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胜清·宫本武藏后传(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6 09:4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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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山胜清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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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胜清·宫本武藏后传(套装共2册)

小山胜清·宫本武藏后传(套装共2册)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宫本武藏后传(套装共2册) /(日)小山胜清著;冯莹莹,杨田,范楠楠译. —成都:天地出版社,2019.11

ISBN 978-7-5455-4837-2

Ⅰ. ①宫… Ⅱ. ① 小… ③冯… ④杨… ⑤范… Ⅲ. ①侠义小说-日本-现代 Ⅳ. ①I313.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76126号代序“人与剑”至“剑与禅”的人生体悟

如果,你喜爱米开朗琪罗,你不会只想欣赏他三十七岁时所画的《创世记》;如果,你喜爱歌德,你不会只想读他二十五岁时所写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个人历经少年、壮年、老年,生命的开阖拥有不同层次,对于我们喜爱的人,我们不会只想知道他生命的片段。

日本十七世纪的“剑圣”宫本武藏,由一名野武士变成打倒六十六位高手的剑客,更在严流岛之战打败势均力敌的佐佐木小次郎,达到剑术的高峰!而他在严流岛之战以后,生命又将何去何从?他与阿通无可言喻的深刻情感,究竟如何发展?他终于可以以剑摄禅,达到圆明的境界吗?认识一个人不能仅止于他的前半生,因为生命是无从切割的。吉川英治成功地描绘宫本武藏的前半生,却让喜爱此传奇人物的读者有故事未竟的苦恼。而小山胜清让宫本武藏再度“复活”,提供我们认识宫本武藏后半生的机会,看其坚毅、刻苦的精神如何贯注于“人与剑”,再至“剑与禅”的生命体悟中。小山胜清提供我们的不只是文学上的享受,更是心灵的洗涤。别具一格的武侠世界

在华人世界,读武侠小说不会错过金庸与古龙的作品;在日本,读武侠小说更不会错过吉川英治与小山胜清讲述的宫本武藏传奇。日本作家小山胜清呈现出有别于中国武侠世界的描述,将武者的武、武士道精神与小说结构三者绵密结合,再现日本“剑圣”宫本武藏凛然不屈的一生。

中国武侠小说宗师金庸的作品呈现的是为“正义”目标奋斗的侠义世界,以及见义勇为的大丈夫典范;而日本的武士风格却着重于自我武道的修持,继之向外寻得侍奉主君的机会,如宫本武藏潜心修行剑道,创设二刀流,而后发展忠主之基业。对于忠心侍主,日本武士不惜牺牲性命作为回报,即使那主君是暴君,也不问情理地追随。只为尽忠报答主君,如此的风格正足以展现当时武士道的精神——坚毅、刻苦、忠诚、实事求是,和读者熟稔的中国武侠世界是有所分别的,成为别具一格、内修外展的武士风貌。小山胜清根据历史事实,重塑一个新生的宫本武藏,挖掘贯穿数百年的大和武士道精神之余,更呈现深层的日本民族文化。它不仅是小说、历史,也是深层的文化

为什么人们喜欢读小说,尤其是历史小说?因为,我们对过往历史有探知的欲望,对于小说家赋予主角的生命有想象性,因而开展了阅读的过程。而这部作品正符合人们爱读历史小说的条件。

阅读这部作品,我们会发现最能接续吉川英治故事理念与写作技巧者,就属小山胜清。他满足万千读者的好奇心,探知了宫本武藏未来的发展。小山胜清将宫本武藏的个性、风格、思想配合丰臣至德川幕府的时代变化而推进,他更发挥小说家的想象力,将宫本武藏在君臣、父子、朋友、爱人与一般浪人间的情感与冲突做交织,刻画细腻感人。小山胜清塑造的宫本武藏具备坚毅奋斗的精神,符合日本民族文化中不断强调“努力、加油”的特性。因此,从这部作品中,读者不仅能了解日本历史的演变,更可体悟小说的趣味与日本民族文化的特色。编者2019年1月于北京波浪之卷展翅一

据小仓城主细川家的传说,庆长十七年四月十三日,宫本武藏与佐佐木小次郎的决斗场面,当天的情形是这样的:(1)

武藏的小船一早从下关出发,但出现在船岛 的港湾时,已是比约定的辰初(上午八时)迟了两个小时的巳正(上午十时)了。

船岛只是蕞尔的不毛孤屿,沿海滩有一片百余坪的大草原,就是这天预定的比武场地。上首布幔中坐着细川家的长老长冈佐渡以下,官方的公证人。布幔两边,有几个亲兵压着阵脚。

小船进了岬嘴,破浪前进。

武藏兀坐在船上,凝神注视着布幔附近。船愈近,幔中官人的神色也随之紧张,目光咄咄逼人。其间,隐藏着一片剑光。武藏正用眼在搜索着小次郎。

岩派剑士佐佐木小次郎,现在是小仓城主细川忠兴侯的座上客,被誉为九州的麒麟。他的剑术与宫本武藏相伯仲,同是日本全国响当当的人物。

人们往往由武藏而联想小次郎,同样,提起小次郎之名而令人联想武藏。这两个从少年时代即以剑士闻名,有着相似经历的剑客,可说是命里注定的两个克星。

这两个同是没有门阀背景、不属于任何诸侯门下的流浪武士,即所谓“浪人”。除了单凭自己的实力和手上的宝刀向名门剑豪挑战,去打垮他们以博取英名之外,别无飞黄腾达之路。宫本武藏自与京都的名师吉冈兄弟比武以来,所会过的著名剑客有五十余人,从未落败。另外,佐佐木小次郎也曾威慑各国剑豪,最后打垮了将军家的教师小野次郎右卫门,大小场面也从未失手。

这两个在世路上向同一方向迈进的青年剑士,一半也因为世人对他们两人的论评所引起的是是非非,无形中各抱着略似私怨的敌忾心。(2)

小船离海滩只剩下二十来码了。“啊,糟了!”

船老大一声呼喊,接着船底响起与破砾厮擦的“吱吱”声。与此同时,从对面的布幔中跳出一条壮汉。武藏定睛细看:那汉子穿着猩猩血一般的红色无袖外褂,下着熟皮色崭新袴子,脚上是深蓝色布袜子裹在草鞋当中。头上漆一样的黑发垂肩,长刀拦腰横抱。好一个轩昂的年轻好汉,直向海边疾奔而来。“啊,佐佐木教师!”船老大慌忙提醒着叫道。“哦,是小次郎,我知道!”

武藏蓦地站起。他的装束是纯白的罗绫夹衫,腰系京都有名的西阵缎角带,一条用纸捻搓成的细带,连两袖转背上缚成交叉的十字。大小两刀都没有佩带,只在腰带前插把短刀,左手上倒提着四尺二寸的木刀,这还是今天早上在下关的船埠上捡来一根用旧了的橹,由他亲手削成的。这把木刀现仍保存在肥后熊本的金峰山麓松尾村的云岩寺中,绝不是普通人能使得动的家伙。“老大,谁耐烦呀,掉转头来……”

武藏撩起夹衫,“啪”地跳进了水中。二

水深没胫。

武藏在早潮的急流中踏水前进,一边从腰带间抽下布巾,打前额到脑后绕上一匝:这是据细川藩士的记录《二天记》上的记载。

这一举动说明了虽那么勇猛的武藏,当时多少也显得紧张的样子。小次郎从布幔中飞奔前来的刹那,武藏便窥破了小次郎的用意:“哦,小次郎是打算赶到水边迎击的呀!”

他在心中盘算——倘若如此,地利上是绝对归于小次郎了。针对小次郎的这一如意算盘,他才贸然跳入水中。但走不了几步,便心中暗暗叫道:“好险!”他悔恨自己为争小利而失去心的平静之愚不可及。也许这正是小次郎的诡计,故意疾驰而来,以便乘虚而入。

太阳隐在云层中,武藏是背着太阳的。“忙什么!”

武藏五尺九寸的高大躯体,踏着日影,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跨去。

距岸二十步许,小次郎已站在水边,拖着三尺二寸长的宝刀“长光”。他高声喊道:“喂,武藏——”

水已浸及脚踝骨了。“啊——小次郎吗?”

四道目光相遇,像散着火花,但意外的是,谁也没有蕴着憎恨的色彩。奇怪的是,几年来怀着决斗的心互相追求的两条好汉,今天一旦相见,彼此间毋宁互相赞叹着似的默然相对。

武藏今年二十八岁,小次郎二十六岁,两人高矮相同。武藏的脸冷冰冰的,像蜡一样苍白,小次郎则微泛桃红,显得美艳。

假如处在不同条件、另一环境之下,这两个青年人也许不会决斗,彼此尊重对方的技艺,甚至成为很好的朋友。

不,今日这一天倘能延后半年,也许永远没有决斗的一天吧。到那时,小次郎会正式接受细川家的命官,而武藏最近也有出仕某家的成议。一旦各有其主,便不容许轻易拿性命来厮拼了。

可是,现已势成骑虎。转眼之间,两人的眼中都闪动着憎恶与反感的凶焰。这正是久久郁积着的斗志的溃决。现在已不再仅仅进行技艺上的较量,而在追求着对方的血、在追摄着对方的灵魂,两人眼中燃起残杀的火光。所不同的则是小次郎的凶光外露,其热如火;武藏则深秘胸府,其冷如冰。“武藏!”

“……”“哼……武藏!”

小次郎满含着轻蔑的语调,傲然叫道。三“武藏,为什么不遵守约定的时间,这难道是一个兵法家所应该的吗?好不要脸……”

占着绝对有利地势的小次郎,乘势毒骂。

小次郎不仅在剑术上称雄,在舌辩上也不输人。他那滔滔的雄辩足以压倒听者,播弄着听者,而且能赢得听众的信任与尊敬。而他的毒詈,则力能穿透对方肺腑,有着不战而慑服对方的魔力。“哈哈哈……这就是你的撒手锏吧!你道我不知道吗?武藏!在一乘寺下的松林中,在三十三间堂前,可怜名门吉冈一族,就是遭了你的这一手暗算而销声匿迹的呀!可是,不要丢人了,你那一手要用在我的身上!武藏,你道——你那类似儿戏的策术,能让岩派的剑士轻易上当吗!”

小次郎哈哈地笑着。但突然,他紧握住左手拖着的长刀刀柄。是时,刚从云中钻出的太阳,闪耀的阳光射进他的眼中。站在眼前的武藏,在小次郎眼中骤然长大了一倍,像要猛扑过来似的。小次郎反射地叫道:“来吧!”

武藏默然,静静地把橹做的木刀举上眉心。“来呀!”

小次郎蓦地长刀出鞘,但用力过猛,左手上的刀鞘竟脱手而飞,跳到海中,逐浪而逝。

武藏见此,不觉莞尔而笑。他无意中找到反击的借口。武藏虽一声不响忍受着小次郎的毒言恶詈,心中是不会愉快的。“小次郎!”“什,什么?”“决斗上,你已输了!”“什,什么……”“胜利的决斗,绝不会抛去刀鞘,命运早已注定了!”“你,你这家伙,发什么呓语……”小次郎对这意外的反击,气得脸色铁青,全身震颤。他早已忘却在水边迎头痛击的最初计划,“啪”的一声,一双脚已经跨入水中。

武藏为制先机,举木刀,咄咄而进。

这凶猛的气概震慑了小次郎,他不觉连连后退。三步,四步,五步……刹那间,武藏高大的身躯蹴水而出。小次郎弯腰举刀,望着刚冒上来的武藏眉心,一刀斩下。同时,武藏的木刀也向小次郎的脑门迎头劈下。“咔嗒……”钝重的一声。武藏缚头的布巾飘落地上。小次郎摇晃向后倒退两三步,仰面朝天,“啪嚓”倒下去了。四

这确是,说时迟那时快,闪电的一击。小次郎愤激之余,稍一大意跨前一步,武藏乘虚电击,决定了这场输赢。

过去好多次重要的决斗,武藏常以一击致对方于死命。今天,武藏也一样地在等着这一击毙敌的良机。

决斗的胜败关键,间不容发。小次郎那兜头一刀,刀尖也曾挑开了武藏头上所裹布巾的结子,布巾飘然落地:也可说名下无虚士了。

从这一点,我们不难窥知武藏之所以特地拿旧橹削成四尺二寸的木刀的用意了。换句话说,三尺二寸的“长光”和四尺二寸的木刀,在长短上决定了胜负的契机。

决斗于焉结束。小次郎倒下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会怀疑,长冈佐渡以下,担任公证人的官人们,呐喊一声,迎上前去。但到了半路,佐渡拦住了众人,叫道:“等着!”

奇怪的是,武藏仍摆着决斗的架势,举着木刀,对着躺在地上的小次郎全神贯注,一步一步逼近。“难道说,小次郎只是偶然跌倒的吗?”

这一疑念,使在场的官人们顿时又紧张起来。

可是仔细看,小次郎的脑袋确被击破,涌吐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头脸。唯一没有断气的证据,只是眼仍瞪着,胸膛仍在不断地起伏,但胜负之数,可谓了如指掌了。“这又何必……”佐渡心中踌躇,正想喊,“胜负已分,武藏住手!”

佐渡正待开口,刹那间,小次郎猛然抬头而起,他的长光剑直向武藏横扫过去。武藏双脚一抬,乘着腾空而起的反拨之势,手中的木刀一击而下。小次郎的长刀,只把武藏的袍脚撕断三寸有余,但武藏的木刀陷入了小次郎的胸膛。

小次郎仍仰身倒下,口鼻间血如泉涌。但死的形象旋即弥漫在他的脸上。暂时间,武藏仍拟刀而立。过不多久,他才俯身而下,先用手掌去探小次郎的口鼻,再则凑近前去听他的呼吸。当然,早已断气了。

武藏倏地站起,朝那些全身的血液像冰冻住了似的、脸色苍白地排在沙滩上的官人们一拱手,立即回身向来时的海中踏水而下。佐渡茫然望着他的背影。

在决斗这一刻间,潮水已转变了方向,朝下关那边回漩而去。船头已掉向港外,武藏轻轻一跃而上。船老大全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说:“老,老,老爷,恭,恭,恭,恭喜您。”“哦,快!”

武藏还是铁青着脸,没有一丝笑意。在他,非待安全抵达下关的船埠上,还不能视为完全的胜利。波澜一

细川忠兴侯(字三斋)从丹后的宫津调放丰前,做了食碌三十九万石的领主,坐镇小仓,是庆长五年之间的事。当时的小仓还是没有一条整齐街道的寒村。但自庆长七年忠义的筑城工事发动以后,就有了急剧的发展。庆长十三年,已拥有城楼一百四十八座,以五层的天主阁为中心,东西十八町,南北十二町,已是全城七千烟灶的堂堂大城了。

忠兴妃玉子,当关原大战之前,在大阪的玉造楼为石田的队伍所包围,自杀而死,就是著名的格拉西亚夫人。忠兴本身虽不是天主教徒,至少是天主教的保护者。夫人亡故,迄今未曾续弦。世子忠利,(3)自幼为德川人质,现仕将军秀忠,住在江户。

忠兴如其父幽斋,以精于茶道著称。外表上似很随便,但到底是历经沙场的健将,外柔内刚,见事颇有主见。不知缘何,他颇不满于江户的长子忠利,时常出些难题使之发窘,脾气好像相当执拗。“来人呀,已经过了巳刻,还没有人来报信吗?”

今天,忠兴已焦躁地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当然,他关心着今天早上辰时一刻举行的佐佐木小次郎与宫本武藏的决斗。不仅忠兴一人着急,在座的家臣们,谁都等着胜负的消息。

小次郎南下九州时,乘机延聘为本藩兵法顾问的,原是忠兴自己的主意。就时间论,虽仅不到一年,但小次郎人望出众,所有府中的年轻一辈都拜在小次郎的门下,而年长一辈的藩士和高级官员对他的剑术和人品一齐推崇,誉为天下无双。忠兴是自豪的,视小次郎为得意家臣,稍有闲暇便特召进府,以听他多彩的兵法理论为乐。

这时,武藏突向小次郎提出决斗的要求,但他既已接受细川家的延聘,便非征得主公的允许不可。于是曾拜在武藏之父无二斋门下,现任细川家长老的长冈佐渡,受了武藏的嘱托,特向忠兴请示。

忠兴当场便批准了这件生死搏斗的比武,固然是因为坚信小次郎可操必胜之券,同时也因为平时已从小次郎口中听到武藏的行藏,知道他为江户的忠利所支持。他之所以立即首肯,这也许是更重要的另一因素。

但决斗的日期愈接近,忠兴却愈感不安了。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他知道武藏未必如小次郎口中所说的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下兵法家而已。“佐佐木教师,不能大意呀!”

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弥漫于门人之间了。他们并且有了协议——万一事出无奈,唯有以多取胜,一齐去围攻武藏。忠兴为了维护大藩的体面,一切务求公正而深为戒备,但内心却暗中计算着:“假如武藏敢于诡诈而采取卑劣的手段,那么……”二

佐渡从船岛回航,一径上城来谒见忠兴。决斗的大概情形早有飞船前来报告了。在座的家臣们戚然无声,一齐注视着这位唯一偏袒武藏的佐渡历阶而前。

忠兴是满脸的愤懑,也不等佐渡落座便开口了。“佐渡!决斗的情形已经知道了。武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个时辰,是真的吗?”

口气是够严厉的。“这点……”

只回了这么一句,佐渡显得很窘的样子。事实上,从昨天开始,佐渡一直都在焦急中煎熬着。决斗交涉中,他于四月十四日把武藏从歇足的船行老板小林太郎左卫门家接到自己的府邸来住。决斗定于十三日辰时一刻,场所在船岛。小次郎预定那天乘坐特别装置的忠兴的坐船直往武场,真是难得的殊恩了。为使武藏不要显得太寒酸,佐渡也准备那一天用自己的坐船送武藏前去的。佐渡是细川家的长老,家臣的领班,年仅三十五岁,食禄二万三千石,性情刚毅,深谋远虑,连忠兴都让他三分。

而武藏却于那天黄昏后悄然离开了他的府邸,找遍全市,也杳无踪影。

这一变故早已传入细川府中,盛传着“武藏因怕小次郎而逃走”的谣言。

最后佐渡偶尔想起下关的船行,当即派人去一问。果然不出所料,武藏悠闲地待在船家,并给他捎来了一封信:

辱承厚爱,知明公翌晨拟以坐艇送武藏前往武场,隆情铭感无已。然小次郎与武藏既势不两立,今小次郎若以君侯坐船前往,而武藏擅用明公船艇,俨如敌对,殊多不便,期期以为未可。明晨自此扁舟径发,及时践约。幸祈鉴亮,并致谢忱不一。

看了这封回信,佐渡不仅放下心事,且对武藏的挚情深为感动。如前所述,今天在决斗的现场,佐渡竟比小次郎更为着急,且曾两次派船敦促。

一个时辰之后,好不容易见他乘潮而来,武藏却又把连场地都平好的武场撇开不用,在沙滩上草草结束了输赢,不让人有开口的余裕,回头昂然而去。

这在佐渡,恰像眼看几乎已到手的树鸟飞走了的猎师一般,怅惘地望着武藏的背影。但旋即,他顿有所悟,不觉点头叫道:“哦,原来如此!”

佐渡好不容易领悟了武藏的战略,把不愉快的情绪一扫而光了。但现在要向盛怒下的忠兴说明武藏战法的正确而赢得他的谅解,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佐渡,怎么样?”“这点,殿下……”

佐渡被逼,只得向前躬身回道。三

忠兴认为假如武藏稍有违反兵法家的作为,就让小次郎的门人去围攻武藏也不为过,可谓名正言顺的了。而其他的家臣,也大半这样想。

于是,他们把第一疑点故意放在决斗的时间上——佐渡当然也明白个中的关键。“关于这点,殿下,武藏延误时间这点,我是比任何人都愤慨的,看情形,我甚至愿意代天诛戮。但现在想起来,却也难怪——不,武藏的做法是合乎兵法之理的堂堂的举动。”“什么?堂堂的举动……不错,与吉冈一门决斗时,听说武藏也曾故意耽误了时间。但世间的评论,说是乘敌之虚为堂堂的兵法家所应有,赞美的人有的是。可是佐渡,这次的约会不同,不是双方口头上的决定,而是小仓三十九万石的城主,我这忠兴从中做主的呀!所以严于戒备,为的就是双方的公正。而现在,虽说是乘敌之虚的兵法上的战策,但胆敢违反原先的约定,不仅对小次郎,简直是对本藩的放肆哪!哎,是吗——佐渡!”

忠兴毫不放松地追问。“一如尊谕……”

佐渡躬身说道:“这次殿下的用心真可谓公正无私,足以诉诸神明。但那些血气方刚的门人,竟隐身岛外,准备万一业师战败,归途中在海上截击……”“什么,居然有这等事……”“当然,这也许是无稽的谣传,但在武藏,却莫可等闲。一个兵法家,对此谣言事先慎重考虑,也是势所必然。所以武藏的迟到,是故意的……”“等着,佐渡!挨着时辰,又怎能对付伏兵呢?”“这是,殿下!今天潮落恰在巳正,过了这个时辰,湖水便绕过船岛横腰向下关流去。那一带又是出名的急流,小次郎一倒,武藏立即乘潮向下关顺流而退。间不容发,真是闪电流星一般的进退,不让人有丝毫可乘之隙。”“哦——”

忠兴不觉沉吟。宿将出身的忠兴,经此提示,便知武藏这一进退的火候,与自己在战场上的兵法是相吻合的。于是,一天的阴霾便归乌有了。“原来如此——武藏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哪!”

忠兴不禁深为赞许。“佐渡!不要难为武藏,你要好好安排!”“谢殿下!”

佐渡倏地回身,转向家臣们严肃地高声道:“各位想已听见,万一对武藏无理取闹,则有损武道声誉,亦即本藩之耻,万勿轻举妄动,致干不便。佐渡特向各位再三申明!”

九鼎一言,众人一齐躬身称是。四

佐渡却并不因此便认为本藩舆论业已平息,对武藏的反感和误会已经冰释。但主公忠兴的心情能够转变,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最初阴霾四布的这一次大决斗,似乎将功德圆满了。佐渡心中得意,且引以自傲。

真的,自己府中的家臣与不相干的流浪兵法家决斗,竟能如此公平严正地处理的诸侯,哪里再能找出第二个人来呢?——不愧是名将足利以来的将门之子,忠兴的声望因此提高,长冈佐渡的存在也将随之而显了。

只是有点不放心的,是武藏的去向。那天就那么走了,终不成就此一去不回,也不来辞行?佐渡多少有点不安。“今天一定会昂然再进小仓城,到我家来辞行的。”

佐渡如此坚信,派出心腹守候在街头巷尾要冲,以备万一。黄昏时分,他多少带着期待的心情回来,仅收到了武藏的一纸来信:

此次能与小次郎如期完成决斗,非常愉快。此皆忠兴殿下,尤赖明公策划方克臻此,至深感铭。特此驰函。敬申谢忱。

信中的大意如此。佐渡的预期落了空:“唉,不见得吧?”他皱着眉头自语。

但武藏的所作所为,非至事过境迁,是不容预测的,即如前天的悄然离府,不辞而去,当时有人推测他是怕了小次郎而乘机逃走,事实上却是武藏替忠兴与佐渡的君臣感情着想。但事后细想,一半也为了决斗当日行动自由的一种借口,佐渡钦佩武藏的深谋远虑,好像连自己也在他的运筹中而感到心焦。不,不仅如此,连见他的面都微有惴惴不安之感。

信中仅仅表达谢意,并未提起是否再来小仓。佐渡对武藏视同胞弟,但自武藏孩时在他的父亲无二斋家分手以后,就是这次小仓聚首了。而现在,他却自告奋勇,居于保护人的立场。“唉!这家伙不是轻易能够了解的。”

佐渡苦笑着,在自问自答。“伯伯!”

纸门外有人轻声叫道。“哟,阿悠,进来!”

佐渡的脸,霎时开朗。一个少女推门进来,坐在佐渡面前,鲜艳如花,发香轻匀,年在十五六岁之间。“伯伯,够累了吧?”“哦,今天有点累。”“不过,总算放了心。伯伯,说给我听听决斗的情形……”“好的好的……不,等等,你去请伯母他们都来,我想大家都等着要听的呢。”“哎——”

少女柔顺地站了起来。

佐渡微笑着,深深地望着她的背影。五

这里那里,一堆堆围在火边的年轻人。残月朦胧,照着壮烈的场面。有愤恚的,有忧戚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紧绷着嘴。远处的怒潮和近滩的涛声,宛如挽歌的哀调。“等我的消息,不要挪动……”

佐渡临去的嘱咐,佐佐木小次郎的遗体被抬进布幔,直到夜晚。这期间,门人都赶来了。其中也有原埋伏在岛外,却被武藏赢了先机给丢下来的青年。

他们从那些留在岛上戒备的、曾是公证人官员的口中,听到决斗的情形,觉得泄气。同时对业师那样的功夫竟不堪武藏的一击,又不禁心中骇然。可是,他们的意志并未消沉。他们深信武藏延误决斗时辰,是背离武士道的违规举动。深知忠兴心意的他们,在等待着主公“围剿武藏”的命令而迟迟不来,简直有一刻千秋之感。

他们已经无话可谈,默默地,只是时时有人像偶尔记起来似的,钻进布幔到亡师灵前上香。

好不容易听到摇橹的声音,一只小船慢慢靠近。“来了,使节来了!”

众人一齐跑向海边。不久船靠了岸,主公的近臣有吉内膳带着护卫下来了。“殿下面谕,佐佐木的门人和亲故听真!”

内膳向众人环视一匝,继续说:“佐佐木小次郎的遗体准予就地葬在船岛,葬礼定明日巳时举行,葬殓金一封,着亲属具领。”“哎,葬在这个岛上?”

四边响起吃惊和不满的声浪,内膳毫无表情,冷冰冰地接着说:“再者,这次决斗,双方毫无可议。因此,不准因私怨对武藏轻举妄动。凡本藩所属门人,一俟葬礼结束,着即回城,各归原职。非本藩所属的门人故旧,礼毕遣散,尔后与本藩无涉。以上,凛遵无违!”

内膳传达完命令,径直向布幔中进去了。最初把小次郎推荐给忠兴的,听说就是这位内膳。他也许在布幔中,正对着已是隔世之人的小次郎而感慨无涯吧!

大家都茫然木立着。世间的事,常为生者祝福——年轻的他们,还是想不通这个道理。但主公的命令,是绝对的。

夫复何言——他们之中,多半都抱着这样的心理。突然,一个人开了口,呻吟着说:“不错,对有名的兵法家暗下毒手是非法的,可是,堂而皇之约期决斗,该不是轻举妄动吧?我来向武藏提出决斗!“什么!尊兄,你?”“哦——凭本领来决斗,不见得就轻易落败。”

说话的,是小次郎的得意门生寺尾新太郎。六

寺尾新太郎是本藩食禄千五百石的寺尾军兵卫长子,年方二十三岁,豪爽俊逸,有一双充满热情的眼睛。自幼学剑于新阴派门下,十八岁时已有本藩屈指可数的能手之誉,自进佐佐木之门,技艺更有进境。

假如小次郎不是故意阿谀的话,新太郎早已领悟燕子翻身的绝技,不久可得岩派秘传,可谓已近高人地位的剑客了。

可是,新太郎不是好高骛远的浮薄青年,只是他听了小次郎决斗的经过,认为小次郎的失手是由于心的动摇,若论真凭实学,小次郎可有六分胜算。他自信靠自己的实力,也能打个平手。“寺尾,真的吗?”“当然,生死已置之度外!”

同门中多半替他担心,但在势头上,谁也没有开口。不,新太郎的这一决心,让他们非常激动,大家奋然而起,视武藏为蔑如了。

可是,这次的决斗假如公然向主公提出,谁都知道没有获准的希望。于是,决定非到决斗当天,大家不可对外宣扬,决斗的战书,也从船岛立即直接送交武藏。

对有吉内膳,当然也是严守秘密的。

被推定去送战书的,是山东四郎太和加贺山势助二人。二人乘小船偷偷地直达下关,时间不算很晚,但海边的船头行,小林太郎左卫门的店门早已落锁,里面也是静悄悄的。“喂喂,请开门,我们是小仓来送信的。”

里面的人大概还没睡,听见有人叫门,随即打开矮门,账房迎了出来说:“是哪一位……请进来坐。”

虽然来客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但知道是细川家的家臣后,账房还是很客气地把他们请进店堂。“我们是岩派剑士佐佐木小次郎的门人,请你把这封信转交给宫本武藏先生。”四郎太说着递过书信。“哎,是佐佐木小次郎的……”

账房愕然。“回信由我们带去,请你把这个意思转达武藏先生。”势助插口说。

账房拿了书信匆匆进去,旋即地板吱吱作响,走出来一位披发白衣、高个子的汉子。“我就是武藏——”是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寺尾新太郎先生的信,已经拜读过了。决斗的地点在船岛,时间十五日巳时,悉遵台命。回信另再送呈,烦先转告。”“是。”“就这样——”

两人不敢再说,慌忙走了。“势助,寺尾哥有没有见过武藏?”“哦——没有。”

两人身上发毛,对望着说。七

小次郎的葬礼,按着规定的时间,于十四日在船岛举行。把小次郎葬在这里,倒不是不近人情的,把死于非命的人就地埋葬,使他的灵魂能得到永远的安宁,倒是日本民族传统的习俗。

葬礼不够盛大,要是与他生前的豪华显达生活对照,真太冷落了。君侯没有派代表致祭,有地位的大人物也很少参加。这倒是世态之常——权威是现实的:巴结活人,趋奉未来。对死者、逝者流泪的,大多是无权无势的平民。

来送葬的,由寺尾新太郎领头,差不多都是年轻的门人,也有十几个别藩来受业的浪人。小次郎的故旧只有三人——寄养弟子明智勇马(二十一岁),用人鸭甚内(三十五岁)和一个名叫铃姑的年轻女性。明智勇马是小次郎的养子,明智光秀的房族。鸭甚内和铃姑是寄住小次郎家的,时间相前后,而且这两个人都身家来历不明;尤其是铃姑,像是女佣,也像是小次郎的情妇,是谜一样的女人。

葬礼在萧条的气氛中完成,一代剑豪佐佐木小次郎已经作古,只剩下一抷黄土。送葬的人们逐渐离去。坚毅沉着,默默追悼恩师的寺尾新太郎也去了。抱着小次郎的遗发坐上最后一只小船的,是勇马和甚内及铃姑三人。“啊,今后,我怎么打发日子呢……”

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岛上随着白浪起伏的小次郎的墓碑,铃姑黯然自语。“真的,假如没有这回变故,铃小姐不是马上就是佐佐木夫人了吗?”甚内摇摆着古怪的脑袋。“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唉,我恨透了,恨透了武藏!甚内哥,明天新太郎的决斗,你看怎么样?”“当然,没有第二句话,是武藏的胜利。”“唉,没有第二句话?”“那还用说,什么高人哪、秘传哪,只是老爷给戴的高帽子;碰到武藏,怕不是同娃儿一般。”“唉!多可怜……甚内哥,明天的决斗倒不如取消了。”“不,这样很好,多杀一人,多一个冤鬼缠着武藏也好。我也总有一天会被他杀死的。杀死也好,跟一群冤魂去咒死武藏。”“唉,甚内哥——”“嘻嘻嘻,咒死他……”“甚内伯,铃姑姑,我今天就动身,访求名师练了本领,去同武藏决斗。”这时,交叉着两腕默坐在船头上的明智勇马突然抬头说道。八

小次郎的丧事虽了,小仓城却仍在乱糟糟的兴奋情绪中。这也难怪,两位名闻全国的剑士,在藩侯的主持下真刀真枪决斗,确是空前的壮举。近藩的武士和浪人是当然的了;连那些好奇的商人和农民,也向小仓如潮涌来。但这群观众,不要说进入武场,连接近武场都不可能。可是多半仍不死心,住在旅馆里不肯动身。寺尾新太郎向武藏挑战虽然无人知道,但小次郎的门人将乘武藏进城辞行时围攻武藏的谣言,却是甚嚣尘上。即或不然,急欲一赌名震寰宇的武藏风采,也是人之常情。

本城人是绝对偏袒小次郎的,至今仍替小次郎惋惜,对他寄以无限的同情。但期望武藏在小仓出现的心理,则人同此心,也与外地人一样焦躁着。

可是,丧葬当天武藏没有出现,第二天还是不见他的影子……这样一来,外地的来客和本城的住民,都一齐愤慨起来,像被武藏骗了似的。尤其是同情小次郎的本地人,便趁这机会向武藏下总攻击了,他们的武器只是一张嘴巴,但凭空制造的谣言有时竟也具有杀人的威力。“你看,武藏到底是个软骨虫,怕了弟子兵,终于逃跑了。他打赢佐佐木教师,也只是靠暗下毒手罢了。”

从这样的谩骂开始,各色各样的恶言毒咒便像煞有其事一般盛传开来了。

那天夜里,城内武士街的小次郎邸宅中会集了寺尾新太郎以下全体门徒。他们昨天空等了一天,始终没有得到武藏的回信。今天,新太郎亦曾专程前往船岛,当然也没有碰到武藏,很失望地回来。新太郎不是虚张声势,倒是正式向武藏要求决斗的;心中虽甚愤恚,可也别无良策。大家猜测着说:“据说决斗后当天武藏便致函佐渡公道谢。从这点推测,他是不愿与我们门人作对,早离开下关了。”

他们一直守到深夜,才离开小次郎的私邸。明智勇马早于昨天飘然首途,登上旅程。现在留下来的,只有甚内与铃姑二人了。“武藏贼,竟溜走了!”

甚内牙痒痒地说:“铃小姐,俺们也慢慢地动身吧!怕什么,像武藏这样的胚子,无论跑到哪里也不会失落,我们死盯着就是。”“好吧。这样一来,武藏在我是杀夫之仇人呀!可是,甚内哥!你准备用什么方法去打倒武藏呢?”“我仍旧用的是借刀杀人。”“哎,‘仍旧’是什么意思?”“哈哈哈……是呀,我还不曾对铃小姐说过。不,连小次郎老爷都被我瞒住了。俺原是被武藏杀死的有马喜兵卫的家臣哪;多年来我侍候小次郎老爷,也是想借老爷的力手刃武藏呀!”“伊啊,你你……我也自谓够韧够狠的了,但你,你也……”

铃姑不觉毛骨悚然,把她那对细长深陷的两眼睁得大大的。旋踵一

一早,城内便盛传着武藏惧怕寺尾新太郎而从下关遁走的消息;大概是门人中的什么人,以为事情已告一段落,放宽了心,宣扬出去的吧。“啊哈……懦夫!”“软骨虫……哈哈哈。”

哄笑声到处爆发。他们的期待落了空,但心的重荷也轻松了。外来的旅客,各自打点回家。城厢里恢复往常的悠闲。

就在这时,武藏突然出现了。

还是那件白绫夹衫,腰挂黑鞘的大小双刀,赤脚草鞋,身高五尺九寸;肌肉结实,黑发垂肩;长脸盘,耸颧骨,脸上略泛青光,肤色润泽如玉;丹凤眼,细长如画。与众不同的是两眼中放着一层黄光。据传说,武藏小时曾无缘无故挨了父亲无二斋一顿好揍,说是“眼神可恶”!

武藏的两眼具有天生的威力,像会摄人魂魄似的,有如从深渊中发射出来的一股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而今天的武藏,从他那巍峨的全身中,像发散出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光棱。他没有摆着架势,只是随随便便、静静地、慢慢地走着。但望见他的,谁都会打心中惊叫一声:“啊,武藏!”随后把话倒吞下去,噤口结舌地躲开了。

商人和武士,很少有人认识或见过武藏的,但都直觉地知道“这就是武藏”,惴惴地望着他渐渐远去。他们一看便知道,惧怕小次郎的门人而遁走只是天大的谎言——这才是谁都不曾见过的了不起的好汉。

武藏带着小林家派来替他肩着行李的小厮,从大路上一直进城,正走向城内松丸馆住宅,去拜访长冈佐渡。

小次郎的门人中最初见到他的,就是前次替新太郎送信到下关小林家的两个青年。他们两人,一溜烟跑到小次郎的住宅。“铃小姐,寺尾哥在吗?”“寺尾先生不在这里。你看,今天只有我和甚内两个人……怎么了,你们两位?”“不得了啦,武藏来了!”“什么,武藏?”

鸭甚内不觉挺直了身体……“一会儿,快到这边来了。”“走呀!”

匆匆忙忙跳了出来,他们在空壕边的柳树下佯佯地与武藏擦肩而过,再回转身来望他远去。“看见了吗,铃小姐?”“啊……好高大的汉子!小次郎先生也够高的了,但与武藏比起来,简直只是一个常人,这样才够劲哪,也值得我拿性命去拼上一拼。可是,像甚内哥那样借别人的力量,我才不干呢!我要用这双手,亲自下手穿透他的胸脯哪!”“哈哈……”

铃姑娇艳地笑说。二“伯父,我给你拿茶来了。”“……哦,蛮好。”

佐渡津津有味地啜着悠姬亲自给他煮的茶。好一会儿,他默默地、悠闲地坐着。

那天以来,佐渡尽量避免去想武藏是否再来小仓。他知道想也没用,徒增懊恼罢了。对他那样的怪人,只有听其自然。

可是,他的内心还是期待着的。明知道是捉摸不定的、谜一样的怪汉,但佐渡对武藏仍抱着亲人般的依依之情。

加之,忠兴也每天问道:“武藏还没来吗?”

而今天,已是决斗后的第一天了:心想武藏不会再来,心中非常不快,连上衙去谒见君侯都鼓不起劲来。这才燕居书斋,要侄女悠姬替自己煮茶解闷。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突向悠姬叫道:“公主!”“哎哟,不要这样叫啊。”

悠姬娇羞地回道。“哈,哈,哈……不,有时会想着这样叫的。去年上京谒见的时候,也像今天一样,你煮的茶,我与兴秋殿下相对品茗。就在当场决定,把你作为亲侄女儿,接了来家。”“可不是嘛!当时我还舍不得离开京城,但想起爸爸坚定的决心和深厚的慈爱……可是到了这里,能做伯父的侄女儿,现在我真替自己庆幸哪!伯父,请你永远,永远,叫我阿悠……”“哦,不错,阿悠是我的侄女,是已死的嫂子的纪念,是姓长冈的我家女儿。我想让你的那份天才尽量发挥,同时也是我奉献给失意的兴秋殿下的情谊……”佐渡兴奋地、真挚地说道。

现在,府中和家中的上下人等,都以为悠姬是佐渡的亲侄女,称她悠小姐;但事实上,她是主公忠兴侯的次子兴秋的独生女儿。兴秋是细川一族中唯一忠于丰臣的人,在细川家当然是一个叛徒。关原战后,被父亲忠兴驱逐出门,绝了父子之情,以浪人之身隐居京师。

他今年三十七岁,长佐渡两岁。佐渡的夫人是兴秋之妹,郎舅之间是肝胆相照的莫逆之交。兴秋做了浪人之后,佐渡每次上京谒见,必定去叩访他的隐居之处,一年四季,还偷偷地派人送钱接济用度。三

去年九月,佐渡代表忠兴上江户将军府谒见的时候,顺路去叩访兴秋。两个知心的朋友,彼此不提时事,只是叫阿悠煮茶品茗,闲话故旧。这时,兴秋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佐渡,你能不能把阿悠接去?”“什么,主公?这又为何……”“身如漂萍,前途的命运不言而喻。做父亲的,实在不忍这孩子也跟着自己惨淡一生。”

兴秋的慈父之心,深深地使佐渡感动。妻子前年悼亡,现在只剩下兴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他是爱女心切,才能下得了这样哀痛的决心。“阿悠,到佐渡家去吧!”

兴秋又朝阿悠说。阿悠一瞬目不转睛,呆呆地望着父亲。这以后,三人又商量了好久,阿悠终于点头,答应到佐渡家去了。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给父亲自由,让他能无挂牵地朝着信念迈进。

佐渡也答应了。这是因为他不仅为兴秋的慈父之心所打动,也为了悠姬得天独厚的才气。不论书法、绘画,她都使业师光悦为之惊叹不已。佐渡爱惜她的才气,很想在险恶的世路以外,让她发挥天赋之才。

佐渡此后到了江户,一个月后,归途再访兴秋,把悠姬带回小仓。当然,对于悠姬的身世是严守秘密的,对忠兴也只说是前年亡故的嫁在乌丸家的胞姐遗孤,给蒙混过去了。

他礼聘本藩的学者、文人,负责悠姬的教育。

她的美貌和才能,很快便在府中传开,成为青年们憧憬的对象。寺尾新太郎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佐渡对悠姬却寄以无穷的奢望:把她教养成才色兼备的女性,遣嫁大国为王侯之妃。

这时,佐渡把对武藏的牵挂也丢开了,笑嘻嘻地望着悠姬。端坐在幽暗的书斋中,望着佐渡,笑容可掬的悠姬俨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

突然,悠姬打破了静默。她说:“伯父,宫本先生不知怎样了?”

佐渡像从美丽的梦境给惊醒过来似的,皱着眉头。“武藏吗……早已不知动身到哪里去了吧。”“哎?不,我不这样想。他一定会来拜候伯父的。”“哦,是吗,为什么?”

佐渡对悠姬的话是从来不愿轻易忽略,一定会加以考虑的。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叫道:“老爷,宫本先生求见。”四“什么,武藏……快请!”“是!”

佐渡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他笑嘻嘻地说:“阿悠,被你说中了。可是,你怎么知道呢?”“我,是我向武藏先生祈求的,心愿……不是吗,伯父想同武藏先生见面,我也想听听京城里的消息。”“哦,心愿……”“哎,是的。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愿望会实现的,他会到这里来的。”

佐渡为这少女心情的纯真感到喜悦,也为悠姬的心思邃密而吃惊。也许是她的心愿真的感动了武藏吧,他想。好在悠姬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假如已是十八九岁的姑娘,他也许不会让她与武藏见面了。

旋即,武藏被领到茶室,深深地低头致敬。“武藏,来得好。今天吧,明天吧,一直盼望着……武藏,近前来坐!”“是……那个时候都承相爷的玉成……”武藏申谢着说,“原想就那么离开,也许反是应了知恩感恩的道理;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专程来拜谒了。迟误之罪,请您包涵。”“不,原是一直惦念着的,但来得恰好,不早不迟。你大概也听到了,比武刚结束时,小次郎的门下很有些风风雨雨的传说,那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本藩该不会有轻举妄动之辈吧!屡次进退得时,钦佩之至。阿悠,给武藏也来盏香茗,慢慢地听听当日比武的感想吧。”“哎——”悠姬静静地点上茶炉,送上一盏到武藏面前。

武藏呷了一口,端容说道:“今天晋谒是向相爷道谢,但另有一件事想请示尊裁。”“哦,另有一件事?”“是的,一位自称佐佐木高足的藩士向武藏提出比武的通知。”“同你比武?”“自称寺尾新太郎的一位武士。”“什么,寺尾!”“哎——”

悠姬也不觉低声惊叫。

寺尾新太郎是佐渡一直眷顾着的,在他的家中能自由进出,而且被寄予很大希望的青年武士。佐渡呻吟着,不觉冲口而出:“这个蠢材!”五

武藏递上新太郎的来信,说:“收到了这么一封信,想来这位必定是贵藩世袭的家臣,原想置之不复,就此离开的。但回头仔细考虑,就此一走了之,武藏蒙上懦夫的讥讽倒无所谓,深怕因此误了那一位的一生,因此左右为难,来请示相爷的裁夺。”

佐渡的眼中闪过感激的眼光。“武藏,难为你想得周到。不错,那个人确是本藩世世代代的家臣,主公以下,连我佐渡都另眼看待的一个青年。刀剑上虽不是你的敌手,可也不差,是佐佐木门下出类拔萃的人才,不知怎的想入非非,竟会向你挑战?是啊,这一失足不给他矫正,不仅是他本人,也是本藩的不幸。总之,向主公陈明,善为处理吧。”

佐渡领武藏到了客厅,说:“武藏,不要拘束,随意休息一下。阿悠,对这位先生不必隐瞒,慢慢地请教京里的消息也不要紧。”

这样说着,佐渡便匆匆走了。

随即有人送上来茶点糖果。而且不仅悠姬,连佐渡的夫人也出来陪着武藏。全藩都偏袒着小次郎,只有这一家人是支持武藏的。正因为这样,显得格外亲热,武藏那一身异样的装束,在这一家人是不以为怪的。

当然,武藏也放宽心来接受这一家的温情。他对各种问题:寺尾新太郎的事,与小次郎比武的经过,近日京里将军府和大阪丰臣家的动静,细细地解说了一遍。

不久,夫人离席,只剩下悠姬一人时,她的眼中闪耀着光彩说:“武藏先生,我在京里曾同先生见过面的。”“在京里?”“去年五月间,在光悦先生的茶会席上。”“噢——那么是我跟泽庵和尚去的二十一日茶会。”“是的,江月和尚、信海和尚、松花堂的昭乘先生、茶屋的四郎六郎先生,也都出席的。”“可是,为什么你会在京?”“我是兴秋的女儿。”“什么?兴秋殿下的女儿!”

武藏张大眼睛,惊叫着说。“……那时,我跟光悦先生学画和书法。”“画和书法……”武藏也喜欢画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从师学画,只是把旅途中所得山水花鸟的印象,随便画在手头的纸上。“武藏先生,那时你离开后,大家都在谈论着你。”悠姬目光炯炯地说。六“哦——谈论着我……”

武藏微笑着说。

悠姬却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武藏是没法教导的汉子,难亲近的汉子,独自阔步的汉子……”“哼——”武藏脸上的微笑没有了。“……是决斗的恶鬼,是剑术的毛虫,不知爱,不知情,冰一般冷酷的人……”“你也这样想吗?”“是的,这样不是太好了吗?战斗,一生在战斗中的好汉——常胜不败的好汉——那样的一个人,绝不屈服于任何人,是孤独的,冷冰冰的好汉。我喜欢这样的人。武藏先生,你以后也会比武吧?而且绝不会输的。”

武藏眨着两眼。这样天仙般美丽而又天真的少女,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而她的话,包含着不可思议的热情,其中透出高洁的芬芳。

过去,武藏曾几次受过女性的倾心相爱,但他把那些爱情一概谢绝了。是因她们的爱不能鼓舞他的勇气,反使他的心情沉重,失去斗志。女人,只是祈求爱人的平安无事,把他们拖向庸碌的生活圈子里去。——根据自己的经验,武藏是这样想着的。

而悠姬的热情,却与她们的完全不同。武藏觉得悠姬说的话,给了他异样的激昂。但他立即把情绪抑制下去。(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少女的梦,梦中的幻想……)

武藏的心中这样嘲笑着。于是他笑着说:“公主,我也许有一天会被打败的。不,也许,也许与小次郎决斗的那种场面,今后再也没有了。”“可是,江户不是还有柳生一家吗?”“不错……”“武藏先生,请你去决斗,而且赢了回来!”“可是,战斗不仅单指比武。在我,人世就是一个战场,我想战赢他们。”“我也要战斗的,但我还没有战斗的力量。武藏先生,你能帮助我吗?”“得看时候,也许……”

武藏不知不觉这样问答;他似乎又被拖进少女的梦中去了。风云际会的细川侯一族中,唯一的反动者兴秋的女儿,表面上德川和丰臣两家在目前虽相安无事,但战祸的端兆已弥漫于京阪一带,在这位少女艳丽的脸庞上,武藏像隐隐地见到前途的阴霾。七

寺尾新太郎被召唤到主公忠兴面前,受到重重的申斥。佐渡却从旁安慰着说:“新太郎,你不肯偷袭而向武藏堂堂挑战,其志可嘉。但你要晓得,连师傅小次郎都不堪一击,你们怎是武藏的对手!现在你该懂得主公的心意了吧?”

待新太郎垂头丧气悄然离去之后,忠兴便说:“我要见武藏,立刻宣他上来!”

佐渡劝告他说:“不,殿下!这样做对小次郎会显得太过薄情,给别人也不好看。往后再等机会……”

话虽不错,但佐渡不肯把武藏引见给忠兴是另有理由的——是怕武藏那一身奇装异服和怪相会引起忠兴的反感,留下不良的印象。

幸好忠兴接受了佐渡的意见。

辞别主公后,佐渡在另一室里召见寺尾新太郎等五个青年:山东、和田、宫肋、野田,都是佐佐木的高足,而且都是肩负细川家重任的峥峥青年。

新太郎受了主公的申斥,对武藏的决斗虽断了念头,但心里并不服气。佐渡看穿了这一点,便对青年们说:“现在我给你们引见武藏,随我来吧。”

他偕同五个青年,径回自己的府邸。

武藏仍端坐在客厅中。“武藏,把年轻人带来了。寺尾、山东、和田、宫肋、野田——都是小次郎的高足。有什么兵法上的话,说点给他们见识见识吧。”“真难得,幸会幸会,我就是武藏。”

武藏虽尽量温柔地环视了青年们一周,但武藏的这一瞥像箭一般把青年们火一样燃烧着的敌对心一瞬之间消于无形了。

只有新太郎一人,仍支撑着不为所屈。“我就是向先生请求比武的寺尾新太郎,可是主公不答应,不许我如愿以偿。”新太郎挺着胸,昂然说。“唉,那真可惜。”

武藏把视线投注在新太郎的脸上,突然说道:“不过,难得你有此愿望,就在这里比画比画吧。”

佐渡和青年们,都不觉愕然相视。八

新太郎的脸,像是霎时苍白了。

对武藏言决斗,无异乎“死”的宣示。“寺尾先生,来吧!”

武藏把腰刀连鞘伸出,虽依然端坐不动,但一股杀气,如箭般逼向新太郎。“恕罪!”新太郎一跃而起,拔出大刀,拟在眉心正面。

佐渡以及其他所有在座的人们都凝神屏息,张大了两眼,哪里还有开口的份儿?

武藏两手紧握着腰刀,静静地站起身来。要进击就趁现在,新太郎心想。但就在这一瞬间,武藏的腰刀轻轻地向前滑了过来,新太郎的刀尖上像被一股潜力给压住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武藏仍同他隔着四五尺,没有挪动半步。

新太郎用全身的力气想把刀向上举,但手上如有千钧之重,刀尖只是往下沉。他的两眼已睁得通红,额上的冷汗直往下淌。

武藏的腰刀突然一震,新太郎觉得手上一轻,刀尖向上微跷,他抓住了这一瞬良机,举刀过顶,用尽全身力量朝武藏头顶砍下。“铿锵”一声……新太郎倒向武藏脚边,大刀脱手而飞,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子,插在地板上。武藏用刀鞘的尖端,轻轻地压住新太郎的肩头。“寺尾先生,恁地?”“啊,先,先生……”

新太郎悲痛地叫道。“好!”

武藏从他肩上轻轻地抬起腰刀。“各位,大家一齐来吧!”

说着,他倏地跳下院子。

青年们面面相觑,但势成骑虎,已是欲罢不能了。“一齐上前!”

佐渡也跟着喊道。“好吧!”

不知道谁这样叫了一声,四人一齐跑到了院子里。“来吧!拔刀!”

“……”

四个人默默地拔刀出鞘。在他们面前,武藏两脚分开,腰刀出鞘拿在右手上,短刀提在左手,潇洒地站开门户。“呀呀,双刀流!”

佐渡张大了眼睛,一直想见识而没有机会见到的武藏的双刀流。武藏运用双刀的动机,一说是从他的父亲无二斋的十字术中变化而来,一说是从双手击鼓的手法中化出。武藏的双刀这时已相当出名了,但他实际上却很少使用。与小次郎比武前,佐渡也曾提起双刀流的事,但武藏却红着脸说:“不,这刀法还不曾完成,还得研究磨炼,还得下功夫,将来也许自成流派。”九

不晓得什么时候,悠姬也出来坐在佐渡旁边了。她的脸色苍白,张大的两眼像冻住了似的,贯注在武藏身上。

四条白刃围成半圆,逼住了武藏的双刀。这四个青年,虽够不上名人,但都是相当有成就的剑士,一旦受挫的斗志重燃,则形成必死的反击。当然,白刃出鞘,落败就是死亡。

半圆在缓缓地移动。从枝叶间漏出的夕照映在白刃上闪耀着白色的火焰,但武藏却把大小两刀倒提在手上,刀锋朝着地面,轻轻地、悄悄地站在当地。武藏两睑半闭,眼睛细眯,那稍带黄色的目光像鬼火般射着异彩。“嘶——”随着一声怪异的吼叫,武藏前滑四五步,小刀平伸,刹地举起大刀。“和田君!”

武藏向正面的和田平作叫道。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有着足以贯穿对方胸膛一般的潜力。“啊——”

和田的大刀脱手,身躯也随之缓缓地软瘫在地上了。这一瞬间,他感觉好像武藏的大刀砍进了自己的脑门。是的,假如武藏就此再进半步,挥刀向下,和田的脑门无疑地已被砍作两半了。“山东……”

武藏耸身向右,左手的小刀前伸,大刀向回拉至肋下。“啊——”

山东弥七随声扑倒,双膝落地,左肋下好像挨了一击。

就在这时,宫肋也许找到了机会,怒吼一声,从横里挥刀疾进,朝着武藏砍下。但“嚓”的一声,宫肋的大刀被武藏交叉的双刀夹住了。他仰面朝天倒了下来。

而在下一瞬间,武藏却迅即转向野田,双刀交成“八”字,疾身而进。“输,输了!”

野田以全力向后跃退,双手据地。武藏静静地双刀入鞘。“各位,这该交代清楚了吧?”

说着,他又转向佐渡施了一礼:“请包涵放肆。”

佐渡和悠姬的脸上都恢复了血色。“武藏,双刀的绝艺,佩服之至。各位,武藏若没分寸,你们早没命了,不要辜负他的一片热情才好。”

他又回头朝着悠姬说:“阿悠,武术的精妙,你也吃惊了吧?”

说着,他莞尔而起。十

那天晚上,在佐渡的府邸里,以武藏为主客,新太郎等也相聚一起,开了一个小小的酒宴。佐渡的夫人和悠姬也都出来殷勤招待,虽然朴实,但宾主尽欢,极为愉快。

青年们对于武藏的剑术、人品,已是五体投地。师傅小次郎虽强,是人所不及的天才,但武藏则是超人。天才是人的顶点,是有界限的,但超人则是超越那顶点和界限的存在。青年们对武藏的感想如此。失了师傅固然悲痛,但得超人剑士的知遇,却使他们沸腾起感激的心情。

他们像少年一般,目光闪闪地,提出许多兵法上的疑问向武藏请益。武藏也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给以满意的回答。“先生,我们满以为先生与佐佐木先生决斗时会使用双刀的,为什么只用单刀——而且是木刀呢?”

不知谁提出了这样的问语。“这是……双刀是以寡敌众的利器,但有时则以双手一刀才能发挥威力,与佐佐木先生的场合便是。佐佐木氏是把长刀之利活用到顶点的名手。运用长刀,他是天下无双的高人。要出奇制胜绝非双刀所能济事,唯一的方法,就是夺彼长刀之利——意即使用比他更长、更重的武器。所以我才利用废橹,削成四尺二寸的木刀。我用这个长家伙,使佐佐木燕子翻身的绝技也无从着力。武藏的胜算,在那个时候便已稳操在手了。”

一座肃然,听者莫不深为惊服。

暮春的夜晚,在昂奋、愉悦的欢聚中渐渐深沉。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家都在欢乐的气氛中陶然而醉了。首途一

因佐渡的斡旋,武藏与寺尾新太郎等五人缔结了师徒之盟。当天深夜,待妇女们退去之后,在净室内另外设席,酾酒神前,结为师徒。

其时,武藏对青年们悄然说道:“我们虽结了师徒之约,但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们亲自指点。但让我们的心紧结在一起吧!有一件事特别托付给各位,就是佐渡先生的事——佐渡先生当然是细川家的柱石,希望各位能为佐渡先生的股肱,同为主公出力。还有,是悠姬公主的事……”

说着,他满含深意地望着佐渡。

佐渡颔首接口说:“哦,让我对你们推心置腹说明吧!这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阿悠虽是我家夫人的侄女,但不是我的血亲,是主公忠兴殿下的二公子兴秋殿下的独女。”

青年们因事出意外,愕然惊顾。

武藏接着说:“反抗德川的兴秋殿下的公主,能把她迎养在自己府邸中,佐渡相爷的果敢,实在是弥足珍贵。纵观大局,德川、丰臣两家的纠葛是无法澄清的。换句话说,总有一天,会有祸患降临于悠姬公主甚或相爷的身上。武藏嘱咐各位的,就是万一发生不测之时,请各位能为相爷的左右手,同来守护悠姬公主的安全。”“是,我们竭力而为,死而无悔……”青年们激动地答道。“听了你们的诺言,我也放心了,像武藏刚才说的,在这种惊涛骇浪中抚养阿悠成人,真非容易。万一这一消息外泄,传到将军家去,连我都不能置身事外。但我有心报答兴秋殿下的知遇,发展阿悠的才能,那孩子确是不可多得的才女,是不能让她埋没的。”

佐渡和武藏又谈了些悠姬的才能及为人。之后,佐渡突然变换了话题问:“武藏,今后做何打算?”“相爷,我想趁这机会到九州各地巡回一番。九州是自古以来的武勇之地,一定有隐姓埋名的兵法家。我想去向他们请益剑术,磨砺自己。再则,踏遍山川大泽,锻炼身心……”“哦,那也很好。”“可是另有一件未了之事,须得先访一趟筑前的黑田家。”“黑田家?”“是很早以前曾提起的仕宦的事,昨天也有信使专程来到下关。”“哎,仕宦?”“现在想起来只是无稽的梦想,那时倒认真地想进宦途、迎妻室,过一个安定的生活的。哈哈哈……”

武藏不觉寂寞地笑了。二

武藏是沉默寡言的人,尤其是自说身世,真是绝无仅有的事。今夜却说顺了口,滔滔不绝地一泻千里:是因为战胜小次郎得偿夙愿而心情轻松?也许是因佐渡一家温情的鼓舞?“你想,我也是人子,也有女孩儿家倾心我这到处为家的人。”

武藏接着说:“她是我童年的同伴。但我是一个兵法修业的人,过的是流浪的生活,是在生死搏斗的世界中过活的人,怎能谈得上儿女私情?后来那个女孩子也登上流浪的旅程,去年秋天,我们在备后鞆津的旅馆里偶尔重逢,她已病得奄奄一息了。我觉得她可怜,当时便想迎娶为妻……”“哎,武藏,你居然也有那样的软心肠。”佐渡很感兴趣地插口说。“是的,当时真是这样想的。而且下决心与小次郎的比武倘或侥幸不死,就前往早有成议的黑田家出仕,好好地定居下来。”“啊,武藏,这倒是正路,让黑田家把你夺去虽然可惜,但本藩目前又不能立即用你,黑田家却也不错。武藏,这是一件好事情,待你出仕后,媒人由我佐渡来做吧,立即把那女孩迎娶过来。”

武藏摇头说:“相爷,开头我不是说过的吗,那只是无稽之梦。我这次到黑田家,就是为的辞去前议的仕宦一事。”“哦,那又为的什么呢?”“以前,我以为打赢了小次郎,我的修业可谓告一段落了。但现在看来,比武就像山峰一样,过了一山,前面又有一山,在那山脚下是刹不住自己的脚步的。”“这样,那个女孩子真太可怜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是以剑为生的人,我所走的是险恶的战斗之路,只容一人踽踽独行的小道,是要离开亲人的冷冰冰的一条羊肠小道。”“原来如此……”

佐渡静静地点头。青年们不觉肃然起敬,注视着兵法家严厉的脸。

这些话,悠姬在隔室中都听见了。她不是有意来偷听他们的谈话,是到隔室剪灯檠的灯芯,偶尔驻足听到的。“我也要走这样的路!”

悠姬心想。连绵的山脉闪过她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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