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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4 09: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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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当年明月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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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第伍部):帝国飘摇

明朝那些事儿(第伍部):帝国飘摇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明朝那些事儿(第伍部):帝国飘摇

作者:当年明月

设计:亦木

排版:郝全

出版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12-01

ISBN:9787213046292

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第一章致命的正义 严嵩的反击

严世蕃入狱了,严嵩倒台了,在很多人看来,徐阶同志的屁股即将挪到首辅的宝座上,事情已经圆满结束。

有这种看法的人,大致是不懂政治的,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好商量,但只要涉及利益二字,翻脸会比翻书更快。

而翻脸的程度及其表现方式,就要看利益多少了,动嘴动手,还是动刀子动导弹,都取决于此。要知道,平时上街买菜,为几毛钱都要吵一吵,而在皇帝不大管事的当年,首辅的宝座就是最高权力的象征,也是最大的利益,不打出个天翻地覆、沧海桑田那才有鬼。

徐阶清楚这一点,严嵩自然也知道,几十年的政治经验让他很快由震惊中恢复平静,并开始积聚反击的力量。接下来,他将用行动告诉对手,自己之所以能够屹立政坛二十年不倒,绝非偶然。

徐阶,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吧,较量才刚刚开始。

事实上,严嵩之所以能够超越之前的杨廷和、郭勋、张璁、夏言等人,成为最为强大的权臣,靠的绝不仅仅是严世蕃的聪明,还有他的同党。因为一直以来,严嵩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严嵩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势力,一个利益共同体。我当了郎中,你就是员外郎;我当了侍郎,你就是郎中,大家共同进步,共同发财。

现在徐阶竟然要整治严大人,那还得了?老婆才买了首饰,儿子要上私塾,我还指望升迁,你徐阶敢动我们的饭碗,就跟你玩命!

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就是上述人等中的一员。自投靠严嵩以来,他做了很多坏事,正是在他的建议之下,杨继盛最终被杀,作为回报,他获得了管理盐政的美差,捞钱简直捞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之前嘉靖同志每年只征六十万盐税,他上任之后,竟然要求改征一百万,既可以讨好皇帝,又能够趁机敲诈地方,不愧为奸人本色。

所以当严嵩下台的消息传来时,他立即找来了严党的同伙,紧急商量对策。鉴于严嵩已经退休回家,在仔细分析形势之后,鄢懋卿决定了第一步行动计划——解救严世蕃。

作为严党的智囊,严世蕃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这位仁兄捞出来,让他拿个主意,大家这才好办事。

但这件事谈何容易。严世蕃由皇帝下旨查办,涉及严重经济犯罪,住的是京城模范监狱,不是打架斗殴关进派出所,等人担保就能搞定的。

更麻烦的是,这件案子是皇帝交办,按例由三法司会审,而所谓三法司,是指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所以要想捞人,必须摆平这三大部门,一个都不能少。

鄢懋卿是刑部右侍郎,刑部的事情自然好办,但严嵩已经倒了,内阁没有说话的人,大理寺和都察院怎么解决?

这就是鄢懋卿面临的大致情况,看上去确实很难办,但事实结果告诉我们,他做到了:

经过三法司会审,一致认定严世蕃贪污罪名成立,查实金额共八百两,着令发配雷州充军。

多年的工部侍郎包工头兼机要处长,原来只值八百两,还真是个吉利数字。

当然了,处理结果也不可谓不重。所谓雷州,就是今天的广东雷州,在当年是著名的蛮荒之地,到那里充军十有八九回不来。

但历史对我们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缓可以转无期,无期可以转有期,有期再转保外就医,事情就解决了。严世蕃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的方法比较简单——逃跑。

这位兄台刚走到半路,不知是买通了押送人员还是自行决断,竟然就这么跑了回来。按说要是逃犯,总得找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藏起来,起码没有人认识自己。可严世蕃实在是艺高人胆大,他竟然跑回了江西,堂而皇之地住下来,照常上街买菜东游西逛,比衣锦还乡还衣锦还乡。

重大贪污犯变成八百两,充军充回了家,严党的势力确实超出了徐阶的想象,但当他正准备回击时,皇帝突然下达了一道谕旨,正是这道谕旨使事情再次失去了控制。

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说句寒酸话,就算是条狗,养二十多年也有感情了,何况严嵩长得比狗精神得多。所以在驱赶了严嵩之后,嘉靖便感到了一种孤独,很快,这种孤独就演变成了同情,于是他下令:“严嵩退休了,他的儿子也已认罪,今后有人再敢上与邹应龙相同的奏折,立斩!”

这下徐阶完了,他本已准备趁势追击,用奏章把严世蕃淹死,嘉靖的命令刚好击中了他的要害,转瞬之间,他失去了所有进攻的手段,只能坐在原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击。

徐阶之所以对严世蕃如此执著,是因为他十分清楚,这是一个破坏能量太大的人,只能关在笼子里,绝不能放归大自然。以此人的智商,如果稍有不慎,自己就会被置于死地。而事实也验证了他的预想,不久之后,严世蕃就出招了,不但狠毒,而且致命。

严嵩退休之后,按道理应该回老家,他却在经过南昌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他不甘心就此失败,而且他很清楚,事情还没有结束。

事情的发展证明了严嵩的直觉,这位老江湖在南昌等来了皇帝的谕令和他那聪明绝顶的儿子。

在谕令中,严嵩看到了希望,而在他的儿子那里,他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方法。

严世蕃依然十分沉着,他告诉自己的父亲,虽然事已至此,虽然徐阶已经成为首辅掌握重权,但他并不是坚不可摧的,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只要突破一个人——蓝道行。

严世蕃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脑袋,却有着极为可怕的智慧,在无数的表象之下,他牢牢地抓住了事物的本质。一点也没错,蓝道行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嘉靖之所以驱赶严嵩,是因为神仙不喜欢他,而不是蓝道行。所以只要证明那天在沙盘上写字的人不是神仙,问题就都解决了;要是顺便能把徐阶拉上,说明他与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到那个时候,严嵩将光荣返聘,继续牟取私利消极怠工,严党将再度掌权,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起点。

行动开始,严嵩先命令朝中的同党送钱给蓝道行,希望他反戈一击,指证徐阶策划此事,事成之后保证升官发财。

蓝道行拒绝了。

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严嵩出钱买通了宫中的太监,指使他们诬陷蓝道行,并将其关入了监狱。更为恶劣的是,他还疏通狱卒,对蓝道行严刑拷打,百般折磨,逼他诬陷徐阶(似乎也算不上诬陷)。

蓝道行依然拒绝了,虽然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始终不吐一字。

软的硬的都不吃,严嵩纳闷了,在他看来,蓝道行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一个吹牛的道士而已,怎么会如此强硬?

从道士到钢铁战士,只是因为一件东西——信仰。在这个世界上,信仰是最为坚固的物体,一旦坚持,就很难动摇,而金钱、美色在它的面前,是极为软弱无力的。

蓝道行是一个道士,但他却信仰王学,他相信,在这位传奇人物的光明之学中,他能够找到真正的光明。所以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金钱还是皮鞭,他都决不屈服。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是任何物质无法动摇的力量。而对于这些,利欲熏心的严嵩,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蓝道行挺住了,徐阶也挺住了,严嵩一击不中,再次开始了等待。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会逐渐想起他,同情他,到时配合朝中的严党势力,他必定能东山再起。

这是一个不错的打算,事实上也很有可能,之前的那道谕令已经部分证明了这点。令人费解的,却是徐阶的态度,严嵩此次大举进犯,可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更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发起反扑,虽然这对他而言十分容易。

政治家是这个星球上最坚忍的动物,他们从不轻举妄动,只有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才会发动最后的猛击。经过严世蕃和蓝道行事件,徐阶已经看清了严嵩的真正实力,他知道,虽然自己身居首辅,但是严嵩对皇帝仍有着相当的影响力,而在朝中,严党依然拥有强大的势力。

所以现在只有等待,等待对手的下一个破绽,它一定会再次出现。

于是,徐阶对严嵩的攻击不但毫不在意,反而还经常写信问候在南昌的严嵩,恭祝他身体安康,多活几年。他明知严世蕃擅自逃窜回家,也从不派人去查,就当做不知道。

更有甚者,在徐阶成为首辅之后,他的儿子曾经对他说,老爹你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应该找严嵩报仇。

出人意料的是,徐阶竟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要是没有严大人,我哪有今天的地位,你怎么能够这样想?”

对儿子都这样,别人更是如此,久而久之,这些话都传到了严嵩的耳朵里,让他深有感触。

原先当次辅的时候低调做人,现在大权在握,也不落井下石,徐阶的举动使严氏父子产生了这样一个感觉:徐首辅是一个厚道人。特别是严世蕃,他当逃兵跑回来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要想整治他,把柄是现成的,徐阶对此却毫无动作,所以这位自负天下第一聪明的人也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徐大人不坑我啊!”

严世蕃是个太过聪明的人,所以他也有点太过自负,在这十几年中,他从没有把徐阶放在眼里,把他当做看门大叔之类的人物,肆意欺凌,蛮横无理,然而徐阶都忍了。现在的徐首辅依然故我,丝毫没有报复的打算和行动,看来他还准备继续忍下去。

严世蕃放心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逃兵身份,堂而皇之地在江西盖豪华别墅,准备当土财主,享受之前十几年的腐败成果。

然而狂得过了头的严世蕃并不知道,从不坑人的徐大人此时正在挖坑,一个比上次更大的坑。因为所谓复仇,从来都不是热菜,而是冷盘。

严世蕃不了解徐阶,徐阶却了解严世蕃。他很清楚,这位独眼龙天才虽说聪明绝顶,却也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估计是因为身体残疾,严世蕃存在某种心理问题,简单说来就是有点变态。综观他的一生,只做坏事,不做好事,着实不易,而且他穷奢极欲,做事情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比如当年他母亲死了,本该在家守孝,帮老爹干活,他却只是每天躲在家里搞女人,对老爹交代的事情全然不理。严嵩同志都八十多了,头晕眼花,公文看不懂,青词写不来,几次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才有了后来下课倒台的事。

所以从政治学的角度讲,严世蕃是一个天才的幕僚,却是一个蹩脚的政治家,他不懂得隐藏压抑自己的欲望,在这一点上,他和自己的父亲差得太远。他当逃兵也好,盖别墅也好,徐阶一概不管,因为他相信,自己等待的那个破绽必将在这个人的身上出现。

成也世蕃,败也世蕃,命也。一块砖头引发的血案

在徐阶看来,把严世蕃放出来比关在笼子里好,让他去飞,让他去闯,终有一天会惹出麻烦的。

正如所料的那样,麻烦很快就来了,但肇事者不是严世蕃,而是另一位老熟人——罗龙文。

这位仁兄前面已经介绍过了,他是胡宗宪的同乡,为剿灭徐海当过卧底,立过大功,但之前也说过,此人心胸狭窄,好挑是非,不太讲道理。所以在胡宗宪倒台后,他因势利导,不知钻了谁的门路,竟然投奔到了严世蕃手下,所谓臭味相投,两人很快结成知交。

既然是知交,严世蕃充军,罗知交也充军。同理,既然是知交,严世蕃当逃兵,他自然也当了逃兵。不过他没有逃到江西,而是再次审时度势,投奔了他当年的敌人——倭寇,成为了逃兵兼汉奸。

虽说饭碗有了,但抢劫毕竟是个高风险的活儿,不比京城里自在,久而久之,罗龙文越来越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也越来越痛恨坑他的邹应龙与徐阶,经常对人大声疾呼:“必取邹应龙与徐阶的首级,方泄我心头之恨!”

这大致也就算个精神胜利法,他一无钱,二无人,凭几个抢劫犯,也就只能在千里之外发发牢骚而已,反正京城里的人也听不见。

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这句话正是最终毁灭的起始。

很快,京城的徐阶就听到了这句话。天真的罗龙文并不知道,作为严世蕃的重要同党,从他逃跑到投奔倭寇,都有人在一旁监视着他,看着他由逃犯成为抢劫犯,却从来没有人去制止。因为在徐阶看来,这个人现在的举动,将会成为诛杀严世蕃的利器。

得知这句话后,徐首辅立即开始了行动,他不但将此话向皇帝上奏,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还调派大量锦衣卫保护自己和邹应龙的家,并公开表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

严嵩整治蓝道行之时,可谓是生死攸关,徐大人却稳如泰山;一个人在千里之外威胁了几句,他却如此激动,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一个原因——政治目的。

只有把罗龙文的事情闹大,才能引起所有人的警觉,从而引出严世蕃。罗小弟做了倭寇,严大哥自然也逃不脱干系,而对于这位独眼龙,皇帝大人一直就没什么好感。

严世蕃和严嵩已逐渐被逼入死角,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徐阶的掌控之中,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一件偶然事件的发生,却让这场好戏早早落幕。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块砖头。

与罗龙文不同,严世蕃不沮丧,也不发牢骚,他正在江西袁州一心一意地盖自己的新房。恰如徐阶所料,严世蕃实在有够嚣张,按说一个逃犯,找几个狐朋狗友,盖了小茅屋住,躲着过日子也就罢了。可这位兄台竟然找了四千多民工,还唯恐人家不知道,每天敲锣打鼓地开工修豪宅!

当然,严世蕃敢如此招摇,袁州的知府大人自然也是打点过的,所以也没人去管他。

可惜的是,明代的官员编制并非只有知府。

工人多了,自然会聚成一团找乐子,就在他们说说笑笑的时候,一个人路过此地,便多看了他们两眼。这帮人正好干完了活儿想找事,就向这位路人挑衅,说着说着,不知是谁无聊,还朝人扔了块砖头,当场挂彩。

这位兄台还算理智,也没有大打出手(对方人多),只是走上前来找他们的领导——严世蕃的仆人理论。

可是严府的仆人态度蛮横,根本不予理睬。旁边有人看出苗头,觉得这人举止不一般,估计是个官,便提醒这位仆人客气点。

毕竟给严世蕃跑过腿,平日见过大场面,所谓宰相门人七品官,这位仁兄眼睛一横,当场大喝一声:

老子在京城见过多少大官,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不快滚!

面对这位凶仆,路人一言不发,捂着伤口,带着羞辱默默地离开了。

仆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大祸也就此种下。

这位路人的名字叫做郭谏臣,时任袁州推官,正如那位仆人所说,并不是什么大官,但这位狗腿子明显不了解官场的某些基本概念,比如背景、靠山,比如一荣俱荣等等。

郭谏臣是一个推官,主管司法,也就是当年徐阶曾干过的那份工作。虽然他不如徐阶有前途,但他有一个要好的朋友,这个人的名字叫林润。

于是在饱受屈辱却无法发泄的情况下,郭谏臣将自己的委屈与愤怒写成书信,寄给了林润。

谁不好惹,偏偏就惹上了这个人,只能说是严世蕃气数已尽。

林润,字若雨,福建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这位仁兄虽说资历浅,却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先被分配到地方做县令,由于表现突出,很快就被提拔到南京担任御史。

要知道,在短短几年之内由地方官升任御史,是很不容易的。由于御史要经常上书皇帝,如果运气好某篇奏疏得到领导赏识,像胡宗宪那样连升几级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这位林润可谓是御史中的佼佼者,他不但性格强硬,而且十分聪明,刚上任不久就敢于上书弹劾自己的领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著名贪官鄢懋卿,且弹词写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虽然最后这次弹劾因为严嵩的庇护而不了了之,但林润的骂功与机智给严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便请这位兄台吃了顿饭。

在饭局上,面对财大势大的严世蕃,林润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反客为主,谈笑风生。这件事情给严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之后一直对林润十分客气,唯恐得罪了他。

然而林润最憎恨的人正是祸国殃民的严氏父子,所以当他收到郭谏臣的书信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弹劾严世蕃。

虽然之前邹应龙已经告过一次,而且嘉靖曾警告过,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者,格杀勿论,但林润仍然决定冒一次险。

和杨继盛不同,林润并没有杀身成仁的打算,他的这步棋虽险,却是看好了才走的。从后来的事情发展看,他很可能与徐阶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对于目前的形势,他可谓了如指掌。经过之前的罗龙文事件,嘉靖的耐心已到了顶点,只要再点一把火,愤怒的火山就会彻底喷发。

嘉靖四十三年(1564)十二月,林润正式上书,烽烟再起。

这是一份十分厉害的弹章,在文中,林润再次运用了他的智慧。他不但弹劾严世蕃擅自勾结盗匪,欲行不轨,还爆出了那个地球人都知道的罪行——逃兵。

刻意隐藏两年,只是为了今天。

看到奏章之后,嘉靖果然大怒。他再次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严令查办此事,逮捕严世蕃。天下无双

在得知谕令内容之后,徐阶却没有丝毫兴奋,反而显得十分焦急,并立即派出了密使,要求务必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林润。

徐阶似乎过于着急了,谕令下达后,林润自然会知道,不过迟一两天而已,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决定,正是这关键的一两天,改变了事态的进程。因为徐阶很清楚,林润的奏疏虽然言辞犀利,却并没有实据,目前唯一能证明严世蕃有罪的,不过是半路逃回老家而已。

而当谕令公开后,朝中的严党成员必定会给严世蕃报信。以严世蕃的智商,一定会马上溜号,跑回充军地雷州。如此一来,林润就成了诬告,事情也就会不了了之。

所以决定事情成败的,是信息传播的速度。

徐阶的预料一点没错,就在谕令颁布的当天,严世蕃的儿子、锦衣卫严绍庭便连夜出发赶去报信。但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到达江西时,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狼藉。因为两天之前,林润已经到此一游,抓走了正在砌砖头的严世蕃。

这还不算,林御史送佛送上天,连小兄弟罗龙文也一起抓了,并上了第二封弹章,历数严世蕃的罪恶,连人带奏疏一并送到了京城,严世蕃再次成为了囚犯,再次来到了京城。这一次,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将彻底完蛋,包括徐阶在内。

然而当这位严大少爷进入京城之后,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严世蕃和罗龙文刚刚到京,便解掉了身上的镣铐,堂而皇之地接受朝中官员的宴请,吃好喝好后连监狱大门都没去,就直接住进了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豪宅。

总而言之,这二位仁兄并非囚犯,反倒像是前来视察的领导。

目睹这一奇观的徐阶再次震惊了,两个朝廷钦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嚣张,而朝廷百官却视若无睹,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也不管。

难道只有我看到了这一切?!徐阶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严嵩倒台了,严世蕃也二进宫了,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严党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还能如此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徐阶开始了新的思索,他终于认识到,这是一股极其顽强的势力,是一个无比坚固的利益共同体,而要彻底毁灭它,单靠常规手段,是绝对办不到的。

要击破它,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而严世蕃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既然弹劾没有用,逮捕没有用,甚至关进牢房也没有用,那么我只剩下了一个选择——杀了他。

要让所有胁从者都知道谁才是朝廷的真正统领者,要用最严厉的手段告诉他们,依附严党,死路一条!

就在徐阶下定决心的时候,严世蕃正颇为轻松地与罗龙文饮酒作乐。但同为囚犯,罗龙文却没有严世蕃那样的心理素质。虽说严党关系广势力大,不用蹲黑牢,也不用吃剩饭,但毕竟自己是来受审的,如果到时把干过的那些破事都摊出来,不是死刑立即执行,至少也是个死缓。

然而严世蕃笑着对他说:“我等定然无恙,不必担心。”

罗龙文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严世蕃已经搞定了审案的法官。

严世蕃却告诉他,负责审理此案的三法司长官,刑部尚书黄光升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全都不是严党,而且素来与他有仇,隐忍不发只是时机未到,到时一定会把他往死里审。

还没等罗龙文消化完这个噩耗,严世蕃又接着说了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为杨继盛和沈鍊申冤,他们之所以会死,全部是我等所为。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三法司那里。”

罗小弟就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他大声向严世蕃吼道:“你疯了不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要慌,”严世蕃依旧镇定自若,“这些罪名不但杀不掉我们,还能够救我们的命。”

他平静地看着一脸疑惑的罗龙文,自信地说道:“杀我的罪名自然有,却不是三法司的那些书呆子能够想出来的,在这世上,能杀我者,唯两人而已。”“一个是陆炳,他已经死了;另一个是杨博,我已打探过,他前不久刚刚犯事,现大权旁落,在皇帝面前已说不上话,不足为惧。”

于是,自信的严世蕃发出了最后的预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是绝不会落空的,陆炳死了,杨博废了,世间已无对手,举世之才唯我一人而已!谁能杀我?!

徐阶能。

在十多年前夏言被杀之时,他还只是个未经磨砺的副部级愣头青,无论是权谋水平还是政治水平都还差得太远。但经过多年的血雨腥风,他已习惯并掌握了所有的规则和技巧。到了今天,他已具备了参加这场死亡竞赛的能力。

事实上,从严世蕃进京的那天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已在徐阶的严密监控之下,从花天酒地到散布消息,徐阶都了如指掌,与三法司的官员们不同,经过短暂的思考,他就明白了严世蕃的企图,并了解了他的全盘计划。

这是嘉靖年间两个最高智慧者的对决,胜负在此一举。

这是最后的考验,十余年的折磨与修炼,历经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优势已尽在我手。在我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敌人。

杀了此人,天下将无人能胜我。徐阶的正义

正如严世蕃所料,三法司采纳了街头巷尾路边社的意见,将杀害杨继盛、沈鍊的罪名套在了严世蕃的头上,所谓冤杀忠臣、天下公愤之类,写得慷慨激昂。

完稿之后,他们依例将罪状送交内阁首辅徐阶审阅。

徐阶似乎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他接过稿件,仔细看完,然后微笑着夸奖道:“这件事情你们做得很好,文辞犀利,罪名清楚。”“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各位,”徐阶突然收敛了笑容,用冷峻的口气说道:“你们是想杀严世蕃呢,还是想要救他?”

这是一个侮辱智商的问题,几位司法干部当即涨红了脸,大声叫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要杀了他!”

看着激动的同志们,徐阶笑出了声:“此奏疏一旦送上,严世蕃必定逍遥法外,诸位只能白忙一场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众人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徐阶,等待着他的解释。“你们并不明白其中奥妙,虽说杨继盛之事天下已有公愤,却绝不可上奏皇帝,要知道,杨继盛虽是为严氏父子所害,斩首的旨意却是皇上下达的。“当今皇上是英察之主,从不肯自认有错,你们如果把这条罪状放上去,岂不是要皇上好看?如此受人欺瞒,皇上的颜面何存?到时皇上发怒,严世蕃自然无罪开释。”

徐阶说得没有错,严世蕃的如意算盘正是如此。为了实现自己的企图,他先放出风声,说自己最害怕杨继盛事件,然后诱使三法司的人将此罪状上达,因为嘉靖皇帝的性格他十分了解,这位仁兄过于自负,认定自己天下第一,没人能骗得了他,也从不肯认错。

现在你要告诉他,兄弟你错了,人家借你的手杀掉了杨继盛,你还在上面签了字,你是个白痴冤大头,他自然要发火,否定你的说法,于是严世蕃同志刚好可以借机脱身。

这招十分狠毒,即所谓拖皇帝下水,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比如后来的上海滩第一老流氓杜月笙,也曾用过这手。当时正值解放前夕,蒋介石之子蒋经国奉命到上海整顿金融秩序,打击投机,干得热火朝天,结果搞到了杜月笙的头上,不但毫不留情,还明确表示整的就是你。

杜月笙也不争辩,乖乖受罚,暗中却指使他人检举孔祥熙儿子投机倒把,把事情直接闹到了蒋经国那里:如果你不处理他,凭什么处理我?

于是轰轰烈烈的上海金融保卫战就此草草收场,蒋氏家族和孔氏家族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杜流氓也得以解脱。

但严世蕃却没有杜月笙的运气,因为他的对手是徐阶,是一个足以与他匹敌的人。

书呆子们头晕眼花了,他们的脑袋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傻傻地问徐阶,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出个主意,定个罪名,我们马上去办。

然而徐阶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们更为吃惊,这位深不可测的首辅大人只是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早已预备好的奏疏:“我已经写好了,你们送上去就是了。”

怎么着?难道您还能未卜先知?

怀着对徐大人的无限景仰和崇敬,三法司的官员们打开了那份奏疏,杀气扑面而来。

简单说来,严世蕃的罪名有以下几点:首先他和罗龙文是哥们,而罗龙文勾结倭寇,严世蕃也与倭寇挂上了钩,他们聚集海匪,并企图里通外国,逃往日本。

其次,他勾结江洋大盗,训练私人武装,图谋不轨。

最后,他还占据土地修房子,而根据现场勘查,这是一块有王气的土地,严世蕃狗胆包天,竟然在上面盖楼,实在是罪大恶极(这条罪名当年胡惟庸也挨过)。

看完了这封奏疏,三法司的书呆子们也已断定了严世蕃的结局——必死无疑,因为嘉靖最为反感的两个词语,正是“犯上”与“通倭”。

三法司的官员们揣上这份致人死命的奏疏,哆哆嗦嗦地走了,临走时,他们以无比敬畏的眼神向徐大人告别。而徐阶依旧礼貌地回礼,面色平静,似乎之前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在近三百年的明代历史中,这是让我感触极深的一幕,每念及此,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因为在这场平淡的言谈分析中,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却蕴含着一种更为可怕的智慧。

作为当时世间最为精明的两个人,严世蕃和徐阶都敏锐地抓住了这场斗争的最关键要素——嘉靖。事实上,严世蕃死不死,放不放,并不取决于他有没有罪,有多大罪。别说内通日本人,就算他勾结外星人,只要嘉靖不开口,严世蕃就死不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严世蕃简直比嘉靖还要了解嘉靖,他知道这位皇帝是死要面子的人,才想出了这一绝招,如无例外,安全过关应该不成问题,可惜他偏偏碰上了徐阶。

只要分析一下前面的那段对话,你就能明白,徐阶的城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恐怖。

他破解了严世蕃的计划,还提前写好了奏疏,定好了罪名,而要做到这些,他必须了解以下三点,缺一不可:

首先,他十分清楚嘉靖的习性,知道他打死也不认错,所以他明白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其次,他知道三法司的那帮蠢人的想法,也料到他们会定哪些罪名。

能够掌握皇帝和群臣的心理,已经极为不易,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对于这两点,严世蕃也了如指掌,因为他的诡计正是建立在此之上。

但徐阶之所以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是因为他还掌握了最重要的第三点——严世蕃的心理。

他不但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法官是怎么想的,还知道严世蕃的想法,甚至连他用的阴谋手段也一清二楚。自负天下才智第一的严世蕃机巧狡猾、机关算尽,却始终在徐阶的手心里打转,最后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钞票。

对人心的准确揣摩,对事情的精确预测,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机谋划,这是极致的智慧,在我看来,它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在这场暗战中,严世蕃输了,却输得并不冤枉,因为他输给了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而真正可悲的人,是嘉靖。

这位天资聪慧、刚愎自用的皇帝,终于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了代价。一生都致力于耍心计、控制人心的他,最终却沦为了两个大臣的斗争工具,他的脾气和个性被两位大臣信手拈来,想用就用,想耍就耍。

就这样,木偶的操控者最终变成了木偶,也算是报应吧。

还要特别提醒大家一句,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徐阶和严世蕃之所以能把皇帝捏着玩,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嘉靖同志爱面子,要换了朱元璋,估计不但严世蕃活不成,连办案的那几个书呆子也跑不掉,大家携手并肩一起见阎王。所以千万不要乱用此招,教条主义害死人啊。

不出徐阶所料,奏疏送上去之后,嘉靖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复核之后,立斩严世蕃、罗龙文,真是比他儿子还听话。

和许多人想象中不同,明代的死刑制度是十分严格的,草菅人命,那是谣传。地方官是没有权力杀人的,死刑的复核权归属于中央,确切地说,是皇帝。

每次处决名单送上来,皇帝大人都会亲自批阅,也不是全杀,看谁不顺眼,就在上面画个钩,这人就算没了,等到秋决之时砍头了事,这才能死。要是这次没轮上,那还得委屈您在牢里再蹲一年,明年还有机会。

而按照严世蕃的情况,最多也就是个秋决,可是在徐阶同志的大力帮助下,嘉靖极为少有地做了特别关照——立斩。

死到临头的严世蕃,却依然被蒙在鼓里。他毫不知情,还在自鸣得意地对着罗龙文吹牛:“外面有很多人想杀我,为杨继盛报仇,你知道不?”

罗龙文已经不起折腾了,他毕竟心里没底,看着眼前的这个二百五,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翻脸,只好保持沉默。

似乎是觉得玩笑开过头了,严世蕃这才恢复常态,拍着罗小弟的肩膀,给他打了保票:“你就放心喝酒吧,不出十天,我们就能回家了,说不定我父亲还能复起(别有恩命未可知),到时再收拾徐阶、林润,报此一箭之仇!”

罗龙文这才高兴起来,但说到具体问题,严世蕃却又只字不吐,看来他十分喜欢这种逗人玩的游戏。

严世蕃同志,既然喜欢玩,那就接着玩吧,趁你还玩得动。

很快,满怀希望的严世蕃等到了他企盼已久的结果——大批锦衣卫和立斩的好消息。

正是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好吃好住好玩的严世蕃突闻噩耗,当即晕倒在地,经泼凉水抢救成功后,虽然神志恢复了清醒,却留下了后遗症——不停打哆嗦。一直哆嗦到严老爹派人来看他,让他写遗书,他都写不出一个字。

罗龙文自不必说,相信老大哥这么久,最终还是被忽悠了,怎一个惨字了得,整日抱头痛哭,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死在抗倭战场上,好歹还能追认个名分。

嘉靖四十四年(1565)三月辛酉,严世蕃和罗龙文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斩决。

这位才学出众、聪慧过人,却又无恶不作、残忍狠毒的天才就此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恶贯至此,终于满盈。

在严世蕃被处决的那一天,京城民众们奔走相告,纷纷前往刑场观刑,并随身携带酒水、饮料、副食品等,欢声笑语,边吃边看,胜似郊游。

人缘坏到这个份儿上,倒也真是难得了。

也就在这一天,一位在京城就读的太学生不顾一切地挤进人群之中,占据了最佳的观刑地点,他的手中还高举着一块布帛,上面只有七个醒目的大字——锦衣卫经历沈鍊。

在亲眼目睹严世蕃的头颅被砍下之后,他痛哭失声,对天大呼:“沈公,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言罢,他一路号哭而去。十几年前,当沈鍊因为弹劾严嵩被贬到保安时,曾不计报酬,免费教当地的贫困学生读书写字,直到他被严嵩父子害死为止,而这个人,正是当年那些穷苦孩子中的一员。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等待了太久,而他终究看到了公道。

徐阶终于实现了他的正义,用他自己的方式,不是礼义廉耻,不是道德说教,而是阴谋诡计、权术厚黑。

严世蕃死得冤不冤?冤,实在是冤。

罗龙文勾结倭寇,不过是想混口饭吃。他又不是汪直,凭他那点出息,就算要找内通的汉奸,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严世蕃就更别说了,这位仁兄贪了那么多年,家里有的是钱,当年的日本从上到下,那是一穷二白(不穷谁出来当倭寇)。严财主在家盖别墅吃香喝辣不亦乐乎,干汉奸?别逗了,当天皇老子都不干。

至于占据有王气的土地,那就真没个准了。当年没有土地法,凭严世蕃的身份,随意占块地是小意思,但你硬要说这块地有王气,那谁也没辙。关于这个问题,当时徐阶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曾派人实地勘察,确系王气无疑。

可这事儿哪有个谱,又没有权威认证机构,但徐大人当政,他说有那就算有吧。

唯一确有实据的,是纠集亡命之徒,收买江洋大盗。但严世蕃同志本就不读书,是个彻头彻尾的混混,平时打交道的也多是流氓地痞,发展个把黑社会组织,那是他的本分,况且他似乎也还没干出什么惊天大案,图谋犯上更不靠谱。

所以结论是:严世蕃是被冤杀的。

那又如何?

杨继盛、沈鍊,还有那些被严党所害的人,哪一个不冤枉?还是那句老话: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方法。

关于这个问题,我将再次引用无厘头的周星驰先生在他的《九品芝麻官》里,说出的那句比无数所谓正直人士、道学先生更有水平的台词:“贪官奸,清官要比贪官更奸!”

我想,这正是最为合适的注解。

事情的发展证实,徐阶对严党的判断完全正确。严世蕃一死,严党立刻作鸟兽散,纷纷改换门庭,希望能躲过一劫。但徐阶并不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就连续罢免调离了二十多名严党成员,可谓是雷厉风行,把持朝政十余年的第一奸党就此被连根拔起。

但这件事尚未结束,还剩下最后一位老朋友,需要我们去料理。

严嵩的家终于被抄了,事实证明,他这么多年来,虽说国家大事没怎么管,捞钱却是不遗余力。据统计,从他家抄出了黄金三万余两,白银三百万两,名人书画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光抄家就抄了一个多月,连抄家的财物清单都被整理成书,后来还公开刊印出版,取名《天水冰山录》,成为了清代的畅销书。

严嵩至此才彻底绝望,儿子死了,爪牙散了,嘉靖也不管了,他终于走到了人生的末路。而面对着忙碌的抄家工作人员,这位仁兄在沮丧之余,竟然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严嵩表示,因为家里的仆人多,所以希望能够留点钱给自己,做遣散费发放。

看着这个一脸可怜的老头,抄家官员于心不忍,便把这个要求上报给了徐阶,建议满足他的要求。

徐阶想了一下,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的回答:“我记得,杨继盛的家里没有仆人。”

现在是祈求慈悲的时候了吧,那么夏言被杀之时,慈悲在哪里?杨继盛、沈鍊被杀之时,慈悲在哪里?不出一兵一卒,任由蒙古骑兵在城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时,慈悲又去了什么地方?!

严嵩就此净身出户,孤身一人回到了老家,这里曾是他成功的起点,现在又成为了失败的终点。所谓兴衰荣辱,不过一念之间。

胜利再次到来,而这一次,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胜利,没有续集。

十几年的潜心修炼,十几年的忍耐,在愤怒与仇恨、诡计与公道中挣扎求生的徐阶赢了,从奸党满朝到一网打尽,他凭借自己的毅力和智慧,逐渐扳回了劣势,并将其引向了这个最后的结局。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预先排演一般,逐一兑现。

除了一个例外。

在此前的十几年中,徐阶曾无数次在心中彩排:反击成功后,应该如何把严嵩千刀万剐,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改变了之前的打算。

看着黯然离去的严嵩,徐阶的心中萌发了新的想法,不要杀他,也不能杀他。

自嘉靖初年得罪张璁被贬时起,三十多年来,徐阶从一个刚正不屈、直言上谏的愤青,变成了圆滑处世、工于心计的政治家,但在他的个性特点中,有一点却从未变过——有仇必报。

十几年来,他对严嵩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现在是报仇的时候了。面对这个罪行累累的敌人,他决心用另一种方式讨还血债,一种更为残忍的方式。

罢官抄家,妻死子亡,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足以补偿那些被你陷害、残杀,以致家破人亡的无辜者。

我不会杀你,虽然这很容易,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死去,就如同当年杨继盛的妻子那样;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曾经得到的所有一切,在你眼前不断地消失,而你却无能为力。

继续活下去,活着受苦,严嵩,这是你应得的。

嘉靖四十四年(1565)四月,严嵩被剥夺全部财产,赶回老家。没有人理会他,于是这位原先的朝廷首辅转行当了乞丐,靠沿街乞讨维持生计,受尽白眼,两年后于荒野中悲惨死去,年八十八。

正义终于得以伸张,以徐阶的方式。第二章奇怪的人 奇人再现

严嵩倒了,徐阶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朝廷首辅,朝政的管理者,此时的内阁除他之外,只剩下了一个人——袁炜。而这位袁炜,偏偏还是徐阶的学生。

于是徐阶的时代来到了,继严嵩之后,他成为了帝国的实际管理者。

其实后世很多人会质疑这样一个问题,徐阶和严嵩有什么不同?严嵩贪污,徐阶也不干净;严嵩的儿子受贿,徐阶的儿子占地;严嵩独揽大权,徐阶也是。

表面上是一样的,实际上是不同的。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明,那就是:严嵩怠工,徐阶干活。

如果考察一下明朝的历代首辅,就会发现这帮人大都不穷(说他们穷也没人信),要单靠死工资,估计早就饿死了,所以多多少少都有点经济问题,什么火耗、冰敬、炭敬等等,千里做官只为钱,不必奇怪。

但徐阶是干实事的。与严嵩不同,他刚一上任,就在自己的办公室挂上了这样一块匾: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而他确确实实做到了。

在严嵩的时代,大部分的官职分配,都只取决于一个原则——钱,由严世蕃坐镇,什么职位收多少钱,按位取酬,诚信经营,恕不还价。徐阶废除了这一切,虽然他也任用自己的亲信,但总的来说,还是做到了人尽其用。正是在他的努力下,李春芳、张居正、殷正茂等第一流的人才得以大展拳脚。

在严嵩的时代,除了个别胆大的,言官们已经不敢多提意见了,杨继盛固然是一个光荣的榜样,但他毕竟也是个死人。于是大家一同保持沉默,徐阶改变了这一切。他对嘉靖说:作为一个圣明的君主,你应该听取臣下的意见,即使他们有时不太礼貌,你也应该宽容,这样言路才能放宽,人们才敢于说真话。

嘉靖听从了他的劝告,于是唾沫再次开始横飞,连徐阶本人也未能幸免。但是与此同时,贪污腐化得以揭发,弊政得以纠正,帝国又一次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徐阶是有原则的,与严嵩不同,严大人为了个人利益,可以不顾天下人的死活,可以抛弃一切廉耻去迎合皇帝。这种事情徐阶也做过,但那是为了斗争的需要,现在是让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了。

嘉靖想修新宫殿,徐阶告诉他,现在国库没有钱给您修。

嘉靖想继续修道服丹,徐阶告诉他,那些丹药都是假的,道士也不可信,您还是歇着吧。

甚至连嘉靖的儿子(景王)死了,徐阶的第一个反应都不是哀悼,而是婉转地表示,我虽然悲痛,却更为惦记这位殿下的那片封地,既然他已经挂掉了,那就麻烦您下令,把他的地还给老百姓。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以免浪费。

对于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嘉靖虽然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他看着眼前的徐阶,这个人曾为他修好了新宫殿,曾亲自为他炼丹,曾无条件地服从于他,但现在他才发现,这个性格温和的小个子并不是绵羊,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虽然觉得上了当,却没有办法,严嵩已经走了,所有的朝政都要靠这个人来管理,想退个货都不行,只好任他随意折腾。

绝对的权力产生的不仅仅是绝对的腐败,还有绝对的欲望,也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这才是一切祸患的起始。严嵩所以屹立数十年不倒,贪污腐败,横行无忌,正是因为嘉靖有着无尽的欲望,而严嵩恰好是一个无条件的迎合者。

现在徐阶出现了,他虽然也曾迎合过,但那不过是伪装而已,他真正的身份,是制衡者。

很多人并不清楚,在漫长的明代历史中,徐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重要到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最伟大的成就,并不是打倒了严嵩,而是他所代表的那股势力。

自朱元璋废除丞相后,随着时代的变迁,明朝逐渐形成了一个极为特别的权力体系,皇帝、太监和大臣,构成了一个奇特的铁三角,皇帝有时候信任太监(比如明武宗),有时候信任大臣(比如明孝宗)。

而在政治学中,这个铁三角的三方有着另外一个称呼:君权、宦权和相权。这就是帝国的权力架构,他们互相制衡,互相维持,在此三权之中,只要有两者联合起来,就能控制整个帝国。

在过去的两百年中,前两种组合都已出现,皇帝曾经联合太监,也曾联合大臣,而无论是哪一种联盟,第三方总是孤立无助的。

只有一种情况,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事实上,也没有人曾期待过那种局面的出现,因为在那个君临天下的时代,它似乎永远不可能实现。

但它的确成为了现实,而这个奇迹联盟的开创者,正是徐阶。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最早打破三角平衡、为这一奇迹出现创造条件的人,竟然是嘉靖。作为明代历史上最为聪明的皇帝,他有着前任难以比拟的天赋。

凭借着绝顶的智慧和权谋,他十六岁就解决了三朝老臣杨廷和,然后是张璁、郭勋、夏言,而在打击大臣的同时,他还把矛头对准了太监,严厉打压,使投身这个光荣职业、立志建功立业的无数自宫青年,统统只能去洗马桶、倒垃圾。综观整个嘉靖朝,四十余年,竟然没有出过一位名太监,可谓绝无仅有。

他不想和任何人联盟,也不信任任何人,他相信凭借自己,就能控制整个帝国,而他所需要的,只是几个木偶而已。

一切都如此地顺利,帝国尽在掌握之中,直到他遇上了严嵩和徐阶。

经过二十几年的试探,严嵩摸透了他的脾气和个性,并在某种程度上成功地影响并利用了他。

而徐阶则更进一步,在打垮了严嵩之后,他成为了一个足以制衡嘉靖的人。嘉靖要修房子,他说不修就不修;嘉靖儿子的地,他说分就分。这是一个不太起眼,却极为重要的转折点,它意味着一股强大势力的出现,强大到足以超越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才是徐阶所代表的真正意义,绝非个人,而是相权,是整个文官集团的力量。

当年的朱元璋废除了丞相,因为他希望能够控制所有的权力,现在的嘉靖也是如此。他们都相信,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仅凭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就能打破权力的平衡,操控一切,而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是无法对抗社会规律的,它就如同弹簧一般,受到的压力越大,反弹的力度就越大。

作为超级牛人,朱元璋把劳模精神进行到底,既干皇帝,又兼职丞相,终究还是把弹簧压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嘉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和老朱比起来,他还有相当差距,所以在他尚未成仙之前,就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反扑力。他的欲望已被抑制,他的权力将被夺走。

所有敢于挑战规则的人,都将受到规则的惩罚,无人例外。

当三十多年前,嘉靖在柱子上刻下“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字样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个所谓的“小人”将会变成“大人”,他以及他所代表的势力将压倒世间的所有强权——包括皇帝本人在内。

伟大的转变已经来临,皇帝的时代即将结束,名臣的时代即将到来。他们将取代至高无上的帝王,成为帝国的真正统治者。

但徐阶只是这一切的构筑者与开创者,那个将其变为现实,并创下不朽功业的人,还在静静地等待着。

总而言之,嘉靖的好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无论他想干什么,徐阶总要插一脚,说两句,不听还不行,因为这位仁兄不但老谋深算,而且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要是惹火了他,没准就得当光杆司令。

那就这样吧,反正也管不了,眼不见心不烦,专心修道炼丹,争取多活两年才是正经事。

徐阶就这样接管了帝国的几乎全部政务。他日夜操劳,努力工作,在他的卓越政治领导之下,国库收入开始增加,懈怠已久的军备重新振作,江浙一带的工商业有了长足的发展,万历年间所谓资本主义萌芽,正是起源于此。

你成你的仙,我干我的活,大家互不干扰。历史证明,只要中国人自己不折腾自己,什么事都好办。在一片沉寂之中,明朝又一次走上了正轨。

徐阶着实松了一口气,闹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消停了。但老天爷还真是不甘寂寞,在严党垮台后不到一年,他又送来了一位奇人,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但请不要误会,这位所谓的奇人并不是像严世蕃那样身负奇才的人,而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奇怪的小人物。

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月,嘉靖皇帝收到了一份奏疏,自从徐阶开放言论自由后,他收到的奏疏比以前多了很多,有喊冤的,有投诉的,有拍马屁的,有互相攻击的,只有一种题材无人涉及——骂他修道的。

要知道,嘉靖同志虽然老了,也不能再随心所欲了,但他也是有底线的:你们搞你们的,我搞我的,你们治国,我炼丹修道,互不干扰。什么都行,别惹我就好,我这人要面子,谁要敢扒我的脸,我就要他的命!

大家都知道这是个老虎屁股,都不去摸,即使徐阶劝他,也要绕七八个弯才好开口,所以这一项目一直以来都是空白。

但这封奏疏的出现,彻底地填补了这一空白,并使嘉靖同志的愤怒指数成功地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高度。

奇文共享,摘录如下:“陛下您修道炼丹,不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吗?但您听说过哪位古代圣贤说过这套东西?又有哪个道士没死?之前有个陶仲文,您不是很信任他吗?他不是教您长生不老术吗?他不也死了吗?”

这是骂修道,还有:“陛下您以为自己总是不会犯错吗?只是大臣们都阿谀奉承,刻意逢迎而已,不要以为没人说您错您就没错了,您犯过的错误,那是数不胜数!”

具体是哪些呢,接着来:“您奢侈淫逸,大兴土木,滥用民力,二十多年不上朝,也不办事(说句公道话,他虽不上朝,还是办事的),导致朝政懈怠,法纪松弛,民不聊生!”

这是公事,还有私生活:“您听信谗言不见自己的儿子(即陶仲文所说的‘二龙不可相见’理论),不顾父子的情分,您天天在西苑炼丹修道,不回后宫,不理夫妻的情谊(真奇了怪了,关你屁事),这样做是不对的。”

此外,文中还有两句点睛之笔,可谓是千古名句,当与诸位重温:

其一,嘉者,家也;靖者,净也。嘉靖,家家净也。

其二,盖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这就不用翻译了,说粗一点就是: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老百姓们都成为了穷光蛋,他们早就不鸟你了。

综观此文,要点明确,思路清晰,既有理论,又有生动的实例,且工作生活面面俱骂,其水平实在是超凡入圣,高山仰止。

文章作者即伟大的海瑞同志,时任户部正处级主事。此文名《治安疏》,又称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当然,也有个别缺心眼的人称其为天下第一骂书。

一位著名学者曾经说过,骂人不难,骂好很难,而骂得能出书,且还是畅销书,那就是难上加难了。整个中国一百多年来,能达到这个高度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鲁迅,另一个是李敖。

而在我看来,如果把时间跨度增加四百年,那么海瑞先生必定能加入这个光荣行列。

嘉靖愤怒了,自打生出来他还没有这么愤怒过,自己当了四十多年皇帝,竭尽心智控制群臣,我容易吗我。平时又没啥不良习性,就好修个道炼个丹,怎么就惹着你了?

再说工作问题,你光看我这二十多年白天不上朝光修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每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老子还在西苑加班批改奏章,不然你以为国家大事都是谁定的。

还有老子看不看儿子,过不过夫妻生活,你又不是我爹,和你甚相干?

所以在嘉靖看来,这不是一封奏疏,而是挑战书,是赤裸裸的挑衅。于是他把文书扔到了地上,大吼道:“快派人去把他抓起来,别让这人给跑了!”

说话也不想想,您要抓的人,除非出了国,能跑到哪里去?

眼看皇帝大人就要动手,关键时刻,一个厚道人出场了。

这个人叫黄锦,是嘉靖的侍从太监,为人十分机灵,只说了一句话,就扑灭了皇帝大人的熊熊怒火:“我听说这个人的脑筋有点问题,此前已经买好了棺材,估计是不会跑的。”

黄锦的话一点也没错,海瑞先生早就洗好澡,换好衣服,端正地坐在自己的棺材旁边,就等着那一刀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跑,如果要跑,那他就不是海瑞了。青天在上

作为一位有着极高知名度的历史人物,海瑞先生有一个非同寻常的荣誉称号——明代第一清官。

但在我看来,另一个称呼更适合他——明代第一奇人。

在考试成绩决定一切的明朝,要想功成名就,青史留芳,一般说来都是要有点本钱的,如果不是特别聪明(张居正),就是运气特别好(张璁),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而海瑞大概是唯一的例外,他既不聪明,连进士都没中,运气也不怎么好,每到一个工作岗位,总是被上级整得死去活来,最终却升到了正部级,还成为了万人景仰的传奇人物。

正德九年(1514),海瑞出生在海南琼山的一个干部家庭。说来这位兄台的身世倒也不差,他的几个叔叔不是进士就是举人,还算混得不错,可偏偏他爹海翰脑袋不开窍,到死也只中了个秀才,而且死得还挺早。

父亲死的时候,海瑞只有四岁,家里再没有其他人,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

虽然史料上没有明确记载,但根据现有资料分析,海瑞的那几位叔叔伯伯实在不怎么厚道,明明家里有人当官,海瑞却没沾过一点光,童年的生活十分困苦,以至于母亲每天都要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很明显,在海氏家族中,海瑞家大概是很没地位的,大家都看死这对母子闹不出什么名堂。实际情况似乎也差不多,海瑞同学从小既不会作诗,也不会作文,没有一点神童的征兆,看情形,将来顶了天也就能混个秀才。

虽说境况不太乐观,但海瑞的母亲认准了一条死理: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不管家里多穷多苦,她都保证海瑞吃好喝好,并日夜督促他用心学习。

这就是海瑞的童年生活,每天不是学堂,就是他娘,周围的小朋友们也不找他玩,当然海瑞同学也不在乎,他的唯一志向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很多史料都对海瑞的这段经历津津乐道,不是夸他刻苦用功,就是表扬他妈教子有方。而在我看来,这全是扯淡,一个好孩子就是这样被毁掉的。

孤僻,没人和他玩,天天只读那些上千年前的老古董,加上脑袋也不太好使,于是在学业进步的同时,海瑞的性格开始滑向一个危险的极端——偏激。从此以后,在他的世界里,不是对,就是错,不是黑,就是白,没有第三种选择。

此外,小时候的艰苦生活还培养了他的顽强个性,以及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轻易认输的精神,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个副作用:虽然在他此后的一生中曾经历过无数风波,遇到过许多人,他却始终信任,并只信任一个人——母亲。

在困苦的岁月里,是母亲陪伴他、抚养他,并教育他,所以之后虽然他娶过老婆,有过孩子,却都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说句寒心的话,他压根就不在乎。

孤僻而偏激的海瑞就这样成长起来,他努力读书,刻苦学习,希望有一天能金榜题名,至少能超越自己的父亲。

然而他的智商实在有限,水平就摆在那里,屡考屡不中,考到二十多岁,连个秀才都混不上,没办法,人和人不一样。

但海瑞先生是顽强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继续考!就这么一直磨下去,终于在二十八岁那年,他光荣地考入了县学,成为了生员。

说来惭愧,和我们之前提到的杨廷和、徐阶相比,海瑞先生的业绩实在太差,人家在他这个年纪都进翰林院抄了几年文件了。就目前看来,将来海瑞能混个县令就已经是奇迹了,说他能干部长,那真是鬼才信。

当然海瑞自己从没有任何幻想,对他而言,目前的最大理想是考中举人。

那就接着考吧,不出意外,依然是屡考不中,一直到他三十六岁,终于柳暗花明了,他光荣地考中举人。

下一步自然是再接再厉,去京城考进士,海瑞同学,奋斗!努力!

进京,考试,落榜,回家,再进京,再考试,再不中,再回家。一眨眼六年过去了。

奋斗过了,努力过了,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实力,不考了,啥也不说了,去吏部报到吧。

之前我们曾经讲过,在明朝,举人也是可以做官的,不过要等,等现任官死得多了,空缺多了,机会就来了。但许多举人宁可屡考不中,考到胡子一大把,也不愿意去吏部报到。有官做偏不去,绝不是吃饱了撑的,要知道,人家是有苦衷的。

首先这官要等,从几年到几十年,就看你运气如何,寿命长短,如果任职命令下来的时候,正赶上你的追悼会,那也不能说你倒霉。

其次这官不好,但凡分给举人的官,大都是些清水衙门的闲差、小官,什么主簿、典史、教授(从九品,不是今天的教授)之类的,最多也就是个八九品,要能混到个七品县令,那就是祖坟起了火,记得一定回去拜拜。

再次这官要挑,别以为官小就委屈了你,想要还不给你呢!你还得去吏部面试,大家排好队站成一排,让考官去挑,文章才学都不考,也没时间考,这里讲究的是以貌取人,长得帅的晋级,一般的待定,歪瓜裂枣的直接淘汰。顺便说一句,相貌考核有统一规范,国字脸最上等,宽脸第二,尖嘴猴腮者,赶回家种红薯。

最后这官窝囊,在明代最重视出身,进士是合格品,庶吉士是精品,至于举人,自然不是次品,而是废品。

有一位明代官僚曾经总结过,但凡进士出身,立了功有人记,出了事有人保,从七品官做起,几十年下来,哪怕灾荒水旱全碰上,也能混个从五品副厅级。

但要是举人,功劳总是别人领,黑锅总是自己背,就算你不惹事,上级都要时不时找你的麻烦。从九品干起,年年丰收安泰,能混到七品退休,就算你小子命好。

海瑞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局面,好在他运气还不错,只等了五年,就等来了一个职位——福建南平县的教谕。

所谓教谕,是教育系统的官员,通俗地说,就是福建南平县的教育局长,这么看起来,海瑞的这个官还不错。

如果这么想,那就错了。当年的教育系统可没什么油水,没有扩招,也没有择校费,更不用采购教材,四书五经就那么几本,习题集、模拟题、密卷之类的可以拿去当手纸,什么重点大学、重点中学、重点小学、重点幼儿园,考不中科举全他娘白费。

而县学教谕的上级,是府学的教授,前面说过,教授是从九品,教谕比教授还低,那该怎么定级别呢?这个不用你急,朝廷早就想好了,这种职务有一个统一的称呼——不入流。

也就是说你还算是政府公务员,但级别上没你这一级,不要牢骚,不要埋怨,毕竟朝廷每月还是发工资给你的嘛。

就这样,海瑞带着老母去了南平,当上了这个不入流的官,这年他四十一岁。

已经四十多岁了,官场的青春期已过,就算要造反也过了黄金年龄,海瑞却踌躇满志,蓄势待发,换句话说,那是相当有战斗力,把这个不入流的官做得相当入流。

县学嘛,就是个读书的地方,只要你能考上举人,上多久课、上不上课其实都无所谓,所以一直以来,学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现在不同了,既然海瑞来了,大家就都别走了。

他规范了考勤制度,规定但凡不来,就要请假,有敢擅自缺课者,必定严惩,而且他说到做到,每天都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一个都不能少。

这下学生们惨了,本来每天早退旷课都是家常便饭,现在突然被抓得死死的,这位局长大人脸上又总是一副你欠他钱的表情,于是不久后,海瑞先生就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绰号——海阎王。

难熬归难熬,但学生们很快也发现,这位海阎王倒有个好处——从不收礼金。

所谓礼金,就是学生家长送给老师的东西,不一定是钱,什么鸡鸭鱼肉海鲜特产,一应俱全。说实话,这玩意儿谁也不想送,但如果不送,难保老师不会特意关照你的儿女:置之不理、罚搞清洁、罚坐后排等等,那都是手到擒来。

但海阎王不收,不但不收礼金,也不为难学生,他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虽然他很严厉,却从不因个人好恶惩罚学生。所以在恐惧之余,学生们也很尊敬他。

其实总体说来,这个职业是很适合海瑞的,就凭他那个脾气,哪个上级也受不了,干个小教谕,也没什么应酬,可谓是得心应手。

但人在江湖漂,总要见领导,该来的还是要来。

一天,延平知府下南平县视察,按例要看看学堂,海瑞便带着助手和学生出外迎接,等人一到,两个助手立马下跪行礼,知府同志却还是很不高兴,因为海瑞没跪。

不但不跪,他还正面直视上级,眼睛都不眨。

知府五品,海瑞没品,没品的和五品较劲,这个反差太大,知府心理实在接受不了,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又成何体统,于是知府大人郁闷地走了,走前还咕嘟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笔架山!”

两个人跪在两边,中间的海瑞屹立不倒,确实很像个笔架,也真算是恰如其分。

虽然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到了,由于这个比喻实在太过形象,所以自此以后,海瑞先生就有了第二外号——海笔架,两个外号排名不分先后,可随意使用。

大家都慌了,海瑞却若无其事,他还有自己的理论依据:教育官员不下跪,那是圣贤规定的(哪个圣贤待查),我听圣贤的话,有什么错?

知府大人不爽了,但让他更不爽的还在后面。不久之后,一位巡按御史前来拜访了,前面提过,所谓巡按御史,虽说才六七品,却能量极大,能干涉巡抚总督的职权,何况是小小的知府。

知府诚惶诚恐,鞍前马后地服侍,御史大人摸着撑饱的肚皮,边打嗝边说:下去看看吧。

这一去,就去了南平,消息传下来,知县也紧张了,御史说到底是中央干部,说几句话写几个字就能要人命,于是他带领县城的全部官员,早早地迎候在门口,等着御史大人光临。

御史来了,知县一声令下,大家听从指挥,整齐划一、动作规范地跪了下来,除了海瑞以外。

这回知县麻烦大了,上次不过是三个人,笔架就笔架,也没啥,这次有几百个人,大家都跪了,你一个人鹤立鸡群,想要老子的命啊!

御史大人也吃了一惊,心里琢磨着,这南平县应该没有比自己官大的,好像也没有退休高干,这位哥们是哪根葱?

等他弄清情况,顿时火冒三丈,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发火,只好当没看见,随便转了转,连饭都没吃就走人了。

知县擦干了冷汗,就去找海瑞算账,破口大骂他故意捣乱。可海瑞同志脸不红气不喘,听着他骂也不顶嘴,等知县大人骂得没力气了,便行了个礼,回家吃饭去了。

软硬不吃,既不图升官,也不图发财,你能拿他怎么样?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因为无欲,所以刚强。

海瑞确实没有什么欲望,他唯一的工作动力就是工作。在他看来,自己既然拿朝廷的工钱,就要给朝廷干活,升官发财与他毫无关系。

这样的一个人,要想升迁自然是天方夜谭,但老天爷就是喜欢开玩笑,最不想升官的,偏偏就升了,还是破格提升。

嘉靖三十七年(1558),海瑞意外地接到吏部公文,调他去浙江淳安担任知县。

这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此之前,海瑞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花名册上能不能找到名字都难说,现在竟然连升六个品级,成为了七品知县!

无数举人拼命钻营送礼拍马屁,几十年如一日,无非是想捞个知县退休。海瑞干了四年,别说礼物,苍蝇都没送一只,上级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这么一个人,怎么就升官了?

原因比较复杂,据说是福建的学政十分欣赏海瑞,向上着力推荐了他,但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教谕,他的工作十分认真,而且干出了成效,这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能力,对于帝国而言,马屁精固然需要,但那些人是拿来消遣的,该干活的时候还得找有能力的人。

关于这个问题,朝廷大员们心里都有数。

于是海瑞揣着这份任命状,离开了福建,前往浙江淳安,在那里,他将开始新的传奇。潜规则的覆灭

在城门口,海瑞见到了迎接他的县里主要官员,包括县丞、主簿、典史,当然,也有教谕。个个笑容可掬,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并纷纷捶胸顿足,叹息海县令怎么没早点来。

这些仁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们知道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叹息当初为啥没有向朝廷请愿,把这人早点赶走。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海县令似乎也不例外。他一到地方,便公开宣布,从今以后,所有衙门的陋规一概废除,大家要加深认识,下定决心,坚决执行。

所谓陋规,也就是灰色收入,美其名曰计划外收入。历史最悠久、使用最频繁的有两招,一个是银两火耗,另一个是淋尖踢斛,具体方法之前已经介绍过,这里就不多讲了。但随着时代的发展,陋规也不断推陈出新,到了海瑞的时候,已经形成了一个上瞒朝廷、下宰百姓、方法灵活、形式多样的完美体系。

我们说过,明代的官员工资是很低的,虽说勉强能够过日子,但辛辛苦苦混个官,不是为了过日子的。明代的官嘛,出门要有轿子,家里要有仆人,没准还要多娶几个老婆,你突然要他勤俭节约,那就是要他的命。

海瑞就打算要他们的命。

海大人发布了规定,火耗不准收了,余粮不准收了,总而言之,所有朝廷俸禄之外的钱都不准收。

开始大家都不以为然,反正类似的口号喊得多了,我们不收你也不收吗?他们相信等到这三把火烧完,海县令会恢复理智的。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海瑞先生却迟迟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始终没有松口,而且也确实做到了。他自己从不坐轿,步行上下班,从不领火耗,每天吃青菜豆腐,穿着几件破衣服穿堂入室。

完了,看起来这兄弟是玩真的,不但是火把,还是个油库,打算用熊熊火焰燃烧你我。

一定要反击,要把这股歪风打压在萌芽之中!

不久后,淳安县衙出现了一幕前所未有的景象,县丞请假了,主簿请假了,典史请假了,连县公安局长(都头)也请假了。总而言之,大家都罢工了,县衙完全瘫痪。

这即是所谓“非暴力不合作”,你要是不上道,就看你一个人能不能玩得转。

他们端起了茶,跷起了腿,准备等看好戏,最终却看到了奇迹的发生。

没有师爷,不要紧,主意自己拿;没有文书,不要紧,文件自己写;没有人管治安,不要紧,每天多走一圈,就当是巡街;审案的时候没有助手,不要紧,自己查,自己审,自己判;判下来没人打板子,不要紧,家里还有几个老下人,凑合着也能用。

而海县令的私人生活也让他们大开眼界。自从搬入县衙,海瑞同志就把自己的家人动员了起来,每天老婆下厨做饭,这就省了厨子的钱,每天老仆上山砍柴,这就省了柴钱。海瑞自己也没闲着,工作之余在自己家后院开辟了一片菜地,浇水施肥,连菜钱也给省了。

就这么七省八省,海县令还是过得很艰苦,全家人都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与叫花子颇有几分神似,说他是县太爷,估计丐帮长老都不信。

情况就是如此了,看着海兄弟每天上堂审案,下地种菜,大家的心里越来越慌,这位大爷看来是准备长期抗战了。无奈之下,只好各归其位,灰色收入还是小事,要被政府开除,那就只能喝风了。

于是众人纷纷回归工作岗位,继续干活,不干也不行,话说回来,你还能造反不成?

久而久之,大家逐渐习惯了艰苦的生活方式,而对海大人的敬仰,也渐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因为他们发现,海县令可谓是全方面发展,不但约束下级,刻薄自己,连上级领导,他也一视同仁。

在明代,地方官有火耗,能征税,所以油水多,而京官就差得远了,只能等下面的人进京的时候,才能大大方方地捞点好处。所以每次地方官到京城报到,都要准备很多钱,方便应酬。

淳安虽然比较穷困,财政紧张,但这笔钱生死攸关,是绝对省不得的,历任知县去京城出差,至少都要用到近千两,这还算是比较节省的。

海瑞也进京了,去了一趟回来,支出交给县衙报销,财务一看数字,当时就呆了,空前绝后,绝无仅有——五十五两。

此数字包括来回路费、车费、住宿费、吃饭费、应酬费以及所有可能出现的费用,是一个绝对破纪录的数字。

这个纪录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呢?我来告诉你:上路时,要能走路,绝不坐车;随身带着几张大饼,能凑合,绝不上饭馆;赶得上驿站就住驿站(驿站凭县衙介绍信不要钱),赶不上绝不住私人旅馆,找一草堆也能凑合一宿。

到了京城,能不应酬就不应酬,要非吃不可,随便找个面摊大排档就打发了,要做到即使对方的脸红得像猪肝,你也不要在意,要使用联想法增加食欲,边看边吃,就当下饭菜了。争取多吃点,回去的路上还能多顶一阵,顺便把下顿的饭也省了。

遗憾的是,即使你能做到,也未必可以打破这个纪录,因为海瑞先生瘦,还是精瘦(可以参考画像),吃得不多不说,衣服用的布料也少,想要超越他,那是非常困难的。

与得罪京官相比,之前冒犯下属实在是件小事,但要和后来他得罪的那两位大人物比较起来,这几个京城里的小官实在是不值一提。而由一个小人物变成大人物,由无名小卒到闻名遐迩,也正是由此开始。

第一个大人物是胡宗宪,当时他已经是东南第一号人物了,其实说来滑稽,以海瑞的背景和官衔,别说得罪,想见胡总督一面,起码也得等上半个月,还要准备许多给门房的红包。

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方法,海瑞兄不但让胡宗宪牢记住了他的名字,且一分钱没花,还从胡总督那里额外挣了好几千两银子。

说到底,这事还得怪胡宗宪没有管好自己的亲属,虽说他本人也贪,但还不至于和海瑞这种级别的人打交道。可惜他的儿子没有他的觉悟。

话说胡公子有一个习惯——旅游,当然他旅游自己不用花钱,反正老子的老子是总督,一路走过来就一路吃,一路拿,顺便挣点零花钱,这还不算,他还喜欢反复游览同一景区,走回头路,拿回头钱。

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知府知县盼着他去,毕竟是总督的儿子,能美言两句也是好的,反正招待费不用自己出,何乐而不为。

但是海瑞不愿意,在他看来,国家的钱也是钱,绝对不能乱花,对此很不感冒。可是不感冒也好,不愿意也罢,该来的还是要来。

在一次游览途中,胡公子恰好经过淳安,便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当地招待所,等着县太爷来请安,事情就此开始。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海瑞的耳朵里,尽管下属反复强调这是胡宗宪的儿子,海瑞的回答却只有一句:“胡宗宪的儿子,又不是胡宗宪,管他作甚?”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接到指示,就按打发一般客人的标准请胡公子用饭。海瑞先生自己吃糙米饭,喝咸菜汤,他招待客人的标准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于是很快第二个消息传来,胡公子大发脾气,把厨子连同招待所管理员吊起来狠打了一顿。

大家都急了,正想着如何收这个场,让总督的儿子消消气,海瑞却把桌子一拍,大喊一声:“还反了他了,马上派人过去,把他也吊起来打!”

这个天才的创意超出了所有人的思维范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打人的衙役在内。看见没人动,海瑞又拍了一次桌子,加了一把油:“去打就是了,有什么事情我负责!”

本来就不待见你,竟然还敢逞威风,打不死你个兔崽子!

好,这可是你说的,反正有人背黑锅,不打白不打,于是众人赶过去一阵火并。虽说胡公子身边有几个流氓地痞,到底打不过衙门里的职业打手,被海扁了一顿,这还不算,海县令做完了打手还要干抢劫,连这位胡公子身边带着的几千两银子也充了公。

人打完了,瘾过足了,鼻青脸肿的胡公子被送走了,海大人也差不多该完蛋了。这就是当时众人对时局的一致看法。打了人家的儿子,抢了人家的钱,还不收拾你,那就真是没有天理了。

海瑞却不这么看,他告诉惊慌失措的下属们,无须害怕,这件事情他能搞定。

怎么搞定?去磕头请安送钱人家都未必理你!

不用,不用,既不用送钱,也不用赔礼,只需要一封信而已。

事实确实如此,万事如意,天下太平,一封信足矣。

奇迹啊,现将此信主要内容介绍如下,以供大家学习参考:

胡大人,我记得你以前出外巡视的时候曾经说过,各州县都要节约,过路官员不准铺张浪费,但今天我县接待一个过往人员的时候,他认为招待过于简单,竟然毒打了服务员,还敢自称是您的儿子。我一直听说您对儿女的教育很严格,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呢?这个人一定是假冒的,败坏您的名声,如此恶劣,令人发指,为示惩戒,他的全部财产已被我没收,充入国库,并把此人送到你那里去,让你发落。

胡宗宪看到之后哭笑不得,此事就此不了了之,海瑞依然当他的县令,胡宗宪依然抗他的倭,倒是那位胡公子,据说回去后又挨了老爹一顿臭骂,从此旅游兴致大减。

这是一段为许多史书转载的记录,用以描绘海瑞先生的光辉形象,但事实上,在它的背后,还隐藏着两个不为人见的重要信息:

首先,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海瑞先生虽然吃糙米饭,穿破衣烂衫,处事坚决不留余地,却并不是个笨人,蠢人做不了清官,只能当蠢官。

而隐藏得更深的一点是:胡宗宪是一个品格比较高尚的人,虽说海瑞动了脑筋,做了篇文章,但胡宗宪要收拾他,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总督要整知县,随便找个由头就行了,儿子被打了,脸也丢了,胡总督却没有秋后算账。所以他虽然不是个好父亲,却实在是个好总督。

这一次,海瑞安全过关,但说到底,还是因为遇见了好人,下一次,他就没这么幸运了。

说来惭愧,明代人物众多,但能上兄弟这篇文章的,毕竟是少数,因为篇幅有限,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只有名人才能露脸。

就以严党为例,其实严嵩的手下很多,我算了一下,光尚书侍郎这样的部级官员就有二十多个(包括南京及都察院同级别官员在内),当年虽然耀武扬威,现在却啥也不是,所以本着本人的“写作三突出”原则(名词解释:在坏人中突出主要坏人,在主要坏人中突出极品坏人,在极品坏人中突出坏得掉渣的坏人),在其中只选取了严世蕃、赵文华和鄢懋卿出场,其中赵文华是配角,鄢懋卿跑龙套。

但事情就这么巧,鄢龙套虽说已经退场,却又获得了一次上镜的机会,全拜海瑞所赐。

真是机缘巧合,在当年像海瑞这样的小人物,竟然和朝中的几位大哥级红人都有过联系,得罪完胡总督,又惹了鄢御史。

嘉靖三十九年(1560),鄢懋卿受皇帝委派,到全国各地视察盐政。鄢兄的为人我们已经介绍过了,那真是打着电筒也找不出闪光点,每到一处吃喝嫖赌无不涉猎,还要地方报销,这也就罢了,偏偏他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还四处发公文,说自己素来俭朴,地方的接待工作就不要太铺张,要厉行节约。

就这么吃吃喝喝,一路晃悠,鄢大人来到了浙江,准备由淳安路过。海瑞不想接待,也没钱接待,希望他能绕道走,但鄢大人毕竟是钦差,你要设置路障不让他过,似乎也说不过去。

于是海大人开动脑筋,又用一封信解决了问题。

这封信十分奇特,开头先用了鄢懋卿自己的告示,大大地捧了他一番,说您不愧是清廉官员的典范,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等等,然后突然笔锋一转,开始诉苦:

不过我也听到过一些谣言,说您每到一地接待都非常奢华,我们这里是个穷县,如果按那个标准,我们实在接待不起,况且还违背您的本意。可万一……那我们不就得罪大人您了嘛。

卑职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您请教,给我个出路吧。

这就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鄢懋卿的鼻子都气歪了,但毕竟是老江湖,他派人去摸了海瑞的底,发现这哥们儿软硬不吃,胡宗宪也吃过亏,于是钦差大人一咬牙,绕道走!

海瑞再次赢得了胜利,却也埋下了祸根,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胡宗宪那样的风格。无畏

当然,海大人除了工作认真、生活俭朴之外,有时也会奢侈一下。比如有一次,他的母亲生日,海县令无以为贺,便决定上街买两斤肉,当他走进菜市场,在一个肉摊面前停下来的时候,现场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惊人的一幕。

人人都知道,海县官是自然经济的忠实拥护者,自己吃菜,自己种菜,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别说买菜,他不把自己种的菜拿出来卖,搞市场竞争,就算积德了。

然而他买肉了,竟然还买了两斤,等他付完钱,接过肉一声不吭地扬长而去时,在场的人这才确信,他们刚才看到了一幕真实的场景。

肉贩子激动了,他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壮怀激烈,仰天长啸:“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做上海县令的生意啊!”

海县令竟然买肉了!

在那个没有电话、送封信要好几天的年代,海县令的这一壮举以惊人的速度被传播到了大江南北,知府知道了,巡抚知道了,很快,胡宗宪也知道了。

于是,在之后召开的一次政务会议上,胡总督高谈阔论一番抗倭形势之后,突然神色一变,以一副极为神秘的表情向大家通报了这个消息。

所有的人都被震惊了,海县令竟然买肉了!

似乎很可笑,不是吗?

我不觉得。

一晃三年过去了,在海瑞的治理之下,淳安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官吏们的生活水平却在不断下降,可他们又惹不起这位活阎王,只能埋头干活。但临近年终,唉声叹气的官员们却突然变了模样,往日愁云密布的脸孔,开始绽放憧憬的笑容。

这和发年终奖无关,要知道,在海阎王手下干活,这类型的玩意儿基本上不要指望,真正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是一个小道消息——海阎王就要高升了。

明代的官员制度规定,但凡地方官,每三年由上级部门考核一次,对照吏部的标准打分,如果是劣等,就要被记过警告,没准就要回家种红薯;而要能评个优等,就能升官。

海瑞无疑是优等,不管别人对他有何等看法,他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而这对淳安县的官员们来说无异于一场及时雨,他们开始积极准备送行仪式:永别了,海大人,无论您去哪里,只要不在这里就好,祝您一路顺风。

就在众人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埋头准备时,确切的消息下来了,不是消暑的大雨,却是平地的惊雷。经过吏部考核,认定海瑞为优等,应予晋升,为方便工作开展,决定就地提拔为嘉兴府通判,即刻上任。

完了,彻底地完了,这下整个嘉兴地区都轰动了:你们淳安县城自己倒霉不算,竟然还要闹腾上来?

淳安的例子就在眼前,必须采取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嘉兴的官员们随即开始了紧急总动员,大家纷纷回家查家谱,无论是三姑六婆、七姐八姨,吃过饭的,见过面的,点过头的,只要是个人,有关系,统统都去找,务必要把海瑞赶走。

很快,海瑞就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弹劾,弹劾者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联系到鄢懋卿同志的职务和他的为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我们不难猜出其中奥妙,至于弹劾的罪状,那实在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应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因为它意味着海瑞已经具有了相当的影响力,要是名声不大,鬼才骂你。

但后果仍然是极其严重的,海瑞失去了通判的职位,并接到了吏部的第二道调令——改任江西兴国知县。

兴国是个穷地方,调去那里似乎也算一种发配,所以看上去,这是个合乎情理的结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根据鄢懋卿之前的预计,在他的授意弹劾下,像海瑞这样毫无背景和关系的人,不但无法升官,还会被革职查办。但他万没想到,此人虽然未能晋升,却也保住了官位。多年的政治经验告诉他,其中必有名堂,所以吃惊之余,他也没敢再找海瑞的麻烦。

鄢懋卿的直觉没有错,在看似孤立无援的海瑞背后,确实隐藏着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大人物,他就是当年的那位福建学政,现在的吏部侍郎朱衡。

在这个世界上,有正直的人,自然就有欣赏正直的人,朱衡就是一个。别人厌恶海瑞,他却赞赏有加,所以之前他力排众议,向上级推荐了海瑞,破格提拔了他。

而三年之后,他再次挺身而出,保住了海瑞,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朱大人偏偏就去了吏部,还偏偏是个副部长。

就这样,海瑞去了江西兴国,继续当他的县令,因为朱衡的保护,他安然度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危机,此时他四十九岁,依然是个七品芝麻官,再混几任就光荣退休,这似乎已是他的宿命。

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短短几年之后,他这个小人物将闻名天下,并成为中央的高级官员,重权在握,恐怕连海先生自己都不会相信。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命运之神实在很照顾海先生,他虽然性格不对,天赋不高,运气却出奇的好,虽然他后来惹出了更大的麻烦,却依然涉险过关,安然无恙——因为另一位大人物的帮助。

在海瑞看来,兴国和淳安除了名字不同,没有什么两样,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下又轮到兴国的衙役们受苦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在兴国的这几年,海县令竟然没惹过事,想来还是因为地方太穷,没人从这儿过,自然也就没有是非了。

就在海县令专心致志干活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道出人意料的调令,命他即刻进京,就任户部云南司主事。

此时是嘉靖四十三年(1554),还没到三年考核期,而户部云南司主事,是一个正六品官,从地方官到京官,从七品到六品,一切都莫名其妙。

虽然海瑞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这自然又是那位朱副部长帮忙的结果。就这样,海县令成了海主事,职务变了,地方变了,人却是不会变的。

在地方当县令就敢和总督对着干,按照这个标准,到了京城,如果不找皇帝的麻烦,那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在亲眼见识了真正的政治黑幕和贪污腐化后,海瑞终于忍无可忍,写下了那封天下第一名疏,用他的正直痛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皇帝。

在明代,骂皇帝的人并不少,却只有海瑞先生脱颖而出,名垂千古,对此我只能说,不是侥幸,绝不是侥幸。

因为骂人固然轻松,却还要看你骂的是谁。在明代的十几位皇帝中,要论难伺候,嘉靖同志绝对可以排在前三名。这个人极其难搞,不但疑心重,还好面子,但凡骂过他的人,比如之前的杨最、杨爵、高金等人,只是提了点不同意见,就被拉了出去,不打死,也得打个半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事实证明,言官之中还是好汉居多,许多人本来就是为骂而骂,纯粹过过嘴瘾,将来退休回家还能跟邻居老太太吹吹牛:想当年,老子可是骂过皇帝的咧。

基于这种动机,在骂人的时候,诸位言官是要考虑成本问题的,而嘉靖同志太过生猛,不是打就是关,亏本的生意还是不做的好。

海瑞偏偏就做了这笔亏本的生意,因为在他的思维里,根本没有成本这个概念。他只知道,他是朝廷的官员,吃着朝廷的俸禄,就该干活,就该做事,就该为民做主!

他不是不清楚呈上奏疏的后果,所以他提前买好了棺材,据说是他亲自去挑的,好棺材还买不起,只能买口薄皮的,好歹躺得进去,凑合能用就行。

他的老婆在家等他下班,却看到了这口棺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痛哭失声,海瑞却只是平静地对她说:“记得到时把我放进去就是了。”

如果说杨继盛是死劾,那么海瑞大致就是死谏了,虽不是当场死亡,也等不了多久。要知道,脑袋一团糨糊、盲人瞎马地掉下山崖,那叫失足;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昂首阔步踏入深渊,才叫勇敢。而这口棺材,正是他勇气的证明。

不知死而死,是为无知;知死而死,是为无畏。

海瑞,你是一个无畏的男人。第三章天才的对弈 不听话的下属

一切正如海瑞预料的那样,皇帝震怒,满朝轰动,关入监牢,等待处斩。但让他感到纳闷的是,自己的情节应属于极其恶劣、罪大恶极、斩立决都嫌慢的那一类,可左等右等,挂在头上的那把刀却迟迟不落下来。

因为皇帝还不打算杀他,在听完黄锦的话后,他愣了一下,捡起了那份奏疏,看了第二遍。

嘉靖不是个笨人,他知道,一个人既然已买了棺材,自然是有备而来,而在对这份奏疏的再次审视中,他看到了攻击、斥责之外的东西——忠诚、尽责和正直。

于是他发出了自己的感叹:“这个人大概算是比干吧,可惜我不是纣王。”

能讲出这种水平的话,说他是昏君,那也实在太不靠谱了。

海瑞就这样被关了起来,既不是有期,也不是无期,既不杀,也不放,连个说法都没有。他自己倒是很自在,每天照吃照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看起来命是保住了,实际上没有。

要知道,嘉靖同志可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就算他懂得道理,知道好歹,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他,似乎也有点太过了,一个千里之外的杨慎他都能记几十年,何况是眼皮底下的海瑞?

终于有一天,他又想起了这件事,便发火了,火得受不了,就开始骂,骂了不解恨,就决定杀。

眼看海瑞就要上法场,第二个保他的人出现了——徐阶。

徐阶与严嵩有很多不同,其中之一就是别人倒霉,严嵩会上去踩两脚,而徐阶会扶他起来。

徐大人实在是个好人,不收钱也办事。他认定海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便决定拉他一把。

但是这事很难办,因为嘉靖这号人,平时从不喊打喊杀,但一旦决定干掉谁,大象都拉不回来,之前也曾有人上书劝他放人,结果被狠打了一顿,差点没咽气。

但徐阶再次用行动证明,嘉靖这辈子的能耐算是到头了,因为这位内阁首辅只用了一段对话,就把海瑞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皇上你上了海瑞的当了!”

嘉靖带着疑惑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发出惊呼的徐阶。“我听说海瑞在上书之前,已经买好了棺材,他明知会触怒皇上,还敢如此大逆不道,用心何其歹毒!”

歹毒在什么地方呢,听徐老师继续忽悠:“此人的目的十分明确,只求激怒陛下,然后以死求名而已。皇上你如果杀了他,就会正中他的圈套!”

嘉靖一边全神贯注地听,一边连连点头,是的,无比英明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受一个小小六品主事的骗呢?就算上当,也得找个有档次的高级干部嘛——比如徐阶同志。

就这样,海瑞的命保住了,他继续在监狱住了下来,对他而言,蹲牢房也算不上是啥坏事,反正家里和牢里伙食差不多,还能省点饭钱。

事实上,在徐阶看来,海主事闹出的这点麻烦实在是小儿科,他现在急于解决的,是另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在严嵩当权那几年,内阁里只有徐阶给他跑腿,后来徐阶当权,就找来自己的门生袁炜入阁跑腿。可是这位袁先生似乎不打算当狗腿子,压根没把老师放在眼里,时不时还要和徐阶吵一架。徐大人当然不会生气,但自然免不了给袁炜穿穿小鞋,偏偏这位袁先生心理承受能力不强,郁闷之下竟然病了,嘉靖四十四年(1565)告病回了家。

不听话的走了,就找两个听话的来,这两个人,一个叫严讷,一个叫李春芳。

严讷兄就不多说了,他于嘉靖四十四年入阁,只干了八个月就病倒了,回了老家,内阁中只剩下了李春芳。

这位李春芳同志,那就不能不说了,他的为人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厚道,太厚道了。

在几百年后看来,作为嘉靖二十六年(1547)的状元,李春芳是不幸的,因为与同科同学相比,他的名声成就实在有限,别说张居正,连杨继盛、王世贞他也望尘莫及。但在当时,这位仁兄的进步还是很快的,当张居正还是个从五品翰林院学士的时候,他已经是正二品礼部尚书了。

他能升得这么快,只是因为两点:一、擅长写青词。二、老实。自入朝以来,外面斗得你死我活,他却不闻不问,每天关在家里写青词,遇到严嵩就鞠躬,碰见徐阶也敬礼,算是个老好人。

所以徐阶挑中了他,让他进内阁打下手。

事情到了这里,可以说是圆满解决了,但接下来,徐阶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正是这个判断,给他种下了致命的祸根。

嘉靖四十五年(1566)三月,内阁首辅徐阶力荐,经皇帝批准,礼部尚书高拱入阁,任文渊阁大学士,与其同时入阁的还有吏部尚书郭朴。

在这个任命的背后,是一个精得不能再精的打算。

高拱不喜欢徐阶,徐阶知道。

自打嘉靖二十年(1541)高拱以高分考入朝廷,他就明确了这样一个认识——要当,就当最大的官;要做,就做最大的事。

高翰林就这样踌躇满志地迈进了帝国的官场,准备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然而现实对他说——一边凉快去。

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翰林院新人、七品编修高拱唯一的工作是整理文件,以及旁观。

他看到了郭勋在监牢里被人整死,看到了夏言被拉出去斩首,看到了严嵩的跋扈、徐阶的隐忍,他很聪明,他知道如果现在去凑这个热闹,那就是找死。

直到嘉靖三十一年(1552),他才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在这一年,他成为了裕王府的讲官。

对于籍籍无名、丢进人堆就没影的高翰林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高拱牢牢地抓住了它。

自从嘉靖二十八年(1549)太子去世以后,嘉靖就没有立过接班人,不但不立,口风还非常之紧,对剩下的两个儿子裕王、景王若即若离,时远时近。

这件事干得相当缺德,特别是对裕王而言。按年龄,他早生一个月,所以太子应该非他莫属,但嘉靖同志偏偏坚信“二龙不相见”理论,皇帝是老龙,太子就是青年龙,为了老子封建迷信的需要,儿子你就再委屈个几十年吧。

不立太子也就罢了,可让裕王想不通的是,按照规定,自己的弟弟早该滚出京城去他的封地了,可这位仁兄仗着没有太子,死赖着就是不走,肚子里打什么算盘地球人都知道。

于是一时之间群魔乱舞,风雨欲来,景王同志还经常搞点小动作,整得裕王不得安生,唯恐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整日提心吊胆,活在恐惧之中。

在这最困难的时刻,高拱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位讲官除了耐心教授知识之外,还经常开导裕王,保护他不受侵扰,日夜不离。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高拱不求升官,也不图发财,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这位软弱的王爷,并用自己的行动对他阐述了这样一个事实:面包会有的,烧饼会有的,皇位也会有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还有我。

所以在那些年,虽然外面腥风血雨,裕王这里却是风平浪静,安然无恙,有高门卫守着,无论严嵩、徐阶还是景王,一个也进不来,比门神好用得多。

裕王很感激高拱。

关于这一点,严嵩清楚,徐阶也清楚。

于是高拱就成了抢手货,双方都想把他拉到自己这边。严嵩当政的时候,高拱从一个讲官被提拔为太常寺卿(三品)兼国子监祭酒,成为了高级官员。

高拱没有推辞,他慨然就任,却不去严嵩家拜码头:朝廷给我的官嘛,与你严嵩何干?

等到嘉靖四十一年(1562),严嵩退休了,徐阶当政,高拱再次升官,成为了礼部副部长,没过多久他再进一步,任正部级礼部尚书。

傻子也知道,这都是徐阶提拔的结果,然而高拱却依然故我,官照做,门不进,对徐大人的一片苦心全然无视。

说句实诚话,徐阶对高拱是相当不错的,还曾经救过他一次:原先高拱曾经当过会试的主考官,不知是哪根神经出了岔子,出了个惹事的题目,激怒了嘉靖。皇帝大人本打算打发他回家种地,好在徐阶出面,帮高拱说了很多好话,这才把事情解决。

现在徐阶又一次提拔了高拱,把他抬进了内阁,然而高拱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了徐阶的意料。

他非但不感激徐阶,还跟徐阶捣乱,自打他进内阁的那天起,就没消停过。而闹得最大的,无疑是值班员事件。

当时的内阁有自己的办公楼,按规定内阁成员应该在该处办公,但问题是,嘉靖同志并不住在寝宫,总是待在西苑。当大臣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把握皇帝的心思,对这么个难伺候的主,要是不时时刻刻跟着,没准明天就被人给灭了。所以但凡内阁大臣,都不去内阁,总是待在西苑的值班房,且赖着不走。

终于有一天,嘉靖没事散步的时候去了值班房,一看内阁的人全在,本来还挺高兴,结果一盘算,人都在这儿待着,内阁出了事情谁管?

嘉靖不高兴了,他当即下令,你们住这儿可以,但要每天派一个人去内阁值班,派谁我不管,总之那边要人盯着。

于是内阁的大臣们开始商量谁去,当然了,谁都不想去,等了很久也没看见人自动请缨,于是徐阶发话了:“我是首辅,责任重大,不能离开陛下,我不能去。”

话音还没落,高拱就发言了:“没错,您的资历老,应该陪着皇上,我和李春芳、郭朴都刚入阁不久,值班的事情您交给我们就是了。”

徐阶当时就发火了。

从字面上看,高拱的话似乎没错,还很得体,但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徐阶自然明白这位下属的真正意思,估计高拱先生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有点阴阳怪气,所以二十多年不动声色的徐首辅也生气了:严嵩老子都解决了,你小子算怎么回事?

虽然发火,但是涵养还是有的,徐阶同志涨红了脸,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所以看起来,高拱似乎有点不识好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但凡混朝廷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共识——不欠人情,欠了要还。

这才是高拱与徐阶两个人的根本矛盾所在,徐大人认为高拱欠了他的人情,高拱认为没有。

徐阶不是开慈善机构的,他之所以提拔高拱,自然是看中了他的裕王背景,虽说自己现在大权在握,但毕竟总有下岗的一天,要是现在不搞好关系,到时高拱上台,想混个夕阳无限好自然死亡就难了。

可惜高拱也很清楚这一点,要知道,在斗争激烈的嘉靖年间生存下来,官还越做越大,绝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到的,他早就看透了徐阶的算盘。

按照皇帝现在的身体,估计熬个几年就能升天了,到时候裕王必定登基,我高拱自然就是朝廷的首辅,连你徐阶都要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哪要你做顺水人情?

加上高拱此人身负奇才,性格高傲,当年不买严嵩的账,现在的徐阶当然也不放在眼里。

精明了一辈子的徐阶终于糊涂了一回,他没想到提拔高拱不但没能拉拢他,反而使矛盾提前激化,一场新的斗争已迫在眉睫。

更为麻烦的是,徐首辅在摸底的时候看走了眼,与高拱同期入阁的郭朴也不地道。他不但是高拱的同乡,而且在私底下早就和他结成了政治同盟,两人同气连枝,开始跟徐阶作对。而李春芳一向都是老好人,见谁都笑嘻嘻的,即使徐阶被人当街砍死,估计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在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徐阶曾两次用错了人,正是这两个错误的任命,让他差点死无葬身之地。这是第一次。

当然,现在还不是收场的时候,对于高拱和徐阶来说,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丰富的政治经验及时提醒了徐阶,他终于发现高拱并不是一个能够随意操控的人,而此人入阁的唯一目的,就是取自己而代之。

虽然走错了一步,在内阁中成为了少数派,但不要紧,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再拉一个人进来,就能再次战胜对手。天才,就是天才

何心隐帮助徐阶除掉严嵩后,在京城晃了半年,当他飘然离京之时,曾对人说过这样一番话:“天下之能士尽在京城,而在我看来,能兴我学者并非华亭,亡我学者也非分宜,兴亡只在江陵。”

这是一句不太好懂却又很关键的话,必须要逐字解释:

所谓我学,就是指王学,这段话的中心意思是描述王学的生死存亡与三个人的关系。而这三个人,分别是“华亭”、“分宜”与“江陵”。

能兴起王学的,不是“华亭”;能灭亡王学的,不是“分宜”;只有“江陵”,才能决定王学的命运。

在明清乃至民国的官场中,经常会用籍贯来代称某人,比如袁世凯被称为袁项城(河南项城),黎元洪被称为黎黄陂(湖北黄陂)。套用这个规矩,此段话大意如下:

兴我王学者,不是徐阶;亡我王学者,不是严嵩;兴亡之所定者,只在张居正!

何心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的职务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人,明代最杰出的政治家,最优秀的内阁首辅。

请注意,在这两个称呼的后面,没有之一。

嘉靖四年(1525),湖广荆州府江陵县的穷秀才张文明,终于在焦急中等来了儿子的啼哭。

作为一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儿子的诞生给张文明带来了极大的喜悦,而在商议取名字的时候,平日不怎么说话的祖父张诚却突然开口,说出了自己不久之前的一个梦:“几天之前,我曾梦见一只白龟,就以此为名吧。”

于是这个孩子被命名为张白圭(龟)。

虽说在今天,说人是乌龟一般都会引来类似斗殴之类的体育活动,但在当年,乌龟那可是吉利的玩意儿,特别是白龟,绝对是稀有品种,胡宗宪总督就是凭着白鹿和白乌龟才获得了皇帝的宠信,所以这名也还不错。

此时的张白圭,就是后来的张居正,但关于他的籍贯,却必须再提一下,因为用现在的话说,张家是个外来户,他们真正的出处,是凤阳。

两百年前,当朱元璋率军在老家征战的时候,一个叫张关保的老乡加入了他的队伍。虽然这位仁兄能力有限,没有干出什么丰功伟绩,但毕竟混了个脸熟,起义成功后被封为千户,去了湖广。

这是一个相当诡异的巧合,所以也有很多讲风水的人认为,这还是朱重八太过生猛,死前就埋下了伏笔,两百年后让这个人的后代拯救明朝于水火之中。这种说法似乎不太靠谱,而事实的确如此。

当然,和朱重八的父亲朱五四比起来,张文明的生活要强得多,起码不愁吃穿,有份正经工作,但要总拿穷人朱五四开涮,也实在没啥意思,毕竟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张文明这一辈子算是相当的失败。他虽然发奋读书,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此后却不太走运,连续考了七次举人都没有中,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个秀才。

父亲实现不了的梦想,只能寄托在子女身上。据说张白圭才几个月,张文明就拿着唐诗在他面前读,虽说他也没指望这孩子能突然停止吃奶,念出一条“锄禾日当午”之类的名句来,但奇迹还是发生了。

不知是不是唐诗教育起了作用,张白圭一岁多就会说话了,应该说比爱因斯坦要强得多,邻居们就此称其为神童。

一晃张神童就五岁了,进了私塾,而他在读书方面的天赋也显现了出来,过目不忘,下笔成文,过了几年,先生叫来了他的父亲,郑重地对他说:“这孩子我教不了了,你带他去考试吧。”

所谓考试,是考县学,也就是所谓的考秀才,张文明领着儿子随即去了考场,那一年,张白圭十二岁。

张白圭的运气很好,那一年的秀才考官是荆州知府李士翱。这位兄弟是个比较正直爱才的人,看到张白圭的卷子后,大为赞赏,当即不顾众人反对,把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排到了第一。

这是个比较轰动的事情,整个荆州都议论纷纷,可李士翱却只是反复翻阅着张白圭的答卷,感叹着同一个词:“国器!国器!”

他约见了张文明和他的儿子张白圭,在几番交谈和极度称赞之后,李知府有了这样一个念头:

在他看来,乌龟虽然吉利,但对于眼前的这位神童而言,顶着乌龟的名字过一辈子似乎也不太妥当,于是他对张文明说道:“你的儿子前途不可限量,但白圭之名似不大妥当,我看就改名叫居正吧。”

此后,他的名字便叫做张居正。

秀才考上了,下一步自然就是举人了。和考进士不同,举人不是隔年就能去的,按照规定,您得在学校再熬个两三年,过了资格考试才能考。但那是一般性规定,张秀才不是一般人,所以他第二年就去了。

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是这次破格的考试中,张居正遇上了那个影响他一生的人。

在考试开始之前,考官照例要向领导介绍一下这一科的考生情况,于是湖广第一号人物顾璘得知,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也来考试了。

六十五年前,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曾应考举人并一举中第,他就是闹腾三朝、权倾天下的杨廷和。所以对于这位后来者,顾璘不敢怠慢,他决定亲自去见此人一面。

两人见面之后的情节就比较俗套了,顾巡抚先看相貌,要知道,张居正同志是明代著名的帅哥,后来做了首辅,跟李太后还经常扯不清,道不明,传得风言风语,年轻的时候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这是面试关,满意通过。

然后就是考文化了,据说顾巡抚问了张居正几个问题,还出了几个对联,张居正对答如流,眼睛都不眨一下。顾璘十分惊讶,赞赏有加。

两人越说越高兴,越说越投机,于是在这次谈话的结束阶段,巡抚大人估计是过于兴奋了,一边说话,一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解腰带。

当然,顾巡抚绝对没有耍流氓的意思,他的那条腰带也比今天的皮带贵得多——犀带。

在将腰带交给张居正的时候,顾璘还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将来是要系玉带的,我的这一条配不上你,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事实上,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关于裤腰带的问题,而是一个极具寓意的场景,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政治预言。

在明代,衣服是不能随便穿的,多大的官系多高级的裤腰带,那也是有规定的,乱系是要杀头的。而像顾璘这样的高级官员,系一条犀带招摇过市已经算很牛了。

但他认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可以系玉带,而玉带,只属于一品官员。

懵懵懂懂的张居正接过了这份珍贵的礼物,他看着顾璘的肚子,随即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自己多了一条用不了的腰带。

张秀才捧着腰带回去备考了,顾璘也收起了原先满面欣赏的表情,跑去找到了主考官,下了这样一道命令:“这科无论张居正答卷如何,都绝不能让他中第!”

这是一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顾巡抚翻脸的速度似乎也太快了点。但巡抚的命令自然是要听的,于是张秀才费尽心机写出的一张答卷成了废纸,打破杨廷和先生纪录的机会也就此失去。

郁闷到了极点的张居正回到了家乡,开始苦读诗书,准备三年后的那次考试,蒙在鼓里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多年以后,张居正再次遇见顾璘时,才终于得知原来罪魁祸首正是这位巡抚大人,但他没有丝毫的埋怨,反而感动得痛哭流涕。

顾璘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他曾亲眼见过无数像张居正这样的年轻人,身负绝学才华横溢,却因为年少成名而得意忘形,最终成为了一个四处游荡以风流才子自居的平庸官僚。所以当他看见张居正的时候,便决定不让这一悲剧再次上演。

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能够走得更远。张居正,你的未来很远大。

嘉靖十九年(1540),带着不甘与期望,张居正再次进入了考场,这一次他考中了举人。

正如顾璘所料,张居正还是太年轻了,十六岁的他在一片赞赏声中开始迷失,认定自己中进士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书也不读了,开始搞起了兴趣小组之类的玩意儿,每天和一群所谓名士文人聚会,吃吃喝喝吟诗作对。转眼到了第二年,张才子两手一摊——不考了。

反正考上进士易如反掌,那还不如在家多玩几年,这大致就是少年张居正的想法。

玩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不干正事,每天只玩就比较无聊了。就在张居正逐渐厌倦这种所谓的“幸福”时,真正的痛苦降临了。

在这次痛苦的经历中,张居正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确立了第一个志向,也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敌人。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只是一个穷秀才,但他的祖父张镇却是有体面工作的,具体说来,他是辽王府的护卫。

荆州这个地方虽然不大,却正好住着一位王爷——辽王。说起这个爵位,那可是有年头了,当初朱重八革命成功后分封儿子,其中一个去了辽东,被称为辽王。到了他的儿子朱老四二次革命成功,觉得自己的诸多兄弟在周围碍眼,便把北京附近的王爷统统赶到了南方。辽王就这样收拾行李去了荆州。

根据明代规定,只要家里不死绝,王位就一直有,于是爷爷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铁打的爵位,流水的孙子。两百年后,这位孙子的名字叫做朱宪。

这里顺便说一句,有明一代,出现过许多怪字奇字,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要说《新华字典》、《康熙字典》,火星字典里都找不到,原因很简单,这些字压根就不存在。

说到底,这还要怪朱重八,这位仁兄实在太过劳模,连子孙的名字都搞了一套规范,具体如下:自他以后,所有的儿子孙子名字中的第三个字的偏旁必须为金木水火土,依次排列,另一半是啥可以自便。

可是以金木水火土为偏旁的字实在有限,根本满足不了大家的需要,什么“照”、“棣”、“基”之类的现成字要先保证皇帝那一家子,取重名又是个大忌讳。于是每一代各地藩王为取名字都是绞尽脑汁,抓破头皮,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己造字,确定偏旁后,在右边随便安个字就算凑合了。

这是一个极为害人的规定,其中一个受害者就是我,每次看到那些鬼字就头疼,什么输入法都打不出来,只能也照样拼一个。

而这位辽王朱宪(为省事,以下称辽王)除了名字让人难受外,为人也不咋地。自打他继承辽王爵位后,就把仇恨的眼光投向了张居正。

这说起来是个比较奇怪的事情,张居正从来没有见过辽王,而他的祖父,所谓的王府护卫张镇,其实也就是个门卫,门卫家的孩子怎么会惹上辽王呢?

归根结底,这还要怪辽王他妈。这位辽王兄年纪与张居正相仿,同期吃奶同期入学,所以每次当张居正写诗作文轰动全境的时候,辽王他妈总要说上这么一句:“你看人家张白圭多有出息,你再看你……”

被念叨了十多年,不仇恨一下那才有鬼。

但恨归恨,长大后的辽王发现,他还真不能把张居正怎么样。

在很多电视剧里,王爷都是超级牛人,想干啥就干啥,抢个民女,鱼肉个百姓,那都是家常便饭。但在明代,这大致就是做梦了。

自从朱棣造反成功后,藩王就成了朝廷防备的重点对象,不但收回了所有兵权,连他们的日常生活,都有地方政府严密监视控制。比如辽王,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荆州府,如果未经允许擅自外出,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说到底,这也就是个高级囚犯,想整张居正,谈何容易?

但仇恨的力量是强大的,当张居正洋洋得意、招摇过市的消息传到辽王耳朵里时,一个恶毒的计划形成了。

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护卫张镇被莫名其妙地叫进王府,然后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实在无法考证,但结果十分清楚——回家不久就死去了。

这是一个疑点重重的死亡事件,种种迹象表明,张镇的死和辽王有着很大的关系。对此,张文明和张居正自然也清楚,但问题在于,他们能怎样呢?

虽说藩王不受朝廷待见,但人家毕竟也姓朱,是皇亲国戚,别说你张神童、张秀才、张举人,哪怕你成了张进士、张尚书,你还能整治王爷不成?

这就是辽王的如意算盘,我整死了你爷爷,你也只能干瞪眼,虽说手中无兵无权,但普天之下,能治我的只有皇帝,你能奈我何?

张居正亲眼目睹了爷爷的悲惨离世,却只能号啕大哭悲痛欲绝,也就在此时,年轻的他第一次看到了一样东西——特权。

所谓特权,就是当你在家酒足饭饱准备洗脚睡觉的时候,有人闯进来,拿走你的全部财产,放火烧了你的房子,把洗脚水泼在你的头上,然后告诉你,这是他的权力。这就是特权。

在特权的面前,张居正才终于感觉到,他之前所得到的鲜花与赞扬是如此的毫无用处,那些游山玩水附庸风雅的所谓名士,除了吟诵几首春花秋月外,屁用都没有。

荆州知府也好,湖广巡抚也罢,在辽王的面前,也就是一堆摆设。拥有特权的人,可以践踏一切道德规范,藐视所有的法律法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弱者,只能任人宰割。

辽王不会想到,他的这次示威举动,却彻底地改变了张居正的一生,并把这个年轻人从睡梦中惊醒。正是在这次事件中,张居正明白了特权的可怕与威势,他厌恶这种力量,却也向往它。

站在祖父的坟前,陷入沉思的张居正终于找到了唯一能够战胜辽王、战胜特权的方法——更大的特权。

我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向你讨要所有的一切,让你承受比我更大的痛苦。

向金碧辉煌的辽王府投去了最后一瞥,紧握拳头的张居正踏上了赴京赶考的路。此时是嘉靖二十三年(1544),张居正二十岁。

不管情绪上有多大变化,但对于自己的天赋,张举人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相信自己能够中第,然而现实再次给他上了一课——名落孙山。

这是一个张居正无法接受却不能不接受的事实,他的所有骄傲与虚荣都已彻底失去,只能狼狈地回到家乡,苦读不辍,等待下次机会。

嘉靖二十六年(1547),张居正再次赴京赶考,此时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考中就好,考中就好。

赵丽蓉大妈曾经说过:狂没有好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张居正不狂了,于是就中了,而且名次还不低,是二甲前几名,考试之后便被选为庶吉士,进入了翰林院庶吉士培训班。

庶吉士培训班每三年开一次,并不稀奇,但嘉靖二十六年的这个班,却实在是个猛班。班主任是吏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阶,学员中除了张居正外,还有后来的内阁成员李春芳、殷士儋等一干猛人,可谓是豪华阵容。

正是在这个培训班里,张居正第一次认识了徐阶,虽然此时的徐阶已看准了张居正,并打算把他拉到自己门下。但对于这位似乎过于热情的班主任,张居正却保持了相当的警惕,除了日常来往外,并无私交。

十分滑稽的是,张居正虽对徐阶不感冒,却比较喜欢严嵩。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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