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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01: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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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勉三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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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传:知行合一王阳明

王阳明传:知行合一王阳明试读:

例言

一、王阳明不仅是明代的大师,而且更是中国的大思想家、大哲学家。他的学说,不仅影响中国,而且还影响到了日本。至今日本人士,仍是极端地崇拜、信仰着。像这样伟大人物的生活,真值得为我们所应当知道的。此本书之所作也。

二、本书根据典籍,用有条理的文字,来介绍王阳明的生活,如家庭、幼年、游历、应试、政治、改过、讲学、贬谪、剿匪、平逆、晚年……之各种生活,均包举无遗(琐屑无关大要,与荒诞不足征信者,则从略)。至于阳明的时代背景,因与他的生活有密切的关系,故亦兼为述及。目的务将整个的王阳明,完全显示出来,在使读者,对于王阳明,有一个深切的了解和认识。

三、本书引文,选择至为谨严;而引用者,亦适如其当,无冗堆滥举、纷列杂陈之弊。

四、本书参考卷籍,虽不下十余种,但书籍无穷,个人所见,究属有限。内容贫陋,自知难免,尚祈读者谅之!

五、本书因限于篇幅、时间,其不能满读者之意,料必甚多;加以作者学殖荒落,俗务萦扰,自不免有纰谬浅陋、贻笑方家之处。读者倘肯惠然不吝指正,作者愿诚恳地接受。

六、此书所能告成,内子陈端玉实予以不少助力,且更任校雠劳苦。心感之余,耑志以谢!

导言

我们中国有件极可珍贵的宝物,可惜遗失在日本去了,现在愿我们大家,赶快去拿回来,自己享用,不要长此让它留在异国,替异国去发扬文化,扩张国力;而我们失主,不闻不问,还是摆起“天朝大国”的架子,以为本国的宝物很多,遗失了一二个,算不了怎么一回事,那就太可惜,而且是太不对呀!

这件宝物,是怎样一件东西呢?它有怎样的价值,可令人珍贵呢?遗失了不拿回来,有怎样的利害呢?想要明了这几个问题,须得请看下面的答案。

这件宝物,不是别的东西,就是曾经支配中国思想界,有百余年之久的“王学”!

至于要明了“王学”的价值,与其极可珍贵之点,则请先看几位明眼能识宝物的大家,对此宝物的评估:

黄梨洲说:

有明学术,……自姚江指点出“良知”,……便人人有个作圣之路,故无姚江,则古来学脉绝矣!前夫阳明者,皆阳明之导河;后夫阳明者,皆阳明之华胄。……要皆以“王学”为中心。

毛大可说:

顺治末年,……赖世祖曰:“守仁之学,有似孟子。”……皇上谕之曰:“守仁之学,过高有之,未尝与圣学有异同也。”大哉王言!盖自是,而姚江绝学,经二圣断定,千秋万世,又谁敢有非之者!

梁启超说:

至于“王学”的大概,……可以说:“‘王学’是中国儒教、印度佛教的结合体。”也可以说是:“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结婚所生的儿子。”……实在说来,明末的一百年内,“王学”支配了全中国,势极伟大;我自己很得力于“王学”,所以极推尊他。

好了,即此评估,已可了然“王学”的价值之一斑,不必再去“繁征博引”了。

以上是评定“王学”的价值,极可珍贵,值得我们加以研究奉行的。至于王阳明的本身,是否也值得研究,我们再看几位大儒,对于阳明本身下的批评怎样:

刘蕺山说:

周子其再生之仲尼,明道不让颜子,横渠紫阳亦曾思之亚,而阳明见力,直追孟子。自有天地以来,前有五子,后有五子,斯道可谓不孤。

毛大可说:

尧舜相禅,全在事功;孔孟无事功,为千秋大憾。今阳明事功,则直是三代以后,数千百年一人。即令无学,亦既在孝弟忠信、正谊明道、志士仁人之上;而学复如是,虽使亲入圣门,亦应不出由赐下。

黄道周说:

文成出,而明绝学,排俗说,平乱贼,驱鸟兽……自伊尹以来,乘昌运,奏显绩,未有盛于文成者也。

梁启超说:

阳明才气极高,不但学问,便是事功也很伟大。

好了,有了这以上的批评,也可想见其余了。为使读者深一层地易于认识阳明起见,作者特再下一个简而且浅的介绍:“阳明不仅仅是一个大哲学家,而且还是大文学家、大教育家、大军事家、大政治家。他的文学天才、教育主张、军事学识、政治才能,在在均能与他的哲学相媲美。别人纵博而不能专精,他却是愈博愈专愈精,他所以能超越前人之处即在此。”

我们看了上面的说话,已都知道王阳明是极有价值可以研究的一个人了;而他的学说,尤其是有研究的价值了。

既然是王阳明与他的学说,都有可研究的价值,那么,我们应当怎样去研究呢?研究之先,应从何处下手呢?

这也不用多谈,当然应该先从他的生活方面下手了。梁启超说:“居恒服膺孟子知人论世之义,以谓欲治一家之学,必先审知其人身世之所经历,盖百家皆然;况于阳明先生者,以知行合一为教,其表见于事为者,正其学术精诣所醇化也。”这几句话,真是确切而有至理。“经历”即是生活,要是想研究“王学”与王阳明,则非先从阳明生活方面下手不可。

阳明的生活,是个容易叙述的吗?不,不容易。虽然有年谱、行状等参考,然而决不能学写誊清账簿一般依样葫芦,有一件写一件的呆板工作。如若是这样“誊清”式写的阳明生活,倒不如直截了当的,看年谱、行状,还比较的好些。

综计他一生的生活,学骑射,学任侠,学词章,学佛修道,讲学化夷,投身政海,削平盗逆……许许多多的事迹,也不是这样一本小册子,所能叙述得完;更不是学殖荒落的我,所能胜此重任!

最后,我敢大声告诉读者说:

第一,这本《王阳明生活》,乃是作者初次的试作,目的在借以引起读者研究阳明生活的兴趣。

第二,这本《王阳明生活》,是备作读者研究“王学”一个小小的参考资料。

第三,这本《王阳明生活》,是个催起读者、收回遗失在日本的珍贵宝物之推动机。第一章幼年生活与其家庭第一节世代的书香门第

要是提起阳明的家庭,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它。哪八个字呢?就是“书香门第,诗礼人家”这八个字。自从他的六世祖性常,一直到阳明,代代都是饱学名士,而且都是气节高超、孝行纯笃的;阳明的一生学问事业,实在受了家庭不少的影响。

阳明最初的祖先,是晋朝光禄大夫名览,原本琅琊人。览的曾列羲之(就是我国称为“字圣”的),少随父旷渡江,家于建康,不久,徙会稽;后来子孙,又迁剡之华,再迁石偃,复迁达溪。

二十三世迪功郎名寿者,重迁至浙江余姚;由此以后,再也没有迁移到别处了。

到元末明初时,阳明的六世祖,名纲字性常的。以文学知名,兼有大将之才,尤善识鉴。元末,天下大乱,奉母避兵于五泄山中,少与明诚意伯刘伯温友善。元亡明兴,刘伯温特荐于朝。时性常年已七十,而齿发精神还如少壮。官为兵部郎中,不久,潮民不靖,遂擢广东参议;往督兵粮,携十六岁子彦达往,竟及于难。彦达亦随入贼中,见父被害,则从旁哭骂求死,贼欲杀之,其贼酋不允,并容他缀羊革裹父尸而归。御史郭纯奏其事闻于上,为庙祀增城,并录用彦达。奈彦达痛父之死,愿躬耕养母,终身不仕,所以没有出来做官。

与准字公度,乃彦达子。少秉父教,隐居不出。时朝廷督有司访求遗逸甚严,使者至县,欲起翁,翁闻亟避,因而坠崖伤足,始免。但又恐有罪,不得已,以子世杰代之。与准长于易,曾著《易微》数千言。

世杰少有圣贤之志,尽通四书五经,及宋诸大儒之说。代父被征,备邑庠弟子员,旋即无意仕进。母临终时,嘱以家贫宜仕,乃应贡。祭酒陈敬宗荐于朝,未报而殁,著有《槐里杂稿》数卷。

天叙名伦,世杰子,人称竹轩先生,这就是阳明的祖父了。他的父亲死后,遗留下的仅仅书史数箧。竹轩于书无所不读,故异常渊博。魏瀚说他:“善鼓琴,每风月清朗,则焚香操弄数曲;弄罢,复歌古诗词,而使子弟和之。识者谓其胸次洒落,方之陶靖节、林和靖无不及焉。”我们由此也可想见其为人。阳明之所以能成名,受祖父影响颇深,尤其是文学的方面。

阳明的父亲,名华,字德辉,别号实庵,复号海日翁。因曾读书龙泉山中,所以人又称他为龙山先生。从小,其祖授以古诗歌,经耳后便能背诵。六岁时,便道德非常之好,能拾金不昧。幼年气概迈众,见者无不惊叹。应试,大魁天下。不畏权势,敢于谏君之失。阳明忤刘瑾,瑾移怒德辉。瑾微时极慕德辉品望,闻阳明的父亲,即是德辉,怒稍解。阴使人召德辉,谓一见可立令跻相位。德辉峻拒不可,因此瑾欲陷之为快。母亲岑夫人殁后,寝苫蔬食,哀毁逾节,那时他也已有七十多岁了。阳明的道德,多为他父亲遗传,“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真不差呀。

德辉的元配夫人姓郑,就是阳明的母亲。阳明出世不久,他母亲便与可爱的亲儿长别了。继室姓赵,生了一女,嫁给徐爱(字横山,乃阳明门人)。又生二子,名守文、守章。侧室姓杨,生守俭。都是阳明的兄弟,但都远不及阳明。

阳明的夫人姓诸,因不育,抚从子正宪为子。诸卒,继娶张夫人,生一子,名正亿。生后不久,阳明便死了。

阳明的天资,本来就聪敏异常,又加之生到这样的好家庭里,受的又是家庭中良好教育,再复感受祖父、父亲的道德、文学影响,故能成就如许大功业,造成一个伟大的哲学家。第二节奇异的诞生

说起阳明的诞生,好像是一篇神话体的小说。你若说是“荒诞不经,不足为信”罢,他的朋友及门人都写述得实有其事,不像是杜撰的;你若说是相信他的朋友和门人的写述罢,却又荒谬异常,毫无可信的价值。科学家说“事所必无”,宗教家或者要说“理所或有”。总之,作者所叙述的,乃是根据阳明的朋友与门人等所传说;至于太荒诞不经的,则不能不删削去了。

大凡普通的小孩子,在母亲腹内到了十个月,就要如同瓜熟蒂落了;阳明却是不然,他比别人要多四个月。他母亲妊娠了十四个月,阳明才诞生,这事奇不奇怪呢?

这事还不能说是绝对的奇怪,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呢。

在阳明刚要诞生的时候,他的祖母正在熟睡,忽然天上五色云里,立着一个绯袍玉带的神人;鼓吹导前,神人手里抱一个很可爱的婴儿,由云中降下,把婴儿授给阳明的祖母,说:“这个佳儿,是特地送给你家的。”祖母大喜。哪知陡然惊醒了,方知是个梦。正在暗思这个梦做得古怪,忽闻家中有小儿啼哭的声音,于是便有人来报喜,说是添了孙儿了。阳明的祖母,便知这个小儿的来历不小。又将这个异梦告诉给阳明的祖父听,他的祖父也为之惊奇不止。因此给阳明起个乳名,叫做云,意思说阳明是云中的神人送来的。渐渐人人都知道这件奇事了,于是大众便指阳明诞生的所在,名为瑞云楼,也无非是说这是一种祥瑞的意思罢了。

这事已就算得是件奇事了,但是还不止此,奇事还有啊。

阳明一出世,便得一种怪病,这个病,就是不会讲话,天生的一种哑病。普通的小孩子,到了两三岁,就要学讲话了。阳明到了五岁,还是如同哑巴一样;除了能啼哭以外,简直一句话都不能讲。这一来,倒把家里的人忧虑万状。任凭如何高明的医生,请来诊治,都是束手无策。虽然吃了许多药,也毫无一点效验可言。大家都以为阳明成了一个天然废疾的人,恐怕不易治痊;哪知偏偏来了一个奇怪的和尚,不用药,只要三言两语,就把这个废疾治好了。你看,这是多么怪异啊!

有一次,阳明在门前同着一些小孩子,正在嬉戏;忽然来了一个和尚,求见阳明的祖父竹轩,并说能治阳明的哑病。竹轩当然非常快乐,又命阳明来拜见和尚。和尚一见阳明,便叹惜着说:“好个小儿,可惜把给你们说破了!”又向阳明的祖父说道:“天机是不可泄漏的,你们如何就随便拿来泄漏呢?你们既然泄漏,他自然不会讲话了。”阳明的祖父,也大为悔悟。和尚说毕,就飘然而去。阳明的祖父,便把阳明的“云”的名字改了,不许他人再唤作云。重又给阳明取个名字,叫守仁,字伯安。果然古怪,名字一改,阳明也忽然能张口讲话了,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很有趣味的奇事呢?第二章不凡的童子第一节一个天才的小诗人

诗人两个字,是多么清雅而又神圣的。一个小孩子,居然也号起诗人来了。他不但是个小诗人,并且还是一个有天才的小诗人,这真值得人们的赞羡不置啊。

阳明确是一个富有天才的孩子,记得有一次——那时不过六七岁——他忽然背诵起他祖父曾读过的书来,而又诵得很纯熟。祖父非常的惊异了,就问:“你这个小孩子,年纪这么小,又没有读过书,如何能知道背诵,而且背诵得这样的纯熟呢?”他笑着回答说:“我先前,口里虽然不能讲话,但听却是会听的。因曾听得祖父读书,我在旁边也默记得很熟了。”

他的祖父知道,这是天生的夙慧,心里也自然非常愉快。

祖父从此,就教阳明读书。他的祖父,是个极有学问的大儒,阳明又是个聪颖绝伦的小孩子,这读书进步之速,不问可知,是有一日千里之势了。

阳明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已应试中了状元,于是派人回家迎请阳明的祖父至京侍养,阳明便随着祖父,与可爱的故乡暂告离别,一路到京师来。

到京后,有一天,他的祖父,带着阳明,约了许多朋友,到金山寺里去饮酒游山。来的也尽是知名之士,他们饮着高兴了,大众都提议吟诗。这位富有天才的小诗人,表现他天才的机会也来到了。

许多诗人,正在捻须的捻须,搔首的搔首,时候已过了许久,诗都没有做出来;这位“初生犊儿,不知畏虎”的小诗人阳明,却早已将诗做好,再也忍不住不说了:“你们的诗,还没有吟出,我的诗却已做好了。”

这真是笑话,以一个十一岁的小儿,连乳气都没有褪尽,居然在一般大诗人面前,自己承认会做诗,这不是笑话么?无论是谁,恐都不敢相信罢。

阳明的天才,知道的只有他的祖父,于是就命阳明,将做好的诗吟出来。阳明念道: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等阳明念完这首诗,把大众都惊异住了。但他们还不敢十分相信,疑是他祖父的代笔,故意使他孙子来博一个天才之名的。

这真是的,以一个垂髫的童子,就会吟诗,并又做得这样好,谁个能相信这事呢?

于是想出一个面试无弊的法子,就是另出一个吟《蔽月山房》的题目,要阳明当面做出来,借以觇其真伪,就可知道,内中是不是他祖父作的弊。

题目一出,这个童子,便毫不思索地又吟了出来: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如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高月更阔。

这一下,真把大众惊住了。果然诗人是没有年龄限制的,于是,大众再也没有什么异言,只有惊异!赞叹!羡慕!悦服!

他祖父从此又更加喜欢他了。第二节何为第一等事

在幼年时候,阳明便豪迈不羁,颇有侠士之风。一个礼教信徒的父亲,于是忧虑起来。他恐怕他的儿子:天生一副好灵性,一旦若误入歧途,则会拿来误用了,似又太可惜。因此便想聘请一位学识湛深的先生,来约束训导,使阳明能日往上进。——父亲是常常这样地怀忧着。

但祖父却知道孙子,是决不会走入歧途的;他确比阳明的父亲,还能了解阳明。这原因,就是阳明从祖父在家读书,他就知道的。阳明幼年的品格、气质、心性,都为祖父所深知,故此,祖父觉得阳明父亲的怀忧,是完全不曾了解他的儿子的缘故。

怀忧的父亲,终竟请了一位先生来,教阳明读书。

有一次,阳明和一个同窗学友,走在长安街上,偶然遇着一个看相的相士。相士一见阳明,便要看阳明的相;看完之后,便说道:“我与你相之后,须要记着我所说的话:你的须到拂领的时候,便是初入圣境了;等到须上丹田时,便是在结圣胎了;再后,若是须到了下丹田,那时圣果已圆,你就做了圣人了。”说完之后,相士便走了。

以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就会给相士相出将来会做圣人,并且果如相士之言,丝毫不爽。这是相士的相法灵验呢?还是后来好异的人所附会的呢?……

自从听了相士的言语之后,阳明果真受了感触,常常对书静坐凝思,想学做圣人起来了。一个小小的童子,就有志要学做圣人,这是何等的志向!何等的胸襟!即此一端,也就够作一般少年的模范呀!

因为要立志学做圣人,阳明就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还重要的事,于是就去问他的塾师道:“什么是人生第一等的事?”那位脑筋充满了利禄思想的塾师,回答道:“读了书,登了第,做了官,这就是人生的第一等事。”真的,在腐儒的心目中,这“读书、登第、做官”六个字,确是人生第一等事。读书的目的,是在应试登第;应试登第的目的,是在做官;做了官之后,人生至高无上的目的,乃算达到,便死而无憾了。哪知阳明却志不在此,他说:“读书希望登第做官,恐怕不是第一等事罢!读书希望学圣贤,才是第一等事呢!”

这样大胆无畏不疑地说出这一句“读书学圣贤才是第一等事”的话,足使他腐朽的老师,为之咋舌惊异。使他不能不佩服他学生的立志之高超,他更不能不惭愧自己的立志之卑鄙。

过后,这话给阳明的祖父也知道了,便笑问着阳明说:“你读书是要学做圣贤吗?”祖父是这样笑问着,由此,也可知他心里喜慰是如何了。

在此时,阳明做圣人的种子,己经播下了,我们再向后看:它如何萌芽!如何灿烂!如何结果啊!第三章少年时代之阳明第一节慷慨的游踪

到京师居了两年,出了一件最不幸的事,并且是抱恨终天的一件不幸事啊!

当他在京忽然听得一个最不好的消息。原来他慈爱的母亲,竟抛弃了她十三岁的儿子阳明,而瞑目长逝了。

这是多么悲惨的一个消息,当他初听知这个噩耗的时候,几于心胆俱裂,肝腑俱摧。他此时伤痛,几已达到了极点。

从此,他才觉得“死”是人生第一悲痛的事,而且是没有法子可以避免这个死字的。因为演了这一幕悲剧之后,他渐渐感觉得人生的可厌;于是,就起了修道学佛的念头。因为“道”与“佛”,是能不死不灭的。他的人生观,和他的思想,已趋向消极态度一途了。

因母亲的死,几乎使我们这位大哲学家,跑到佛、道两条路上去,永远不到儒家的这条路上来。还好,他的消极态度、悲观思想,不过一时的为情感、意志、环境所冲动;故不久,仍旧恢复原来的思想、态度。

阳明在京又住了许久;于是抛却一切悲观消极的思想、态度,想作慷慨的游历了。

游历出发的目的,是在居庸关外。因为此时,国内正盗贼蜂起,国外又边患迭生。他很想借此到关外去,研究一个御边之策。原因是:国内的盗贼,比较上易于剿平,不致为什么大患;最堪忧虞的,是边寇猖狂,以致大好神州,有沦于夷狄之隐患;所以便要想法子去抵御它。这是阳明眼光远大、见识精到的地方;也是他将来政治上极有名的主张。

到了居庸关,便至许多夷人所在的种落,窥察边地形势,又历询诸夷人的情况,于是边情利害之处,了然已有成算,早以得着御边之策。后上疏所陈《边务八事》,就是此次游历考察的心得。也算没有辜负这次游历的本衷和目的了。

他又知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仅仅晓得握管作文,是不能为国纾忧、经略四方的。便在关外,跟随着胡人学习骑射,练得很为纯熟,胡人也不敢稍为侮犯他。他要练习骑射的宗旨,是要为国效劳,抗御外侮;从此,我们可知他真是意气卓越、一个爱国好男儿呀!

因爱国思想,久萦脑际;于是,思起古时一个爱国家、御外侮的马伏波将军来了。他很企慕马伏波,能立功异域,为国争光,是青年一个最好的模范!他因企慕马伏波太切,故有一次,曾梦谒马伏波庙,他还作了一首诗。诗道: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文尚不磨。

阳明这首诗的隐意,便是想继伏波之风,立功异域。可惜他虽有伏波之志,但因环境与伏波所处者不同,只好仍让伏波专美。一个负有绝大军事学识之爱国者,仅仅只在国内作剿贼平逆之用;不能如伏波一样,立功异域,这是多么可为阳明惋惜的事啊!

他因天下沸乱,很想将自己研究的心得,上策朝廷,借供采择;但是被祖父阻止了,并斥他太狂妄。虽然此时被祖父所阻,可是后来他还是陈了《边务八事》的疏,究竟将他的心得,贡献于朝廷了。第二节新婚

阳明的婚事,是从小由他父亲作主,替他订的。这次在江西,要举行婚礼。因新婚,而在新婚那天,就闹出一件极有趣味的笑话。这个笑话,至今还留在后人的口中,永远永远地不会忘记。

他的外舅,姓诸名养和,是江西布政司参议。闻知阳明已由京回归余姚,又知他已有十七岁,而自己的女儿,也已成人,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于是命人到余姚去请阳明,亲到江西来迎娶。若是依阳明的意思,似乎还可以再过几年也不为迟;无奈祖父母抱孙的心太切,只好依从。原来他心里,总蕴藏一种修道的观念,没有抛弃,故此对于婚事,却倒是非常冷淡。

到了江西,就到外舅的官署里委禽。新婚合卺的那天,自然花烛辉煌,非常热闹。在这热闹的时候,那位新郎王阳明,却不见了。于是四处寻觅,结果渺无踪迹。把诸家惊骇疑虑得不知怎样才好,尤其是一般贺喜的宾客,更弄得莫名其妙,都纷纷诧异猜疑不止。聪明的读者,请暂时掩卷,莫看下文,来猜一猜,这位新郎为什么事不见了?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真是一个极有趣味的哑谜呀。

原来这一天,因太热闹了,这位好静的新郎,实在很厌恶这样,所以乘人不备的时候,便私自出了官署,往外面闲游。不知不觉的,却走到了铁柱宫,进去看见一个精神健旺的道士,在榻上跌坐,阳明是个极想修道的,今见道士,正好借此间修道养生的道理,于是便同道士谈论养生问题起来。道士音如洪钟,滔滔不绝地往下谈,阳明也津津有味地往下听;最后相坐对谈,更觉投机。阳明此时,已听得入迷,把身外一切的事都忘了。什么洞房花烛,什么百年大事,他一古脑儿都不知忘在什么地方了。他已忘记自己还是一个将要饮合卺酒的新郎;更忘记还有一位新娘子,在那里冷冷清清、孤孤凄凄地等候哩。

就是这样同着道士相坐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被诸家的人找着。这时,他方才记起来了。记起昨天,原来是他的新婚佳期,被自己糊里糊涂的同道士谈忘记了。只好重又回来,补行婚礼。这样健忘的故事,真是古今少有。阳明个性之奇特,于此也就可以想见了。

结了婚之后,在外舅的官署里,闲着没有事情可做,看见官署里藏蓄的纸很多,便天天临池学书。许多箧里的纸,都被他临写已完,由是书法大有进步。他曾自己说过,他临帖学书的心得:“吾始学书,对模古帖,止得字形;后举笔不轻落纸,凝思静虑,拟形于心,久之始通其法……”

在以前宋朝时候,有个东莱吕祖谦先生,也是在新婚蜜月里,著了一部文学杰构,叫作《东莱博议》;而这位阳明先生,在新婚后临帖学字,书法大进。这都是我国文坛上,两个最有名的佳话。第三节学生生活

无论什么人,要想成一个伟大人物,必须先要从名师受业。翻开中国伟人的历史来看,哪一个不是受了名师的陶烙、指授,才能成就他的大功业、大学识,我们的阳明,自然也不能逃出例外。他有两个先生,一个是教授文的,一个是教授武的,现在来分别说之。(一)娄一斋——教文的 娄一斋,名谅,上饶人,是个大学问家。对于理学——就是哲学,有深切的研究,那时正在广信讲学。阳明在江西结了婚之后,便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同归余姚。舟至广信地方过,闻知娄一斋在此讲学,他素来听说一斋学问非常之好,他就很为钦慕,苦于没有机会去见晤一次。这回恰好路过此地,便舍舟上岸,前去访谒。一斋见了阳明,异常喜爱,于是对阳明谈了许多宋儒“格物”之学。并又说:“圣人是可以学得到、做得到的。”这一次的谈话,使阳明得了不少的益处。娄一斋是个大理学家,所说的话,都是极有价值的。阳明想研究哲学的动机,便在这时开始了。后来能够发明“知行合一”的学说,在中国哲学史上,创辟一新境域,也得力于这次一斋谈话影响的不少。所以一斋就是阳明的第一个先生。(二)许璋——教武的 许璋,字半圭,上虞人,是个大军事学家。凡天文、地理,及孙、吴韬略,奇门九遁之术,无不精晓。阳明的军事学识,多半受之于半圭。我们只看这样会用兵的阳明,就可以推测他的先生半圭的学问了。半圭是个淡于名禄,而又爱讲修道的。阳明在阳明洞养病时,也常同他的先生半圭,共参道妙。及阳明大功告成之后,送半圭一些金帛,半圭丝毫不肯受;阳明又想荐之于朝,半圭反说道:“爵赏非我所愿要的,你又何必以这些东西来相强呢!”后来活到七十多岁才死。阳明以文哭之,题其墓曰:“处士许璋之墓。”

这两个先生,真可说是阳明的两位益师。学说上的成就,得力于教哲学的先生娄一斋;功业上的成就,得力于教军事学的先生许璋。要是没有这两位先生,阳明无论怎样,不能成就这样的伟大,然这正是阳明之幸啊!

在这年,龙山公因丁外艰,回归余姚,于是命阳明和从弟冕阶、宫同着妹婿牧相等,在一处研究八股文,讲经析义,预备应试科举之用。人多一点,也无非是取其易收切磋之效。阳明白天里,对于课业,倒不十分用功去练习;可是每天晚上,候其余的人都入睡乡之后,他反而搜求经、史、子、集,殚精穷思地研究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原来他另抱了一个宗旨。他觉得学习八股文,无非徒供猎取功名仕禄之用,此外就毫无用处;至如经、史、子、集,是人终身受用不尽的。而且是每个人,都得应当研究的。所以,略于八股,而独特别致力于经、史、子、集了。

过后,他的三位长辈同学,冕阶、宫、牧相,都觉得阳明所作的文字,大有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之势,愈做愈佳,竟无半点瑕疵可寻,均皆自愧不如。及知阳明在每天晚上,另又用功于经、史、子、集,于是都赞叹着说:“他原来在学八股文之外,又另去用功于经、史,那我们怎能及得他呢?”

可怜的他们,只知以仕禄为目的去研究八股文,哪知世上还另有大学问、大道理,亟需研究的。他们要不是因附着阳明的一点关系,恐怕他们的名字,我们都莫能知道,他们只有寂寂无闻,同草木一般腐朽了。由此可见,人去研究学问,也须要放开远大眼光,立定高尚宗旨,不误入歧途才对呀!

阳明因多读书,气质也一天一天地变化了。他先前有一最不好的习惯——少年最容易犯的坏习惯,就是善谑;换句话来讲罢,就是他先前很喜作轻薄语。这当然是件不好的毛病,他自从研究圣贤书籍之后,已觉得这是很不好的习惯,非得速改不可。他悔了,他悔以前这许多的过失了。

他立志改过之后,由是不蹈先前的覆辙了。气质陡然一变,大众都很惊异起来。他们惊异阳明,忽然去了淳于髡、曼倩的谑态,却蓦地戴上一副晦庵、伊川的理学面孔了。于是都来诘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回答说:“我先前爱放逸善谑,现在我已悔悟,那都是过失,我决定立志改去不再犯了。”大众虽是听着他这样说,可是还不敢十分相信他能毅然勇于改过。等待过了许多时,方才证明他的改过,并不是欺人之谈。大众不由得不对阳明肃然敛容,发生敬重之心,再也不敢同他来戏谑了。第四章应试生活第一节“三人好做事”

弘治五年,浙江举行乡试,那时的明朝,对于科举考试,是特别注重的。读书要想出人头地,都非去应试一下不可。像这种科举制度,专门考试八股文,本来不是一件好事,无非牢笼人才,桎梏思想罢了。古人也曾骂它是:“作经义贼中之贼,为文字妖中之妖。”但你不要出头便罢,如想出头,那么,这道关口——科举,不从此经过就不行。

阳明的父亲,便是此中出来的第一个成功的人——状元,当然也想他的儿子,同他一样成功。所以在家命阳明学习八股,就是为的应试。在此,我们不能责备阳明同他的父亲,说他们是脑筋腐败。要知那时读书,除了习八股去应试,再没有第二条出路呀!

这次浙江举行乡试,当然是读书人出头的机会到了。阳明也来此应试,哪知在考场中,夜半的时候,忽然发现两个很长大的人,都穿着绯绿的衣服,东西分立着,大声说道:“三人好做事!”说毕,就不见了,许多来应试在场的士人,都异常惊异,更不知这句“三人好做事”的话,是含着什么意思。本来爱迷信,差不多成了中国人的第二天性,尤其是在考场里。就是没有什么事情,也要疑神疑鬼,闹得不休;何况真又出现这两个长人,并且大声讲了话呢?“三人好做事”这句话,究竟含着什么意思呢?又说的是哪三个人呢?这个问题,盘旋于在考场应试的士人的脑际,结果总不能找出一个相当的答案。

还是等阳明擒了宁王以后,这个问题,便给人们答了出来。

长人口中所指的“三人”,就是胡世宁、孙燧与阳明。在这次应试考场里,他们三人,恰都在内。后来宁王图谋不轨时,首先摘发其奸的,便是胡世宁;其次,尽忠殉难的,便是孙燧;又次,平逆擒藩的,便是阳明。至那时,人们方才明白,明白了长人说的话的意思。所指的三人,即是胡、孙、王;所指的事,即是宁王的叛逆。

这确是一件特别凑巧的事,宁王之乱,几危及明室鼎祚,幸亏一个胡世宁,首先摘发其奸,使人知濠之恶,不去归附;又亏一个孙燧,慷慨尽忠,使人感愤勃发,纷纷抗贼;又亏一个王阳明,设计调兵,平乱擒逆;由是明室社稷宗庙,均告无恙。而这三人,既是同乡(均浙江人),又是同榜(这次浙江乡试均被取中),复是同一事(宁王叛乱),这不是一件最凑巧的事么?

至若考场中,两个长人所讲的话,虽然幸而言中,但终恐是后人因他们三人同乡、同榜、同事,故加附会,亦未可知。实在是太说得神乎其神,教我们不敢相信呀!第二节两次京师会试的失败

浙江乡试已毕,在家就取朱熹所著的遗书,沉思研读,欲求宋儒格物之学。有一天想到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于是就取竹来格,格来格去,结果还是格不出其理,由苦思而致得疾了。这种研究学问的精神,就是后来造成他哲学发明的因子哩。

因格物不得其理,渐觉这圣贤二字,自己是没有分了。连圣贤的道理,都不能明,如何可以做圣贤呢?此路不通,于是又去研究词章之学,打算做一文学家了。

到了次年春季,就是会试京师的时期,阳明与试,不料落第而归。以一锐进的少年,忽然遭了这一个打击,心里的不快,是不言可喻。但我们莫误会了他,不是为落第、得不着仕禄而不快,他实在是抱着一腔爱国的热忱,未曾发泄,不能不借这科第,作为进身阶梯,方可立功报国,显亲扬名;若是以为他是急于求进为利为禄,那就未免误解了他哩。

在那时,有个宰相李西涯,素来是很器重阳明的。见他这次落第,心里非常惋惜。并且还对阳明慰藉着说:“你这次科第,虽然失败;但来科的状元,是一定会归你的。”又戏请阳明作一篇《来科状元赋》,他也就提起笔来,略不思索,一挥而成。当时在座的诸老,无不赞称之为“天才”,西涯也自佩服赞赏不已。

后来这事,渐渐传将出去,便有许多人嫉妒起来,说:“要是让阳明真个作了状元,他的眼中,还有我们这些人吗?”于是一个天才卓越、意气飞扬的少年,几成了众矢之的。

过了三年,又要京师会试。预备做来科状元的阳明,因遭忌抑者的暗算,结果大失所望,还是“名落孙山”。与阳明同舍应试下第的人,都以这落第为耻,非常懊丧;哪知阳明,却完全不以为意,反来慰藉着别人说:“这应试落第,算得什么一回事呢?诸君还以此为耻么?我却是以不得第而动心,方才为耻哩!”大家不由得不佩服他的胸襟阔大。真的,对于科第荣辱,实在不在阳明的心上,得了也没有什么可骄,失了也没有什么可耻。看他后来,对他的门人徐爱说“君子穷达,一听于天,但既业举子,便须入场,亦人事宜尔。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则大惑矣。……”的一篇话,就可知道他这时,不是矫情骗人了。

两次的失败,在普通人,是无有不懊丧万状的;然而阳明却不如此。他回到余姚时,与一般朋友,反在龙泉山寺,结起诗社来。每日拈题分韵,大作其诗。阳明的文学天才,本就超群绝伦,无出其右;而他的诗,更是旁人莫能及。那时,有个致仕方伯魏瀚,也是个作诗的能手,原是阳明的父执。有次与阳明共登龙山,对弈聊诗。不料所有佳句,总是被阳明先得了去,魏瀚实在佩服到了极点,连说:“你的才太高,我惟有甘拜下风,退避数舍。”可惜他在少年时代的作品,集里大多数未曾收入。有人说,这是因他年少的作品,未臻炉火纯青之候,故不收入集中。但我们可以断定的,魏瀚既是个雄才自放的老诗人,也这样的佩服,被他压倒,作品当然总还不坏。惜乎我们不能一读,真是一个遗憾啊!第三节少年时代的矛盾个性

在余姚住了些时,仍又到京师来。这时边警甚急,举朝仓皇,朝廷想推择一个有大将之才的去捍卫国家,抵御外侮。可是一般醉生梦死的朝臣,谁都不敢负起卫国御侮的责任;即使有一二忠义奋发之士,但又非大将之才,不能荷此重任。阳明感到国家需材如此之急,而真材又如此之缺乏。专靠文事,是不足卫国御侮的。于是就立志从事兵家之学,并慨然说:“武举之设,仅得骑射击刺之士,而无韬略统驭之才;平时不讲将略,而欲临时备用,不亦难乎!”本来,阳明对于骑射,早就娴习,对于军事学识,也受过了许璋的传授;但因为专心文事,所以对于军事一道,倒忽略未讲求了。这次受了边患复炽的感触,又才觉得军事之学,是不可抛弃,而且很为重要。于是便把兵家的秘书,一一精研熟究起来。

要是说起阳明少年时代的个性,却是一个极矛盾,而又极可笑的。一会儿抱着极端入世主义;一会儿又抱着极端出世主义。一会儿要学文;一会儿又要学武了。一会儿报国心极重;一会儿又一切都不愿管,只抱个人享乐主义,入山修道了。这大概是他太富于冲动性的原故,只要环境一有转换,他便会受这转换的冲动,把原来的宗旨、心情,都给改变了,连他自己都拿不定。你看他刚才把一切抛开,专致力于研究兵法,预作他日为国效忠,这是何等爱国精神的表现!可是,不久他就变了宗旨,又去弃武习文了。依然又去研究哲学了。

自从探求格物之理不得,乃去致力词章艺能之学,后来又觉这是不足以通至道的学问,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便就遗弃,仍复回头研究哲学。又因自己所学不足,想遍访天下名师益友,互相切磋启导。但又不遇,他已徘徊歧路,惶惑莫知所从了。

有次,又去翻阅朱熹的书籍,忽读到上光宗的疏内有段“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的话,心中很悔以前自己的错误,虽然探讨甚博,却未循序致精,宜乎无有所得。于是,一反前之所为;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但是,物理终是物理,吾心还是吾心,总判然是两样东西,不能融合为一。愈思脑筋愈模糊,愈不能得其解了。沉郁既久,老病复发,他更觉得这“圣贤”二字,自己确实没有分了。

因两次沉思朱熹的学说,不得其解而致病,使他渐感觉朱子的哲理,有许多短缺地方,不得不另图开辟。结果,便造成千古炫耀,与朱学并驾齐驱的“王学”。

为厌弃哲学,又偶闻道士大谈其养生之论,“圣贤”已知无分,遂想跟着道士入山修道,去讲养生的学问,不再过问世事。这个念头一起,他的人生观,陡地又变了。

一时要报国,一时又想入山;一时想做圣贤,一时又想讲养生;一时热度,几达沸点;一时又降到冰点之下。学业复杂,信仰无定,我们无以名之,惟有名之曰:环境冲动的矛盾个性而已。

弘治十二年,阳明已有二十八岁。在这年春季,又届会试之期,想入山做道士的念头,已经收起;又是豪兴勃勃,要来雪以前二次之耻了。揭榜之日,赫然名居南宫第二,赐二甲进士出身第二人。虽然不是状元,却比状元也差不了几多。有志者事竟成,以前之二次失败,就是助成这次的成功。较之一般稍为失败,而就气沮神丧、不再求前进的少年,真有天渊云泥之比呀!

一脚跳进了宦海,生活上自然起了大大的变化。这次试中,就是生活转变的一个大关键。我们看他少年的生活,已闭幕了;而政治的生活,却启幕将开始表演了。第五章初入仕途的政治生活第一节游历心得的贡献——御边政策

这一次会试,本来是应让阳明居第一名的,因为徐穆力争,所以退居第二;虽是第二,却反比第一名徐穆的声望大得多。天子又命他观政工部。这时他已成为一个新贵少年,大有意气不可一世之概哩。

秋间,工部特差阳明去督造威宁伯王越的坟墓,阳明很勤苦地替他鸠工修造。后来造好,威宁伯王越的家里人,都很感谢,特地送他许乡金帛礼物,作为酬劳,阳明丝毫都不肯受。威宁伯家里的人,见他坚辞不受礼物,只好再用别的东西来送给他;明知财物他决不受,除非是点高贵清雅的物品,或者他还肯留下。想来想去,只有威宁伯自己用的一把宝剑,现在还遗留在家里,而且家中又没人会使用,于是便把这剑送给阳明,并坚要其收下,不准再辞。阳明一见这剑,心中不胜惊异。原来他在未及第之先,就梦见威宁伯赠他一把剑;现看见的,就是梦中所见的宝剑一样。这样奇巧的事,教他如何不惊异呢?一来是威宁伯家里的人要他非收留此剑不可,二来正符梦中情事,所以就拜谢收了下来。

有天,京师忽然天空里彗星发现,弄得京师内外,人心惶惶,惊惧变色,都视为大祸将至。这时又值边境不宁,虏寇猖獗,愈觉疑虑纷纷,连天子也有点心惊胆战。因为这个彗星,是个极不祥之物,如果一出现,就是刀兵四起,国事陵夷的先兆,惟有赶快设法禳解才好。至于禳解的法子,就是天子自己向天祈祷,引过自责;又一方面,下诏求言。这次京师忽然发现这个不祥之物,天子当然也异常忧虑,循例向天祈祷,又循例下诏求言了。

求言诏一下,阳明发展抱负的机会,也就来到。蕴积胸中的治边政见,借此正可以大大地发泄一下,于是便上了一疏。这篇疏内所陈共有八事:第一,是蓄材以备急。他眼见那时朝廷,虽设武举,所得不过偏裨之材,并非能韬略谋猷的大将。而公侯的子弟,又是虚应故事,阳奉阴违。一会议便仓皇失措,如何还能负起大任?国家不预为储蓄大将之材,以备急需,这是最危险的。第二,是舍短以用长。他觉人材是不易得,过于吹毛求疵,决定是不对。即子思所说“勿以二卵,弃干城之将;勿以寸朽,弃连抱之材”的意思。第三,是简师以省费。这是主张兵贵精而不贵多。多而不精,且又耗饷。第四,是屯田以给食。这里颇含有寓兵于农之意。也是省饷持久的兵家要诀。第五,是行法以振威。这乃他愤恨当时一般丧师辱国的人,借着来头大,靠山好,虽是丧师辱国,却反逍遥法外,“朝丧师于东陲,暮调守于西鄙”。这样法等虚设,如何不懈战士之心、兴边戎之怨呢?惟有严厉执法,不稍宽徇,方可克敌制胜。第六,是敷恩以激怒。这是说要抚恤为国丧亡的将士,使死者无怨言,生者会感动。一方面激励其爱国心,一方面又使其恨敌复仇。第七,是捐小以全大。即兵法“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诱敌之策。第八,是严守以乘弊。这是说:中国的军队,工于自守;胡虏的军队,长于野战。最好用中国军队之所长,严守勿战,蓄精养锐,以逸待劳,乘其疲罢,然后用奇设伏,出其不意,以击溃之:这篇疏是阳明以前调查胡虏虚实、研究兵法秘诀、参合当日情势的结晶品,也是阳明初步政治军事才能的表现。因其见得远澈,所以说得这样剀切。只可惜因权臣秉柄,天子暗弱,竟把这疏,屏置而不采用,以致国势日削,竟召覆亡之祸,都是明代天子自取啊!第二节九华山之游

自陈上《边务八事》的疏后,阳明的声望,更加隆起。天子虽然未采用他的奏疏,但是也很器重他有胆有识,才能迈众。授他为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职,并命他往直隶淮安等府,会同各该巡按御史,审判重囚。什么叫做重囚呢?就是犯了很重大罪的人,名为重囚。这些囚犯,其中真实犯了很重大罪的人,固然不少,但是没有犯罪,受了冤枉的,也不能说绝对无有。阳明在审判的时候,很为留心注意,丝毫不忽,一件一件,都断得异常清楚公平。有罪的自然逃不出森严的法网;无罪被诬的,自然就都得释放。狱平之后,人民都称颂不已。

在京当小京官,乃是最清闲的一个差事。阳明也是小京官中之一,幸亏还做了两件事——造威宁伯坟,与审江北重囚——借以破破岑寂,一到这两件事办完了之后,依然还是过清闲的日子。有次,忽动游山之兴,乃往安徽青阳九华山去游历,游毕还做了一篇《九华山赋》,这赋做得颇为当时人所传诵的。

他做的赋内并含有三重意思:第一,抱着救国救民的极端入世思想;第二,因入世不能,却又抱着独善其身、个人享乐的极端出世思想;第三,是如若初心可绍,还是入世贯彻初衷为得。这赋实可以代表此时阳明的思想,由此也可窥见其生活尚在歧路上彷徨着。这赋里前面多是说山,后段则几全是述个人的怀抱。我们于此要认清此时的阳明,乃是一个极端入世主义者。他的出世观念,乃是由于入世不能所致,决非原来的本旨。他之所以想出世之切,便是他愈想入世之深了。

在游九华山时,住宿的是无相、化城诸寺。那时有个道士,名叫蔡蓬头,善谈仙。阳明遇着他时,款待极其恭敬,问他关于仙家的事。蔡蓬头答以“尚未”。阳明恐他是因人多处不便说,便避开左右的人,将蔡蓬头引到后亭,再拜而问,蔡蓬头笑道:“你的后堂之礼貌虽隆,但你终忘不了官相呀!”说毕就一笑而去。原来蔡蓬头,明知阳明不是学道修仙的流侣,所以不愿多谈。

这时,阳明似真要抱着求仙的思想了,恭恭敬敬地问蔡蓬头,结果反受一顿讥讪,无故被他奚落而去。照情理说,他似应死心塌地,不再往仙家的路上跑,免得白碰钉子了。但他偏不忘情,又听见人言:地藏洞有个异人,坐卧松毛,不食人间烟火,确是一个活仙人。“求仙若渴”的阳明,听了这话,好奇的心又被打动。心想:这乃是一个好机会,不要轻轻错过了。于是就动身前往,沿途经历了许多的艰险,才能走到地藏洞,恰巧那位异人,正在熟睡未醒。阳明不敢去惊动他,就在异人的足旁坐下,一边用手来慢慢摩抚异人的足。异人忽地惊醒了,睁眼一见阳明,也不疑讶,好像已预先知道他来了的一样,只问:“路这样的艰险,你是如何来的呢?”问了之后,就同阳明谈论最上乘的道。末后又说:“周濂溪、程明道,是你们儒家的两个好秀才啊!”依这话的意思,便是有勉励阳明,还是学儒家周程最好。言外之意,便是教他莫向仙家的路上跑,免得误了自己。阳明到了第二次再去访他,异人已不在原地方。这大概为避免阳明重来,所以早就暗自迁徙别处去了,阳明只好怅怅而归。后来时常发“会心人远”之叹,就是为的想念这个异人。

在这时期,阳明好像入了魔似的,天天总在发“仙迷”,几乎除了学道修仙以外,简直再没有别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们这位大哲学家,难道就长此以往,这样的发“仙迷”么?不啊!不啊!光明的灯,已在那里辉煌开始将要照耀着他,他不久就会弃这黑暗的歧途,去走上那光明的大道了。第六章改过自新的生活第一节溺于词章仙佛之最后觉悟

阳明在幼年时候,还能遵规循矩,立志上进;哪知一到了少年时代,便任性所为,宗旨无定。学业既是复杂异常,信仰又是朝迁夕易。综记起来:一溺于任侠,二溺于骑射,三溺于词章,四溺于神仙,五溺于佛氏。这五溺之习,到了此时方才悔悟,而归正向圣贤之学,由此可以知道少时之豪放纵性,适所以锻炼其品格性情,养成其晚年之大器啊!

他在以前,原是个肆力古诗文的人,所作文字,力避当时一种模拟的风气,推倒一些陈腐的滥调,努力表现他创作的天才。至今中国文学史上,他还是高据一席,与韩、柳、欧、苏诸人并驾齐驱。可知他不独在哲学上获了大成功,就在文学上也是获了成功的。

初入京师,与太原乔宇,广信汪俊,河南李梦阳、何景明,姑苏顾璘、徐桢卿,山东边贡等人,以才名争相驰骋。这般人都是长于词章的文学家,其中更以李梦阳、何景明二人为最负盛名。阳明因这时也爱研究诗章,故亦加入他们的团体,随着一样去以文笔赌出锋头。过了一些时,他才悔悟,同这般人去争词章之虚名,是不对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充其成功,也不过是个晓通词章的文学家,究与自己有何补益?乃叹道:“我焉能以有限的精神,去学这些无用的虚文呢?”从此就收拾词章旧习,与一般词章之友告别,打算回越另找新工作来干了。

次日,阳明便上疏告病归越调养。这也并非饰词,在以前他就有个虚弱咳嗽的毛病,幸亏有个高明医生,给他诊愈了,但是病根尚未治绝,故此嘱他服食药石,还是不能间断,否则恐有复发之虞。阳明因见病已痊,对于医生的叮咛嘱诫,早已遗忘。自从造威宁伯的坟,勤督过度;又加以奉旨往淮甸审理重囚,沿途冲风冒寒,辛苦自不待言;复以审判时用心太过,以致旧疾又复萌芽,更以回到京师,呕心血、绞脑汁的争词章之雄。在日里要治理案牍,晚上又要燃灯攻读五经,及先秦两汉的书史。龙山公也曾屡屡教他不可过劳,并禁止家人,不许书室里置灯;但是每等龙山公一就寝后,依然还是燃灯重读,每每读到夜深人静,还是未曾去睡。照这样长此下去,就是再强健无病的人,也要生出病来,何况阳明,以一文弱书生,而又宿疾未全愈呢?他的疾之复发,是不消说得的,而且还加上一个呕血的重症。少年肺痨,似已形成。这一病势,来得不轻,龙山公也为忧虑异常。阳明自己也知道这病复发的原由,多系劳苦过甚所致;兼之又悔词章之虚而无用,白白地糟蹋精神。因此便上了一乞养病回籍调息安养的疏,幸得天子允许,遂暂弃政治生活,回乡养病过清闲生活去了。

回乡后,便筑室于会稽山阳明洞,自号为阳明子。所以后来学者,都称他为阳明先生,就是根据这阳明子之号而来的。久在恶浊的城市中、烦嚣的生活里,一旦换到这山清水秀地方,新鲜净爽的空气之中,所见的是草色花香,所听的是泉声鸟语;便觉心旷神怡,另有一个天地。阳明的疾,忽地霍然愈了一半,他不由得不醉倒在这大自然的怀抱里啊!

静居在阳明洞,不久,病已好了许多。无事时,便习道家的导引术。至于这导引术,究是何人授给阳明,则不可知。此术行之既久,渐渐能先知未来的事,现在我要引一段阳明能知未来的故事在后面。这段故事,是根据《阳明年谱》而叙述的,至若是否真有其事,作者亦不敢妄为臆断。圣人也曾说过:“至诚之道,可以前知。”阳明所行导引术,是否即是“至诚之道”?究竟如何“可以前知”?那就无从知道了。

阳明在筑室于阳明洞时,有一天,他的朋友王思舆等四人,闻知他在洞中行导引术,思欲偕往一访,借观其修道若何。不料刚行出五云门时,便遇着阳明派来欢迎他们的仆人。原来阳明,果能知道未来的事了;他已知王思舆等今日来访了,故特命仆人先往迎迓。并对仆人言:来者系为何人,同伴共有几位,由何处而来,在何处必能遇见,现在果如他的所料,毫厘不爽。仆人乃将阳明所料一一告知王思舆等,王等大为惊异,均以阳明果真得道,能知未来的事了。晤面之后,思舆等佩服恭维得几乎五体投地,阳明自己也得意非常。过后好久,他自己忽然悔悟,这行导引术能知未来,乃是左道异端之事,决不是正道。故说:“此簸弄精神,非道也。”由此便摒弃导引术,抛开一切杂念。已而静久,又想离世远去,但又舍不掉祖母同父亲。此念在心,总不能释。又久之,更彻底地大觉大悟了。想道:“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除,是断灭种性矣。”于是对于求仙修道一事根本觉悟,不再误入迷途了。从此一大觉悟,便顿由黑暗的歧途,而跃上了光明的大道,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学业复杂,变为学业纯粹;信仰无定,变为信仰专一。溺于任侠、骑射、词章、神仙、佛氏的王阳明,从此悔过自新,要作一中国的大哲学家了,要做修身敦品、重节砺行的大圣贤了。这一最后的觉悟,即是他一生成败的大关头,他的人生观,已在此一刹那之间,大变而特变了。我们在要看以后他所过的生活,须得另换一副新眼光,不可用看过去的阳明的旧眼光,来看这现在未来崇高博大的阳明先生呀!就是作者,写到此处,也是要另换一副笔墨及手腕,来叙述这位勇于改过的阳明先生之理学生活、圣贤生活啊!第二节授徒讲学

自从觉悟之后,便不再在阳明洞做这“播弄精神”的玩意儿了。一切学道修仙的迷念,被他都击得粉碎无余;离世远去消极的观念,一变而为入世致用积极的观念了。离开了阳明洞,便移居西湖,因自己的病尚未十分复原,西湖也是一个养病的最好所在。阳明趁养病的余闲,在寓则读读书、写写字;出外则周游南屏山虎趵泉的胜景,领略山光水色,倒也清闲自在。又因心无杂骛,病也一天比一天的痊好。

有一次,他在湖边闲眺,见一个和尚,正在那里坐禅关。闻已坐了三年,也不语,也不视。他一见就知这个和尚,已是走入魔道。便思有以破他的迷念,乃大声喝道:“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什么?终日眼睁睁,看什么?”坐禅入定的和尚,被他这一喝,不由得不陡起一惊,即开视对语起来。他又问道:“你这和尚,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和尚回答说:“有个母亲在家里。”他又诘问道:“既然有母亲在家里,你起不起念呢?”和尚对道:“不能不起念。”阳明知道和尚已有醒悟的转机,即以“爱亲本性”之旨向他晓谕。和尚一颗枯寂如死的禅心,被阳明当头棒喝的一声,又加上一篇义正词严的大道理,好似如梦方觉;听见阳明说到极亲切的地方,更是禁不住涕泪如雨。立时禅关也不坐,和尚也不做,弃钵抛经,连日赶回家去,侍奉母亲去了。

阳明在西湖静居许久,病也渐渐调养大愈,因旷职日期太多,不能不告别可爱的西湖,依旧回到京师来,销假视事。

恰值这年山东举行乡试,巡按山东监察御史陆偁,素来很为钦慕阳明的品端学粹,特聘请他担任这次乡试的总裁之责,阳明碍于情面,不便推辞,故就应允下来。

同着陆偁到了山东,开始要举行考试,其中所有试录,皆出于阳明的手中。从此他的经世之学,便喧传遐迩,大家都已知道,并且无不佩服。他还做了一篇《山东乡试录序》,更博得许多人们的赞颂。

阳明是尝过考试滋味的,故此对于考试其中之利弊情形,了然于心。他知道试中所取者,难免不无“沧海遗珠”之事,故说:“夫委重于考校,将以求才也,求才而心有不尽,是不忠也;心之尽矣,而真才之弗得,是弗明也。……虽今之不逮于古,顾宁无一二如昔贤者;而今之所取,苟不与焉,岂非司考校者,不明之罪欤!”他自己是落第过数次,故此深恐有遗珠之憾,他又借以勉励应试诸生,绍继前贤,不要“司考校者以是求之,以是取之,而诸生之中,苟无其人焉以应其求”,这都是他以己度人,立心忠厚之处。

乡试完毕,没事再可流连,阳明复回到京师。九月里,改为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官秩依然一样,只不过工部换到兵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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