了。”她看着茗把碗放到大理石面的桌子上。莫莉随后在汤碗旁边放了一块儿面包和一片三文鱼。她们看来是要把她当作小孩子来喂了。“挑你想吃的东西吃。”看着安娜就着勺子在吮汤,茗的脸上闪着胜利的光芒。

看到她喝了一勺奶油菠菜蘑菇汤,茗特别开心。她的双眼充满了期待。安娜强迫自己又把勺子放到唇边。其实,即便到了此刻,安娜也还是希望能给别人带来些许的快乐,尤其是茗。安娜知道,她无法应付茗每天都要应付的一切——女儿莉莉的一次次突然发病。每天每天,对灾难的恐惧,对救护车的恐惧,对难熬的治疗的恐惧。然后是那次可怕的开颅手术。手术成功了,却要一生都忍受其他孩子的嘲笑,一生都要忍受特殊的治疗——不,安娜想,如果是她有这样一个孩子,她一定会崩溃的。

浓浓的、温温的奶油汤味道不错。就是这样,食物曾经可以带来快乐。那是另一种美。以前,她无法理解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会有进餐的愿望。食物给口腔带来快感。聊天也是一种快乐。但是边吃边聊,快感就大大降低了。

话题转向了日常琐事。但大家总是停下来观察,观察安娜到底吃了多少。

她切下来一小片三文鱼,并让它在口腔里慢慢融化。

莫莉在特雷莎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香烟,正和大家唠叨着她的忧虑。她的女儿到底抽了多少烟。她发现最近和女儿沟通有困难。她们曾多次发生冲突。莫莉的手指插入了她的短发里。“她现在的样子你们根本就认不出来了。”

安娜想,如果提醒一下莫莉:十一年级时,她们也曾每天下午都溜到学校后边的树林里去偷吸大麻。这样会不会有些帮助呢?那时她们可是吸了不少罐的香烟呢。那时她们也没少和父母发生冲突呢。

把勺子举到嘴边需要花这么多力气,喝汤也是需要花力气的。

好了好了,莫莉,一切都会没事的。

莫莉和赛瑞纳。她们的两个孩子。曾经,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前卫——女人,跨种族婚姻,孩子——莫莉曾为这些抗争过。十八年后,她们各自都有了婚姻。莫莉在波士顿郊区有所房子,离她们长大的故乡只有几英里远。很好的疗伤良方。现在,莫莉那头马鬃一般浓密的金发也已灰白,修剪成她母亲那种齐齐的短发。赛瑞纳正在谈论离开她的外科团队,退休的事。

我们也曾经是孩子。要给孩子成长的时间。安娜想,老友真的是已经老了啊。

然后她想起了儿子告诉她的秘密。他那美丽的秘密。他要做父亲了。他来她的房间告诉她这个秘密是不是就是昨天的事?她们都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可以和她们吹吹牛。她们一定会和她一样开心的。她们曾一起度过孩提时代,又曾一起步入母亲的行列。她们会理解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过,她不会告诉她们。甚至和她分享秘密最多的海伦也不告诉。她几乎不敢看海伦。不过,她还是什么都不会告诉她。除了遵守诺言,她还有什么可以留给儿子呢?何时

首先是茗,同年是安娜,然后是卡洛琳,再后是海伦生孩子,最后是莫莉——接受了同一个不知名的捐赠者的精子,生了两个女儿。她们生了一共12个孩子。让她们一直觉得惊奇的是,“妈妈”,其中一个孩子喊的时候,其实当其他孩子这样喊时也一样,她们都会下意识地回应:“哎。”还有,其他好消息

她的头发又留长了。她赢了。她还保留着第一个假发,手工编的,价格不菲,购于波士顿纽伯里购物街的一家精品店。那直直硬硬的前刘海让安娜看起来像个正统古板的年轻小媳妇。后来她就还是用便宜的人造假发,发型多变,一个深棕色,一个烟丝色,一个波波头造型。还有一个,是为了向史蒂薇·妮克丝致敬。第三次——嗨,她是要和谁开玩笑吗?——有时戴着松松垮垮的棉布帽子,有时是针织帽子。泡沫

她们刚把安娜不知穿了多久的绑腿和T恤脱下来,就扶着安娜去了浴室,这时莫莉给了海伦一个犹疑的眼神。她们用浴巾包裹住她的身体。她们为什么不把这个任务交给护士来做呢?莫莉和安娜一起站在淋雨喷头下面,海伦站在喷头外扶着安娜的另一只胳膊。她们一直在闲聊着。就像她们以前一直一起做的那样,就像在某次聚会,在晚餐开始前,她们会成批量地把孩子扔进浴缸。海伦和莫莉默契地配合着。每人负责一只胳膊,在抹浴液时保证安娜的安全。皮肤粗糙干燥,青一块紫一块。是不是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呢?她们仔细检查,看皮肤是否有小伤口。还好,没有。莫莉抬起了安娜的一只胳膊,海伦环住了安娜的身体。然后海伦抬起她另一只胳膊,莫莉环住了她的身体。她们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她的四肢,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她的腿变成了什么样子。海伦这时又开始了闲聊,说起她们高中认识的一个男生现在进了监狱。还说,记得艾迪吗?他婚后去了南方,但妻子却和瑜伽教练私奔了。而且,他的妻子还赚了大把的钱。显然,他很多金。小的时候谁会想到是这样呢?她们一直认为,高中时的艾迪,除了长得蛮精神,其他好像一无是处。“你和他还有段故事的吧?”莫莉问安娜。

安娜的嘴唇发紫,浑身打颤。莫莉示意海伦关上花洒。“你就是和艾迪有故事。”看到莫莉帮助安娜迈出浴缸,海伦张开浴巾。“我和很多男生都有故事。”安娜说道。“他们真幸运。”莫莉边说边扶住安娜,海伦用浴巾给她擦干身体。艺术史(一)

海伦的手指在牛仔裤上擦来擦去。她虽然不希望这样,但还是边看边衡量着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距离。安娜坐在双人沙发上的那个瘦弱的身体,还有其他几个人围在周围的样子。她们都身体前倾,面向安娜,表情悲伤沮丧。她们的样子,让人想起几百年来描摹临终的油画。房间,流光。有谁没有画过这个?伦勃朗、毕加索、蒙克。那些描绘男人聚集在上帝周围的油画。阿隆索·查普尔的油画,画中有许多人聚集在林肯的房间向他致敬。海伦捕捉到了轮廓,柔软的沙发和靠背硬朗的线条。朋友们都围绕在安娜周围,安娜淡淡地泛着青色的苍白的面孔。朋友们都在尽可能地帮她鼓足勇气。这些,当然都是绘画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油画中总会有人目光射向别处。而且有人的目光在与观众对视,像是在祈祷。“我真的是感觉不错。奇怪吧?”安娜的眼睛闪着光,双颊绯红。她坐直了些,把海伦塞在她身后的天鹅绒枕头放到了一边。“你气色真好。”海伦鼓励道。

安娜哼唱着比吉斯(Bee Gees)的三重唱:活着,活着。其他人也挽起了手臂,为她和声:啊,哈,哈,哈,活着。安娜的声音很有底气。卡洛琳唱着主旋律。多少年来,她们有多少次在一起歌唱啊——艾瑞莎、帕克、凯特·斯蒂文森——即便是在一起混日子也那么美妙。至少对她们来说是这样。“是汤的作用啊。”茗的脸闪着喜悦的光,“我要占头功啊。”“我今天根本就没有想让你们来的,”安娜承认道,“这个看起来很有戏剧性啊。不过感觉真好。有点奇怪啊。好像我感觉更好啦。”“那你就继续治疗啊,”海伦插话道,“你之前做得那么好。”海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少一些训话的味道,更多的是要支持和鼓励。“不是一般的好,你简直就是个奇迹。”“你感觉好多了,光这个就让我开心。”卡洛琳说道。“不仅仅是感觉好,”海伦打断道,“安娜又胜利了。这是又一个回合的胜利啊。就是这样。什么临终医院,太可笑了。”

海伦给茗使了个眼色,让茗附和她。茗的眼里涌出了泪水,马上移开了目光。

情况真的如此吗?突然,大家都沉默了。她们已经花了两个小时东拉西扯。她们都已经目睹了另一个意外之喜。没有理由再有更多的期待。一切该是顺理成章,仅仅是希望是不够的。

海伦在安娜身后直了直身体。她沿着沙发靠背,慢慢站了起来。她需要站起来。需要看到每个人的脸。真令人沮丧。难道不是安娜自己唱出了“活着”两个字吗?难道不是安娜自己也说感觉好多了吗?

她向安娜的方向看去,目光里满是鼓励。“我问个最基本的问题,”海伦提出,“现在我们就表决一下,就在这里,谁认为临终医院是个好主意啊?举手。”

她的话让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她让大家都感到压力满满,好像她马上就要喊“一、二、三”了。“你说,茗,你觉得临终医院这个思路对吗?”当海伦让茗发表意见时,茗胆怯了。“这是安娜的决定。”茗干巴巴地回应。“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是各自做决定,大家都不再参与了?我们以前都是一起做决定的呀。”

海伦是不是需要提醒她们,安娜已经打算放弃治疗了呢?她需要提醒茗那个残酷的日子,当安娜的口腔和喉咙由于药物的影响长满了水泡而痛苦难当时,安娜低声说道:“够了。我要放弃了。”她们两个当时都说:“我们理解。”那时安娜的两个兄弟慌慌张张地为了她跑来,勉强答应调整治疗方案。他们当时说,再坚持一个月,再做决定吧。海伦是不是真的要提醒每一个人,不到一年以前,在红茉莉音乐会开始前,她们在大巴灵顿的一家泰国风味餐厅聚餐时,安娜是怎样承认自己为曾考虑放弃治疗感到羞愧呢?她曾经对她们的坚持而表达了感激之情。她们已经共同度过了那么多的巅峰之夜——“巅峰之夜”就是安娜用的词。“就像今晚,”安娜微笑道,“还没有去听音乐会,我们就已经在享受巅峰时刻了。”“坚守信念,为你,那就是我们的事业。”海伦迫不及待地插话道,“那就是朋友的意义。”她们突然就字正腔圆地、轻轻地、充满感情地一起哼唱起《那就是朋友的意义》,后来卡洛琳和安娜又合唱了卡洛尔·金的《你已经有了好朋友》。

现在海伦又在恳求道:“我们再创造一次巅峰时刻怎么样?”她顿了顿。她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听起来像是在恳求,“你说你现在感觉好了。求你。”“我已经和孩子们都说了,海丽。我已经把她们弄上船了。”“那太愚蠢了,安娜。”“海伦,别说了。”莫莉插了进来。“就再试一次不行吗?”如果没有人支持她的想法,海伦就得坚决一些。“最关键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临终医院会发疯吗?如果安娜改变了主意,她们难道会杀了她?”“海伦。”安娜拍了拍身边的垫子。“不,安娜。”这一次决不再像以前一样,让安娜来作主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安娜的嗓音很清亮,没有一丝的疲惫和颤抖。话音里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固执。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随和,那么爱意浓浓。“你会渐渐地适应我的决定的。”

听到这个,海伦猛地拉开了落地玻璃门,冲到了游廊上。“我会适应你的决定?这就是全部的问题。”1965年,小兔子邦尼

二年级的第一天。安娜在课间休息时和其他女孩子站成了一圈。她的浓密闪亮的头发紧紧地编成了辫子。她精致的耳朵,撩人!耳垂上戴着石榴石。她从哪里来?新加入者的身份让人感到她充满了异国情调。她对其他女孩子介绍说,自己有两个兄弟,一只叫啵啵的狗,一只叫天天的猫,还有一只她和父亲一起救助的受伤的乌鸦。乌鸦也有名字——安娜。其他女孩子叫道:“乌鸦和你同名啊?”是啊,她和她爸爸救助了好多鸟呢,还有兔子。等它们伤势复原后就放了它们。她收留过受伤的兔子,走失的兔子。她用夹板固定那些她在沼泽草丛中发现的鸟儿的伤腿。她把它们都命名为安娜。

多年以后,在安娜和鲁本的婚礼上,海伦举起酒杯,讲述了这个故事。“想想那些兔子们。我想说的是,如果安娜觉得自己不会被逮到的话,她可能会把在座的所有人都命名为安娜。”“就在那里,二年级时的操场上。”海伦边笑边说,“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今生一定不让这个古怪精灵的人脱离我的视线。我们的友谊一定是一生的奇迹。”

婚礼接近尾声,当大家都拿起叉子,准备再享用一块放在拼起来的大桌子上的多层奶油结婚蛋糕时,安娜的爸爸坐到了海伦身边。“祝酒词说得真棒,丫头。”他看起来很疲惫,但是很开心。“谢谢您,斯巴克先生。如果这点儿事儿都不能为老朋友做好,那要朋友干什么?”“很有趣。”安娜爸爸喝了口酒,海伦甚至不记得他坐在身边时曾端着酒杯。“我就是过来告诉你,我们从来没有救治过动物。没救治过任何受伤的动物。无论是兔子,还是鸟,都没有。”究竟

全心全意。心脏病。心与心。真心流露。

事情的核心?

问题就出在她的心。在胸前画十字,祈求死亡。

NK/T细胞淋巴瘤,最罕见的细胞瘤,而安娜的病情,又是细胞淋巴癌中最严重的。癌细胞出现在左心房。心脏的持续博血,本来是不适合任何东西生长的。所以在这个领域,目前尚属首例。医生打开她的胸腔,发现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例。医生们锯断了她的肋骨,想确定是否有切除的可能,但是他们发现,癌细胞已经扩撒,已经深深地长在了心室壁上,他们只好做了缝合术。安娜开始了化疗,一共四个疗程。但是,仅仅凭借化疗,不开胸做手术,它真的会变小吗?会诊的医生们看着她的心电图,都在摇头。

甚至现在,最后的时刻,当他们听说它又重回安娜的心脏,谁还有勇气再坚持下去呢?确切

如果不用医学术语,那么,NK代表什么?

唉,自然杀手(Natural Killer)。1975年,你怎么了?

两个女孩子俯瞰着通向铁路的陡峭的深谷。草木逢春,满眼都是生机盎然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新绿。风从路基上阵阵吹来。一切都在随风舞蹈。海伦感觉到了迷幻般的兴奋,甚至悬崖峭壁都在光影中颤动。

安娜说太棒了,这种震颤的感觉太刺激了。她想再抽一支含大麻的烟卷。“你自己抽吧。”海伦说。

安娜还可以再抽一支,她也想再抽一支。她总是能把海伦比下去。一直如此。好像安娜一直都是伙伴中的佼佼者。她和莫莉和茗在聚会中纵情欢乐。海伦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即使现在安娜已然骨瘦如柴,但她还是那么甜美,那么可爱,那么漂亮。海伦的心头再一次掠过一丝羡慕。

一辆火车在脚下飞驰而过。通向城市的火车。“往后仰。”安娜伸开双臂,感受着火车给山体带来的震动。

海伦感到自己的膝盖撑不住了,只好通过夹紧双腿来控制自己打颤。她努力平视前方,动也不敢动。她需要坚实的土地来支撑自己。

安娜在两支烟的间隙玩了个蟑螂趴。“咱们至少也要把这个抽完。”安娜把火柴递给了海伦。

上星期六晚上,在海伦根本就不愿意参加的另一个聚会上,一个男孩走过来拍了拍她的头,说,安娜需要她。她在后院找到了安娜,被一群女孩子围着。“海伦来了。”女孩子们马上散开,让海伦靠近安娜。安娜的状态糟透了。简直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醉酒、呆滞、哭闹,一塌糊涂。安娜向海伦靠过来,挥舞着胳膊,胳膊上沾着些黏糊糊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她反反复复地说道,好像在重复着神的启示一样。

海伦脱下了她的法兰绒衬衫,给安娜擦了擦嘴上和胳膊上的呕吐物。“我需要你来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大傻瓜。他恨我。”

安娜的头发里都沾满了呕吐物。海伦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他”到底是谁,因为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个安娜值得去浪费亿万分之一秒时间的“他”。当然就没有必要去做什么解释了。

想让醉鬼明白过来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海伦还是把安娜弄出了院子。她们看到茗和莫莉就站在屋前,三个女孩领着安娜穿过了郊区的街道。她们故意把回家的路拖长,让安娜多走走以便醒酒。凉爽的春夜,她们待在户外。安娜从外表上看状态还不错。她们在空旷的街道上玩着侧手翻游戏。女孩子们在都铎-克洛尼尔大型社区里闲逛,这里的每一所房屋的屋前都有迂回的车道、漂亮的庭院,屋后都有游泳池。“我们玩跳水吧。”安娜热切地提议道。“这才四月啊。”茗说。“那怕什么。我准备跳了。”“你可以跳,安娜。”海伦干巴巴地说,“不过最好等泳池灌满了水再跳。”

现在,因为风和颤抖的手指,点支烟卷对海伦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你没救了。”安娜说。“我醉了。”就是这样,海伦的感觉就是——醉了——不是因为战栗或是颤动,而是因为能够和她最好的朋友待在树林里。“我真的醉了,”海伦像在唱歌一样,“非常陶醉。”“你怎么了,醉了?”安娜抑扬顿挫地问道。随后女孩们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你怎么了,醉了?”这次用英音问道。

然后是法语。

她们有点歇斯底里,对,就是歇斯底里。等她们回去时,已经差不多彻底清醒了,也不记得她们两个是谁用硬硬的德语口音说:“你怎么了,醉了?”半个丈夫

鲁本提着大大的购物袋艰难地穿过后门时,卡洛琳接过了袋子,随后,几位女士,一个接一个地和他紧紧拥抱,这些举动在安娜眼中就像是上个世纪的集体舞。几年前她就应该恳求过他给她与朋友们相聚的时间。自从他们分开,最近的几年间,如果鲁本没有提前打电话就来她家的话,她会冲他瞪眼睛,用毫无感情的语气告诉他离开,别打扰她们。对于安娜决绝的态度,海伦还和她争论过:“你别不承认了,这其实就是你想要的婚姻状态,安娜,你想要半个丈夫。分居很适合你。如果不是你那么认死理儿,你早就看清楚这一点了。”

现在,虽然对于过去的不快还有一点点的记忆——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鲁本能来,安娜还是很高兴。不用为了他而努力振作。在鲁本面前,无需伪装。

不过海伦去哪儿了?

她气愤地摔门而出了。她不在房间里。

鲁本把木质卫生纸架上已经空了的纸筒换了下来。然后就开始整理买来的日用品。他非常喜欢这项工作,总是觉得有成就感。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清单长得没有尽头。安娜一直就想压制她丈夫这让人疲惫的旺盛精力,让人生气的旺盛精力,让人窒息的旺盛精力。“我做错了。”有一天,鲁本把安娜原来的床拿了出去,在他安装可自动调节的新床时安娜说道。原来的床曾经是他们两个人的床,卧室也曾是他们两个人的卧室。现在卧室变成她一个人的。鲁本在附近的小镇另外租了房子。她一直拒绝涉足他新租的房子。但是,在她需要安装新买的可调节的新床时,他还是来帮忙了。“我想,如果能让你留下来,我可以做任何事。”当鲁本展开平整的床单,准备铺在盖着塑料的床垫上时,安娜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说道,“无论过去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想我该负主要责任。”

安娜看着茗给鲁本端来一碗汤,莫莉随后拿来了那碟三文鱼。鲁本向汤碗俯下了身子。

她们把他当作了和她一样的病号,安娜想,以为食物可以战胜一切。在过去的几年中,她要求她的朋友们都表现出对她绝对的忠诚。如果他不能按她的要求重新回到她的生活中来,那么她们谁都不允许和他说一句话。

现在她的朋友们都围着他,给他吃的。可怜的鲁本。他弓起身子,好像吃东西会带来痛苦。她曾觉得他是个充满孩子气的男人。他还是满头卷发。但是现在,头顶部的头发已经开始稀疏了。

他们的儿子告诉鲁本了吗?看着鲁本边吃边和茗说着话,安娜可以确定,鲁本还不知道他们的儿子的生活将发生怎样的变化。这秘密属于她。这秘密点燃了她内心最后的火。妈妈,我想告诉个秘密。

他们犯过好多错误。但是,他们的儿子还是来到了她的房间。这专属于她。她不会告诉他。今后鲁本会拥有一切。现在,就让这一切先专属于她吧。

他累透了。好像都已经举不起汤勺了。一个精疲力竭的男人在负责地帮助她,面对死亡。1978年,相信我

在那个不寻常的周四晚上,就在那个酒吧,坐着那个和她一起孕育了新生命的男人。有些奇异,在第二次约会时安娜就发现了这一点。他绿色的眼睛,深色的卷发。他们孕育了漂亮的孩子。他们会结婚的。他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很漂亮的。

她知道,她不应该现在就想生孩子的事情。他们才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安娜不敢向任何人承认现在就怀了孩子这件事让她多么开心。海伦会憎恶的,会说她是古董,会指责她有悖于女性主义理念。茗和那位人类学家去了危地马拉的山里考察。茗一直说自己最想要的就是旅行,走得越远越好。那位人类学家很棒,却不是最适合茗的。卡洛琳辍学了,离开了就读的大学,安娜知道的只是她还得依赖父母生活,谈恋爱几乎就是奢望。莫莉不喜欢男性,非常推崇来自女性朋友的快乐和赞扬。最近她喜欢用“繁殖者”这个词。甚至安娜的母亲也一再强调:事业第一,事业第一。

安娜环顾了一下酒吧,想把一切尽收眼底。她希望酒吧里有特别的灯光氛围。她可以向朋友们炫耀。当然,她可以明天再给海伦打电话,告诉她一切。即使她可能会被嘲笑为古董。

当然,还不只是为了海伦,她还想收集每一个细节,以便多年以后可以给他们的孩子讲述他们的故事:“第二次在威斯克酒吧和你们的父亲约会后,我就知道我会和你们的父亲结婚。”那样,那时,这一切就不显得疯狂了。事情就会是这个样子,无可规避。

酒吧还是那样的酒吧,昏暗的灯光,和每一个晚上一样。围在弹子机前争论投掷技巧的还是那一群人。墙壁也还是那面丑陋的、污渍斑斑的墙壁。灯还是那绿色的球灯。现在所有的相同都变得那么的不同。安娜想,事情就是这样的啊,唱机播放着罗金思和梅西纳翻唱的摇滚版肯尼罗根斯的金曲,要是播放更加浪漫一些的乐曲就好了。杰西·科林·杨的《日光》。对,那就是她对你的感觉。安娜知道,平凡中往往藏着惊喜。但没有装饰,往往不会留下印象。她更是希望不这么平凡。但是,就是静静地看着鲁本就够了,感受着他的热情和真诚就够了。还有他那顽皮的、坏坏的微笑。她清楚地知道他走进了她的心。这一切都会明了的。而现在,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她知道一切都在不言中,鲁本将是她孩子的父亲,她的生活将会与众不同,孩提时的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其实这学期一开学我就想和你搭话来着。”鲁本承认道。“被人关注,感觉真好。”安娜说。“关注?”鲁本笑了,“你可是校园里最有杀伤力的女孩子了。”杀伤力?鲁本什么时候用过这样的词描述女孩子?他一贯的用词是女人,而不是女孩子。不过鲁本可不仅仅是想用甜言蜜语哄安娜和他上床。他已经被迷住了——“妈的”——从头到脚都被迷住了。第二次约会时他还不能承认这个,承认自己爱上了安娜,感觉那么老土。她长长的深色卷发。那双不可思议的绿色的眼睛。还不仅仅是因为她漂亮。是啊,具有杀伤力的漂亮。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爱笑,那最让人兴奋的笑声。更不仅仅是因为她认真地撅起美丽的红唇,全心全意地看着他,问着一些他知道自己回答不上但偏又努力回答的深邃的问题。不,他真的是爱上她了,他们是认真的。她就要生下他的孩子。现在,一切都证实是真的。鲁本知道,他最好闭上嘴。不能谈论这个话题。他感觉一切都有些怪怪的。但还是想想该说些什么吧。如果说“我已经爱上你了,安娜·斯巴克”,会让他感觉无地自容的。

鲁本拐到图书馆后面的小路上时,安娜并没有问他要去哪里。“相信我。”他说着,拉起了安娜的手。路已经变得越来越窄,两个人已经不能肩并肩通过时,他也一直把安娜的小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她紧紧地靠着他。“不好意思,太黑了。”安娜踩到了一个凸起的树根,两人一起摔倒了。

其实并没有那么黑。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月光穿过树叶,静静地洒在地面。她以前从未想过夜间走进校园的小树林。她曾和朋友们一起来这里跑步或散步,但都是在白天。“当心你的头。”鲁本说。

安娜其实并没有看清楚头的上方有什么,但她还是低了低头。感觉他们已经离开了大路,走到了松林间的小路上。脚下总是磕磕绊绊的。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呢?“这简直就是汉斯和格莱泰的鬼怪密林啊!”安娜说道。“嗯,感谢上帝,我们不是兄妹,”鲁本说,“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啦。”

他拨开面前的树枝,让安娜站到自己的面前。神态很郑重。“继续走。”鲁本耳语道。

安娜犹豫了。去哪里?他为什么要耳语?“哎!”她边说边迈开步子。“喔!”她又发出声音,但也变得轻轻的。“我知道,”鲁本说,“惊喜,对吗?”

但还不仅仅是惊喜。或许,这就是惊喜最精确的含义。简直难以置信,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片空地,一片圆形的空地,亮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光。粗糙的树皮在光影中也银光闪烁,挺拔的树干像一根根银色的柱子,或者说像室内巨大的银色装饰烛台。而地面上面——到底是铺着厚厚的苔藓,还是低矮的蕨类植物?——每一个小小的叶片都笼罩着一层银色的光晕。安娜伸出双臂,好似这空气、这光晕,都是她可以把握的东西。

她转过身来,看着鲁本。“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着,他微笑着,开心地微笑,幸福地微笑,激动地微笑。就像个孩子。“这是我的秘密。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现在你知道了,你来了,美丽的指数就成倍地增长啦。”狗狗

宙斯去哪儿了?是谁让宙斯出去的?

宙斯,过来,宙斯。嘿“嘿,甜豆。”安娜清了清嗓子。卡洛琳和莫莉马上就知道是安娜的一个孩子打来了电话。“我很好。这世上什么也比不上和老朋友们在一起了。”安娜的声音有些夸张,像是在表演舞台剧。声音里没有一丝慌乱,没有一丝含糊,更没有一丝苦涩。甚至她的后背,都挺得直直的,好像突然充满了力量。

卡洛琳和莫莉也毫不掩饰,她们在聆听。她俩可以判定,打电话的是双胞胎中的一个——是安迪还是哈珀呢?——这个她们可分不出来。“开会?”安娜点头,“什么时候?”安娜是想用问题来控制谈话的内容。“具体是什么会呀?今天。听起来很重要的,是吧?”她试图用新的问题来回答原来的问题。“这不就是你一直盼望的吗?”这是安娜的长项。其实,哪个父母不是打听子女情况的专家呢?“对,对。你是骗我的,是吧?这太疯了。”开心和笑声,发自心底。

莫莉和卡洛琳知道,她是真的开心。听到自己孩子热情四溢的声音,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她开心了,而且安娜就在那儿,在孩子们的幸福里。“不,求你了。我知道,甜心。对不起啊。”安娜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应该说战栗了一下。她们看着她的脸,就像是在盯着分光仪,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分辨出来。“我的闺蜜们都在呢。她们住在这。我就是打电话想看看,你是不是有时间和我说说会议进行得怎么样。那是你的工作啊。我会一直等着。爱你,小猴。”

安娜一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活力,直到最后一句,“爱你,小猴。”她关掉了话筒,莫莉和卡洛琳看见她的身体瘫软下去,像开在条纹垫子上一朵枯萎的花。“越快越好。”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发誓般说道。真的,为了一切值得的事

她们有十二个孩子,另外有三个在怀孕六至八周时流产,三个小产,一个后期羊膜穿刺术流产。就是记录一下。真诚

茗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哈珀怎样?孩子们呢?”“我们怎么安排?我们正在安排呢。”鲁本的语气像是一个犹太老头儿。他正在擦洗炉子。他倾斜着身子,使劲地擦。“鲁本,你是说真的吗?”

鲁本举起了手,紧紧握着沾满泡沫的黄色海绵。停,停,停,他好像每分钟都在变老。永远

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好像要举办大型聚会似的。冰箱的一层搁能摆放多少什锦烘饼?整个一周后门都一直开着,当地的朋友们不断地送来食物,贴上标签并放在冰箱里。炉子上一直开着火,放着平底锅。两天以前,安娜喝了一杯芒果思慕雪,消息一定是在谷里传开了。现在,架子上挤满了从各种菜店里购买的各种有机芒果思慕雪。

这一切,让鲁本不禁疑惑,大家是不是都明白“临终医院”是什么意思。

其实,食物是紧张的反应。他明白这一点。那一托盘一托盘坏掉的核仁巧克力饼就证明了这一点。人们的表现,好像是已经没有了明天。

安娜一拿起汤勺,大家就显示出孩童般的兴奋,好像她们熬的汤会有什么魔力一样。“鲁本吗?你今天怎么样?”来人是临终医院的护士凯特。

他点点头,继续弓着身子往架子上放食品。他非常感激她坚持认为临终医院也要关注护理的家属,但每次回答凯特的问题时,他都感觉自己是在被探查,探查自己是否做得对。

凯特蹲在他的旁边。“难道大家以为临终医院是聚餐的地方吗?我一点儿都不想做煞风景的人,但是,朋友这么多,每天每个时间都往来不断,对病人来说,有点承受不住啊。”

鲁本哼了一声,“那就是安娜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应该再说点儿什么。给凯特描述一下她关注的病人的情况。安娜是多么受人欢迎啊。但凯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说有那么点儿正中下怀的味道呢。“难道大家就没有想到病人需要静养吗?”“哦,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也许还会来几大巴呢。”鲁本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开玩笑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我可以借几个,给那些没有人探视的病人用啊。”“借就免谈了。我们可以租。可以开始做笔买卖。”他觉得有趣。虽然不是时候。

凯特轻轻地碰了碰鲁本的肩膀。“安娜昨天告诉我,她不想再吃东西了。”

他拿出来一个炖锅,里面是菠菜奶油浓汤。“她感觉恶心了吗?”鲁本边问边把包装纸的褶皱抻平。“她在问如何应付这一切。”

凯特在解释不再进食会使整个进程加快的同时,鲁本一直在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是她自己这样说的吗?不再进食?”他一屁股坐在了冰箱前面的瓷砖地上,冰箱门大开着。鲁本也许应该贴个告示:不要再送食物了。求你们了。但大家也许会说他已经没有权力替安娜说她想要什么了。“她也正在想目前究竟能怎么做。”

鲁本站了起来,把蒸锅等东西都堆在地板上。他拉开放小物件的抽屉,翻找纸和笔。他有什么权力在已经不再是他的家的冰箱门上贴任何东西呢?他找到了一支绿色的标记笔,“不要再送食物”,然后用披萨图案的冰箱贴把它胡乱地贴在冰箱门上。

去他妈的。他就是有这权力。2008年,残骸

茗抱怨谷里。抱怨鲁本和安娜在谷里的朋友。她说鲁本和安娜在孩子们长大离开家以后就分开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这是谷里当地的坏风气。现在谷里的朋友们已经不再搞家庭聚餐了,而是满脑子的精神放松和甜蜜集会。好像,满脑子都是激进的所谓觉醒。大多与生殖器有关,和瑜伽教练或是同事约会。甚至僧人也不例外。好像,谷里忽然有一半儿的人都需要空间了。他们不再相信老规矩,不再相信婚姻的约束。“信仰?”茗与安娜和鲁本争辩道。他们那次是驱车去大巴灵顿,茗和塞巴斯蒂安的家里参加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成年就是一种约束。”茗喝干了她杯中的红酒后说道。分开过就会有许多琐碎的事情。两个家,两份取暖费,两份电话费——谁有那么多闲钱啊?茗非常实际。谁不希望有艳遇呢?但是,谁有那个时间啊?

鲁本和安娜都坚持说,他们的分开与婚外情无关。就是他们之间的老问题。二十年了。现在变成残骸了。“你们的孩子都在干嘛?”茗又倒了杯酒,“你们的婚姻比我们幸福多了。”“哼!”塞巴斯蒂安哼了哼鼻子,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他打开了烤箱,满屋都弥漫着草药和大蒜的香气。

茗的思想倾向于老派,相信她和塞巴斯蒂安的结婚誓言。婚姻的精髓在于同甘苦,共患难。华人和厄瓜多尔人——她相信这就足以让她们生活在古老的世界里。“还有谁会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呀?”茗在塞巴斯蒂安端来一大浅盘烤鱼和蔬菜时,笑了。

他等所有人都落座之后才放下盘子。食物可以带来一种隆重的快乐。“面对这么好的食物,我们不该说些痛苦的或是让人后悔的事情。”塞巴斯蒂安躬身说道。

但是,吃完饭喝完酒之后,茗哭了起来。“你们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吃了这么多饭。我们一起去度了那么多次假。还有,我们的孩子们呢?”“茗,我们也努力过。可是,婚姻也不一定就要天长地久啊。”安娜说道,“我们想独自生活一下试试,想看看哪种方式更加适合我们。”

可是,如果那么认真地审视生活,谁还能过得下去啊?

鲁本开始洗盘子。他看样子很兴奋。安娜也是。就好像是他们年轻时摆脱了父母的监护偷偷出去看演出或是高山滑雪一样。

茗突然生起气来。“两个傻瓜。你们就作吧。”真实“喂,喂,”凯特一边放下护士包和自己的老式背包,一边叫道,“全新的安娜。”

安娜戴着干净的护腿,穿着女儿的学院衫,湿湿的头发偏向一侧,编成了一条辫子,坐在起居室,啜着高脚杯里的芒果汁。“太疯狂了。”听着卡洛琳的话,安娜笑了起来,一种神采飞扬的笑、优雅的笑。“这是真正的安娜。”莫莉语气激动,像一个被惹恼了的少女,“这才是真正的安娜。”她抖了抖胳膊。打吗啡、轻颤、浅浅的略带口臭的呼吸、闭着的双眼,床单下小小的一团——那根本不是安娜。

凯特拿出了血压计,“好了,安娜,我们就看看你创造了什么奇迹。”1976年,榆树下

莫莉确信只有农场的看护员知道她们亲吻的事情。莫莉和安娜看到他拿着剪刀在树篱边修剪树枝,但她们并没有停下来。“给他的生活来点儿刺激。”莫莉低声说着,用舌头舔着安娜的上唇。

亲吻是莫莉的主意。“为什么不?一定很好玩。”她解释说,有些男孩根本就不会亲吻。她们俩各自列了一个名单,发现有几个男孩的名字两份名单上都有。罗比·布兰福特像鱼一样接吻。笨拙的弗兰克短粗的手指还非常地不老实。乔斯的吻技最高,被她们公认为“接吻大王”。

也许主意是莫莉出的,但是,安娜后来却占据了主动,让莫莉背靠着大榆树。“你真漂亮。”她说着探过身去吻了莫莉一下。然后她们又开始接吻,两个人的舌头交缠在一起。莫莉感到有些痛,她带着安娜转了个身,这样安娜背靠着树,莫莉压着她,她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一起碾压晃动。和与男孩子接吻不同,她们俩的眼睛开始一直睁着,直到两个人都被激情裹挟着,似漂似浮,迷醉地闭上了双眼。“这是咱们两个人的秘密。”她们从篱笆的缺口处爬出来后,安娜说道。“你是说不告诉海伦。”莫莉也不喜欢自己这么性急。“我是说我喜欢咱们俩有秘密的这种感觉。”安娜的唇再一次触到了莫莉的酒窝。“就我和监护人知道。”莫莉开玩笑道。能操控的感觉总是不错。泥沼

海伦斜倚在门廊的围栏上。摇晃,门框似乎在摇晃。房子也在摇晃。确切地说,不完全是因为年久失修,而是没有心情修。歪斜的木板,钉子都凸出来了。栅栏也都要倒了。房屋后面用扣环扣住的木质门框也急需修理。还需要仔细清洗和重新刷漆。谁能够坚持做好这些事啊?即便是正常的情况下,家务事也是很耗时的。而且,在过去的几年里,荒谬的是——鲁本住在其他地方。大部分时间安娜都病恹恹的。打住,打住。她只是没有出门,没有发现问题而已。深呼吸,呼吸。

海伦迈过围栏,拍掉手掌上的石屑。她应该给安娜穿上暖和的衣服,应该带她到户外来。安娜会说不。或者她会眯起一只眼睛看着海伦,专横地摇摇头。会坚持说这不可能,会坚持说她已经不再可能到户外活动了。但是,这是可能的。海伦能让这一切变成可能。她完全可以用羊毛毯子裹起她,然后把她带到户外来。把她放在阿第伦达克户外椅里。一到户外,安娜就会喜欢这冰雪初融的气味。她会注意到空气中那淡淡的甜味儿。海伦需要相信安娜还会喜欢这一切。尽管她不敢确定安娜到底还会不会喜欢。

眼前忽然有东西闪了一下。翅膀,蓝色的。松鸦?可是,在光秃秃的树上,她看不到一只鸟啊。她在等待鸟儿的到来。也许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回过头看了看屋里。看到她们还在边聊天边吃东西。她们像以往一样慢慢吞吞的。茗仰着头,好像在看着什么。莫莉挪到了沙发上,按摩着安娜的腿。她的朋友们都在屋里笑着。她们还都是老样子。卡洛琳说话时还是习惯性地弹着无名指。茗一笑头就会晃个不停。海伦对她们每一个人细微的、特别的、标志性的姿态都谙熟于心,除了安娜。并不是说安娜变得让她不认识了,而是安娜已经彻底不是以前的安娜了。事实上,安娜比海伦上次见她时气色好了很多。她的脸圆润了些,双颊也有了些血色。

但是,屋子里的一切又都是不正常的。每一天,安娜都有漂走的可能。临终医院的护士说过“也就是一周的事儿”,或许更短。就是那样。海伦满眼所见的都是屋子里上演着一出毫无悬念的悲剧。

为什么只有她有一种背叛的感觉呢?

海伦看着太阳洒下的光晕,姜色的光斑落在她的手上。她对于呈鳞片状的干燥皮肤和指甲缝里的颜料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这双手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老妇人的手的?一切都乱了。安娜的生命就要走到了尽头,而她,海伦,却坠入了爱河。现在,就要步入婚姻。屋子里,她最好的朋友,就要去了,而她,这位中年女性正要开始新的生活。也许她老了,也许还没有,不过,她都有眩晕的感觉,是幸福的眩晕,情不自禁地想到阿萨。生机与渴望,是她身体的真实感受。天啊,沐浴了爱情的身体既奇特又充满向往。安娜将与世界告别,而海伦却要拥抱世界。

她想打电话给阿萨,想听听他的声音。但是,她不知道密林中手机是否有信号。

想和他说说背叛的感觉。她应该为自己的幸福感歉疚吗?她的这种感觉到底有没有一点点道理呢?

海伦希望安娜的兄弟们能够在。他们在安娜的心里依然是米奇和鲍比,她的小弟弟,虽然现在他们都已年逾四十。上周,她听说他们来了,求她再试一试。恐怕,一切都很难改变。不过,就像上次一样,他们两个可以说服安娜。米歇尔是内科医师,罗伯特是耳鼻喉科专家,他们都相信医学的力量。不再指望茗、莫莉和卡洛琳了,事实证明,她们毫无用处。她们事事顺从安娜的想法,好像根本不记得这些年安娜是多么需要她们的支持才能战胜放弃的念头。已经四次了,每一次都那么突如其来。不只是不可预测——罕见——疯狂的癌细胞,占据了她的心脏。还记得安娜自己的妙语吗?——能击败“特别”的我为什么要和“正常”斗呢?而现在,情况就是那个样子,安娜怎么能够决定放弃呢?

沉寂的松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叫声。是鸟。又来了一只。她抬起头看着它们。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在说话,她忽然感到了希望。不是隐喻意义上的希望。嗅着空气中泥土和树叶凉凉的甜香,体会着一种无法言传的喜悦。喜悦是,季节在更替;喜悦是,如果鲍比和米奇支持她,安娜可能会改变想法;喜悦是,她和阿萨可以在一起。“想你。这里不仅仅只有悲伤。”她给阿萨发条个短信。点击发送,眼看着信息发出。可能还不全是这样。她希望信息能够发出去。她想开车去镇上,找个有手机信号的地方。

她还没有和朋友们说。她想先告诉安娜。告诉她,阿萨,神秘的阿萨,已经向她求婚了。那个宣布不会再次步入婚姻的阿萨。从一开始安娜就说过:“海伦,阿萨就是你的真命天子,是照亮你幽暗洞穴的光。”她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在她的公寓里。第三次病情减轻时,安娜终于摘掉了假发。她看着像是一位法国模特,具有神秘力量的短发姑娘。其实,安娜即使刮光了头发也魅力四射。阿萨和安娜互开着玩笑。那个下午,看着她最好的朋友和她爱的男人机智地斗嘴,海伦为安娜感到骄傲,为她勇敢地战胜病魔而骄傲。那就是无尽的希望。她看着阿萨,对自己承诺,我要守护这一切。

搞定了。信息发出。手机显示阿萨正在回复。“别把时间浪费在思念上啊。让她开心更重要。”她读了一遍阿萨的短信,又读了一遍。希望从中获得能够让大家开心的力量。或者短信本身就充溢着喜悦。到底,为了拖延到屋里去,她要读多少遍短信呢?“海伦。”莫莉拉开门。

海伦不得不避开莫莉亲切温柔的目光。“安娜找你呢,”莫莉说道,“她不知道你在哪。”

安娜找她?太可笑了。一直以来,一直是安娜不断地离开她。海伦不想进屋里去。至少不想在目前神情恍惚的状态下进屋里去。至少,她还想再看看那只鸟儿华丽的羽衣。“我全都乱了,”海伦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莫莉笑了。“好了,宝贝。我们无能为力了。”2009年,嗡嗡

阿萨的出现是安娜的错误。

海伦说过:“谁会跑到医院去一见钟情啊?”

安娜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塑料吸管,努力吞咽着。“我再次发病就是要把你从可怜的生活状态中拯救出来。可是我从你那里能得到的却只有香草奶昔。”

海伦跟着安娜去相亲,因为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在安娜治疗期间,她一切都会顺着安娜的意思。而且,她俩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谈论男孩子,那一年她们第一次同时爱上了蒂米·坎农。“我已经告诉他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安娜说,“但是,海丽,你要有心理准备,他比你聪明多了。”安娜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可以影响海伦的快乐了。“我敢保证,你一见到他,就会知道我说的多准,我最了解我的好朋友了。”很显然,她还是喜欢主宰一切的感觉。

海伦和安娜一起爬到了医院的床上。她感觉只有这样,她才能忍受那些一直叫着的医疗监控设备。那些滴滴答答的声音,那些突然出现的锯齿状的图标,真的让她崩溃。很多个午后,她们都是这样一起入睡。

海伦提醒安娜,她已经体验过这种相亲了。十年级时的那个春天,安娜和莫莉站在科林·欧雷利家的门廊上。他是海伦艺术课上高年级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