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上了年纪(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4 21:44:12

点击下载

作者:艾苓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当爱情上了年纪

当爱情上了年纪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当爱情上了年纪作者:艾苓排版:红枫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9-12ISBN:9787020140978本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在白山黑水之间——“野草莓丛书”总序迟子建

对于黑龙江文学的记忆,不同年代不同经历的人,会在心底留下不同的名字。有些名字和他们的作品,已经获得了永生,如萧红的《生死场》《呼兰河传》、曲波的《林海雪原》、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乌·白辛的《冰山上的来客》《赫哲人的婚礼》等。金剑啸、萧军、舒群、罗烽、白朗、塞克等作家,是这片冻土地的文学赤子,他们把一腔热血洒在广袤的黑土上,其文字蕴含着生命的体温和重量,昭示后人。他们的背影,就是一座座青铜的雕像,不会被岁月的风雨锈蚀。巴波、林予、关沫南、丛深、梁南、王毅、刘亚舟、王立纯等逝去的作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为黑龙江文学画廊留下了自己的绚烂之笔,被人长久怀念着。还有一些作家的作品,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它们可能在艺术上流于简单,但影响了一代人,也有着独特的贡献。进入新时期以后,黑龙江文学的成就可以说是有目共睹,一方面我们在各个门类的中国文学最高奖项中均有斩获,另一方面我们的作家在艺术探索上,越来越自觉,越来越成熟,呈现出迷人的风貌。鲁琪、王忠瑜、中流、郑加真、刘畅园、门瑞瑜、屈兴岐等老一辈作家,以他们多年的创作实绩,为黑龙江文学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知青文学的代表作家张抗抗和在短篇小说领域卓有建树的王阿成,多次获得全国重要奖项,成为黑龙江文学的代表性作家;贾宏图和常新港,都是三次获得全国奖,成为报告文学界和儿童文学界的领军人物;张雅文和李琦在鲁迅文学奖评选中,力压群芳,摘得桂冠;韩乃寅和陈玉谦创作的电视剧在全国产生了广泛影响,赢得了中宣部评选的精神文明“五个一工程”奖;蒙古族作家黑鹤锐气十足,两次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以杨利民、孙少山、全勇先等为代表的获得过国家级文艺奖项的老中青作家,立足本土,引人瞩目。

虽然如此,相对于一些发达省份,我们的文学在整体实力上相对薄弱,真正有思想品格和艺术震撼力的作品少见,后备人才不足。好在黑龙江拥有得天独厚的历史文化资源,为我们的文学提供着丰富的养料;我们虽然地处偏远,但在白山黑水之间,我们的作家能够尽情地拥抱土地、拥抱自然、拥抱火热的生活,在艺术天地中,获得无限的自由。一个作家如果不接地气,视野狭窄,就很难有一颗博大、悲悯、沉静的心;没有这样一颗心,就很难有好的文字;而没有好的文字,又怎么可能有好的文学呢!“野草莓丛书”的策划和出版,得到了黑龙江省委宣传部领导的大力支持,得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和省作协同仁的积极协作,在此一并感谢。这套以黑龙江中青年作家为主力军的丛书出版,仅仅是个开始。我多么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回望这个书系,一些作品能够在我们的文学园地里,依然生机盎然,明媚悦目,散发出野草莓一样的馨香,用艺术之光,温暖和照耀我们。

我在2010年当选黑龙江省作协主席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2005年,我在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时,写作中心的主任克瑞斯先生曾向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作家们,提出了同一个问题:你认为你是自己国家最好的作家吗?我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他的:如果你走到户外,抬头仰望,发现夜空中只有一颗星星,你一定以为世界末日到了。我喜欢繁星满天!”

我希望黑龙江的文学星空,繁星满天!上辑生命的清晨和黄昏不长大,不会懂

小时候,爸妈一直叫我“傻丫头”,因为在女孩里排行老大,有时也叫我“大傻玲子”。

不知好歹的时候,他们怎么叫我,我都答应。知道点好歹了,我就不干了。

我问:“为什么喊我傻丫头?”

爸笑着说:“因为你有点傻呀。”

我想了想:“我傻,你也不能那么喊。”“那你让我喊你啥?”爸故意逗我。

我很认真地说:“只要没傻字,喊什么都行。”

妈说:“这孩子大了,真不能瞎喊了。”妈说不瞎喊就不瞎喊,取而代之的是大玲。

爸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继续喊我“傻丫头”“大傻玲子”。

爸是山东人,说话粗声粗气,他一说话,空气里立刻有一波一波的回音,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扩音喇叭,他从不考虑“傻丫头”传播多远。

起初,我噘嘴生气,拒绝应答。但爸不屈不挠的,照旧那么喊。

时间长了我就认了,喊就喊吧,谁让你真傻呢?每每做了错事傻事,我都伤心地想:你可真够傻的,怪不得爸那么喊你。

虽然听起来不顺耳,我还是感觉到爸对“傻丫头”的偏爱。

和哥哥们偶有冲突,爸总把我护在身后说,“别欺负你这傻妹妹。”那时候看场电影不容易,单位如果给他发一张电影票,那一定是我的。三个哥哥说他偏向,爸说:“对‘傻丫头’我就得偏向点。”

后来,“傻丫头”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仍然认为自己是“傻丫头”。爸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我这傻丫头还出息了。每次回家,爸第一句话还是老习惯:“傻丫头”回来了。

再后来,“傻丫头”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一个瘦瘦的男孩,不是爸说的“大胖小子”,我们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婴儿肥”。虽然没胖起来,吃喝拉撒睡一样不少,每到孩子大便,爱人都捏着鼻子。

有一次正吃午饭,孩子轰轰烈烈开始“工作”。爱人勉勉强强处理完“善后事宜”,自己哗的一下吐了满地。

久经“沙场”后,爱人也习以为常,“臭小子”却成了我们对孩子的另一种称谓。

不知好歹的时候,我们怎么叫他,他都答应。知道点好歹了,他也不干了。

他问:“为什么叫我臭小子?”

我说:“你小时候大便可臭了。”“你们现在大便还臭呢。”他据理力争。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当年,我忍不住笑了:那我们叫你“香小子”“香宝贝”,总行了吧?

孩子还是那么认真:“我不是叫李一吗?你们以后叫我李一就行了。”“好,我们以后就叫你李一。”但我在心里说,“这臭小子真不知好歹。”

我也是在爸突然去世后才发现,“傻丫头”里藏着粗心爸爸细密的怜惜和疼爱,可惜,这世上再没人粗声粗气地喊我傻丫头了。你是妈妈

春天,一家游泳馆修整一新,重新开业,李一听说了要去游泳。去就去吧。

游了一会儿,李一不安分了:“妈妈,咱俩去滑水吧。”

滑就滑吧。走上六七米的高台,看着橙黄色的滑道上水流哗哗,李一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他对排在身后的小男孩说:“你先来。”

他看小男孩高高兴兴地滑下去了,自己也坐到滑道上,手却抓住两边的扶手,抓得死死的。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胆子比较小。我鼓励他:“男子汉,快下去吧,没有危险。”

他回头看看我,有点难为情:“我有点怕。”

我警告他:“再不下去,我可要推了。”

他摇头:“不要,不要……”不等他话音落下,我已从后面使劲推了一把,他像一只皮球顺流而下。

平安落入浅水池后,他迅速返回来:“太好玩了,我还要滑一次,你也滑吧。”

这次他放松了许多,举着双手连喊带叫着冲下去,像一只呱呱叫的青蛙。

我也想试试,坐到滑道上,双手却死死地抓住扶手不敢松开,从我这个角度看,滑道的坡度至少四十度。

李一在下面催促:“妈妈,快下来呀!”

我想说我害怕,说不出口,但心怦怦直跳,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姐了。

有个大男孩在我后面排队,我急忙起身:“你先来吧。”

大男孩笑了笑,躺着溜下去了。

李一在下面大叫:“好啊!你也不敢了,你等着,我也要上去推你!”

我可不想等臭小子上来推我,我是妈妈,怎么也得比他勇敢一点儿吧。没时间犹豫了,我再次坐上滑道,一狠心撒开扶手,跌跌撞撞地下去了。

我想我一定像块突然滚落的石头,滚到半山腰停了一瞬,然后唰地下去了。

平安着陆后,我先找那个臭小子,发现他正在高高的台子上向我挥手。

再次滑水真的放松多了,从上而下滑落的瞬间,突然有飞翔的感觉。飞翔,应该就是这样吧,耳边生风,飘飘欲仙,然后,降落。

从游泳馆出来,他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跟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勇敢。”

你当然已经知道了,我并不勇敢,这次表现勇敢仅仅因为我是妈妈。既然选择了做妈妈,不管你是否愿意,有些时候你都必须勇敢起来。孩子的理想是谁的理想

李一很小的时候,就有朋友问:你儿子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我说:没有,他是一个挺平常的孩子。

她摇摇头,然后对我循循善诱:比如说,对音乐、绘画、舞蹈有没有特别的感受?比如说,在识字或者计算方面有没有超常之处?

那一刻,我非常想点头。但我不能欺骗朋友,我有些惭愧地告诉她:李一就是个平常孩子,没有超常之处。现在我知道的优点就是发音清晰,口齿伶俐。

她双手一拍:这就是超常之处呀,你要充分发挥他的特长,将来把他培养成著名主持人或歌唱家。

她告诉我,她的女儿就有音乐天赋,两岁的时候,常跟着音乐摇摇摆摆。如果不是因为女儿手指太短,早就找老师教琴了。现在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女儿培养成舞蹈家或者歌唱家。她还说,她对孩子的音乐教育很早开始了,怀孕以后天天听胎教音乐,还真有效。

我更加惭愧。我怀孕的时候,家里勉强买得起录音带,可买不起录音机。儿子从没享受过胎教音乐,空闲的时候,我只给他哼过一些歌,我还有些五音不全。和朋友相比,我这个妈妈太不称职了。

朋友说,她年轻时候的理想就是当舞蹈家或歌唱家,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那才叫光彩照人,可惜自己身材和嗓子都不好。有个女儿真好,这个理想就可以由女儿去实现了。无论工作多忙,只要女儿去舞蹈学校和声乐班上课,她都请假陪着。

我很诧异:你的理想为什么要由你的女儿去实现?现在她还小,你让她学什么,她学什么。等她长大了,她会有自己的理想。

朋友说:我实现不了的理想,当然由她实现,除了她还会有谁?再说,我这也是为她好,无论是当舞蹈家还是歌唱家,她将来都会比我幸福。

我当时哑口无言。只要看起来为了孩子,做父母的似乎怎么做都对。

此后,我不止一次发现,两三岁的孩子都会跟着音乐节拍摇摇摆摆,像一些小企鹅,不知道这是“本能”还是“天赋”。如果他们的妈妈都立志把他们培养成舞蹈家或歌唱家,这个世界就太热闹了。

有一次,和李一的两个小同学聊天,说到理想,一个说:我爸爸希望我将来学医,做个外科大夫。另一个说:我妈妈希望我当律师。

我追问:那你们自己的理想呢?

一个说,其实他特别害怕刀,他想做个司机。另一个说,最喜欢看动画片,将来想做动画片的专门设计师。

家长的想法往往急功近利,就会显得孩子的理想幼稚可笑。

李一问:妈妈,你呢?你希望我将来做什么?

我说:做什么无所谓,只要你喜欢就行。

李一的理想总变来变去,从警察到大猫,又从捡破烂的到飞机设计师。这一次,他挺认真地跟我说:我还是最喜欢机器人,将来就当个机械师吧。要考试了

中国的孩子长大后,最不可避免的事情就是考试,好像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经受各种考试。

我记得上小学前,爷爷领着我先去学校接受考试,那时考试比较简单,数够一百个数就行了。上学以后,考试也不少。但当时孩子多,父母操心的事也多,成绩倒不怎么过问。

我们的孩子没我当年的轻松了,大家都盯着他们的卷子认真研究,每张卷子似乎都沉甸甸的。

哪怕只是单元考试,有些家长也希望老师排出名次。假使没排名次,也要老师给孩子估个名次,然后回家研究卷子。

很多家长经验满满,从一次考试中,他们不仅了解到孩子对知识的掌握情况,孩子在班级和年级的排名,还能推算出孩子将来中考或高考时的趋向。

为了将来的趋向越来越好,他们再和孩子共同琢磨对策,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比如一道数学题,孩子使用了新解法,但批卷子的老师不认账,没给分。家长便告诉孩子:按老师讲的去做吧,不然将来考试,吃亏的还是你。

有需求,就有市场,应试教育已经发展到惊人地步。小学语文考试,造句和作文最容易丢分,有的老师和家长明确要求孩子背造句;眼红分数的,要求孩子背作文。

要考试了,我无从知道每个孩子的感受,却从熟人那里听说一些孩子的考前反应:有的孩子彻夜难眠,有的梦见考场,有的小病不断,有的大病一场。

我从未施压的儿子,小学四年级后也受到传染,期末考试前吃饭不香了,睡前也要翻几次身。

我问:你怎么啦?

他说:我怕考不好。

我安慰:没关系,考试是为了检查这阶段的学习情况。要是发现问题,回头再学就行了。

唉!这个十岁的孩子竟重重叹口气。

我还认识一个小女孩,刚刚读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前一个月,爸爸妈妈轮流陪她复习。考试那天早晨,两个人特意早起,做了四菜一汤。吃完饭,特意打个车,一路叮嘱着把孩子送到校门口。

她的爸爸妈妈说:也不知道怎么啦,天天给她加营养,她却越来越瘦!

可怜的孩子,这样的爸爸妈妈不把她折磨出点毛病才怪呢。

回头再看看孩子们的卷子,有多少内容是对知识的运用?有多少内容需要死记硬背?

我当年靠死记硬背考进一所师范学校,真正学知识,还是在那所高校的图书馆里。大学毕业十年后,我还会做参加高考的梦,醒来总是一身冷汗。

最近听说一个新名词,叫“考试型人才”。有一次,朋友们说起一个步步高升的熟人,大家公认,他的工作能力并不强,也没什么背景,但考试能力比较强。近几年,两次通过考试选拔干部的机会,他都抓住了,是个“考试型人才”。

诸如此类的考试,太可怕了。住手

当罢学生当老师,当罢老师又当家长,我所知道的体罚不外乎两种:罚站、“挨”两下。对调皮捣蛋的学生和后来调皮捣蛋的儿子我都实施过。有一次和人聊起如今的体罚,知道自己太孤陋寡闻了。

据说,某中学因为名声在外,家长争着把孩子送去;某老师因为也名声在外,学生数量超百。教室里实在放不下那么多桌椅,学生只好五个人使用两张桌,或者三个人使用一张桌。这位老师果然不负众望,每次大考年级组排名前二十名有他一半弟子。

这位老师很敬业,除了上课备课批作业,他经常到教室外“侦察”,发现情况立刻采取措施。有一次自习课,他“侦察”到后排几个大个子男生交头接耳。

这已是第三次了,他有些怒不可遏,冲进教室大吼一声:“你们几个,给我站起来!”

全班同学吓了一跳。“你!你!你!还有你!都站起来!”

那几个男生站起来,自知理亏耷拉下脑袋,这里面居然有一位是他的得意弟子。

老师气乎乎地奔过去,一一指着犯有“前科”的几个男生鼻子:“真不要脸!你们几个真是给脸不要脸!”他转身指着得意弟子,“你怎么也学坏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呵斥完,重新回到教室前面,老师似乎平静一些:“同学们都知道,我们这个班是全年级组成绩最好的,是不叫重点班的重点班,学校和你们的父母都对我们寄予厚望,不能因为几条臭鱼坏了一锅汤。”

他转向那“几条臭鱼”说:“今天咱们这么办:要么,你们几个现在背上书包走人,爱去哪个班去哪个班;要么,你们当着大家的面做深刻检讨,其实就一句话,骂自己‘真不要脸’,提着自己的名字骂。”

教室里死一样寂静,几个男生谁也没动,使劲耷拉着脑袋。“好,有志气。”老师说,“马上收拾书包,走!”“老师!我……检讨。”他的得意弟子脸涨得通红。“好,你来吧。”老师的脸冲着门外,似乎有些不耐烦。

那位男孩脚下仿佛锁着一副镣铐,一步一步挪到前面,他低着头,吃力地说:某某某,你……真不要脸。“再大点声!敢做就要敢当!”老师说。

男孩的声音并没有再大,却是哭着说出来的。

他们的同学回家后告诉家长,那几个男生后来也到前面去了,骂完自己不要脸,最顽皮的男生都哭了。

另一位老师教小学,对付爱说话的孩子从容不迫,谁上课说话了,好吧,张开嘴,用粉笔头把嘴支起来,看你有没有记性。

还有一位小学低年级老师规定:男生犯了错误由班长扒外裤,女生犯了错误由她扒外衣。

这招挺灵,孩子还不懂什么,但确实害怕了,有位小男生回家告诉家长:“以后可得老实点了,热天我穿一条短裤,扒裤子就露屁股了!”

和“挨”两下相比,如今的体罚真是“斯文”多了,我不知道这么“斯文”的体罚还有哪些,仅仅这些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外国教育家洛克说:“我们想使儿童变成聪明、贤良、磊落的人,用鞭挞以及别种奴隶性的体罚去管教他们是不合适的。”

不用他说,但凡读点书的人这个道理都懂。事情的可怕在于:有些老师仅仅把学生看作是被教育和管理的对象,而没有把他们当成有尊严的人。大多数家长出于种种考虑,在理直气壮的老师面前选择了沉默。

尊严是一个人的精神外衣,孩子的尊严正如幼鸟的羽毛,和身体血肉相连,把孩子的尊严当众剥下,然后像扔粉笔头一样轻易扔掉,问题还不可怕吗?

住手!我有一个建议“我有一个建议……”最常跟我说这话的是儿子。

他那时候还小,得仰着头跟我说话。我呢,想听清什么建议,得蹲下来听他说。

和小小的他一样,他说的都是一些小小的建议:我们买菜的时候,他建议买菠菜,因为大力水手爱吃菠菜,他也要多吃菠菜;我们出门的时候,他建议带着他的玩具,想玩的时候在哪儿都可以玩;等等。

他的建议常被采纳,不被采纳的,我也跟他说清理由。

也许受到鼓励,逐渐长大后,他仍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想法。当然了,人在长大,建议也不再是小小的建议,他会和我说:“我有一个建议,妈妈,不管说什么事,你和我说一遍就行。”“你是说我开始唠叨了吗?”我自己可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笑:“有点。有时候一件事你会说好几遍,‘赶快吃饭了’,‘抓紧写作业’。”

尽管心里不是滋味,我还是答应了:“好,我一定记着,少唠叨点。但你也要记着,少让我唠叨。”

我原以为,唠叨是别的女人的事,和我没有关系,看来我也没超脱到哪儿去。女人大概都一样,一旦投入地爱,很多低级错误不可避免。接受儿子建议后,我开始有意识地避免这类低级错误,有时话到嘴边又收回去。

某个星期天,儿子又在看杂志,一大堆没写的作业摊在一边。我提醒过他“抓紧写作业吧”,他说等会儿,我去忙我的了。

忙了两个多钟头,再回头看他,人一动没动,眼睛还盯着杂志看呢。好多话一下子冲到嘴边,没一句好听的,放出去就是一发发子弹。但仅仅用口无遮拦的子弹击伤他,不是我的目的,我忍住了。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改头换面:“李一,我有一个建议,想听不想听?”

他放下杂志,很认真地说:“想。”“你爱看书,是个好习惯。我建议你写完作业再看书,你看怎么样?”

他想了想,说“行”,放下杂志去写作业。

用“建议”的方式提出,效果出乎意料。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很快找到答案:因为我说出来的不是批评或者指责,你应该怎么样,你必须怎么样,只是供他参考的一种选择而已。

和儿子一样,后来我也习惯用这种方式表达想法:“我有一个建议……”我的建议他大多采纳,不采纳的他也跟我说明理由。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彼此接受就好。对于青春期的孩子,做家长的最不可饶恕的事情是口无遮拦,用口无遮拦的子弹去击伤孩子。散养的天使

天使降临时,需要一双发现她的眼睛。否则,她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我们毫无察觉。

乐乐是妹妹的女儿,不到十二岁。和我们“圈养”的孩子不同,她一直“散养”。姥姥家,奶奶家,姑姑家,舅舅家,长托的人家,哪儿都待过,也曾经和妈妈走南闯北。妹夫出事后,妹妹再次外出打拼,乐乐留给了奶奶,我一直惦记着,暑假一到,托人把她接来。

半年不见,乐乐又长高半头。这女孩小眼睛,大嘴巴,一头浅黄的自来卷,偏偏留长发,今天这样梳,明天那样扎,不管怎么变花样,头顶的毛发总毛茸茸的。因为“散养”,与阳光亲近的机会多,她的小脸和胳膊腿都晒得黑黑的。她动不动就笑,笑起来无遮无拦,连牙床都露出一截来。

刚到我家,她安静了几分钟,几分钟后开始和表哥抬杠。吃过午饭,我变成花朵,她像只小蜜蜂似的围着我“大姨”“大姨”地叫。

妈妈不在身边,身为大姨,我必须告诉她一些东西。我偷偷问她:“月经来了吗?”

她说:“没有,我们班有的同学来了。”

我说:“没关系,大姨正好有书让你看。”

我拿给她《青春期的半岛铁盒》,让她先读写给“水星女孩”那部分。她不常读书,起初读得很吃力,后来大概读出一些趣味,她竟然在客厅里认认真真地读出声:“水星女孩,我要告诉你,我们的‘性’是以器官的方式存在的,这类‘器官’,我们称之为‘性器官’。女孩子的‘性器官’包括……”

我看看疑惑的婆婆吃惊的公公皱眉头的儿子,忍住笑悄悄告诉她:“你读得很好,但有些书不适合读出声,这本书适合用心去读。”

她龇牙一笑:“明白。”

我却想,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我都搞不懂为什么,这个“散养”的孩子未必真的明白。

两天后,她把书还给我,说读完了,我问有什么问题吗,她说没有,这本书“真好玩”。

中午下班回家,她随我进了卧室,偷偷告诉我:“大姨,我来月经了。”

我说:“祝贺你,你长大了!你处理了吗?你害怕了吗?”“我到楼下超市买了卫生巾,处理完了。看完书我就不害怕了。”

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你真是好样的,今天晚上我弄回个生日蛋糕,咱们应该庆祝一下。”

她噘嘴摇头:“不好玩。我这么爱蹦爱跳的人,现在有了它多麻烦啊。”“过了这几天,你一样可以蹦可以跳嘛。你现在也不是不能玩,注意点就行了。”

她仍旧有些不甘心:“大姨你看,我刚看完这本书,月经就来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晚两年看这本书了。”

我拉住她的手大笑,她也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瞬间我认定,我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天使!谁说天使不可以黑黑的,头发毛茸茸的?谁说天使不可以笑起来无遮无拦,顺便露出一截牙床?让这些鬼念头一同见鬼去吧!跟着儿子去旅行

每次旅行,都是我带着儿子。小小的人儿跟在左右,像我的“尾巴”。

2004年暑假,我的“尾巴”已经十二岁半,个头已经向我的高度挺进了。他早就说想去省科技馆和太阳岛看看,我决定和他换换角色,在这次绥化到哈尔滨的短途旅行中,我跟着他走,贵重物品他负责保管,问路、买票等各项事宜他全权负责。

对这种新角色,他热情很高,头天晚上着手准备。“我们得带多少钱?”他问。“我打听了一下,各种车票门票和午餐大概一百五十元。究竟带多少钱,你说了算。”

他想了想:“那就带一百八十元吧。”钱拿到手,他又说,“好像少了点,你再拿二十元吧。”

我说:“你可以从你的储蓄罐里拿二十元,如果用了,我回来还你。”“不用拿了。”他最后决定。

初次当家理财,钱带得不多,这小子肯定要花冒。怎么办?我拿了几十元钱悄悄塞进裤兜,万一他把钱花光回不了家,我再掏出来救急。

第二天临出门,我把钱掏出去。既然是游戏,我们必须遵守游戏规则。这次我准备了救急钱,等于破坏了游戏规则,以后出门,他总指望着我的救急钱,永远学不会安排计划。

中午,在科技馆底层餐厅就餐,他问:“咱们吃点什么?”“我吃什么都能吃饱,你看着安排吧。”

我第一次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享受儿子的安排,他安排的是六元一份的快餐,买好后他一手一只盘子远远地端过来。

吃饭时我告诉他:“这饭菜特好吃,因为这是你给妈妈买回来的。”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把那份快餐吃得干干净净,连炒得有些硬的菜花我也全部干掉。

午饭后,我们去了太阳岛。

我提醒他:“数数钱,把回去的路费留够,咱们再玩。”他数完钱决定去玩脚踏船,我们便去玩脚踏船。

从太阳岛出来的时候,李一的情绪有点低落:“妈妈,你知道吗?咱们就剩下一个妇女了。”

我们来的时候就我一个妇女,回去的时候还是我一个,这就对了嘛。我有点累,“哼”了一下。

他很认真地说:“妈妈,我是说真的,咱们就剩下一个妇女了。”

我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钱——我们的全部资金只剩三十八元。“就一个‘妇女’,我们也照样能回家,你好好安排吧。”

下午五点多,我们到达哈尔滨火车站,钱包里的钱也从三十八元降到三十三元。回绥化的火车票,只剩下晚上九点四十分那趟,买完火车票,余额十一元。这十一元中,必须留出五元钱回绥化打车用,剩下的六元钱要解决晚餐和饮水问题。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问了一圈,冷面或馄饨最便宜的一碗三元。李一决定吃冷面,说冷面里有水,上车后可以不买水了。

候车的时候,我跟他说:“妈妈非常愿意跟你一起旅行,想想下次我们去哪儿,一切还是由你安排。”

他说:“你饶了我吧,妈妈,跟我这样旅行太难堪了。”“你第一次安排计划,钱不多,我们还能顺利回家,已经很好了。回家后咱们总结一下,看看哪些钱必须花,哪些钱可花可不花,再多留出一点儿不就行了?有了这次经验,下次你一定会安排得更好。”

他终于笑了,点点头。

火车上,李一一定是渴了,有人把纯净水摆在茶桌上,摆在他眼皮底下,他冲我笑笑做个鬼脸;有时人家喝水,他的喉部也跟着动一下,但他始终什么也没说。半夜到家,李一先找凉开水,抓起杯子就喝。

朋友听说了这事问我,为什么不给孩子多带点钱呢?为什么不拿出记者证赶早点的火车?

怎么说呢?有些经验必须从教训中得到。放你远行

中考结束,我问李一有什么计划,他说:“没计划,反正我坚决不补课。”

这边出考场,那边进补习班,提前学习高一课程,我也不情愿。可暑假我要去吉林大学面授,他爸爸在外地工作,失控状态下,我怕他陷进网络游戏,拔不出腿来。“听说过新东方英语吧?想不想去北京学习一段时间?”“想。”“我没钱给你买卧铺,来回得坐硬座。”“行。”“没人接送,一切自理。”“没问题。”

谈妥,我托同学鲁橹在那边报名缴费,李一乐颠颠地去买车票。

婆婆担心:“北京那么大,他丢了咋整?”

我说:“他已经十五岁了,你放心吧。”

我让他做好预算,按预算拨款给他。我还写了三个人的电话,给他一张IC卡,我说:“遇到难题,打任何一个电话,都会有人帮你。但我希望你用不上这些电话,能解决的问题自己解决。”

安排完,我先去长春。

到了李一出发时间,鲁橹问:“李一坐哪趟车?明天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他。”

我说:“你在家待着,让他去找你。”“我家在房山,快到河北了,得倒好几次车,你怎么放心?”“他早晚都得自己出门,自己找地方,早点把本事练出来,我早点放心。”

有个朋友告诉我,以他的经验,李一的座位号靠过道。他埋怨我:“就算让孩子坐硬座,你也得买靠窗户的座位,晚上他能趴桌上睡一觉,要不这一宿多遭罪啊。”

我知道遭罪,也尝过靠过道坐夜行车的滋味。到了深夜,脑袋不再是脑袋,而是一颗炸弹,在身体上摇摇晃晃。无论多困,有根弦始终得绷着:不要睡过去。万一睡过去,头向前栽或者栽向过道,这颗炸弹就有爆响的可能。坐火车,应该有这样的经历,如果让他直接进卧铺车厢,他会以为坐火车就是睡不同的卧铺。

第二天上课,我不时瞄着手机,下午三点多钟,收到鲁橹短信:“李一到我这儿了,刚刚吃完饭。让他在我这儿住一夜吧,明天我送他去学校。”

我回复:“把收据给他,打发他走。他的同学和家长已经先到北京,你让他去找他们,明天他们自己去学校。”

晚上八点多,接到他同学家长的电话,她说:“李一找到我们了,你放心吧。今天广场有演出,天安门附近戒严,我正急得不行,你儿子笑呵呵地找来了。”

把他俩送到学校,家长就回来了。临到归期,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忘了跟我儿子说,在车上得吃两顿饭,买两桶快餐面。一会儿我再打个电话,嘱咐他一声。”

我笑:“你可以不打这个电话,这次少买一桶,下次他就知道了。”

她说:“是啊,听你的。”

二十天不见,儿子黑了,瘦了,结实了,最大的变化还是自信了,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他说,下了火车进地铁,先买一张北京地图,拿着地图走,怎么会有找不到的地方。

我问:“回来的时候,你买了几桶快餐面?”

他说:“每人两桶。去的时候,我买了一桶,不够吃。”父亲严重缺席

每次开家长会,男性家长都寥若晨星,这也是眼下家庭教育的缩影。

父亲们在干吗?一个“忙”就是所有解释了,忙着赚钱,忙着加班,忙着应酬,忙着消遣,好像母亲们都闲着似的。孩子若健康成长,成绩优秀,做母亲的还有些成就;孩子若出现问题,就会听见一位父亲理直气壮地谴责老婆:“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听听,好像教育孩子是老婆的专职,出了问题都是老婆的问题。正好相反,孩子出现问题,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经常缺席的父亲首先应该检讨。

我认识几位男士,事业蒸蒸日上,但孩子在成长中都出现问题。这几个孩子我都见过,在他们身上,能看到父亲的五官,却看不到父亲的优秀品质。这正是问题所在。

做父亲的应该反思一下:你是否了解孩子?孩子是否了解你?你是怎么爱他的?他感受到没有?在孩子成长过程中,你给了他多少正面影响?你是怎么影响他的?

理清这些问题,多半就找到原因了。

我知道,忙碌的父亲们都很关心孩子,可能经常问:最近考试了吗?成绩怎么样?

可能还会叮嘱:好好学习,一定要考重点高中,考名牌大学。

可能还会训斥:你是怎么上课的?别人能学会的东西,你怎么就学不会?

可能还会制定奖惩:下次考好了,会有什么奖励;考不好,会有什么处罚。

假如你的关心居高临下,千篇一律,孩子会认为,你并不爱他,你关心的仅仅是他的成绩。教育专家说:只有爱,父母无条件的爱,才是孩子健康成长的动力。

孩子的世界里还有其他内容,只有坐下来交流,你才能了解:孩子在学校快乐吗?有几个好朋友?都是谁?他们在一起经常做什么?最近他是不是遇到了问题?哪些问题你可以出谋划策?哪些问题应该交给孩子,让他自己学着处理?他怎么评价老师?老师的话应该绝对听从,还是要客观分析?等等。

经常坐在一起平等交流,你才能了解孩子,也让孩子了解你,和你建立起相互信任的朋友关系。

在男孩成长过程中,父亲的角色尤其重要。

现在的男孩,从妈妈手里到姥姥手里或奶奶手里,从清一色女老师的幼儿园,再到教师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中小学,他们始终被女性环绕。在这样的环境中,男孩女性化是很自然的,特别需要父亲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上学以后,我习惯向儿子预报天气,儿子也习惯向我咨询。有一次预报说有小雨,儿子问:“用不用带伞?”

我说:“用。”

爱人说:“不用。不就是小雨吗?”

我说:“淋雨容易感冒。”

爱人说:“一个男孩子,淋点儿雨没问题。”

儿子问:“我到底听谁的?”

爱人抢着说:“听我的。”

我说:“听我的。”

他想了想:“我还是听妈妈的吧。”他带伞走了。

爱人警告我:“可别这么无微不至,把他弄得跟女孩子似的。你看我什么时候带伞?不也没感冒吗?真下大雨,躲着点儿就是了。”

我觉得特有道理,没有特殊天气现象,我就不预报了。

儿子高一那年,距家十里,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有天下晚课的时候,大雨倾盆。天气凉了,婆婆很担心:“我孙子咋办呢?还不得浇出毛病?”

我安慰说:“他可以把自行车扔在学校,打车回来。”

我们正惦记着,就听见楼道门响,接着是儿子的歌声。把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你怎么回来的?”“骑车啊,大雨里骑车,特别爽!”

婆婆说:“我孙子长大了,像个男子汉。”

是长大了,男孩子应该这样。要不是爱人提醒,我差点儿剥夺他淋雨的快乐。坐在看台上的我们

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坐在看台上,那时候挺享受。赛场上的你追我赶,和我关系不大,高兴了加入啦啦队喊几声,不高兴了闭嘴,想吃点什么兜里就有,想溜就溜没有谁在意。

似乎就是我心不在焉的时候,时间在赛场上随风而逝,我在看台之上从学生变成先生,从女孩成为母亲。

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转场,转场却一直在继续。

当我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儿子早已经在赛场上了。

他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懵懵懂懂的时候被推到比赛场地。

在他的脸上,我最先看到的是好奇,他东看西看,左看右看,像没事人似的,在看和自己无关的热闹。那时候,我有些不忍心打扰他,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一个幼儿为什么要参加一组一组的淘汰赛?所有上场的孩子都应该得到奖励,有奖励的比赛对他们更合适。

别的家长喊孩子:快跑,你快点跑啊。有的家长甚至喊:昨天怎么跟你说的?跑第一有奖励!

我没有喊。

儿子他们那组都开始跑了,他没有动,不知道谁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跑跑停停结束了比赛,最后一个到达终点。

儿子两手空空从赛场上下来,脸上没有沮丧只有好奇。

我给他讲什么叫做淘汰赛,应该怎么参加比赛。他没问为什么,即使问,我也回答不了。“物竞天择”的道理,对一个幼儿毕竟太高深了。

进入少年组比赛后,儿子仍面带笑容,他还不了解竞争的残酷。我却是了解的,坐在看台上,我开始坐立不安了。

发令枪响了,大家都开始跑,儿子也开始跑。别人盯着前面的人,咬紧牙关实施跟跑,儿子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后面,他总是想看看后面有几个人,都是谁。

儿子两手空空从赛场上下来,脸上没有沮丧倒有微笑。

我给他讲了淘汰赛的规则,应该怎么参加比赛。他没问为什么,即使问,我也回答不了。再跟孩子讲“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类,我怕会耽误他的行程。

儿子又要上场了,他的脸上不再有好奇,也不再有笑容。

我把我在看台上的位置指给他看,说我在那儿给你加油助威。老实说,我有些怀念他脸上的好奇和笑容,但是我没跟他说,到了这种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作为中国孩子,他们注定要早早进入赛场,注定要参加一轮又一轮淘汰赛。这是残酷的,也是必需的。

我回到看台,发现看台上挤满了家长,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狂呼乱喊中,在一张张焦虑、紧张、恐惧、愤怒的面孔外,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安安静静地等待?把你交给你自己

你似乎不大情愿来这个世界,预产期过了二十五天,你才姗姗来迟。出生后不哭,先睁开一只眼,助产士倒提着你拍打半天,你才象征性地哭了两声,算是宣告平安。在助产士的手里,你四肢瘦长,皮色灰黄,特像一只猴子。

可你不是猴子,孩子,你是作为纪念品问世的。这么说,有点荒唐,不负责任,但我不想说谎。年轻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很穷,最穷的两年熬过来了,是我执意要孩子,作为我们相爱的纪念。很多物品会随时间老旧,一个日渐长大的孩子,会比我们的生命更长久。

随着你日渐长大,我看到了我的自私和愚蠢。不管多么弱小,你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独一无二,任何东西附加在你身上,都太不公平。在后来的岁月,我们只是一对普通母子,我是你妈妈,你是我儿子。有时想想很可笑,我是引领你出生陪伴你长大的妈妈,如此重大决定,我却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擅作主张。如果有一天,未来世界的孩子可以选择是否出生,选择自己的父母,那一定是人类历史上的最重大发明,那对孩子们更公平。

孩子,你曾经是个精灵,用湿漉漉的眼睛打量世界,用灵敏的四肢触碰世界,惊喜不断,语出惊人。借助你的眼睛,我也看到了一个湿漉漉的世界,风穿着透明的鞋子,树站着睡觉,月亮是位老熟人,每次见面要打招呼。随着你日渐长大,我却日渐焦灼,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应试教育流水线,应试教育已延伸到幼儿园。

送你去幼儿园,本想让你和小朋友尽情游戏,那应该是另一个童话世界,老师却要求你们坐在板凳上学习ɑoe,123。换了两家幼儿园,也还是这些,回家还要完成一定量的作业。对这种不人道的幼儿教育,我本能地拒绝,但我不能把你私藏在家,与世隔绝,我没有其他选择。三年以后,你的眼睛不再湿漉漉的。五年以后,你的鼻梁上多了眼镜。我熟悉的精灵不见了,流水线上的你,是个背大书包的小学生。流水线下的我,是个无奈的陪读妈妈。

我不是合格的陪读妈妈,不大强调分数,总想给你“减负”,你的成绩忽上忽下,基本中等偏上。我看重做人,你成为阳光男孩。我强调独立,你初二曾到小吃部干活,初中毕业后自己出门远行。随着你日渐长大,我对你的影响日渐微弱,更多的人在影响你,你也常受周围环境左右。

受周围环境左右,你开始逃脱我的视线去网吧,在网络游戏里打打杀杀。

我曾问你:在家可以玩游戏,为什么还要到网吧玩?

你反问我:家里饭菜都有,你为什么还要和朋友到餐馆吃饭?

你解释:在网吧玩联机游戏,网速快,特过瘾,就像你们在餐馆聚会一样开心。

你说:放心吧,我能管住自己,不会像他们总去餐馆,吃起来没完。

实际上,高中三年你经常管不住自己,大家都在高考流水线上争分夺秒,你却跟“他们”在网络游戏里争分夺秒。

朋友们经常问:儿子你管得怎么样?

我说:我没管好他,我只能管好自己。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但我起码知道不该做什么,不该说什么。有人说,孩子要三分教七分等。不管有没有耐心,不管在什么节骨眼上,我都得等。

还有半年高考,你上课睡觉的时候少了。

还有三个月高考,你跟我说:我发现,无论将来走哪条路,我都绕不开高考。我还是不喜欢学习,但是我得努力了。

在流水线上半醒半睡十几年,你终于彻底醒了。

选择院校的时候,你选择了远方,随后选择了买硬座车票,独自报到。你已经十八岁了,应该这样。

没有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看着你拖着大包小包进了候车室,我和你爸爸转身离开,步履飘飘。当时,我若伸开双臂,再轻轻起跳,一定可以腾空而起。

把你交给你自己,我终于轻松了!

朋友说,你是我的作品,在你身上有我的影子。

如果算我的作品,你也是“半成品”,我只写了一半,遗憾很多,剩余的部分你自己好好写吧。谁做他的偶像

李一很少拿爸爸当碟菜。

某次聊起爸爸,他很不屑:“我爸有什么啊?除了往家拿工资,他就会玩游戏。”

我心说:坏了。爸爸这种形象,他跟谁学做男人呢?他需要N个男性偶像,爸爸必须是其中的一位。

四五岁的时候,李一问过我们:“你俩谁挣钱多?是不是妈妈?”

我说:“不是,我和爸爸工资一样多。”

他说:“不对,我觉得妈妈挣钱多,妈妈不是还有稿费吗?”

我赶紧说:“我的稿费没多少,只有一点点。”“那不就得了?看来我猜对了。”说完,这小子扭头玩去了。

他爸爸工作一直忙,下班以后在单位打打球玩玩游戏,那是他最放松的时刻,节假日也如此。

家里有事我打电话,他每次都说:“马上。”

等不回来人,能做的我自己做。做不了的,请李一帮忙。

李一说:“我爸又说‘马上’吧?他骑的是瘸马,在半道上呢。”一两个钟头过去,我们忙完,他爸爸姗姗归来。

他所了解的,都只是表面。

下一次聊天,聊到爸爸,我说:“我很佩服你爸爸。”

他问:“你佩服他什么呀?”“你爸爸做儿子做得怎么样?他对你爷爷奶奶好吧?”“好。”“他特别惦记奶奶,总说她胃不好。我们刚买了大一点儿的土平房,他就把你爷爷奶奶和老姑从农村接来,这样的儿子好像不多。”“嗯。”“你爸爸做父亲做得怎么样?”“还行吧。”“他特别关心你,只不过方式不同。很多家长逼着孩子学习,一定要出人头地,他对你的期望就是自食其力。”“对。”“你爸爸做丈夫怎么样,我最有发言权。他乐观,幽默,有责任感,跟他在一起生活,心里特别踏实。”“噢。”“你爸爸工作做得怎么样,你了解吗?”“不太了解。”“我了解一些。你别看他贪玩,那都是下班以后的事,工作从来不耽误。不管做什么,他都很出色。有些人说,现在想提拔,要么有背景,要么有钱。你也知道咱家什么都没有,机会来了,往往提拔的是你爸爸。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关键是能力和为人。这些年,他就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和为人,一步步走出来的。”“噢。”

我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都崇拜他呢。我那点长处在外面露着,一眼就能看见。他爸爸的长处在里面藏着,需要一点点发现。做儿子,做父亲,做丈夫,做工作,将来你能做到爸爸的一半,我就满足了。”

李一沉默不语。

那段时间,爱人在黑河工作,回家要坐十个钟头火车。回家以后想放松,要么坐在电脑前玩游戏,要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说:“你现在要做李一的偶像,他在家的时候,注意一下形象。如果看电视,千万别躺着,他走了你再躺。如果用电脑,你多看看新闻,跟他说点什么。要不然,他以为电脑就一个用处,就是玩游戏。”

他说:“我可不想做什么偶像,累不累呀?”

我说:“累也要做。

爱人到底是爱人,不需多说,尽力配合。

过了一段时间,我赞他偶像做得好,他轻轻叹口气:“你那么用心,我怎么好意思不配合?”

我不知道这个偶像到底给李一多少影响,上大学以后,小事情他会跟我讲,大事情他直接跟爸爸商量。

前些时候公公突然心肌梗死,术后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他们父子留在医院。

第一天晚上,李一一夜未眠,让爸爸安心睡了一夜。

我问:“你怎么不睡一会儿?”

他小声说:“你看那两个邻床,一个做完心脏手术,一个等着做,他们跟我爸岁数差不多,我爸也得注意了。”公公的小摊

公公的小摊就在街口,修鞋。

刚来城里时,公公像卸下车的老马,一下闲起来,蔫蔫的。我可有点愁:城里有文化的人闲着那么多,公公不识字不会算账干什么好呢?

爱人说:“我早想好了,修鞋吧。”

公公翻看着骨节粗大的手:“我这手笨,八成不行了吧?”

爱人鼓励:“先试试,不行再琢磨别的吧。”

小摊刚支上那会儿,我还是担心:现在都讲竞争,老实巴交又新出徒的公公行吗?

转眼四五个月过来了。赶上活好的时候,没等进院子,公公先送来命令:“李一他奶,端盆水来!”拎着小鱼进来后,公公再找,“李一呢?猜我买啥好吃的啦?”

如果李一不在家,公公会捂着兜不放,一遍遍地说:“我可不能交给他奶奶,得让他知道,这回是爷爷给买的糖。”

学徒时,公公是好徒弟,师傅一一地教,公公一一地学,后来师傅说:“还得学着对付。”

公公不明白了:人家那不是白花钱了吗?

年轻一点儿的顾客说:“师傅,来两针对付一下得了。”

他总认真:“那哪行呢?”

李一到爷爷小摊玩过几次,回来摆积木时常自言自语:“爷们儿别着急,爷们儿别着急。”不用猜,我就知道出处啦。

有了小摊,公公又回到人群。只要小凳闲着,扫街的、蹬三轮的、卖水果的都爱坐一会儿,聊几句,城里的大事小情取代了老屯,成了公公回家后的话题。

一日,婆婆说:“今天上街,我看见吹吹打打的一帮人。”

公公答:“就是那伙和尚,卖艺的。”

婆婆问:“有和尚?我咋没瞅见?”

公公笑:“你还能瞅见?在后面跟着呢。”

婆婆说:“我听见吹的是《妹妹坐船头》。”

公公叹:“你总算还听懂点东西。”

小摊是公公的阵地,似乎占领来相当不易,每天早出晚归,中午换他回家吃饭,他总不放心。

我去看摊,公公说:“看好。”

我点头:“嗯。”

以为对我挺放心正想得意,公公走了几步又折回身,解下围裙放回摊上:“看好,别让小孩子们动我的东西,听见了吗?”那口气俨然重事相托的将军。

我知道,公公的小摊正像我手中的笔,早已成为生命的一个支柱。很想庄严表示:“请首长放心。”咽下去半句,吐出来就成了:“放心吧,爸。”双亲

1954年春天,父亲十八岁,榆树般结实粗壮,母亲十七岁,玉兰树一样亭亭玉立。婚姻自主的劲风吹到古老闭塞的鲁西南,已疲惫不堪支离破碎,因此他们无缘结识知名的小二黑和小芹。但是既然已经长大了,迎风而立,只好乖乖地等着随便一双什么样的手,来摆布自己。

外祖父曾是那一带的开明乡绅,他跟媒人要求说:登记之前两个孩子必须见见面,先有个了解。

这种要求在当时绝无仅有。母亲听说了,想到那个人一路走来,将像耍猴的一样让人家笑话,轰动十里八乡,愁得天天哭。眼看见面的日子临近,逼得没办法,只好跟外祖父讲:那个人真来,我就去死。

外祖父问:见见面有什么不好?

母亲说:他瘸他瞎我都认了。你偏偏让他到这儿来,今后我咋见人呢?

约定的那一天,外祖父家等到天黑没见人影——父亲不敢来——母亲自然也没有死,亲事就草草订了。

到区里登记那天,十八对男女分坐两排,谁也不知道对面哪一位是自己的,又不敢抬头张望,只等着管登记的人念自己的名字。

一个四十多岁的黑男人和一个年轻的白姑娘一起站起来,母亲怦怦乱跳的心忽地沉下去。

管登记的人问:你愿意和他结婚吗?

姑娘低着头低低地说:愿意。

母亲后来跟我说,那姑娘登记罢,没等走出门就掉泪了。等念到自己名字时,母亲壮起胆子偷看了父亲一眼,见胳膊腿都齐全,人也说得过去,放下心来。

那一次母亲的名字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被使用,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因为后来成了“富春家里的”,等大哥出生后,变成“来顺他娘”。

父亲是我们的好父亲,却不是母亲的好丈夫。他一生热爱白酒、朋友和被吹捧,有酒必喝,喝酒必醉。

每每父亲酒后同母亲咆哮,我总躲在角落里暗自伤心,然后望着同样伤心的母亲一遍遍发誓:将来一定要把母亲从父亲的家里拯救出去,我养着她。宁可这辈子不嫁人,我也不要父亲再看见母亲,或者母亲再看见父亲。

第二天雨过天晴,晨曦又照到母亲的脸上,父亲也难得地在厨房忙前忙后,什么事不曾发生似的招呼着我们吃饭上学。我却依然耿耿于怀,在我小小的心里,父亲和母亲像一个粗制滥造一个精工细做的两只瓷碗,偏偏被放在一起,极不般配。

父亲在家的时候总是忙于制造各种噪音,睡觉时鼾声轰隆隆响,聊天的音量和吵架一样。他干活时,如果手里的东西不乒乒乓乓响的话,他一定要大声唱歌,好在他只会唱那首“嘿啦啦呀嘿啦啦啦”,所以家里偶有片刻的安宁。

母亲则像一树花静静地开落,走近她的人先欣赏的是她的美丽,继而是人品,虽然母亲没受过教育,没有正式职业,在父亲的厂里做了大半辈子的家属工。

可我,即使到了早熟的年龄,也看不出父亲是怎样爱母亲的。

父亲似乎对身上的脏衣服情有独钟,只有在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脱了,不耐烦地一甩:给你!

那时家里实在没有风景,只有红砖地略有秀色,我和母亲常常忙上一个下午,把地面刷洗得鲜鲜亮亮,父亲毫不怜香惜玉,一进门就在干干净净的地上印满脚印,没等我急他先嚷:刷它干啥?倒好像错在我们,我们的半天辛苦真的妨碍了他的鞋落地。

父亲觉得自己是响当当的男人,而男人注定比女人头发短见识长。他从不相信母亲的判断能力,也就从不接受母亲的建议,撞到南墙也不回头,只因为母亲曾经预言过。似乎他的粗暴和母亲的贤惠一样,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在母亲偶尔出门的时候,才能看到父亲的些许落寞,各种声响虽然还在持续,音量却降了很多。与我们面对时唯一的话题是:你妈今天到哪儿了,还有几天能回来。

这大概就是思念了,父亲对于母亲的实实在在的思念。我曾企盼这思念能产生奇迹,换来永远的和平。可母亲一到家,父亲的思念就成了昨夜的茶,随手一泼就没了。

我常常为母亲骄傲,但很长时间我不明白父亲怎么会是母亲的丈夫,我怎么会是父亲的孩子。

书上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当然就是这场不道德婚姻结出的六个果子之一,但是我没敢跟母亲说,怕她再伤心。

成年以后,我认真地问过母亲:“你为什么不和我爸离婚?”

母亲惊愕了半晌才说:“傻丫头,吵归吵,哪家夫妻不吵架?你爸从没打过我,也没骂过,真的。”

维系婚姻的东西应该很多,在母亲那里居然可以如此简单。

我筹划多年的拯救计划顷刻间土崩瓦解,一片瓦砾。后来,我就在这瓦砾之上为爱而嫁了。

父亲的离世非常突然。车祸发生时,母亲就在现场,看见车轮下赤着脚的父亲,母亲糊涂了:他怎么没穿鞋呀?我得给他穿上。她找到了一只,又找到了另一只,穿上了这只,也穿完了那只,父亲还没动,母亲猛醒过来: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半年后,在寂静下来的空荡荡的家里,我第一次跟母亲讲儿时的梦:一个男人来找我,温文尔雅,和我理想中的父亲一样,别人告诉我,我是被捡来的孩子,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也拍拍我的头对我说:“孩子,跟我走吧,回咱们的家。”

母亲问:“你跟他走了吗?”

我说:“没有,我不想离开你。”

母亲淡淡地笑了。

我终于说:不过我现在希望我还能有个父亲,他应该比我爸更会做丈夫。

母亲神色黯然:梦也罢,不梦也罢,这辈子你只能有一个父亲。我老了,脑筋也老了。

母亲不老,才六十岁,真正老了的是母亲的脑筋,不过这件事可以慢慢来。我又要外出读书,走前想陪母亲去趟父亲的墓地,母亲一直没有去过。

母亲摇头说:“现在这样挺好,有时间我就去街上人多的地方看人,总觉着说不上什么时候,你爸会走过来喊:来顺他娘!要是看见你爸的墓地,记着是啥样的,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远在他乡的此时,想到母亲的话我仍泪流满面。

也许母亲和父亲真的是一棵树和另一棵树,虽然他们大不相同,在一起纯属偶然和误会,但是他们并肩站立了四十二年,四十二年太久了,彼此的根已深深切入对方的生命里。

或者,他们像千百年来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母亲是水,父亲是土,他们被一双已经残破的大手搅拌成泥。现在,岁月的风吹过了四十二个春秋,父亲又风化成土,母亲却再也找不到自己了。托付给谁

多年前的情人节,漫天飞雪,花店的人送来两枝红玫瑰,我问谁订的,对方摇头。

我对李一说:“一定是你爸爸订的,可怎么是两枝?”

李一说:“你一枝奶奶一枝呗,可能是我爸替我爷订了。”

我恍然大悟,和婆婆分享了玫瑰。

过了好些天,爱人从外地回家,说起玫瑰的事,他说:“李一帮我订的,这小子没说吗?”

我说:“没有,这小子藏得挺深。”

当时李一还是初中生,我本来觉得他清澈见底像一碗水,没想到他混成有秘密的人,接到爸爸密电秘密行动,从始至终不动声色。

这次春节前夕,要送老妈回老家过年。计算一下行程,正是爱人生日那天,我无法为他做早餐,怎么赶也得中午到家。

我跟李一商量:“想托付你一件事。”

他问:“什么事?”

我说:“爸爸生日那天,记得给爸爸做一顿早餐,一定要煮面条煮鸡蛋。可以买点挂面,也可以和面自己做。”

他说:“行。”

据说李一早早睡下,怕耽误大事。一觉醒来,时钟时间已是八点,匆忙起床,看见窗外万家灯火,才知道是晚上八点。

第二次醒来,是四点十二分,他悄悄起来洗手和面。等奶奶六点多起床,肉卤已经打好,面条摆放整齐,只等下锅煮了。

我听说了很感动,他爸爸吃了打卤面一定更感动吧。

李一说,那个寒假他经常凌晨醒,每次看手机,都是四点十二分。他是太在意我的托付了。

有次夜里梦见自己先准备捐一个肾脏,后来索性决定把心脏、角膜和另一个肾脏也捐了,而且是“活体捐赠”。我突然意识到,捐出这些东西,我的生命也行将结束,但答应别人的事情必须做到。回望世界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有两个人我割舍不下。

在梦里,我分头找到那几个准备接受我捐赠的人,他们都是身形单薄的男子。我恳求他们,我不在了,请一定替我照顾好我老妈。我哭了,因为我不放心,我不信任他们任何一个。

这样的梦醒来好轻松,我不用把老妈托付给任何人,托付给自己就好了。

醒来后我把梦讲给爱人,他问:“你割舍不下的两个人里有我吧?”

我实话实说:“没有。”

不好意思,真的没有,虽然他是这个世界我最亲近的人,我最割舍不下的却是儿子和老妈,儿子已经成年,老妈却需要我照顾。

李一要返校了,要坐早晨五点多的火车。四点二十,我准时起床,想为他煮点挂面和饺子。

却发现,他已经起来烧水,荷包蛋都下锅了。这孩子真是不错,就是贪玩,对自己的学业用心不够。看着他吃早餐,总想说点什么,嘱咐一遍的事还想嘱咐第二遍、第三遍,做父母的都这样,我只是尽量避免。

我说:“我想再托付你一件事。”

他很痛快:“说吧,什么事?”

我说:“对我儿子负点责任。我知道,你对别人的托付特别在意,但首先你得对自己负责,这是最前面的那个数字‘1’。如果你不能对自己负责,仅仅对父母和老师的托付负责,它们的意义近乎为‘0’,价值不大。”

他说:知道了。

他走了,我看着他拖着行李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下楼,关上门。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