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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00:5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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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冬儿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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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光体:让世界看见你

发光体:让世界看见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发光体:让世界看见你作者:彭冬儿设计:李洪达排版:郝禾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1-01ISBN:9787506398190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夏日的西班牙 格拉纳达西语课 

暑假,我和一个女伴Bella一同去西班牙格拉纳达大学(Universidad de Granada)交换。

从香港出发,经过一天的飞机折腾,来到西班牙的马德里,又经过整晚的火车颠簸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小镇格拉纳达。

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报到。

已经是早晨七点多了,但整个城市安静得荒凉。店铺都关着大门,连路上的行人都没几个。我和Bella拖着箱子,混在一小撮刚下火车的人群里,站在路边等公车。四十分钟后,我们按照地图的指示,在一条叫Gran Via的大街下了车,街上密布着优雅的时装店,尽头是广场,立着一座华美的天主教雕塑,两边用喷泉精心地加以点缀,纯粹一派欧式风情。

主干道是找到了,但格拉纳达大学的语言中心却没在地图上标出来。我们估摸着方向就往雕塑左边的巷子里钻,结果却在不同的小道里兜得晕头转向。“可恶!怎么房子都长得一模一样。白白方方的,没有一间像大学——”我两脚发软,火气倒没减。正说着,我们在一条叫Sta Escolástica的小道往右一拐,欣喜地发现了一个小牌子上写着“Centro de Lenguas Modernas(格拉纳达大学现代语言中心)”!我们顺着箭头的方向走,不多时,就到了学校。

没有想象中雕栏镂刻的大门,只有一块素色花纹的西班牙瓷砖,上面拓印着深青色的校名。红瓦,白墙,深黑色大门,简单得和巷子深处的民宅没什么两样。前方空地上放着一排稀疏的自行车,倒透出几分学生气。

我有些失望地走进门里,却惊讶地发现了另一番天地。宽敞的天井采光极好,一抬头才发现阳光的秘密——屋顶由透明塑料板精巧地拼合,午后的阳光柔和地倾洒下来,惬意地躺在院子中间白玉荷花状的水池里。地板用细碎的石子铺成,嵌着一圈圈花纹,好似阿拉伯妇人千针万线缝成的毛毯。四面墙紧紧包住院子中央那一池春水,房子有两层,下面是教室,上面有办公室和一个简易图书馆。绿色植物沿着粗壮的白柱子攀爬而上,仿佛要把屋顶外的光芒一次吸个够。

我的心不自觉地陶醉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入学注册的事。女伴已经敲了好几次门,正无奈地对着紧闭的接待处皱眉。“他们还没上班!别敲了!”一个学生模样的金发小伙一屁股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看来,他也有事要找学校接待处的人。“可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啊!”我看了看表,又想到今天确实是工作日。“前几天是西班牙的公共假期,接下来又要放另一个假,算你运气好,今天他们兴许会开门几小时——”他若无其事地说,眼角瞥了瞥门上关于放假期间开放情况的通告,“希望他们今天别溜班!”

我和女伴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早就又累又饿,但没有注册就没有办法找房子,我们已经做好住几天青年旅社的准备。

大约下午四点钟光景,接待处的门终于开了,一个英文很流利的西班牙女秘书懒洋洋地帮我们办好入学手续,递给我们一个小册子,上面都是学校附近的租房信息。临走前,她嘱咐了我们两点:接待处周末休息,工作日下午一点四十五关门,但早上十一点左右才开始工作;假期过后我们将迎来入学分班考试。

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天光依然很好,我和女伴在离学校二十分钟路程的小河边租了一间阳光小屋,终于能够放松一下酸痛的小腿,结束这匆忙莽撞的一天。

放假的几天里,女伴跟着其他六个交换学生在城里疯逛,一回家就兴奋地告诉我随处可见的教堂,入口即化的西班牙雪糕和Gran Via大道Zara店里便宜的时装。我耐住性子,把自己埋在单词书里,拿出当年考大学的韧劲准备周一的入学考试。风景可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慢慢欣赏,考试后要是没被分配到高级西班牙语班,我的六个学分就别想转回香港中文大学了(当时我已经修完了初、中级西班牙语课)。为了这股较真劲,我被同来的交换生奚落了好久。但我的倔脾气一上来,是不达目标决不罢休的。

周一我起了个大早,却发现女伴已经端坐在桌前背单词和句型了。她看也不看我,背到烦躁时就大叫:“死定啦!死定啦!”考前抱佛脚果然是会让人血压升高,脾气变坏。

我有了几天的积累,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笔记,就气定神闲地向学校走去。

除了Bella外,同来交换的几个朋友都到了,天井里密密麻麻挤着不同国家的交换学生,我们是仅有的几个中国学生。

格拉纳达大学的西班牙语分班测试颇为传统。每个人去接待处拿号码,等到自己的号码就走进一间教室开始测试。几个考场分散在不同教室里。透过窗户望进去,发现教室里简单摆放着几张桌椅,三个老师正对三个学生。他们正用西班牙语进行类似口语测试的对话。我暗自庆幸没有折磨人的听力测试,但也不放过任何机会向考完的学生套题。奇怪的是,几乎每个考完的人都哭丧着脸,无端地给我们增加了考前的恐怖气氛。“哎呀!我们本来就是来玩的嘛!紧张什么呢,对吧?”同来的交换生Eddie咧开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牙。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又爱装模作样讲大话教训人,所以我们都叫他“papá(爸爸)”。

为了培养语言情绪,我尽量不讲中文,只用西班牙语在自己编造的对话情景里自问自答,这是小时候英文考试落下的毛病。等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到我了,papá和我同一个考场,他的笑容当即紧张得僵在了脸上。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对面是个年轻的西班牙男老师。经验告诉我,异性考官通常会“高抬贵手”。

他满面笑容地介绍了自己,接着问了我两个简单到难以置信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和“你来西班牙多久了?喜欢这里吗?”当我越来越自信、越答越放松地等待他下一个提问时,他笑着挥挥手:“很好!你可以走了!”“啊!?我还会讲很多呢!你确定不要再问了吗?”我的屁股像粘在了座位上,迟迟无法抬起。潜心复习了一个礼拜,竟等来两个傻瓜都能答的问题,我失望极了。“如果你坚持的话——其实你的表现很好!”考官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难以置信地轻笑了两声,恐怕我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赖在考场不走的疯狂考生。

我看了一眼papá,发现他正和对面的男考官艰难地沟通着,连英文都冒出来了。为了防止我的考官改变主意,故意出题刁难,我还是识趣地走开了,可心里竟还有点羡慕papá的遭遇。他可是和考官倾谈了二十多分钟啊!

分班结果下午才会公布,考完试我们心里都有些忐忑。“反正我只差高级(下)了,只要让我转三个学分回中大(香港中文大学简称)就行了!”papá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午餐时就开始计划下个礼拜的玩乐行程了。我却是另一个极端,紧张得一吃过饭就冲回学校。让我喜出望外又有些担心的是,我被分到了第五级班。这个班都是念完西班牙语高级课程的学生,压力是可以想象的。更要命的是,我并不确定用高于高级的课程能否抵过大学的高级课程,顺利转回六分。相比之下,papá显然更需要担心,因为他被无情地分到一级班,西班牙语又被打回初级水平,他的西班牙之旅可能只能顺其所愿变成一趟单纯的旅行了。

事实证明,有时不用力还是用力过猛真得由运气来衡量……

二十岁出头的科技才俊不断涌现,猛地把学术摆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好似要成功,非趁早辍学不可。但若你细细一想,那些人不是因为辍学才成功,而是因为早早明确了目标,所以离开了正统的大学教育,把时间倾注在发展自己的长项上。学历只是敲门砖,而学习的态度会内化为修养,假以时日会显现在容颜上。当然,时间得优雅地分配,学习时间会自然吃掉许多社交机会,正如经济学所说的“机会成本”。曾听说一个九岁小孩学练毛笔字,每天定好两小时。闹钟一响,他即刻停笔,即便一撇已经画到一半也绝不迁就。这种时间分配的作风也颇具参考意义! 西班牙的房东太太 

我们的房东叫Isabel。她在格拉纳达一区就有三套房子出租,而且都收取相对高昂的租金。见面前,我和女伴在脑海里勾画出了一个体态丰盈、脸颊红润的中年富婆。然而,富婆虽然体态丰盈,但是一双眼睛却透出精明狡黠的光芒,五秒钟内,她把我们从头到脚迅速扫过一遍,立刻就开腔了,讲的是英语。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格拉纳达除了学校的老师外,几乎没有人会讲英语。因此,我们只好用蹩脚的西班牙语和当地人交流,有时还加点手脚的比画。不过,好在当地人都非常热情友善,我们讲西班牙语的脸皮也就厚了起来。

这个房东真的不一般,讲一口英语!我在心中暗自琢磨着,一边疯狂地打量着我们的未来房东。“我正学习英语和法语,因为有太多的外国学生租我的房子,我不能被骗!”她得意地解释道,看来,这个房东真的很精明很专业。

房东没有过多的客套,只有一句简单的欢迎,直接给我们递上了一份租约,密密麻麻都是西班牙文。虽然我有“糊涂大仙”的美名,但人在异乡,对什么都显得小心,尤其对于合同我更是相当谨慎。我立刻拿出字典,准备认真研读各个款项。她却一把拿过合同笑着说:“我来解释吧,很多字的。”随即,她的两片嘴唇很快动了起来。无奈,我们只好听她讲了。她提供的条件非常不错,为了表示她的友善,她竟然主动提出要减一部分租金算是感谢我们对西班牙文化的热衷,这真是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谈妥后,开始核对租金的时候,精明的房东太太拿出一个大大的计算器,开始笨拙地按起来。可是可恶的数字偏偏和她作对,她不断地挠头,脸涨得通红,用西班牙语叽里咕噜地抱怨着。我看了心里非常着急,这是一个小学高年级学生可以口算的数学题。她居然摸索了半天,就是算不出答案。早就听闻美国人和欧洲人是“数学白痴”,这次终于亲见了。实在按捺不住的我,向她细心地讲解计算过程。她听完一脸困惑,然后厉声说道:“不要想蒙骗我!我能算出来,只是数字太多而已,再等一下!”好吧,真是固执的欧洲人。终于,在太阳从头顶落到屁股之前,我们的房东太太做完了她的数学题,我们也顺利地住进这个可爱的西班牙房子。

我们的房间有一个大大的露台,阳光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直接射进来,使整个屋子显得格外敞亮。在同一屋檐下,住着的还有一个娇小的法国女生Ludi、一个粗犷的澳大利亚男人Mike和一个极少出现的西班牙女人Rosa。这个融合了各种文化的房子显然很对我的胃口。

刚搬入新居的前几天,一切都很愉快,我和女伴时常跑去家边的超级市场购物,回家我就负责掌厨,小小的“中国厨房”就这样在西班牙开张了。室友都是很活泼健谈的人,那个法国女生Ludi竟然精通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英语四种语言,对中国音乐也颇有研究,这着实让我们钦佩。记得有一次,我在做番茄炒鸡蛋(本人厨艺不佳,只懂得基本菜色),法国女生闻香而来,笑嘻嘻地要尝我的手艺。我立刻递给她一把叉子。她小心翼翼地叉起鸡蛋和番茄塞进嘴里,随后眼睛一亮,夸赞着:“Winter,你好厉害!这是不是你的家乡菜啊?”“呃——算是吧,中国人都吃这个。”“天哪,你们吃一顿饭挺麻烦的啊?”“呵呵,还好啦。我喜欢做菜的。”我笑着回应,心想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一道菜了,如果你看到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中国大餐,岂不是眼都直了?想到此,我不免有些得意,竟小小吹嘘道:“我还会做好多菜呢,慢慢做来请你吃吧!”“那我也请你吃法国菜和烤蛋糕!”她兴奋地挥了挥手里的叉子。“哈哈,太妙了!”我的脑海里随即充满了法式牛排和鹅肝的动人画面。然而,好景不长,我们美好平静的生活不久就被人打破了。

一天下午放学,我一路哼着小曲儿,一边啃着每日一根的丁当车雪糕,晃晃悠悠地走回家。倏地,我被门后的一张字条吸引住了。字条上写的是西班牙文,大体意思是:我刚刚带人来看了房子,地板真是太脏太脏了,让我很没面子。署名是Isabel。我心生困惑,她哪里还有房间出租呢?而且房间的地板除了映不出人影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可挑剔的啊。

我正思考着,Ludi忽然一把撕下字条,愤愤地说道:“这个死女人!”

我很少看到Ludi发怒的样子,上次她和房东太太讲话可是一脸笑容,真是不知何故。我于是忙着劝道:“我们把地板擦干净好了,她可能只是很爱惜房子吧!”

Ludi看了看我,笑着摇摇头:“你就看着吧,她的花样可多了。”

果然,麻烦接踵而至。

一个晴朗的礼拜天上午,我正想偷个小懒,晚些起床,却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我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听到钥匙声了,是房东太太。我慌忙起床,睡眼惺忪的我头发呈四散状。房东太太可管不了那么多,劈头问道:“Mike去哪儿了?”那架势和抓犯人没什么两样。“他不是说去弟弟家住几天吗?”我和女伴嘀咕着。“但是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了,还欠我一大笔房租呢!”她愤愤地踢着房门。

我和Mike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他之前在投资银行,因他父亲去世,他辞去了工作,来西班牙探望亲友。这个一讲起对冲基金就两眼放光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付不起房租落跑的人啊。我刚想讲几句劝慰的话,房东太太就大骂道:“都是骗子!吃我的,用我的,最后还跑掉!”那凶悍的气势,让我不自觉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虽然,这个胖胖的西班牙女人离“圆规”还有好大一段距离。想到此,我不禁得意地偷笑起来,竟全然没有在意房东太太对我们发出的警告。

由于走了一个房客,空出一个房间,房东太太更加紧锣密鼓地带人来看房子。字条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渐渐地,连锅没有洗都被她列入了“丢脸”的行列,我们觉得自己时刻处在被监控的状态下,不知训斥的“圣旨”何时从天而降,心里毛躁躁的。但是这座房子真的很明亮舒适,生活也很方便,再加上室友间的关系很融洽,我们便不太介意。毕竟,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最多就是在访客来的时候,我们被房东太太数落一番,然后用涂了蜂蜜的小嘴巴叽里呱啦,对着这房客赞扬一通这间屋子就好了。虽然Mike的不告而别让我们觉得有点感伤和不解,但我们在西班牙的阳光小日子还是甜甜地继续着。

一晃一个多月就过去了,还有不到一个礼拜,我们就要离开格拉纳达了,心里很不舍。虽说之后的法国和意大利之行让我充满期待,但我似乎更加倾心于西班牙的一切,也不断地回味着在四十多度烈日下舔着雪糕的小日子。在离开前的几天,我们一群朋友每天都有聚会。喝着西班牙的Sangria(红酒),一边吃着Tapas,一边和酒吧老板搭讪(虽然总是被错认成日本人)是我们在午夜时分最爱的节目。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室友一个一个离开了,这次是Ludi。

Ludi离开得很匆忙,甚至都没和我们打一句招呼。早晨睁开眼,我猛地发现Ludi的房间已经被清空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Ludi要回普罗旺斯,那歪七扭八的椅子和床垫,准会让我以为她的房间被人洗劫了。“真奇怪,她怎么这么赶啊?”我小声嘀咕着,心里有些失望和落寞。

现在,整个屋子只剩我和香港女伴了。下午时分,我正坐在电脑前工作,忽然听到行李箱滚轮的隆隆声,有人在敲门。是谁呢?我好奇又谨慎地打开门,原来是Ludi。“你还没走呢?太好了,我们都没和你告别呢!”我开心地抱住她。Ludi笑了笑,却满脸的疲惫和气愤。“你们千万要小心,不要被那巫婆骗了!她是个骗子!”她激动地挥着胳膊。不用问就知道,她说的是房东太太。长久以来,我们之间似乎形成了默契,任何“她”“那个人”“巫婆”等指代词都指向我们的房东太太。

每当我们一边大口大口啃着雪糕,一边大声咒骂房东太太的时候,感情似乎都加深了一层。“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她每个月都找理由加房租。她总是说花了很多钱请人帮我们打扫房间,但是从来没有人来过。最后她又以我们弄乱她家为由,要收罚金。洗澡水总是冷一天热一天。她总是阴魂不散地突然袭击,丢下破字条又高傲地离开……”Ludi不断抱怨着,气得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我昨天和她要四百欧押金,她说没有现金要今天给。我们约了今早十点,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我给她打电话,她居然不接,我就疯狂地拨打,一个接一个电话逼着她现身。那个守财奴佯装不知,竟不紧不慢地说:‘我在家呢,这可怎么办呢?我还要上课,不如我们下午三点见吧?’我气得发疯,她明明知道我下午四点回法国了,不可能在这里等她。她就是个抢钱的骗子!你们千万要小心,不要服软啊!”

我听了之后,不觉义愤填膺,瞬时充满了与恶势力抗争的斗志。女伴胆儿挺小,小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你把钱拿回来了吗?”“我们等到十二点,都没拿回在房东太太那里的押金,无奈之下,我们查到了她家地址,去讨回来了!”没等Ludi吱声,她的男朋友就用法式英语大声告诉了我们。那个可爱的法国男生可能觉得讲英语很痛苦,一直很少和我们交流。这次抢先回答,还底气十足,想必他在保护女友方面功不可没。想到此,我竟然忘了生气,偷偷笑起来。

果然,不出Ludi所料,我们的麻烦事来了。

当我正吭哧吭哧收拾三个行李箱的时候,房东太太推开房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一面大呼我的名字,一面把一张堆满狡黠笑容的脸送到我的面前。我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告诉她,我们下午四点前会离开。因为女伴还没下课,处于孤军奋战状态的我不知如何开口提押金的事。然而,房东太太却抢先提了,看来她还是有良心的,没有为难两个手无寸铁的留学生!我长舒了一口气。千恩万谢之后,我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对格拉纳达的留恋和对这个西班牙小家的喜爱。房东太太静静听我讲着,眼里饱含感动和骄傲。倏地,她走向客厅的窗台,用手在窗台轻轻一滑,话锋一转:“你知道的,我租金真的很便宜。但是,你们把家里弄得那么脏,我要花钱请人来打扫,真的很贵的!所以押金我只能给你一半!”

我的喉咙像被香口胶卡住一样,觉得后悔又恶心。早知道她没那么简单,给她讲感谢的话不如给猪讲更实际!我愤愤地想着。

人生气的时候,找语病和逻辑错误的能力仿佛特别强,我毫不客气地说:“太太,请您注意,我可是每天都会打扫房间的。我们不是你的用人,我们没有义务每天连窗台都擦。更神奇的是,为什么您请来的清洁工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果你请了她,又岂会怪家里脏呢?您这么精明能干,不干事的清洁工怕是早被扫地出门了吧?”我的脑子转得飞快。“你什么意思啊?镜子上的水痕是谁擦的?抽油烟机后门的那面墙是谁清洁的?”房东太太虽然撕破了脸皮,但还是努力克制着。她指着卫生间的镜子振振有词,不断向我暗示我怀疑她的诚信,伤了她的自尊。

一时间局势有些紧张。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国女孩和一个高高胖胖的西班牙房东“开战”了。“哟!您请的用人癖好还真奇怪。不扫地不擦桌子,专门清一些人家看不到的地方。您真是挺舍得花钱的。”我故意说话不冷不热,眼睛直视她,面带微笑地轻轻挖苦着。还没等她开口,我又立刻说:“按理说,我们租约上说水电费都包了。但是上个星期就没热水,让我们洗了一个星期的冷水澡!这笔账真是不知道该和谁算?”我咂咂嘴,得意地看着她。只见她胖嘟嘟的脸由黄变红,接着又变成绛紫色,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而演技派的房东太太果然就是不同凡响,在短短的五秒钟内,她又把笑容重新贴在脸上。“你看!我们都说不太清楚呢!我还没吃饭呢,我们下午再聊吧!”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把租约塞进皮包,向门外走去。我一把拉住她,把她重新固定在沙发上,我口气严厉地说:“怎么就走了呢!没谈妥我们都不安心啊!”“可是我要吃饭!你们都吃过了,我很饿很饿!”她不断重复着,挣脱了我的手。“可是我下午四点前要走了,现在都两点了!你能保证赶得及回来吗?”“我一定会回来的,不过下午有课,说不好几点!我们晚点再聊吧!有事给我打电话!”她看我识破了她的诡计,只能坦诚相告。这一点来看,欧洲人傻傻的,倒挺可爱的。“好!我就等你!”我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语气强硬地说道。她竟被我的威势所吓,重新坐了下来。“不如我们做个协定吧!你给我一个钟头的时间,我保证把你的整个家打扫得干干净净!你把钱退给我们,不要和我们玩什么花样!”我厉声说道。“别想骗我,怎么可能?我的家那么大,没有三个小时绝对不可能打扫好!”她轻蔑地摇摇头。“你敢不敢打赌?只要一个钟头,等你回来检查完,就把钱退给我们!”我坚持道。“好吧,甜心!我先走了,你就慢慢打扫吧!我要地板亮得可以照出人,窗台摸不出灰尘,镜子闪闪发光,厨房墙壁焕然一新。这么多要求,你一个小时内都给我做到吧!”“好!一言为定!三点准时见!我有你家地址,google map一找就出来了。如果你不来找我,我就去了!”我瞪圆双眼,字字铿锵。她仿佛被我的自信和勇气震慑到,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却不忘挖苦道:“你叫Winter!这个名字真适合你!你真的很冷!”“哼!我从来就不是好欺负的!你太小看我了!外表是会骗人的!”我暗自得意地笑了。

房东太太前脚刚离开,女伴后脚就回来了。她错过了精彩的交锋,真是太可惜了。“你怎么不把那一半押金拿回来啊?现在我们搞不好什么都没了。在别人的地盘上,我们吃点亏就好了啊!”听了我的故事后,她轻声抱怨道。女伴一贯如此,对任何事情都没有特别的坚持,也没有仔细的计划,有时候好像没心没肺似的。这一点,曾让我们深陷险境。不过,我有时就固执得像头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即使冒险也再所不惜。这样看来,我们两个中和起来才是个正常人。

我心里虽然责备自己欠考虑,嘴上却绝不服软:“她不敢耍赖!我有她电话和地址。如果她不现身,我就冲去她家!”我说着就拿起拖把开始劳动。女伴胆子很小,从来都是跟着我这个大胆的保镖走。她虽然不情不愿,也只好拿起抹布擦窗子。半个钟头后,被汗焐得满脸通红的女伴,丢下拖把“砰”的一声倒在沙发上。“我干不动了,我们一早把钱拿回来就好啦!何苦累到死啊?”她又开始念“紧箍咒”了。我已经累到两脚发软,眼前发黑,热得随时都要晕倒,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休息好了!我来!”我猛地甩了甩头发,夺过女伴手里的拖把一刻不停地拖起来。一半气房东,一半气自己,我的眼泪竟然跑了出来。但是顾不上去擦,我拿着拖把和抹布争分夺秒地在房子的不同区域跑动。两点五十分,大功告成!我这个从小到大连自己的小房间都没整理过几次的“娇气小姐”,在西班牙自找麻烦,竟然心安理得地做起女佣。看到像被水洗过一样晶莹透亮的房子,我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杰作。

不敢有任何疏忽,我顾不上喘一口气,冲到电话前拨通了房东太太的电话。“我还没吃完呢!等下还有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啊!你真的打扫好了?”电话里传来房东太太悠闲又怀疑的语气。我的愤怒已经被推到了最高点,几乎要跳起来,大声命令着:“请你在十五分钟内立刻给我出现!我不管你上不上课,我为了给你打扫房子把命都搭上了!你如果还有一点良知就别耍花样。否则,我立刻打车去你家,今天就不走了!”关键时刻,我的脾气真给我带来很大的勇气。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有了声音:“好吧,十五分钟后见!”

房东太太果然很守承诺,在十三分钟后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故意把大门敞开迎接她。我既要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气势,又要让她在第一眼就被房子的美震慑到。下午三点左右的阳光刚刚好,既不过分强烈又有着明媚浪漫的气息,透过晶莹的窗户洒进来,把整个屋子印染出浅浅的金黄色。房东太太显然呆住了,站在通往客厅的走道里,四下张望。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走到窗台前轻轻一划,装作不经意地检验我们的成果。看着她吃惊得微微张开的嘴巴,我笑了。“您要不要查查卫生间的镜子、厨房的墙壁和地板?任何你想到的角落,任何你想要映出你影子的地方都可以。”我的双眼紧盯着她,语气不卑不亢。

她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我这个累得筋疲力尽、眼神却依旧犀利闪亮的“脏小鸭”,从钱包里拿出属于我们的二百欧押金,放在桌上,感叹着:“你多大年纪了?倒挺精明能干的。在钱的问题上很谨慎啊!”她好奇又无奈地看了看我。“我十九岁!这和钱无关!我只求公平合理,我要证明给你看我可以做到!如果我理亏,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尽管她无法理解我固执的理由,我还是大声回应了她,当然,是面带微笑的。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们把箱子从房间里拖出来,准备离开这个载着满满三十多天回忆的西班牙小屋。临走时,我冲上去抱了抱房东太太,毫无准备的她显然僵住了。“Muchas Gracias(谢谢您)!”我用西班牙语说道,并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下去!这是西班牙人的分别方式。“甜心!从没有人和我这样告别!我真的难以置信你才十九岁!我很感动!”她的眼睛里竟然有亮亮的东西在闪动。这次,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因为,于我而言,无论受过怎样的挫折和磨砺,西班牙永远是一块瑰丽的琉璃瓦,铺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和光泽……

回看十九岁时如此较真的我,心里竟涌起一股暖意。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有多少次善意的举动被不可预知的寒流击碎,久而久之心灵筑起了防备的心墙,把最柔弱的自己护得严严实实。最信任的朋友转眼会嫉妒、背叛;晚宴上与你热情相拥的人天亮后却用冰冷的目光刺得你发凉;面对穿着时尚、高谈阔论的同事,你只能歆羡又自卑地缩成一团;而当我们鼓起勇气把斑驳的过去封好埋在抽屉里,怀揣着希望飞往远方,却发现一切如旧,只是战场换了而已。有些人注定不会和我们成为朋友。但哪怕有那么一次我们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倾听、诉说,在目光偶然交会时笃定了一份友谊、情愫,那么无数次的探寻也就被赋予了意义。选错人亦可以笑着离开,只是往锦囊里添了一张纸条而已。不用尝试改变什么,你的生活本就自然地充满光泽。 巴黎遇险 

幸好有欧洲的廉价航空,我们的荷包袋才没那么快“瘦身”。然而,像Ryanair这样的欧洲廉价航空公司的班机都停在城市最偏远的机场,去市中心往往要耗上一个多钟头的时间,所以赶飞机成了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从西班牙交换结束,到巴黎短短旅行后,我和女伴准备飞往米兰。因为航班时间是第二天早上8:30,我们不得不在当天晚上告别了巴黎,住到巴黎北部小城Beauvais的旅馆里。Ryanair的飞机通常停在一个叫PARIS-BEAUVAIS的小机场里,从地图上看,我们的旅馆离机场步行约二十分钟路程,还有机场巴士可以乘坐,似乎很方便。

但是我的旅程从来都不是那样简单,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从巴黎通往Beauvais机场的公共交通只有巴士,如果赶不上最后一班车,唯有搭的士。巴黎的出租车都是奔驰,轻轻松松就要甩掉一百五十欧大洋,所以我们不敢大意。

晚上6:35我们就去了巴士站,结果售票窗紧关,我和女伴慌了。一个黑人的士司机走过来,笑着说:“你们来得太晚了!最后一班巴士五分钟前开走了,打车吧!”“什么?”我吃惊地瞪大双眼,“这可是机场巴士啊!这么早就停了!乘客怎么去机场啊?”我的脑子里即刻闪过香港那通往机场快捷便利的地铁和巴士,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想念和感伤。看来,欧洲虽美,但遇到实际问题还是香港比较可爱。

正当我和的士司机狠命杀价的时候,一位谈吐高贵、举止优雅的法国女士向我们走来问话:“你们是不是要去机场?我儿子今晚的飞机,不如你们拼车去吧!这样便宜点!”她的眼里甚至透出恳求的神色。

我一转头,刚好看到了她的儿子。他看来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与其说他是法国人,不如说是英国人更为确切。一口纯正的伦敦腔,不是法国人轻易可以模仿的。他显然对母亲温柔的态度有些不满,径直走向我,礼貌又略显强硬地说道:“我要回阿根廷,大学快开学了,今晚必须走!如果不介意,我们可以坐一辆车,我出一半车费!”

我和女伴正犹豫着,的士司机居然坐地起价,要收我们两百欧的车费。看来,生意人都很会利用供求关系理论,这一点是不受文化背景影响的。

那位法国女士显然很愤怒,竟顾不上仪态用法语和司机大吵起来。倏地,争吵停止了,她慢慢转向我们说:“再贵你们也得去,不是吗?我儿子给八十欧吧,比加价钱前多十欧,剩下你们付!我儿子其实付得很多了!”我瞬间明白了,的士司机安抚她的方法是让她把矛头对准我们两个瘦瘦小小、身处异乡的女留学生。“对不起,女士!我想我们不去了。反正我们明早的飞机!我打电话取消旅馆的预订好了!”女伴说着便要拿手机。“你要干吗呀?我们明天赶不及的!再说今天住哪儿啊?你疯了吗?”我一边死命拽着女伴的衣袖,一边还挂着敷衍的微笑,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行字,免得在场的其他人看笑话,显然我忘了他们不懂中文这一事实。“这是谈判技巧!我们得装得无所谓,不在意!”女伴得意地朝我挤了挤眼。“天哪,我们真是一对脑筋灵活、无所畏惧的神勇小姐妹!”我在心里兴奋地欢呼,竟完全忘记当下所处的困境。这招果然见效,那个“法式小英伦”(我临时给他的外号)坚守承诺,付一半车费一百欧,剩下的我和女伴平分。就这样,我们和这个半个钟头前刚认识的男生开始了一个钟头的短暂旅程。

我们三个起先都很沉默。的士司机却很活跃,赚得荷包满满的他显然很得意,竟开起摇滚乐,摇头晃脑地和我们搭讪起来,气氛即刻变轻松了。听说我们会讲西班牙语,那个“法式小英伦”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兴奋地告诉我们他在阿根廷上大学,会讲英语、西班牙语和少许法语。虽然他妈妈是法国人,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英国和奶奶一起生活。我和女伴最喜欢结识充满故事的有趣朋友,所以我们也把自己在欧洲所收集的奇闻轶事一股脑倒了出来。话匣子一打开,就绝对找不到合上的理由了,一个小时的车程在轻松的交谈中飞快地溜走了。分手时,我们只想着礼节性地说声谢谢,可那个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姿态的“法式小英伦”很有风度地低下头,亲吻了我们的脸颊,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们!上帝保佑你们旅途愉快!”

站在还没消逝的夕阳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竟掠过一丝甜蜜的感动。可浪漫的念头总不能停留很久,因为现实问题总是会很快占领你的头脑。我们必须在这个像荒村野岭的地方,徒步寻找我们的小旅馆。否则,天黑之后,四周会变得诡异、危险。欧洲之行真是各种元素的大融合。我们住过马德里温馨可爱的学生旅社,也住过瓦伦西亚奢华的星级酒店,这次,我们竟要住农田旁的汽车旅馆。当我和女伴提着行李箱,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站在旅店前时,我们禁不住揉了揉双眼。“嘿!你确定是这一间吗?这——这——似乎小了点、破了点吧?”我拍了拍女伴的肩,有些尴尬地傻笑,这是我想不到恰当措辞前的惯用表情。“名字对的呀!可是网上的图不是这样的啊,是有很大的差距。”女伴固执地逐字对着订单上的字母,不解地挠挠头。我的心摔到了谷底,回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确实是一片荒芜的农田,十分钟内见到人的概率约为百分之三十。目及范围内,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杂货店,步行走到下个旅店的时间约为十五分钟。因为欧洲早晚温差很大,此时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十三度左右。穿着短裙的我站在冷风下瑟瑟发抖,忽然有了“断肠人在天涯”的心境。“别想了,我们进去吧!”我一扭头,拉着女伴准备向里冲,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然而,门竟然锁住了!

旅馆怎么会锁门?我惊呆了!顺势将脸紧贴在玻璃门上,发现Check-in的柜台也关上了,空无一人,真是闻所未闻!定神一看,发现一对老夫妻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一边无奈地嘀咕着,一边拍拍门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门被打开了,那对亲切和善的老夫妇接待了我们。“我们订了房间,今晚要住这里!”我把他们当成了旅馆的主人,用西班牙语解释道。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形成了一种有趣的思维定式,在离开西班牙后见到陌生人开口仍讲西班牙语。似乎西班牙语成了国际通用语言,而非英语。谢天谢地,这次幸好没用英语。原来他们是意大利人,也是这里的住客,并非主人。虽然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较为相近,但是沟通绝对还是个大问题。我们比画了快半个钟头,他们才弄明白我们是要入住。他们于是指了指门外,硬是将我们推了出去。

当我正要大声嚷嚷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不是要赶走我们,而是把我们领到门口一部自动Check-in的机器前。原来汽车旅馆是这么干的!我恍然大悟。女伴小心翼翼地输入、核对订单信息,但总是出现系统错误。当输入第十遍的时候,我们都要崩溃了。那对意大利夫妇甚为好心,不但帮我们输入信息,还拦住新入住的客人请他们帮忙。可是,事情仿佛越来越复杂。在场的意大利人、法国人和我们两个中国人因为语言不通,沟通上出现了极为混乱的局面。我们互相对望,彼此都尴尬无奈地笑了。

远方传来的酒瓶敲打声打破了我们的尴尬。一群穿着德国球衣、拉着德国国旗的人兴致高昂地走来。因为世界杯的关系,整个欧洲的球迷都处在癫狂的状态。领队的德国球迷用英语好心地问道:“需要帮助吗?”“要的!要的!”我激动得跳了起来。

救星到了!

好心的德国大叔不但英语说得棒,脑子也相当灵活。他凑近机器看了看,竟然被他在底部发现了一串蝌蚪大的数字,原来是这个旅馆的电话。“好了好了,解决了。”他笑着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又讲了一大串法语。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发现站在我旁边一个一直很沉默的德国人眼神很飘忽,似乎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我的心一紧,立刻警觉起来。

终于拿到房卡,可以放下行李,让疲惫的身子舒缓一下了。帮助我们的德国大叔连说谢谢的机会都没给我们,就和一群朋友说笑着回房间了。可是,那个德国青年却故意放慢了步子,跟在我们后面。我拉着女伴跑得飞快,心扑通扑通地跳,竟然有些冒冷汗。当我们把房卡插上,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忽然用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说:“你们住这间啊!早安!”“哈哈,他的英语好烂!还早安呢,觉还没睡,天怎么就亮了?”女伴贴着我的耳朵狂笑不止。可是,这次,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凌晨一点钟,女伴在洗澡,我躺在床上计划着第二天的行程。忽然,有人敲我们的门!我的手一抖,笔掉了下来。“谁?”我故作镇定地喊道。

没有人回应,敲门声却急促起来。“Winter快开门啊!应该是旅馆的服务人员吧!”女伴显然也听到了敲门声,隔着浴室的门催促道。“不可能!连星级酒店都不会在这个时间主动提供服务,更何况这样的一个旅馆呢!”我一口回绝了她,“我们不能开门!连名字都不敢报的人,必定不怀好意!”“Winter你真是疑心病好重啊!你难道要说是鬼吗?哈哈!”女伴神经质地傻笑起来。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得快要断了,女伴偏偏在这个时候毫无戒心地狂笑,甚至半夜和我开可怕的玩笑。有时候,我真想用胶条封住这个没心没肺的朋友的嘴!

敲门声忽然停住,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

女伴洗完澡,看到我生气的表情也开始紧张起来,轻声问道:“到底是谁啊?”

我摇摇头,表情严肃地盯着房间的门。

五分钟过去了,一切安好,我们放下戒备,打开电视想要休息一会儿。可是,敲门声又响了。我像被针刺了一下,身体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嘴却仿佛被冻得说不出一句话。这次,女伴也闭嘴不讲话了。我们瞪大双眼,看着对方,可是捕捉到的都是惊慌和无助。一阵令人发抖的沉默,伴着越来越放肆的敲门声。“我不是坏人!”一个细得像蚊子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像深夜鬼魂的细语,把我们的魂儿都给冻住了。“谁啊?”女伴反而没有那么怕了,至少知道对方是个人。可是我却在欧洲第一次因为恐惧想要哭出来,因为那个声音是之前跟着我们的德国青年的,我听得出来!

恐惧正慢慢将我吞噬,我神经质地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眼睛飞快地扫着房间的每个角落以确定他只能通过这道门进来。倏地,我的眼睛定在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扇小小的窗户上。“他——他能从那里爬进来对吧我们住一楼,后门是个小花园——”我拉着女伴的衣服,听着自己嘴里发出的有些颤抖的声音。

夜深了,四周死一样的沉寂。房间里没有电话也没有网络,手机里装着西班牙的电话卡,没有办法在法国使用,也根本不知道打去哪里求助。只有这小旅馆里昏黄的灯光陪着我们,当然,还有那每隔半秒就传来一次的诡异的敲门声。“他不可能进来!就算进来也不敢怎么样!快睡吧,累死了!”这是女伴最让我佩服的一点。无论四周环境怎样变化,她的神经依然保持大条。睡觉,永远是她一等一重要的事。这一路上,我们傻人有傻福,跌跌撞撞也顺利闯过了不少难关,但是我却不知怎的,一直不敢松懈。可能我要手里握着防身的弹簧刀才能安心吧。“不要再睡啦!荒山野岭的,我们被吃了都不知道!”过度积聚的紧张细胞让我忽然眼前发黑,对着女伴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

敲门声霎时停住了。

过了五分钟,门外没有了动静。这时我想到与其害怕得不敢出声,壮了门外人的胆,倒不如大声讲话,完全不理会他的骚扰。想到这儿,我一面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一面佯装和女伴激烈地争吵,并故意发出摔东西的声音。渐渐地,不知是敲门声停了,还是被我们的吵闹声盖住了,恐怖的气氛慢慢散去。我和女伴却越闹越带劲儿,嘴里一边大骂“门外的混蛋快点滚开!”一边咯咯笑个不停——这也算是危急时刻对紧绷着的神经的大放松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们累得不行。定神听了一会儿,门外似乎都没有动静。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脱了鞋子,轻轻挪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又听了一会儿,好像“敲门怪人”真的被我们吓跑了。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熄了灯,躺在床上。刚刚的紧张和疲惫像千万个铅锤挂满我的全身,重得连张开眼皮的气力都没有了。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怯怯的敲门声又飘了进来。但是,我的神经已经睡去了。想到门外的人紧张得要死,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中国学生动歪脑筋,还搞得自己无法入睡,我在梦里幸灾乐祸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提着行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谢天谢地,敲了一晚上的门,他看来没法那么早起来了,我们要尽快离开才行。

我想旅馆的柜台一定是个摆设,因为无论你想要入住还是退房,都只有一道重重的锁回应你。正当我们扔下房卡,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表情怪异地看看我们。

完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怪人,我暗暗叫苦。“你们是要退房吗!哪一间!房卡给我好了,我是这间旅馆的主人!”他看到了我们摆在桌上的房卡,笑着问道。太好了,我们终于脱险了。

机场巴士站就在对面,已经有人排队在等了,这使我们喜出望外。我和女伴大口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身体被柔和的阳光照得暖暖的。“昨晚真是好险!吓死了!”女伴夸张地拍拍胸口。我的朋友总是有着英国人的幽默,反应比寻常人好像慢了半拍。

我笑着点点头,轻轻在心里念道:“巴黎,你真的很特别!”

去欧洲当学生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暑假。和美国相比,欧洲的文化更缓和,不会使初来乍到的东方人产生不知所措之感。欧洲人至少在外表上是绅士或优雅的。做学生时“穷游”,不用想着去香榭丽舍大街的高档餐厅里拍华美的料理吸引社交网络上追随者的眼球,只需在奔走得饥肠辘辘时拐进小巷子里一间不起眼的餐厅,随意点两盘菜,却发现迷迭香裹在新鲜食材中扑面而来——这就是巴黎自然的味道。在米兰看到一个穿着俗气的游客从路易威登(LV)店里出来提着十几个袋子,我们也许会不屑地对同伴说:“看看这土大款,生生破坏了这一路风景!”我们是学生,自负和自信交替写在脸上。而长大后,我们的眼睛也许会不自觉地停留在别人的限量款香奈儿包上,心里反复琢磨:“到底哪里买的!”于是,就一路瞄景,一路寻包,心里的担子却反而越来越沉了。第二章太平洋岸边的一颗珍珠 天使之城洛杉矶 (一)“姐妹会”和“兄弟会”

从西班牙回到香港不久,我接着就去洛杉矶南加州大学交换,出发之前,朋友们再三嘱咐我要小心,原因有两个——地震和枪击。

地震是洛杉矶常有之事,当地人睡得死,半夜椅子震得颤巍巍都不曾惊醒。据美国地震局预测,洛杉矶十月份有大地震。我长于大陆平原,未曾经历过地震的天灾,对此特别敏感,提前两个月就把逃生方法背得滚瓜烂熟(最后雷打得震天响,雨却没有下)。

枪击更是不用说。在我离开南加州一年后,有两个南加大的中国留学生在车里被枪杀,我看了新闻,十分心痛,却不怎么诧异。我在南加大交换的那阵子,时常收到学校发的犯罪警示,竟像每天起来刷牙一样顺理成章。学校外围的墨西哥人和黑人很疯狂,冲到马路上抢手机弄不好都会用枪抵着你的头。

校园里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美丽的白色大理石喷泉,深红色罗马式建筑典雅地立在高大棕榈树的树荫里;被阳光染成棕色皮肤的女孩们背着比肩膀宽的LV包,索性脱了鞋踩着滑板去上课……

上学第一天,校报头条新闻,登了一个十八岁新生开着爸爸买的奥迪跑车来上课,一不小心,停车时没踩稳刹车,车子撞开护栏冲出去好远。连着几天,这辆一半着地、一半悬空的飞车都滑稽地陈列在那里。

我住在离校园走路约二十分钟的大学社区里。因为学校太小,大部分学生都住在校外公寓里,不过这些公寓也归学校所有。

起初我都走路上学和放学。夏天日头很长,放学回家,路上的太阳还晒得人皮肤发疼。即便入了冬,回去总有一脉灿烂的余光相伴,我很享受加州的阳光,喜欢脸浸在夕阳里的感觉。

一天,女友听说我走路回家的疯狂举动,急得惊呼:“你疯了吗?路上被枪杀了怎么办?”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命比较重要,自然接受了男生开车护送回家的善举。这里男生开跑车载女生是种风尚,我就顺其自然地入乡随俗了。

隔着我公寓的十字路口,排列着些高冷的白房子,上面是些希腊字母。里面走出的女孩大多金发碧眼,仪态端庄。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是“姐妹会”的人。美国的“姐妹会”挑选严格,进去的大多能说会道,也颇有些姿色。姐妹们像公主一样住在大白房子里,同吃、同住,守着一堆会里的契约。入会仪式很疯狂,新人可能被要求按字母排序倒着背出所有姐妹的名字。

马路另一侧的房子矮趴趴地排着,也印着希腊字母,那是美国的“兄弟会”。里面的男孩可没有对面的女孩们矜持,他们入会时交的钱一大部分可是用来买酒的!

和我同上经济学课的一个男生是橄榄球队成员,也是某个“兄弟会”的会长。他成天跟我抱怨兄弟们拖欠会费,他得挨家挨户敲门。我一听,“兄弟会”的光环立刻在心中暗了一圈。

旁边一个男生神秘地靠上来说:“那是犹太人的兄弟会!你知道如果硬币掉到地上,最快找到的方法是什么吗?让犹太人去捡!”

我为此笑了一周,后来竟发现讲笑话的兄弟也是犹太人!(二)西好莱坞

我在洛杉矶的室友Jessica是个台湾人,她是我的第一个台湾朋友,我们爱叫她“社交女王”。因为她在美国的第一个礼拜就迅速结识了许多台湾留学生,每天的生活也因此排得满满当当。刚开始我很少有机会和她长时间讲话,因为脑子发热选了一门变态的课,我唯有每天啃书。在这个被酒吧和音乐包围的房子里,我做起了早睡早起的“苦行僧”,而她却是尽情地享受着加州自由欢快空气的“夜猫子”。我们像是在两个反方向轨道上运行的天体,很难找到交集,但我们又确实挺投缘。

细想来,我对于台湾人的印象好像都来自台湾偶像剧。但是除了讲话腔调一模一样外,现实版的台湾女生显然不是夸张得没大脑的偶像剧中的女主角,相反,她们很有主见。“Winter!你不能再看书了啦!真的很夸张耶!你一定要出去玩了啦,要享受这里的生活啊,你知不知道啦!”室友看到我周末在写作业,显然有些不满,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我惊了一下,不是被她说的一番话,而是被那一堆“啦,耶,啊”电到。

台湾人讲话真的很嗲!太可爱了!我不禁偷笑,但心里对自己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发音还是很坚持。“你今天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不出去要闷坏了啦!”室友继续很关切地问道。“好啊!但是我可能要和香港那群朋友一起出去,好像今天晚上六点钟有给交换生的电影票。不如你加入我们吧?”“可是这个礼拜洛杉矶的高档餐厅有打折耶!我们看电影前要去吃牛排啦,超出名的!和我们一起去看晚场电影吧,我们自己付钱买票就好啦。”室友非常坚持,还没等我答应,她就打电话给有车的朋友,请他们来接我们。在洛杉矶,没车可以和没脚画上等号。“我们去贝弗利山吃牛排!这周是洛杉矶美食周。”室友很高兴我终于想通了享乐高于学业这件事。

贝弗利山如香港太平山、台湾阳明山一样,是众所周知的富人区,很多好莱坞明星住在那里,白天常看到他们压着棒球帽出来晨跑和遛狗。街道多是些很写意的名字——达西尼大道、日落大道、圣塔莫尼卡大道等。

山脚的贝弗利街和罗迪欧街上顺次排着顶级奢侈品商店,给本来就被阳光和棕榈林宠溺着的西好莱坞,又添上了一圈天鹅绒的金边。

我们要去的劳瑞斯牛肋排餐厅在贝弗利山拉辛尼伦吉大道上,以烧牛肉闻名。

因为要去西好莱坞用餐,我特地把压在箱底的晚宴长裙拉了出来。头发由下而上卷了三层,睫毛挑高,又洒了一些香水才出门。

男士们已经停好车在门外等了,我和Jessica以名媛的姿态坐进车里。

洛杉矶的夜晚,像舞台剧一样美好!

我们到的时候,餐厅里已经聚集了大批社会名流。穿西装的绅士和着晚礼服的淑女举着红酒,在华丽得像王宫一样的餐厅里低声细语。

因为是美食周,很多人都像我们一样慕名而来凑热闹,人太多,我们先坐在等候区。

等候区一样富丽堂皇,客厅里有天鹅绒质地的高脚沙发,低垂的水晶灯,浅色香槟排在窗台上,可以随便去饮用,还供应小食——酱汁肉丸。

半个钟头过去了,我们才围坐在闪着水晶般剔透光泽的桌子边,一桌子十几个人,除了我之外,都是台湾留学生。

在无数双饥饿的眼睛下,主菜牛排终于被推了上来,而且是以很夸张的方式——一个穿着王宫女仆装的金发美女带着温柔的微笑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厨师打扮的人,推着装牛排的鎏金餐车——不!更准确地说,是推上了一整头烤牛!“我们今天有五分熟的牛排,还有菠菜、薯蓉和甜玉米。牛排是刚刚烤的,软硬合宜,希望你们喜欢……”金发的侍应一面将厨师切好的牛排和配菜摆在金色的盘子里,一面用像音乐似的柔和语调介绍菜色。真的让人分不清是在皇家宴会厅里,还是在牛排餐厅里。

我轻轻切下一小块牛排加上菠菜放进嘴里,馥郁的香气立刻在嘴里荡漾开来。细嫩的牛肉丰满着我的每一根味蕾,真是幸福的时刻啊!我的每一个细胞因为美食的召唤,兴奋地跳起舞来!“好饱哦,完全吃不下了啦。”一直沉浸在美食中的我这时才发现,对面的一个台湾女生几乎没有动盘子里的食物。“很好吃,为什么都不吃呢?”“这个礼拜是美食周啊!洛杉矶的高档餐厅都会打折,我们搜集了一大堆餐厅信息,已经吃了一整个礼拜!今天是最后一天,再也吃不动了啦。”她抱怨着。

我差点笑出声来,感叹着:“天哪,真是好悠闲!花了一整个礼拜的时间专门试吃高档餐厅的美食,也太有生活情调了。”“是哦?我去年也是这样耶,超棒的啦!”没想到在场的台湾朋友,都随声附和,我吃惊地张了张嘴。

晚餐在很愉快的氛围中进行着,我新奇地听着台湾朋友们悠闲而富有情趣的生活方式,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太无聊了。看来,交交新朋友还是对的!我对自己走出原来的小圈子感到很满意。

餐后,我们看了电影。虽然没有享受到交换生的免费电影票,但是这次奢华美食的体验让我这个生性爱新鲜的家伙兴奋了好久。

第二天,我和香港朋友相约出去吃饭。这一餐只用几美金,立刻将我拉回了平民生活。“什么!!你花了六十五美金吃牛排!你傻吗?我们用免费电影票看了三场电影,没有人知道我们一直在里面!Winter你这个花钱的傻瓜!哈哈!”我还没来得及夸耀,头上就吃了一记爆栗子。

我忽然觉得自尊心有些受伤。

讲求实际的香港人显然无法理解我的行为,理所当然地认准我是个没大脑不会精打细算的傻瓜。

我浅浅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对我来说无比珍贵的美食体验,低头继续啃我的汉堡。(三)美国早餐

一早,我到洛杉矶下城吃早餐。

餐厅名叫“厨房”(Original Pantry Cafe)。和名字一样其貌不扬,Pantry就是拐角处的一个小红房子,罩着红条纹遮阳棚,像极了三十年代美国电影里的场景。听说Pantry现在的主人是洛杉矶前市长。这个从1924年起就开始卖热腾腾、淋着蜂蜜松饼的咖啡馆,走过了经济大萧条,却从未间断地为客户奉上香甜的早餐。

照样是要排长龙,食客的质量却参差不齐。有穿紧身外套的嬉皮士,有着迷你裙的金发辣妹,有胡子一大把的墨西哥工人,我们可以被归为出门探险的游客。排了四十几分钟才进去,我已经饿得头晕,但摸了半天找不到菜单。“喏,在那里!”棕色皮肤的墨西哥服务生随手一指我身后那面墙。原来墙上用粉笔写着的就是这家店的全部菜式,几百年未曾更改。有些售完的餐点,也不过被人用手漫不经心地涂了一下,就算是从菜单上撤下来了。油得发亮的桌子,红得有些俗气的标牌和满嘴墨西哥口音的服务生,我真不知道这间“下层社会”的食肆到底有什么魅力。“那些老照片上是谁?”室友眼最尖,一下搜出店里的宝藏。有一整面墙贴着些黑白照片,都是曾经光顾这家店的名人。第一个就是美国前总统胡佛。

看来这家店就是“低俗”得有尊严,再粗糙也是块璞玉。

我点了培根和炒鸡蛋,还配了炸薯条和烤吐司。过了五分钟菜就被端上来,满满一大盘。培根上的油还没被吸收,在肉上吱吱作响,把香气都鼓动了出来。

我盯着眼前卡路里爆表的大菜,叉了一口培根勇敢地塞到嘴里。奇怪的是,肉竟然是脆生生的,吃完了香气还在嘴里久久不散。我兴奋莫名,又咬了口蛋,还往嘴里塞了一把炸薯条,一下子肉的鲜、蛋的嫩和薯条的饱满跳跃舌尖,使我忽然想起美剧《纸牌屋》里男主角弗兰克最爱去的那家昏暗污浊的早餐店。总是早上天擦亮的时候,他让司机驾车前往巷子深处一家隐蔽的小店铺,点上一盘他最爱的油滋滋的烧牛肉,和黑人老板讲些低俗笑话。即使他后来入主白宫,还念念不忘那家店,每天让老板送早餐。想来美式早餐就是要在巷尾的小食肆吃,分量必须够大,油必须要足,满当当地堆在白色瓷盘里,“咣当”往桌上一拍,就着老板糙糙一句:“吃!”大笑着把肉叉进嘴里。

最妙的是,不管你是谁,最后都要排队去门口收账亭里隔着铁窗交现金,看黑人大妈冷酷的脸色。可别指望别人迈着小碎步恭恭敬敬地来你桌前收卡。

在一片混乱中,完美的一天这样开始了。Pantry就是这样一家店,我想这也许是美国社会所宣扬的“平等”的本质?(四)舞会

在加州的生活不只是吃,一队人开车去探险也是常有的事。

新学期刚开始,学校就忙着张罗学生去好莱坞酒吧狂欢。我平时不怎么跳舞,但也应景地把大红色短裙套在身上,蹬了双八厘米的漆皮高跟鞋自信满满地站在门前等待学校的专车来接。

过了十分钟光景,远远看到一辆房车大小的黑色奔驰在黑夜里驶来。我还没回过神,门倏地一开,驾车的黑人小哥露出一口白牙:“上来,美妞!”我忐忑地钻进这个古怪的黑色“音乐盒”里,心情一如哈利·波特当年搭乘“骑士公车”返回魔法学校霍格沃茨。

人还没站稳,车已经一跃而出我住的街区,直奔好莱坞了。我崴了几下,一把抓住旁边的沙发坐下,这才看清楚车里已被布置成酒吧的样子——靠着车窗围了一圈皮沙发,中间空出大块做舞池,车顶似水波造型,绕着蓝幽幽的光,忽明忽暗。把司机和我们隔开的是一个内嵌式酒柜,也染着银光,列着几排调好的鸡尾酒,有几个长腿的白人女生喝了几杯,开始在车里兴奋地尖叫,不时掉头把敞着的后背露给我们看。相形之下,我的红色短裙再剪两寸,都显得太保守。下车的时候,我发现连司机都穿着犀利的黑衬衣,耳朵上还挂了圈银色耳钉。

舞会是包场的,一进去就有人领着。我们穿过后院几棵棕榈树,来到巨大的舞池前,快被电音震破耳膜。我起初还有些扭捏,三杯酒下肚自然而然扭动起来,再一看我的室友,因为舞技、容貌皆佳,已经被一群男生围着要请酒喝。她的脸被衬得发光,露出胜利女神般的笑容。“这么迷人的女士怎么可以没有酒呢?”我还没反应过来,腰就被一个男生轻轻搂了一下。他手里端着一杯粉色透明的鸡尾酒,显然是买给我的。我虽然心花怒放,但却故作神秘地说:“我不擅长和陌生人饮酒。”而后笑着移到舞池深处。

洛杉矶这地方,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如长滩(Long Beach)上的沙子一样多。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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