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三部曲(第二部):紫檀时代(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6 09: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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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晓东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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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遇三部曲(第二部):紫檀时代

艳遇三部曲(第二部):紫檀时代试读:

第一章

蟋蟀的清鸣声,却将孔轩文的灵魂唤醒。

六月的阳陵城,已经渐入盛夏。午后的阳光该是最火辣的时候,但灰云渰渰,翻涌的云团驮住了太阳,阳光冲破不了云的遮盖,天色暗了下来;风乍起,吹皱了玉城河的水,水面泛起了阵阵波浪;树叶迎着风,跳起了街舞,路上的纸屑和塑料袋鹞子似的凌空而飞,却被一阵暴雨击落;那急雨哗哗哗地倾泻下来,瞬间便将阳陵城笼罩在了烟雨之中。

孔轩文站在阳台上。灰蒙蒙的雨帘如同舞台上拉紧的帷幕,将现实与理想隔断开来。闭幕是一场戏的结束,也是另一场戏的开始。当天空中绽开了一道灰白色裂缝的时候,孔轩文的灵魂已经如雨燕一般从那道裂缝里奋飞而出,噍噍而鸣,飞向了有着阳光的天边去了。

回到房间里,孔轩文环顾四周。房间里的一切已经陌生,包括那张上演过许多激情戏的大床、那张喝过太多次酒的方桌、那只产生过若干思想的水池和那面拍摄过他无数张照片的镜子。孔轩文已经将这套房子卖给了别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他,却拥有了整个世界。明天他就将远赴京城,去他的哥哥孔轩阳所在的康德医疗器械总公司。自孔轩文离开阳中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常常静坐在这幢房子里,感慨着他的感慨,回味着他的回味,也思想着他的思想,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雪白丰腴的芮雪莎在他的眼里渐渐地模糊,宛如则如一滴露珠渗透进了碧绿的梧桐树叶里;情感就像是一把青草,有诗意的柔情,也有青涩的苦味。而身陷于阳中的他,总像是一片绿萍,找不到栖身之所,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搁浅待萎;倒不如选择离开,做一回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或者坠入泥塘,或者挂于树梢,或者跌入深壑,或者落在春天的草地上生根发芽,灿烂这一片土地。

第二天凌晨,雨过嫩晴。一声蝉鸣,唤醒了酣睡中的孔轩文。半小时后,他已经坐上了去京城的大巴,迎着绯红的朝霞,汽车一路颠簸着,渐渐地将迷茫留给了阳陵城。此时的阳陵城睡意正浓。当然,芮雪莎已经起来了,正帮着小军弄早饭,这一个多月以来,失眠像个幽灵似的总是包围着她;金龙鱼似乎刚刚才睡至佳境,昨晚为给孔轩文饯行,他喝得太多,两次呕吐,三次跌倒,涕泗横飞,失魂落魄;青鸿早已睡醒,窗外枝头上麻雀啁啾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画布前挥洒他的艺术灵感了;小杨起得不比传说中的老地主周扒皮迟多少,他已经蹬着脚踏车走在去学校上早读的路上了;陈致生也起来准备去上早读了,隐隐的腰痛让他只好先推着自行车步行一阵子后,再骑上车子慢行;苏文锦自退休后便失去了早读,但习惯仍让他早起,所以他便拄着拐杖,在颇具唐诗宋词意境的小院子里闲看着,竹篁吐翠,蕙兰泛绿,青砖灰瓦,祛暑生凉。

自孔轩文离开学校之后,阳中的老师们大多疑惑不解,反应不一。张主任是对孔轩文心存好感的,至少他找孔轩文谈过几次话,孔轩文的个性语言让他难以忘却,况且孔轩文还曾帮他发表过有关学校德育方面的文章,尽管拜读过的人很可能只有张主任自己一个人。林主任则有些失落,平时与孔轩文交流不少,尽管以在厕所上偶遇的为多,但他欣赏孔轩文的孤傲和才华,尽管自己孤独和才疏。梁主任跟孔轩文没什么交往,但他也曾在语文组里隐居过,他感觉孔老师乃非一般人物,非仙则龙;当然孔轩文离开阳中,这倒让梁主任顿生几分窃喜,因为他觉得孔轩文的性格颇有些桀骜不驯,且才学出众,潇洒过人,绝不是好相处的人物;在梁主任的眼里,孔轩文犹如人工草坪上冒出的一根杂草,其言行举止与学校的情境不符。刘主任也有几分心安,瓜藤般难缠的苏文锦已经退休,如今思想讳莫如深、为人高慢孤僻的孔轩文也离开了学校,这让刘主任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小杨也许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他对孔老师的离开并不感到意外,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良驹总会奋蹄千里的,大树总是长在高山上的;陈致生颇为伤心,他是最佩服孔轩文的,孔老师离开学校,就仿佛带走了办公室的阳光、欢乐和生机,陈致生黯然伤神。何老师和朱老师毕竟是女性,她们从情感的角度揣测,认为孔老师悄然离开学校,多少是与宛如老师有关的,情感受伤的男人也会离家出走的,再说他也难以面对如此凄清而不幸的宛如了。小唐是颇为失落的,他崇拜孔老师,就像小河向往大海,丘峦敬仰山峰,学鸠仰慕苍鹰。

历史并没有翻开新的一页,但孔轩文却跨出了新的一步。踏上京城的土地,他感到了开阔、豪迈和豁达;阳陵城毕竟小如井底,封闭如篱笆,而这里广袤无垠,开放如开闸,车流如河,人流汹涌如潮;金色的琉璃瓦檐,古城堡似的钟楼,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宽敞平坦的马路,鳞次栉比的商铺,黄黑白棕的人种,大都市的气派让孔轩文顿觉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经孔轩阳的引荐,孔轩文在康德公司总部见到了章总,也见到了站在他身边的章总的女儿章茵。章总五十来岁,身材微胖,但腰杆子挺直,性格豪爽,作风雷厉风行,据说是当兵的出身;章茵二十四五岁,相貌媞媞,身段苗条,打扮时尚而简洁,显得也很干练,颇具大家闺范之气度。孔轩阳在带着孔轩文去见章总之前,便提醒孔轩文,说章总的女儿比较强势,与其交往得多留点儿神。在章总宽大豪华的办公室,孔轩文没有待上五分钟,章总便答应录用孔轩文了,这似乎仅仅是缘于墙上那两幅中国山水画。章总很意外地让孔轩文说说这两幅山水画的寓意,也算是一道考题吧。孔轩文毫无准备,看了看那两幅山水画,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章总点点头,笑了一笑,便决定将孔轩文留下了。不过,有一个细节让孔轩阳看到了,那就是在章总点头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章茵用手拽了拽她父亲的袖口。孔轩文感觉章茵的眼睛一直盯着他。那是一种特别的眼神,既清澈又深不见底,既漂亮又蕴含柔韵,既直露又有一丝的内敛,可谓“顾盼遗光彩,媚眼含羞合”。

从章总办公室出来之后,孔轩阳便问孔轩文道:“我感觉好像是章小姐将你留下来似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孔轩文笑笑,没有回答。孔轩阳又问道:“你跟雯雯她妈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孔轩文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孔轩阳急了,道:“在京城可不是在阳陵,这里复杂着呢。你人生地不熟的,为人处事更得小心为是!”孔轩阳又劝他道:“章小姐不好惹的,我怀疑她用心不良,另有所谋。你在康德公司,还是低调些为好,只管熟悉业务,别的暂且不要多考虑。待会儿我去后勤部,安排一间宿舍给你,你先安顿下来。”孔轩文点点头,便直接去了孔轩阳的办公室。

晚上,孔轩文住进了离公司不太远的一幢老旧的楼房里的一间破旧的房子了。打扫整理了个把小时后,他才躺在了摇晃不定的那张床上,稍歇片刻。从窗子里向外望去,北方的夜空更加辽阔而深邃;气温白天酷暑难当,夜晚却较为凉爽;而孤寂则如同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且咳且笑地向他走近。身在他乡为异客,孔轩文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他想起了跟父母和雯雯道别时,父母的担心和不安,雯雯的啼哭和不舍;想起了金龙鱼那可怜的醉态和青鸿那深沉的无奈;想起了天真无邪的小杨、腰病缠身的老陈和断了一条腿的老苏;想起了总是让老师和芮雪莎烦心的张小军;想起了与他缠绵了近一年的芮雪莎,那高贵典雅而又性感风情的芮雪莎;想起了梧桐树下、溪河边、小屋里、古筝旁的宛如,那因他而痴情成癫、凄清哀怜的宛如。但空间距离的拉长,也会让时间的距离拉长,他让宛如的精神备受摧残,又让芮雪莎的身体备受折磨,他必须远离她们,以此来拯救自己的灵魂。渐渐地,他睡在了朦胧而沉重的梦中。

金龙鱼自孔轩文远离阳陵后,情绪便一直失落在地上。他常常在店里面做出怪异的举动,如站在店门口长时间地盯着悬铃木的叶子,动辄吹两声口哨给邻家的那只小花猫听,有时则枯坐在店里的椅子上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抓过来的报纸杂志。黄花菜也晓得金老板是石下街一带、北城广场一侧、时装一条街上的名人;而名人总会有点儿异样之举的,就连打的喷嚏也如鹧鸪的叫声,放个响屁也若天籁之丽音;所以黄花菜理解他,只是心里喊了声“菩萨保佑”而已。这一天下午,在店门口悬铃木上的蛣蟟叫得最热闹的那阵子,他店里的生意竟然也热闹起来了,卖了好几件时装,让邻居若干时装店里的若干老板都忌妒得要当街痛哭。但他们哪里知道,金龙鱼进货的眼光有如小偷的眼光、盗墓者的眼光和淘金者的眼光,再加上他又有芮雪莎的理论指导和市场分析,店里的服装自然会抢手的。“看来,过两天我又得出去进货了。都说夏季是淡季,可我这里却是旺季!”金龙鱼摸了摸膝盖般光滑的下巴,严肃地自语道。黄花菜赞叹道:“金老板这么能干,咋不让芮经理给加薪水嘞?你加我也得加,你说有哪个店像我们这个店,顾客不来就不开空调的?你瘦就不怕冷,可我天生就怕热的。”金龙鱼又严肃地说道:“空调时间开长了,会得空调病的。空调又是个电老虎,耗电得很呢……做小本生意的,能省则省吧……至于你说的要加工资,容我再考虑考虑……”“哎哟,我的菩萨!你是大老板啦?不过我觉得芮经理是蛮好说话的!”金龙鱼正色道:“好说话那只是过去了,如今情况可大不一样了。女人嘛……”金龙鱼背着手,在店里踱了两步后,才又说道,“活着,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情。”黄花菜道:“男人活着就不为钱?笑话!我看你就是个……”“我?我像个只认钱的人吗?”“那你像个啥子噻?”金龙鱼道:“好了,不跟你浪费唾沫了!我去洗把澡……个把小时就回来……我不希望当我回来的时候,店里的衣服一件不少……”黄花菜急起来了,嚷道:“你去洗澡,我在店里蒸汽浴呀?还衣服一件不少?我可不是童养媳,不,我可不是老妈子,不,我可不是你的用人!”金龙鱼笑道:“急啥呀?你是本店的优秀员工!我给你加薪!多大的事!”说罢便推开店门,昂着头出去了。黄花菜见他一走,连忙跑过去将空调打开了。

金龙鱼刚刚走了十来分钟,芮雪莎便开着轿车过来了,车子停在了店门口。不一会儿,她便拧了一只大包走到店里来了。黄花菜正在空调前享受清凉人生,忽见芮经理进来了,忙跑上去跟芮经理打招呼。黄花菜也好久没见到芮经理了,她感觉芮经理别的也没啥大的变化,还是那么高贵漂亮,就是情绪似乎不太好。芮雪莎道:“这里有二十来件衣服,是我服装厂里生产的外贸服装,是次品,多少有些瑕疵,但也不影响穿着效果的,你就让金老板按吊牌上的价格削价处理了。”黄花菜点头道:“好的,好的,待会儿等金老板来了之后,我告诉他吧……要不,我先把衣服拿出来给整烫一下吧?”芮雪莎遂问道:“金老板呢?”“金老板刚出去……大概是买什么东西去了……待会儿就会回来的!”芮雪莎道:“这样吧,我还有事儿,回头让金老板打个电话给我吧。”说罢,看了看店里挂着的衣服,点了点头,便走了。芮雪莎平淡的表情和言语,让黄花菜似乎理解了方才金老板所说的“如今情况可大不一样了”的含义。

天色渐晚的时候,金龙鱼回到店里了。他环顾四周,便发觉店里的衣服非但没有少一件,反而凭空多了若干件。正待他欲瞪鱼眼、准备发火的时候,黄花菜解释道:“金老板,下午芮经理来过的……”“那你为何不打电话给我?”“我没说你去洗澡的,只是说你去买些东西就回来的……芮经理也没说等你,只是将她厂子里的这些衣服拿过来要你削价处理了。芮经理好像情绪不好,说话淡淡的……对了,芮经理要你打个电话给她嘞。”金龙鱼看了看芮雪莎带过来的衣服后,便打电话给芮雪莎了。“芮经理,衣服我看到了,款式还不错,属于少女装,应该卖得掉的。”芮雪莎正在家里整理她的卧室。芮雪莎道:“我找你也不全是服装的事情……嗯……电话里说不清。这样吧,六点半,我到你店里来,你再约一下青鸿。”金龙鱼道:“那好吧,芮经理。我这就打电话给他。”

自孔轩文六月底去了京城后,胡馆和张局几乎也没有跟芮雪莎有过什么来往,况且在这之前他们也已经跟青鸿闹翻了,彼此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多少年来,胡馆和张局就像芮雪莎的影子似的总是跟在她后面,如今关系疏远了,两个人就像都被人偷去了一只肾脏似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特别是胡馆。不过日见苍老的胡馆还是常常跟张局、蔡主编、赵子昂以及电视台的张主任他们一起喝酒品茶,赏鉴古玩,风雅之至,但正如古代文人骚客一样,缺少异性相伴的文化生活那就不是富有诗意的生活了;再说,胡馆的贵夫人老且丑,张局的老夫人老且老,蔡主编的夫人土且俗,张主任的老婆怪且精,赵子昂的老婆凶且刁,都是上不了品的;虽说蔡主任风流倜傥,但他只擅长在风月场所狎浴女、亵舞女,公开场合下,他也是形影相吊的。胡馆们自然会不时地想到芮雪莎了,但谁还好意思再去联系人家芮雪莎呢?过了这个村也就没了这个店,错过了春天又得等一年,看到月食还不知道得等上多少天;况且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而文人的自尊心则是更强的。最后大家决定还是让张局跟芮雪莎联系比较适合。一来他最年长,看上去也更慈祥;二来他毕竟做过芮雪莎的领导。所以张局便在今天下午,在胡馆的家里,站在阳台上那只苍黑色八哥旁,主动打了芮雪莎的手机。通话前他还打了几遍腹稿,通话时他还做了很多的铺垫和衬托,卒章显其志,遂约芮雪莎吃顿便饭,权当老友重逢、旧友怀旧而已。

接到张局的电话后,听他这么一番解说,芮雪莎倒有些犹豫了。见她有些迟疑,张局又说道:“小芮啊,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一回吧。我也晓得你对胡馆、蔡主任有些反感,毕竟大家都是路上不遇桥上遇的老朋友了……”芮雪莎道:“那好吧,不过我还得喊上青鸿和金老板……正好我还要找他们有点事……”张局道:“那行,晚上六点半就到……香山会饭店……是蔡主任安排的。”挂了电话后,芮雪莎失神地站着。她低头看着黑白豹纹地毯,眼前闪现出了她与孔轩文缠绵的情景;如今孔轩文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跟她联系了,金龙鱼只告诉她,孔轩文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在京城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金龙鱼也不甚清楚。芮雪莎哭了好几天。这一个多月来,她深受煎熬,服装厂里事情又多,儿子也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老是跟她斗嘴;她几乎天天失眠,连健身也不能每天都坚持了,体重又有所增加。但她又常常在想,孔轩文离开她,并不是不爱她了,而是因为工作、事业和男人的自尊;她了解他的性格和思想,孔轩文理想高远,非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她对孔轩文的信心尚未完全丧失,她晓得孔轩文的灵魂深处仍然牵挂着她;她更清楚孔轩文的身体应该是离不开她的,因为她拥有特别能满足他的这具雪白丰腴、性感妖娆的身体。

晚宴的气氛是平淡的,甚至还有几次冷场的时候。打扮得极为高贵而性感的芮雪莎让胡馆们一下子消瘦了许多似的,他们龟缩在椅子上,表情各异。芮雪莎将一头金发盘成一个扁圆形的发髻,脸上妆化得极为精致而漂亮;穿了一身银蓝色的长袖及膝套裙,露出来的丰满小腿白得透亮;脚上穿了一双黑色大浅口细高跟鞋,裸露出来的脚面白中透紫。尽管孔轩文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但她并未改变她打扮的风格,她甚至觉得千里之外的孔轩文或许是看得见她的,灵魂的眼睛会穿越时空。

胡馆见不到芮雪莎的时候天天魂不附体,今晚见到了芮雪莎后魂便附体了,但又落魄了;他几乎不敢正眼看芮雪莎,只是用考古的余光在鉴定芮雪莎脸上的细微变化;但他毕竟也是著名的骚客,即发牢骚的贵客。胡馆的心里如桌上的川菜似的又酸又辣,芮雪莎的冷艳逼得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而青鸿的冷酷又让他坐立不安,但姓孔的没有到场,这多少又让他轻松了许多。

还是张局高瞻远瞩,能够捧着瓦缶站在屋顶上倒水,他对芮雪莎笑道:“小芮啊,也快两个月不见了吧?还是这么漂亮高雅!上个月我还见到罗市长的,他还向你问好呢。”芮雪莎笑而不语。蔡主编插话道:“张局,你有所不知了。”他瞥了一眼芮雪莎后,又说道,“据说罗市长惹了点事,也不如以前那么风光了。如今身在官场,也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扭了脚、闪了腰、破了相的……”张局惊讶道:“我咋没听说过的?也许是我退下来了,信息也不灵了!我老了,耳不聪、目不明,快被时代给淘汰了!”蔡主编笑道:“张局人老心不老,心态好,精神好,人又和善,心胸又开阔……据说张局还是个出了名的票友呢。”“过奖了,过奖了。我倒是好久没去阳山公园会那帮票友了,有机会还得吊吊嗓子,凑个热闹去……你们不晓得,胡馆老旦才唱得绝呢。”胡馆盯着桌上的酒杯,没好气地说道:“我可没你那份闲工夫!我还有我的事业呢。”此话一说,倒将一桌人给逗笑了。桌上的那只麻辣酥鸭忽地张开了嘴。大家便吃喝了一回。

张局毕竟做过比较大的领导,说话自是他的强项。张局对青鸿道:“青鸿啊,最近公司搞得怎么样?文化人办公司,这可是新生事物,我们都得支持的。虽说我已经退下来了,可政策没有退下来,你还得好好干,有机会也该带着我们几个出去旅游旅游嘛!小芮,你说是不是啊?”芮雪莎仍然笑而不语。青鸿本来是不想说什么的,但见张局将了他一军,便说道:“我恐怕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的,大家都有事业嘛。”

胡馆不高兴了,青鸿是在模仿他的话,而模仿就像是古玩之赝品,是令他深恶痛绝的。胡馆歪着头、眯着眼,阴盛阳衰地说道:“搞艺术贵在创新,鹦鹉学舌,拾人牙慧,怕是没有出路的,青鸿大师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青鸿道:“模仿也是一种艺术,临摹不就是一种模仿吗?知道达·芬奇画蛋吗?知道徐悲鸿画了多少幅骏马的草图吗?知道齐白石画了多少只虾吗?”胡馆遂将筷子一扔,阴阳怪气地说道:“笑话!你画画可以模仿,可在我们古玩界,最忌讳的就是赝品!你也不止一次去过我家,那么多的古玩有赝品仿作吗?这就像做人,我老胡可不曾坑过你们。人品即画品,你青鸿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老胡可没有亏待过你!”青鸿遂将酒杯往桌上一掼,吼道:“你什么意思?请我们来吃饭,就是来教训我们的?”胡馆也不示弱,嚷道:“我可没请你吃饭!”

金龙鱼的手心似乎有些痒痒的。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芮雪莎,硬是掐住了自己的脾气,但他的牙齿咬得吱吱直响。芮雪莎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她的眼里,胡馆们只是模糊的影像,她一直想象着孔轩文正坐在她的身旁;她的思绪早已像鸿雁似的飞向了北方的天空。

张局见胡馆和青鸿又斗起嘴来了,便劝道:“你们两个也真是的!大家难得在一起的,这倒好,见了面就吵,也不怕给别人笑了去!”他又劝胡馆道,“你搞你的古玩,青鸿搞他的艺术,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了,你也五十好几的人了,干吗要跟青鸿过不去呢?”他又扭过头来,劝青鸿道,“青鸿,不是我说你,你这火气也大了些。搞艺术也是一种自我修炼嘛,压压火、静静心才是!”他又对着芮雪莎说道,“小芮啊,你可别往心里去。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是一家人,不会这么争’。大家开开玩笑也就算了,可不要来真的!”

芮雪莎问张局道:“张局,你也曾是我的老领导。今天请我来吃饭,我将青鸿和金老板带上,不合情理吗?”“这话见外了,小芮。你带谁来我都没意见,再说青鸿,还有金老板,大家也都认识,合情合理!”芮雪莎又问他道:“胡大馆长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啊?”张局忙摆手,道:“言重了,言重了。说实话,今天请小芮和青鸿来,噢,还有金老板,只是叙叙旧而已。我和胡馆,还有蔡主编他们当然是欢迎诸位的了……你瞧,小芮,胡馆下午还特意理了发、刮了胡子,精神着呢。”他们一看,胡馆果然面目一新,像是刚刚清洗过的文物。胡馆经张局这么一说,哭笑不得,遂指了指张局,叹了一口气后,说道:“都是张局你!话都被你说尽了!小芮跟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了,今天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我胡某岂有不欢迎之理?至于青鸿,毕竟也还年轻,我和张局说他两句有啥不可的?年轻人,尾巴翘得老高的,会摔跟头的。”

青鸿道:“你这是话中有话呀。什么‘年轻人尾巴翘得老高的’?你这明摆着暗示我瞧不起你是吧?”胡馆揶揄道:“你太敏感了吧?年轻人可不只是你一个!有的年轻人自以为自己有文化,多读了几本书,教了几天书,就装清高,傲视一切,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叭”的一声,青鸿将酒杯摔在地上,站起来,指着胡馆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孔轩文惹你啦?你不识抬举,在这里指桑骂槐的,你居心何在?”芮雪莎没料到胡馆在饭桌上竟然表示出对孔轩文的不满,气得拿起拧包,站起来,便准备离席。张局也站起来,忙跑到芮雪莎身边,一个劲儿地在劝芮雪莎留下。但芮雪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房。从饭店里出来后,她坐在车子里,双手捂住脸,抽泣起来了。

也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远在京城的孔轩文也正跟孔轩阳、芮维强和章茵在一起吃饭。这顿饭是章茵请的,她好几次请孔轩文吃饭,都被孔轩文婉拒了。今晚,是她托孔轩阳请孔轩文的,孔轩阳便告诉他,吃顿饭也没啥,初来乍到,有机会跟公司的人多接触接触也是必要的。孔轩文这才答应。但在饭桌上,章茵却故意安排孔轩文坐在她的旁边,这又让孔轩文甚为尴尬。他的眼前不停地闪出芮雪莎的影子。

章茵今晚是有备而来的,打扮与她白天在公司里可谓判若两人:青丝如瀑,香腮冰洁;淡妆多态流艳,柔情媚于语言;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让孔轩文想不到的是,章小姐酒量不错,豪爽不亚于其父。酒过三巡之后,章茵妩媚之态尽露,颇有羞花闭月之神韵。孔轩阳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章茵,他早就看出她对孔轩文是有些痴情的。女人的眼神是情感之门、灵魂之窗、欲望之穴。但他也有些担心,毕竟章茵还有她固执、霸气和任性的另一面。所以当她再次敬孔轩文酒的时候,他便劝她道:“我弟弟不胜酒力,还望章小姐手下留情啊。至于业务上的事情,也望章小姐和章总多多关照。这杯酒我就代为受过了。”章茵笑道:“我敬你弟弟的酒,是我的一片真心,你不要破坏了这个浪漫的气氛哦!花好月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对酒当歌,此乐何极!孔轩文,你说呢?”说着便侧过脸来,将媚眼抛给孔轩文,等着他举杯对视。她将酒杯举在孔轩文的眼前,兰花指上涂了粉色的指甲油,那手指柔长白皙,光洁细嫩;茉莉的魅惑芬芳佐以木兰的流畅甜美,再添一缕玫瑰花瓣的清逸,从她的裙裾里阵阵袭来,让孔轩文恍然如入春天。但他不喜欢鲜嫩明媚的春色,他更青睐于成熟丰实的秋天。章茵见他迟疑着,便又媚笑道:“怎么,你想拒绝春天的邀请?”孔轩阳摇摇头笑了起来。芮维强端起酒杯道:“章小姐,这么吧,我跟孔轩阳的弟弟也是初次相逢,又是老乡,我就作陪吧。”说罢便将满杯的酒一口喝掉了。还是刚刚到饭店的时候,孔轩文进了包房,一见到芮维强,便觉有些眼熟。芮维强四十余岁,中等个头,皮肤白净,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能说会道,见多识广,据说业务能力很强,在公司里上上下下都能混得熟。孔轩文也曾听得芮雪莎提过的,说她有个哥哥在京城已经好多年了,莫非他就是芮雪莎的哥哥?

见芮维强已经将酒喝了,孔轩文觉得也不宜再怠慢章茵了,便将酒杯轻碰了一下章茵的酒杯,遂将酒慢慢地喝了下去。章茵抿嘴一笑,道:“这杯酒不算,是芮维强敬孔轩文的,得再喝一杯才是!孔轩阳,你说是不是?”孔轩阳笑道:“章小姐,以后吧,喝酒的机会多着呢,也不在乎这一朝一夕的。”芮维强道:“孔轩阳说得是,酒也是练出来的!到了京城,不出两个月,我保准孔轩阳弟弟的酒量自然就会上来的!”章茵道:“那你们再陪我喝两杯!我今儿特开心,诸位可不要扫了我的兴!”孔轩阳和芮维强只好点点头,遂又跟章茵喝了两回。章茵两腮飞霞,瑰姿艳逸,醉意朦胧;双眼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孔轩阳见她已经有八分醉了,更是担心不已,因为章茵人虽醉,但头脑清醒,往往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很可能会将她性格的另一面展现出来。

但章茵仍然表现出娇态媚相,对身边的孔轩文温柔有加,还不时地夹菜放在孔轩文桌前的碟子里,这更让孔轩阳担心了。因为他知道章小姐一旦温柔起来,就很可能变成一枝带刺的玫瑰,一条美丽的蓑鲉,一顶可爱的摩根小伞。孔轩文刚到公司初见章茵的时候,就感觉到她对自己心存好感,今晚她如此温柔甜美,倒让孔轩文进退两难了。他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在“四和香”水饺店与宛如吃北方水饺的情景,邂逅是一种浪漫,但被现实冲淡,留下的只有不尽的哀婉;他也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在“望仙楼”大酒店与芮雪莎喝酒的情景,偶遇是一种惊艳,但被心灵摧残,留下的只有梦中的缠绵;今晚第一次与章茵共进晚餐,相逢是一种情缘,但被温柔催眠,留下的只有难言的痛感。

将近九点钟的时候,孔轩阳和芮维强也都喝得不少了,章茵喝得不比他们少,但她醉态不显,媚态凸现。章茵道:“今儿晚上我是跟你们三个老乡一起喝酒的……哎,孔轩阳……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弟媳妇还在老家吗?长得漂亮吗?阳什么陵的一定是个小城市吧?”孔轩阳道:“嗯……在……只是好像不在老家……我也好久没回老家了!阳陵自然是个小地方,土地平旷,环境优美,民风淳朴,鱼米之乡……”章茵笑道:“我是问你,你弟媳妇长得漂亮吗?阳陵市有漂亮的女人吗?”“漂亮不漂亮也不是我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再说了……我已经两三年没见着弟媳妇了……至于我老家吧……不过,哪里都有漂亮的女人的!”章茵笑道:“孔轩阳,我从你的话里得知了这么几个信息……”她侧过脸来,看了一眼孔轩文后,又说道,“一是你的弟媳妇相貌一般,气质也一般;二是你的弟媳妇和你的弟弟长期分居两地,关系不好;三是你们老家有漂亮的女人,但没有美丽的女人……四是你的弟弟有过除了你弟媳妇之外的女人……”孔轩阳倒吸了几口空调的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思忖着:章茵委实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其聪明过人,善于察言观色;自己只不过说了几句搪塞之辞,竟然被她总结出了四个方面的信息,跟章茵说话可得留点神了!

章茵的这番话可谓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她采用激将法刺激孔轩文,一是希望能从他嘴里得知更多的关于他的和阳陵的信息,比如孔轩文有可能会辩解,而一旦辩解又会泄露出别的信息,这也叫剥茧抽丝法;二是即使孔轩文能守口如瓶,不会泄露关于他的其他信息,也能调动他与章茵对话交流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从而更进一步地与她深入交流下去。

孔轩文轻吐了几口气,但他没有及时地对章小姐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有做任何评论,只是掏出香烟来,递给孔轩阳和芮维强各一支;又将自己已经点上的一支烟递给章小姐。章茵感到有些意外,本能地将身子往后退了退,但她忽然将头往前一伸,头微仰,眼微眯,嘴微张,唇微翘,等待着孔轩文将烟插在她润泽流芳的丹唇中间。老实说这是一个颇为暧昧的动作,一个带有某种暗示性的动作,一个让人的想象力彻底崩溃的动作。孔轩文却将点燃的香烟插在了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丝丝的青烟,轻拂在她的脸上,她猛地一阵咳嗽,香烟掉在了地上。霓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窥视着黑暗。

孔轩阳和芮维强遂都笑了起来。孔轩阳忙将桌子上的一碟切成纸扇状的西瓜递给章茵,道:“快吃点西瓜润润喉咙……孔轩文!”孔轩阳指了指孔轩文,正色道,“章小姐又不抽烟的,你可不该这么耍她的……”章茵缓过气来后,却摆摆手,道:“不怪他,是我耍我自己哩……孔轩阳,你就没有你弟弟的幽默感,我欣赏他这样……如此对待我的人,他可是第一个!”孔轩阳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后,哭笑不得,浑身打摆子似的忽冷忽热。芮维强看了看手表,对章茵道:“章小姐,我……还约了人……我先告辞了!”他站起来,转过身子来,跟孔轩文握了一下手,然后笑道,“小孔,章小姐也难得这么开心,今晚你可不要扫了她的兴啊!章小姐性格是很豪爽的,跟她爸章总一个样……”他又拍了拍孔轩阳的肩膀,道,“兄弟还有事儿,章小姐托两位多照顾了……改日我来请!”说着便急匆匆地走出了包房。

章茵笑问孔轩阳道:“孔轩阳,你知道芮维强约了谁吗?”孔轩阳也笑道:“吃饭前他跟我说过的,好像也是我们的一个老乡。”章茵笑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啊?”孔轩阳直摇头,道:“偌大的京城,在他的眼里,就好像是芦苇荡似的,他整天神出鬼没、窜东窜西的,到处都很熟,到处都有哥们儿……我哪知道他约了谁呀!”章茵道:“孔轩阳你就是个老实相,一点儿不滑溜。芮维强如此急着要走,且眼神飘忽,我就可以断定他是跟女人幽会去了……而且这个老乡还是个女的,做过老师,名字叫安然……”孔轩文心想,这个安然,不就是阳中的那个音乐老师吗?她不是辞了职、跟了九鼎建安公司的严总吗?如今怎么又跟芮维强搞在一起了?当然音乐无国界,响遍全世界。她先是跟了那个严总,后来严总因阳中的综合楼质量问题受到牵连,双脚曾一度离开了地面,趴在云头上,也不知飘浮到哪里去了;安然只好另择佳木,另栖雀巢,另孵雀卵;几个月前,不想跟时在深圳的芮维强黏糊上了,过去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如今还得接上两句“同是天涯人,相约在床上”。

孔轩阳笑道:“芮维强做生意总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哼!芮维强就爱自作主张,行为又怪僻,我爸对他还不放心呢。”章茵又笑道,“昨天我爸还问我,说孔轩阳的弟弟为人如何。我说孔轩阳憨厚忠实,他弟弟大概也不会是个阴险狡诈之人。我跟我爸说,我会看相的,孔轩阳的弟弟我是最看好的一个……虽说不是出身名门贵府,但周身却有一股英豪之气,也有些贵族之相,感觉不像是啥阳……陵那方水土能调养出来的……”说着自己便大笑起来了。孔轩阳道:“我弟弟还望章总和章小姐多多关照……”章茵蛾眉一扬,道:“那是自然的。不过,孔轩阳,我多多关照你的弟弟,你不会有啥想法吧?你不会有啥意见吧?”孔轩阳道:“我能有啥想法?业务上他还不太熟悉,还望章小姐多多指点……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章茵笑问孔轩阳道:“孔轩阳,如果我把你弟弟给抢了去,你和你弟媳妇不会答应吧?”“这……这个……”孔轩阳支吾着,浑身上下又出现了打摆子的症状了。“哈哈哈……”章茵大笑道,“跟你们开玩笑呢,看你窘成个啥样!”

孔轩文一直沉默不语。章茵借着酒兴,渐显出其咄咄逼人之势,就像杨花渐迷行人眼,蔷薇透香刺手腕,东风无力百花残。孔轩文的眼前掠过了芮雪莎的脸。

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孔轩文刚刚回到他租的那间房子里的时候,手机便响了几声,是一条短信。孔轩文翻开手机一看,是章茵发给他的,只有几个字:“我在采绿吟茶楼等你。”孔轩文来京城之前刚刚买了手机,号码还是域属阳陵地区的。到了京城后他考虑再三,暂时没有再换京城的号码,而且他在离开阳陵的前晚也把号码告诉了金龙鱼、青鸿,但他没有告诉芮雪莎;不过他告诉给了小杨,他承诺过的,离开芮雪莎,但不会放弃对张小军的关心,所以跟小杨必须保持联络。孔轩文在公司也半个多月了,章茵还是第一次用手机跟他私下联系,而这第一次联系,就是短信,且又是一则不寻常的短信。孔轩文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的去了离公司不远的那家“采绿吟”茶楼。

茶楼不大,以两层民居改建而成,但青砖灰瓦,古色古香,犹如小家碧玉一般羞涩在大街的背后;墙壁一侧缀满了碧绿蘩密的爬山虎,就像小家碧玉身上披着的一件带着流苏穗边的墨绿色坎肩;隐在墙角的一棵桂花树飘来葐蒀的香气。一进茶楼,雕花的木梯,格栅式的玄关,彩漆画的屏风,将茶楼隔成了若干个小空间;雕栏画栋,回廊折道,飞幌拂门,余影霭窗,又让人觉得曲径通幽,清迥凉绕,馨香漫阶。章茵所在的小包房在二楼的西北角,透过窗户,可以望见月亮玉盘似的悬在碧空里;包房里一张雕边茶几,两把旧式太师椅靠门一侧置一只低柜,上面放了一尊唐三彩青白瓷瓶,插着一朵衬着残荷断茎的粉红色荷花箭。“喜欢这座茶楼吗?”孔轩文刚刚进来,人还没坐下,章茵便问他道。孔轩文环顾四周。章茵道:“我喜欢这里清幽雅致的环境。虽说我是北方人,但我喜欢南方的风致和古韵……喏,我给你点了一壶碧螺春。京城人喝茶喜欢喝味道浓烈的茶,比如普洱、乌龙、红茶、花茶,不像你们南方人只爱喝绿茶。”

孔轩文坐下来后,笑道:“想不到章小姐对茶道还颇有研究……这个茶楼就像是一位江南女子,纤巧、婉约、古朴而清雅……”“那你身边的女性都是这般风格的吗?”章茵笑问道。孔轩文笑道:“请章小姐不要先设定‘我身边有很多的女性’这个前提……再说我也未必喜欢这种风格。”章茵笑道:“你说话可是滴水不漏啊。好吧,不说这个了。来,尝尝这壶碧螺春吧,特意为你点的呢。”

孔轩文端起紫砂细茶碗,轻呷了一口后,说道:“味道很纯正,香而不腻,清而不淡,润而不湿……章小姐今晚如此盛情款待于我……”“啥盛情款待!小饭店,小茶楼,小聚而已。我是在想,你放弃你的教师职业,告别家人,远离家乡,就是想来京城找个工作的吗?但你本来是有工作的呀。所以……我便猜着,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而且你是不会满足于在康德公司跑跑业务的;要么你来京城,就是一种回避,或者叫逃避……”孔轩文暗叹章茵的机敏和老到,这在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身上是不多见的。孔轩文笑道:“早就听我哥说过的,章小姐聪明伶俐、秀外慧中,今晚小聚,果然如此。至于我为何远离故土,因为我有一个梦想。”“啥梦想,可以说给我听听吗?”孔轩文摇摇头,笑道:“美丽的梦想。”章茵笑道:“也太玄虚了吧?”孔轩文笑道:“因为太玄,所以不能明说。”章茵只好说道:“你晓得你这是在故意避重就轻、化实而虚。好了,我也不再追三问四的了……我爸应该是看好你的,我也是。这一段时间,你得尽快熟悉业务,也可以跟着孔轩阳出去走走,了解了解市场……不过,”她看着孔轩文,笑问道,“我会经常找你的,你会反感吗?”孔轩文反问道:“我会吗?”章茵笑道:“我感觉你比孔轩阳要深沉得多,说的话就像天上的云,看得见,摸不着。不过,我会插上翅膀,飞到天上去的。”两个人遂都笑了起来,彼此又品起茶来。

今晚相约喝茶,章茵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坐在太师椅上的她,又换了一身衣裳。琪花瑶草,珠围翠绕;秀靥香腮裙裾携风;醉颜微酡,幽韵撩人。孔轩文心里很清楚她今晚是很想跟他浪漫一回的,可如今失落而怅然的他,似乎并没有产生那种男欢女爱的感觉;他的雄性仍依附在芮雪莎的雌性的身体上,藤萝一般地缠在她的身上;他的灵魂如出窍的青烟,还在苍茫的天际间飘浮;他的思想有如窗外的萤火虫,带着翠微的亮点,在夏夜的空中迷茫地游弋。但十一点多钟,当他从“采绿吟”茶楼回到他的房子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雄体忽然如苏醒的巨人一般挺拔如树。

还是在茶楼里的时候,在离开包房的那一刹那间,章茵搂抱住了他。他的灵魂罩住了他的雄体,思想遮住了他的雄性,而且就在那一刻,他甚至感到自己的下身如草枯藤萎一样,忽然蜷缩起来了。章茵走的时候,分明是抹了抹眼角的。现在,在黑暗中,孔轩文雄性回归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挂在窗前的那只硕大的月亮。于是他记起了《涉江采芙蓉》里的诗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他的灵魂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阳陵去了。他又记起了《水调歌头·咏月元》中的词句:“银蟾吸清露,白兔捣玄霜。青天万古明月,中有物苍苍。想是临风丹桂,费尽斫云玉斧,秋蕊自芬芳。印透一轮影,吹下九天香。”他的雄性渐渐地被窗外的那轮明月收敛了。

此时,远在阳陵的芮雪莎正在家里洗漱。个把小时前,她也才跟金龙鱼和青鸿在“风入松”茶馆喝茶的。晚上,在香山会饭店吃饭时,青鸿跟胡馆争执一场之后,他们便愤然离席。胡馆气得脸色灰白,夹着香烟的手臂微微颤抖,有点像老旦哼唱时手指做出的经典的微抛水袖的动作。张局、蔡主编等纷纷劝他,倒把他给劝醉了。胡馆被他们送至家里的时候,那只苍黑色八哥看到主人的落魄相,便没有说话,只是郁闷地盯着他们。

在“风入松”茶馆的时候,芮雪莎因孔轩文的不辞而别颇为伤心,涕哭涟涟。金龙鱼和青鸿一时也劝不住,便拼命地抽烟。芮雪莎伤心欲绝,金龙鱼便浮想联翩,好女人遇到孔轩文,悲剧就会上演。当初宛老师痴情于他,他却搞得人家进了精神病院,有没有康复还不得而知;如今,芮雪莎又这样对他难以割舍,他却远走高飞,将她浸泡在泪水里。金龙鱼又想到,孔轩文并非是个不近女色之徒,甚至还是个世所罕见的重色之辈。宛如被他搞得怀孕,芮雪莎被他搞得怀春,可他又放弃她们,难道是这小子还想去京城再觅新欢、网罗天下之美女佳丽?可金龙鱼又觉得他不像是这样的人;难道他是去追寻他的梦想了?但他的梦想是什么?金龙鱼不得其解,思绪随着手指上冉冉升腾的烟气而飘散。青鸿也有想法,他想到当初胡馆得不到芮雪莎,也不让别的男人得到她,便想方设法控制她,宁可困死她、饿死她、老死她;后来,芮雪莎拥有了孔轩文,胡馆便气歪了嘴巴,老鼠一般地整天磨牙;可如今,孔轩文却又离开了她,这不更是将她困死、饿死、老死吗?青鸿又想到,芮雪莎跟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多少年来,尽管张总长期在外,但她总是独往独来的,从未看上过哪个男人的,尽管追她的男人多如阳陵城的油炸臭干,年龄跨度从弱冠到花甲;但她看上了孔轩文,并且无所顾忌地、近乎疯狂地缠绵于他;现在,即使孔轩文远离了她,她也不会放开自己的,宁可困死、饿死、老死;她就像山巅之雪莲、江洲之蕙茝、深海之龙涎香,虽寂寞但自芳。

从“风入松”茶馆出来、芮雪莎去结账的时候,金龙鱼便偷偷地跟青鸿商量,不如把孔轩文的手机号码给芮雪莎。青鸿想了想,道:“给她吧,万一她儿子有什么事情的话,她也好跟孔轩文联系的。”金龙鱼点点头,便走上前去,在收银台上将孔轩文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上,给了芮雪莎。秦老板走到茶馆门口,对青鸿笑道:“青鸿兄,改日请你到茶馆里面的画室坐坐,如何?如今画友藏友也越来越多了,青鸿兄也是阳陵书画界的名人,也该来捧捧场的!”青鸿笑道:“我会常来的。只是画友也好,藏友也好,也未必都是好友,谈艺论画也得是同道之人,才能享受到艺术的趣味。”秦老板点头道:“理固宜然,理固宜然。青鸿兄,慢走,慢走……”忽然,他站在茶馆门口,大声吟诵道,“风入松,松五朝,朝阳出,出阳山,山无山,山有庙,庙有殿,殿有佛,佛无言,言无声,声入风,风入松……”金龙鱼觉得秦老板在茶馆门口像是在念经似的,也不晓得他说的是什么,但金龙鱼却听得汗毛竖竖的。

得了孔轩文的号码后,芮雪莎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但她心里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回到家后,待小军晚自习回来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后,芮雪莎便拿着那张写有孔轩文手机号码的纸条,进了健身房。她脱光了衣服,对着镜子,双手揪捏住腹部渐已堆叠的肥肉,又转过身来,拍了拍雪白的屁股。不一会儿,健身房里传来健身器械的碰撞声和她的喘气声。

仅仅过了三四天,章茵便又让孔轩阳约孔轩文吃饭了。这一次她带上了公司财务部的徐曼,一位看上去颇为淑女的姑娘,其打扮与章茵异曲同工。如果说章茵的打扮如寓情于景的唐诗的话,那么徐曼的打扮则若婉约派之宋词,可谓“冰肌玉骨魂牵萦,盈盈如仙裙。淡妆多态流艳,初相见,娇无奈。乱花过,掩红泪,媚如昔。过往依稀,欲笑还颦,飞花入浩”。而“欲笑还颦”则是她神态之最明显的一点,虽不能曰多愁善感、无病呻吟,但似有一抹愁烟忧雾笼在她的紫芝眉宇之间。孔轩阳也约了芮维强,芮维强则将安然带了过来。上回吃饭,芮维强匆匆提前离席,正不出章茵所料,他果然是去跟安然幽会的。今晚,他干脆将安然带过来吃饭,似乎太过于张扬了。芮维强跟安然关系不一般,这是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章总也是早有耳闻的。但芮维强也不含蓄,干脆就将她拴在裤带子上,招摇过市。为这事儿,他老婆也曾跟他吵过闹过的,可他还没安稳几天,就又跟她暗中来往了,所谓:“暗香浮动月黄昏,入夜采花最销魂;东边日出西边雨,败叶残红落缤纷。”今晚,安然的打扮很深圳,前卫时尚百媚生:钢丝发,烟熏眼;一袭绿色吊带裙;前开衩,后开衩,两腿似藕开城门;罗袜如丝着高跟,纤足犹比莲三寸。

章茵仍然要孔轩文坐在她的身边,徐曼则坐在她的另一侧;孔轩阳便坐在孔轩文旁边;安然坐在徐曼旁边,芮维强则坐在安然的旁边。安然与孔轩文是相识的,但同事几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安然知道孔轩文晓得她曾跟在严总后面的,但她并不清楚孔轩文跟芮雪莎是什么关系,只听说过他跟宛老师关系不寻常。当然,后来她便离开了阳中,不想一年之后,他们竟然在京城相遇,而且还在一个公司里上班。今晚两个人同在一个饭桌上,这多少让她有些尴尬和拘束,但芮维强仍然表现得张扬,喝酒时便有些亢奋,跟孔轩阳频频碰杯。

孔轩文打量了几眼安然,发现她打扮得虽然很时尚,但耳坠上、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披金戴银的,却显得俗气多了。音乐没有让她增添艺术的品位,她却以流俗物化了音乐;再看看芮维强对她呵护有加、点头哈腰的样子,孔轩文便猜着芮维强搞销售赚得的钱似乎都变成了安然身上的真金白银。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章茵便跟孔轩阳说道:“孔轩阳,前两天酒喝好了,是各自回家的;今儿可不准那么早就回家的。我已经做了安排,请诸位同仁去K歌一回。芮维强,”她又对芮维强说道,“据说安然曾经做过音乐老师,那就该能歌善舞的。待会儿,安然可得展示一回了。”芮维强笑道:“唱歌跳舞正是安小姐的看家本领,那会儿在深圳的时候,我就是被她的一首歌给吸引住了……”说着,他搂住安然的肩膀,眯着眼,问她道,“也好久没听你唱歌了,待会一展歌喉,如何?”安然嘴一噘,轻声埋怨他道:“吃饭前不是说好的吗?待会陪我去燕莎的……好久都没去了。”芮维强咬着她的耳朵说道:“章小姐约了去唱歌,不去不好……燕莎就改天再去吧。好吗,安安?”“人家都没换的衣服了,燕莎正好刚刚到了一批深圳货,很抢手的呢。”“安然,”章茵说道,“不就是买衣服吗?京城这么大,哪里买不到时装?燕莎也不是顶级的了,什么赛特、班尼、欧那亚、维拉维娜、国贸、金鹰,多着呢。”安然道:“不是的,章小姐。我也是跟人家约好的……下午商场经理还打电话给我的,说压了几件刚进的衣服等我去看的……”章茵脸色一摆,道:“我还难得请诸位捧捧场……那好吧,你和芮维强实在要去的话,我也不拦你们……不过,”她瞥了一眼芮维强,调侃道,“芮维强,你很有本事啊。偌大的京城,只剩你一个是成功男人了……服务员,结账!”随即,章茵便站起来,准备走了。孔轩阳和孔轩文对视了一下后,也只好放下还没喝完的酒杯,一起站了起来。芮维强忙跟章茵打招呼,章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房。

章茵等四个人来到了一家叫“玉人歌”的歌厅。包房打扮得小巧玲珑;粉色情调,让人神思遐想;彩灯闪烁,让人心花乱放。电脑点歌屏上几乎全是情歌,其实唱出来的并非是爱情,爱情也不是唱出来的;情歌可以任意唱的话,那么狼嗥也是情歌,鬼哭则是爱情的葬歌,狗吠是呼唤爱情,而猫叫则是爱情的呓语。孔轩阳和孔轩文都不适应这个属于青春时代的歌厅,但章茵和徐曼却唱得“山抹微云,天连衰草”“苍茫岁晚,闲愁无数”“芙蓉著秋雨,回栏叩玉钗”“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缕缕春愁,丝丝爱恨,点点情怨,弥漫在这个小包间。孔轩阳和孔轩文只好用掌声作为情境的渲染,但他们却不想用情歌来表达。

章茵和徐曼唱了好几首情歌后,才放下麦克风。“你们咋不唱?”徐曼笑道,“我和茵茵以前常到这里来唱歌的,唱歌也是一种放松哩。”孔轩阳笑道:“你们年轻人唱歌一学就会,我唱歌就跟我说话一样,糟蹋了歌曲。再说了,我们也没资格在这儿大唱情歌的,情歌属于你们年轻人。”章茵道:“孔轩阳,你哪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这么保守!我爸也爱唱情歌,唱得还不错哩。”徐曼笑道:“说得是,章总唱歌蛮潇洒的哩。”章茵走到孔轩文身边坐下来,问他道:“你不来一首?有过爱情的人都会唱情歌的,带着感情唱歌都能唱好的。”章茵跟孔轩文说话时,总是喜欢先设定一个既成的事实,让孔轩文上钩,且绵里藏针、花中带刺、饭里杂砾。孔轩文遂笑道:“我喜欢听你们唱……感情是心灵的歌,也是无声的歌,唱不出来的。”章茵搂住他的胳膊,梨花带雨地说道:“那我请你跳个舞……我可是第一次请男人跳舞哦。绅士本该主动邀请异性跳舞的。”正待他犹豫的时候,孔轩阳笑道:“章小姐请你跳一曲,你还愣着干吗?我们总不能又不唱歌又不跳舞,也该活跃一下气氛才是。”说着,便向孔轩文努努嘴。

孔轩文便站起来,跟章茵跳起舞来。其实孔轩文并不会跳舞,连怎么牵抱着她都不甚清楚。还是章茵大方,带着他边教边跳起来。孔轩文左手抓住章茵的右手,斜举在空中;他的右手则挽住了她的腰肢,章茵的左手则抚着他的后背。章茵的手纤嫩细长,灵动柔弱;腰如纨素,柔弱无骨,轻盈如荷;双眸如带雨之桃花,似沾露之汀兰;千种风情集于眼帘,万般柔情聚于腰间。孔轩文一低头,便瞥见了粉红色荷叶边圆领口那一抹白皙的肌肤,胸脯隆起如丘,柔而不弱,挺而不凸。孔轩文的思想膨胀起来了,他觉得搂抱着的章茵太虚空。他想起了芮雪莎。章茵是一枝花朵,可闻可看;而芮雪莎则是一只硕果,可吃可摸。渐渐地,他的手指便有些木然了。章茵自然是感觉到他手指的木然的,没有激情的手指让充满柔情的她红衰翠减,销翠叶残。孔轩文的冷静、孤傲和理性,让章茵不得其解,也让她颇为伤感。

在章茵和孔轩文跳舞的时候,孔轩阳便将手抵着额头,装出有些醉态的样子。他心里清楚得很,章茵接连两次宴请孔轩文,今晚还约至歌厅,是她看中了孔轩文。其实追求她的男孩并不少,她是大家闺秀,又出身豪门,长得也是如花似玉的,且棋琴书画样样谙熟。但她却对孔轩文一见钟情,这让孔轩阳深感意外;他也晓得,孔轩文和雯雯她妈关系疏远,按正常思维,孔轩文应该不会拒绝春天的邀请的,尽管孔轩阳并不希望孔轩文跟章茵走得太近。孔轩阳最后的结论是,孔轩文在阳陵可能另外有人,或者刚刚结束了一段春天的故事,人还没有完全从故事里解脱出来;而且,孔轩文不做教师了,远赴京城,一定还有他更深层次的缘由。孔轩文小的时候,个性就与众不同,特别善于思考,而且常常会说出惊人之言,做出异举之事。

一曲跳罢,章茵坐在沙发上后,情绪便有些黯然。徐曼只好跟她聊些闺媛之话题,企图开导她。徐曼也跟章茵一样,属于曲高和寡的都市女郎,平时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也是无话不聊的。闺密是一种反季节现象,属于大棚繁殖,太过于求同排异,便不能正常生长。皮肤白而苍,身材瘦而长;腰纤而近乎断,貌美却怕见光;思想单纯却感情复杂,爱情命线曲而多岔。

孔轩阳看了看手表,遂对章茵道:“章小姐,时候也不早了,明早章总还约了开会呢……”“开会又咋的?还不就是那些业务啊销售啊报表啊核算啊!烦透了!”章茵说话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了,这也说明她基本上酒醒了。忽然,章茵手一挥,嚷道:“你们都走吧!男人的事业是什么?女人的事业又是什么?”章茵的这两句话倒让孔轩阳有些纳闷了,他一时语塞,只好尴尬地笑笑。孔轩文站起来,走到她们跟前,对徐曼说道:“徐小姐,烦你多陪一会儿章小姐……拜托你了。”说完,便拉着孔轩阳走出了包房。包房里传出章茵的哭叫声。

走出歌厅大门时,孔轩文忽然又拉住孔轩阳,向四周望了望,说道:“这样吧。我看时候也不早了,这里好像还是有些偏僻。我们不如在马路对面那一家排档吃点东西,等她们出来上了出租车后,我们再走吧。”孔轩阳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倒也是。章总就怕她女儿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好来好散,安全回家,才是最重要的。走,吃点儿啥去!”两个人在排挡里各自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半个多小时后,章茵和徐曼终于从歌厅里出来了。正待孔轩阳和孔轩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跟在章茵和徐曼出来的还有六七个都叼着烟的小青年。他们看到章茵和徐曼站正在大门口等出租车,便都站在她们背后吹起了邪恶的口哨,随即都放肆地浪笑起来。一个小青年冲着她们喊道:“花姑娘!咱有车,送你们一程,怎么样?”又一个笑着嚷道:“黑灯瞎火的,不安全啊!咱可都是好人,跟咱们去兜兜风吧!”其中的一个瘦高个子的小青年便走上去想拉住章茵的胳膊。章茵和徐曼吓得直往后退。

孔轩文和孔轩阳眼见几个男的正围住她们,便疾步走过马路,向着她们走过来。孔轩文掏出手机,边走边大声打起电话来,而且看上去,他似乎并不是冲着这几个小青年过来的。“噢,是王所吧?你刚打我电话,我还在路上……这不忙着办案嘛,哪有你坐在派出所里自在!”他慢慢走到章茵和徐曼她们身边,装着不认识她们的样子,单看着夜空,继续大声说道,“我正在啥……‘玉人歌’歌厅门口……是啊,刚刚有人报警的!唉,这些天,几个案子上面都催得紧!你也出来陪我走走嘛……是啊,我也刚刚从刑大出来……”那几个小青年都竖起耳朵听着。忽然他们都像冰棍似的站着,几秒钟后,忽然又都迅速解冻了似的,没命地争抢着钻进了一旁停着的两辆轿车里。两辆轿车一前一后,狂奔而逃,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早吓得魂不守舍的章茵和徐曼面面相觑,又都惊恐地盯着孔轩文,似乎他是个从天而降的、传说中的超人。孔轩文忽然手一挥,不远处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上车!晚安!”说罢,便拉着目瞪口呆的孔轩阳一起走了。章茵和徐曼坐上出租车后,仍然惊魂未定。但不一会儿,章茵却暗自流下了眼泪。

孔轩文回到宿舍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钟了。洗漱一番后,他坐在椅子上,将电风扇打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日光灯下,竟有很多的夏蚊在飞舞盘旋。他遂点上一盘蚊香,徐喷以烟,使之冲烟而飞鸣;孔轩文昂首观之,正如古人所言“(群蚊)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孔轩文怡然称快。窗外又有蟋蟀在清鸣凄叫。孔轩文于是记起了《诗经》中的佳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又记起了杜甫的名句“促织甚细微,哀音何动人”。蟋蟀的鸣叫,勾起了孔轩文对时光飞逝的几分伤感。蟋蟀是著名的行吟诗人,在衰草中吟咏,在冷月下吟咏,在石缝间吟咏。几声清鸣,落进了旅人的行囊,浪子的衣袋,也落进了思妇的窗帘。

他点上一支烟,站在窗前,月亮已经隐去,天空漆黑一团。他的眼前闪现出在歌厅包房里的那一幕幕情景,身上似乎还残留着章茵的味道。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在歌厅没有复活的雄物此时却如巨人一般地站立起来。他辗转无眠,浑身躁热,只好从床上起来,打开灯,枯坐灯下。但他听到了血液的汩汩流淌,他的身体地裂似的张开,雄物如同潜艇指挥塔一样昂然冒出海面。孔轩文便将桌子上的半瓶二锅头一口气喝了下去。他倒在床上,酣然入梦。桌上,那只布绒小狗,静静地看着他。

蟋蟀的清鸣声,却将孔轩文的灵魂唤醒。

第二章

失眠,就像影子一般陪伴着他。“烦暑郁未退,凉飙潜已起。寒温与盛衰,递相为表里。萧萧秋林下,一叶忽先委。勿言微摇落,摇落从此始。”八月的阳陵城露出了初秋的影子,气温却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秋老虎”煞是厉害,热得树上的玄蝉在半夜里都号鸣不已。“玄蝉思清露,鹍鸡慕朝光”,唯有清晨时分,似乎才有些凉意,但当太阳露出热情的笑脸的时候,天气便又酷热难当了。

尽管“秋老虎”虎视眈眈,但暑期补课已经快半个月了。学生坐在教室里如同闷在蒸笼里,教室里青春的气息经热气的发酵,散发了令人窒息的怪味,汗臭味、鞋臭味、饮料味以及少男少女身上特有的内分泌之体味,弥漫在教室里,呛得人连喷嚏都打不出来;电风扇摇头晃脑的,却将股股热浪掀涌起来,教室成了温室,学生成了“水生”。这两年,学校都成了大规模养鸡场,校长成了场长,教师成了饲养员;假期补课早已被注册了合理合法的商标,那些繁殖和圈养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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