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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09:2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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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颖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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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色的沙拉

纯色的沙拉试读:

纯色的沙拉

作者:唐颖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7-04-26本书由北京法讯网络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纯色的沙拉

直到老薛在那个细雨飘飘停停的黄昏把她们叫到一家酒吧,会子和小红才发现对方的存在,会子见到小红的时候,眼圈红了一红,她把头别过去,对着玻璃墙外的暮色怔了几秒钟,重新回过脸,她已经镇定若常,她向小红伸出苍白的手指,“你好!”小红一双眼梢上吊的凤眼狠狠盯视会子,毫不掩饰她的厌恶和惊讶,“好个屁!”她朝会子一声尖叫,顺手拍去老薛递上的咖啡,热饮烫了老薛一手,在他的惊呼声和瓷器的破碎声里,小红疾奔而去,长至腰间的发梢一路飘拂过邻桌顾客的脸,挡在门口的侍应生被她推了个踉跄。

一个小时以后,老薛才把小红带回来,他的一则腮帮红红的,看起来刚代人受过,小红已经安静下来,落座后她要了一杯酒,老板娘端上酒时对小红笑说,“你瞧,总归是大让小,你打碎杯子她帮你赔。”指指端坐一旁的会子,会子的嘴角一翘,不笑也带着笑意,这样的女孩通常以退为进,老板娘心下作着她的判断,那双风雨历练的眼睛便稳稳地落在小红身上,有劝慰的意思,但是小红根本不理她,只管端起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长发遮住半个脸,剩下的一只眸子烈焰灼灼,凤眼愈加黑白分明光芒逼人,那可是非同寻常的女孩,老板娘甘拜下风地退去。

晚餐时间,店内客人越走越少,最后剩下老薛会子小红三个,激烈的酒吧音乐开始微弱,玻璃墙外灯光吮吸着暮色的街便进入视线,车辆多于行人,本来是一条有风格的安静的小马路,这样的气候和时候却显得黯淡和萧条,零零落落的行人展示着日常人生:疲惫、厌倦、东张西望中的期盼。那个耸着肩膀走过来的男人,简直就是老薛的映照,蹙着眉头,步履沉重,毫无幽默感。

此刻的老薛正在说话,把她们叫来就是有事情说,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响,带着一些声嘶力竭的困顿,老薛孤孤单单地使着力气,因为没有反应,他的话语有着自言自语的痴迷和焦虑,坐在他面前的漂亮女生给他很大的压力,不是因为受到异性的诱惑,而是,他害怕她们。她们的沉默和变得越来越凝固的表情在酒吧黯淡的灯光下模糊成一团,他不知他的话语是否进入她们的耳朵然后进入脑子?嗨,你们这些没脑的女人,大保可是要吃你们的苦头了!老薛暗暗叹息着脸上便冷冷地笑开来,但他立刻收敛起笑容,会子的瞠视令他不自在,两位女生,这一个尤其让他在意,她的不言不语让他更难把握,不过他现在索性横下一条心,暂且捉住她的目光,说道:“我想,如果大保知道我把你们召在一起,是不会饶过我的。”老薛一想到大保那双每天在沙袋上猛击一百下的老拳,眉脸即刻愁苦起来,刚才为了把小红捉回来,他已经在马路上代大保挨了小红一巴掌,更不用说先前还被热咖啡烫了手,这一刻也只能咧咧嘴苦笑,“但是作为他的老铁杆,现在我是宁愿被他揍一顿,也不想看着他吃官司,姐妹们,只有你们能帮他,现在我先代他向你们磕头……”说着老薛放下酒杯,似乎真有跪下的倾向,会子皱皱眉把他挡住,语气消极,“老薛,到了这一步,我们还能做什么?”不由得朝小红看看,小红正擎着酒杯在看她,两人的目光刚对拢,小红便激烈地转开黑眸,把眼白留给她,并把手里的酒杯“拍”得一声放回桌子,令老薛和站在吧台旁察言观色的老板娘吓了一跳,都朝侍应生看去,于是桌上的空酒杯和咖啡杯被收之一空。

简言之,坐在老薛面前的两位女孩是大保不同时期的女朋友,假如真的是“不同时期”却又简单了,老薛很清楚,至少有一段时间,大保在她们之间来来去去,玩着拙劣的三角游戏。“拙劣”是老薛的看法,他的确打心眼里厌恶这样的关系,他是那类头脑灵敏却体弱力乏的男生,周旋在一群精力旺盛的女生中间他觉得力不从心还觉得浪费时间,人类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实在高于谈情说爱,他胸中的大志要去实现而且还有洁癖,无论如何,同时和两个女子有身体的亲近,不符合老薛的个人卫生习惯,从来老薛都要和大保的私生活保持距离。但是老薛重视友情,或者说,他对与朋友相处有自己的原则,他希望自己“不干预”朋友的喜好,是真正的君子淡入淡出,当然,紧要关头两肋插刀,也是他敬佩的友情境界。

如今,大保终于出事了,这是他早就预言过的,玩火者必自焚,这样一种基本的道理,大保根本就忽视,事实上,大保这种人会忽视所有的道理和基本规则,他的头脑经常处于真空状态,而让身体处在几倍于别人的新陈代谢中,在老薛眼里,他就像一头动物,而动物是在身体和环境的关系中建立属于他自己的道理和规则,也因此,当大保在学校的跑道上无拘无束地狂奔时,老薛只能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的僵硬和了无生气,他同情所有爱上大保的女生,对她们不免有知遇之感,他和她们有同样的偏爱。

大保是在暑期回家探亲时出的事,他和邻家女儿举止有失检点,被邻家当官的主人撞见,以“强奸未遂”扭送当地派出所。大保在中学就声名狼藉,为此连考三年大学,均因为档案上的污点而被淘汰,最惨痛的一次是,他已入大学报到,却在学期第一天在大学的操场上做广播操时,被辅导员喊出对列,从家乡居委会出具的一份档案调查报告,一路追击,大保不得不卷起铺盖回老家,这一类耻辱,在他出生的小城,路人皆知。可想而知,邻家男主人当时的震怒,尽管大保的父母通过关系将他从派出所领出来,但那个邻居却一状告到大保的学校,和学校所在地的派出所,不幸的是,大保恰好是学校治保组的眼中钉,他被送进了拘留所。

回想起来,大保一开始也是小心翼翼规矩做人,只是大学这个地方,高高的围墙密集的绿化,远离成人的规则社会,年轻男女共同行进在不同的但却是单纯的学业领域,过着一种近乎梦幻的生活,你很容易追寻自己的个性,并把它张扬。大保过着过着就忘乎所以,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衣着打扮举手投足遣词造句刻意地与众不同,便造就了他自己的放荡不羁的特色,而大保在球场上龙腾虎跃被成群的男女生追逐,是校园最招耀的角色,他不知道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老薛没法征得大保同意便把他的两个女友召在一起,他知道这对她们有点不够公平,但事到如今,老薛也顾不上保持他的君子风度,因为大保有可能被作为流氓罪起诉。老薛已了解过有关法律条例,即便那项“强奸未遂”罪不成立,只要他被控告在同一时期和三个女子保持性关系,流氓罪便成立,毕业在即的大保可能服刑。老薛当时听到有这种可能性真是给吓了一大跳,按照这种说法,谈多角恋爱的人,都有被指控流氓的可能,老薛虽然连一角爱都没有,但依然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喔,在学校训练馆门口,大保一身肌肉湿淋淋的耀眼,这样一头健康单纯的动物居然和“流氓”划等号,想到他将难以抵御监狱里的黑暗岁月而真的变得猥亵,老薛就郁闷得透不过气来,这位身个羸弱的男生觉得对大保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他晓得学校方面想通过惩治大保来整顿校风,他们正积极配合公安局,在女生中开展调查,事实上能够抓住的线索就是会子和小红,她们的证词将决定大保的命运时,老薛反复权衡,不得不把她们召来,意在说服她们“口对口,对口供”,揩去大保在两个女子中交叉往来的痕迹,从而拿去对大保不利的证词。“会子,大保最后一次到你家的日期还记得吗?”然而这问题一出口,老薛难堪得快要闭上眼睛,面对这个白皙文雅的医学院女生,老薛为大保的负心感到羞耻,他甚至怀疑他是否值得为大保做这一切?

小店内突然寂静无声,连街上的景观也因为心情的强烈而退得远远的,小红又一次将目光利剑一样刺向会子,空气中眼看又飞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粒,老薛能从眼梢瞥见吧台后的老板娘停止了忙碌,似乎也在紧张地等待,他想到,这个地方以后可是再也不要来了。

会子右手撑着下巴,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大街,有一瞬间,你觉得她好像是睡着了。“会子?”老薛小心地喊她一声,差不多就要用手去拍她了,“我们已经很久不来往了,所以,记不得了!”她转过脸,看看老薛,一直也看不出她的表情。“你想,有没有半年呢?”停顿了一下,老薛不得不暗示道,“要是在半年前就好了!”他朝小红看看,“我想,大保认识你顶多也就半年,是不是?”小红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她性子虽烈却有几分懵懂,刚满十八岁,进校也就半年多一点,当然,意味着她与大保的相恋不会更长。

他们又一起看住会子,他抱歉地看着会子垂下头,用她的苍白的手遮住额角,不久的将来,她就是某家大医院年轻的医师。她的白色的诊台旁坐满了病人,他们排着队耐下性子等着轮到自己,轮到自己倾诉痛苦,他们一般都很唠叨,而且滔滔不绝,她从来不打断他们,她注视他们的目光是远距离的,她那么年轻就已经学会不动声色地面对痛苦,不是吗,要是想成为良医,就应该学会镇静和适度的冷漠。可眼下,在这个俗气的小酒吧,年轻的医学生用手遮住她的额角,似乎要用手去遮住她的裸露的痛苦,然后,她拿去手,看着小红,有些疲倦但依然和颜悦色,“我想,在你和他认识之前,我们就已经……断了!”说完,她突然站起身把她的双肩包稳稳当当地放到肩上,离去。

几秒钟以后,老薛才醒过来似的追到门外,对面车站会子刚刚挤上公共汽车,老薛跟着车子跑了几步,看着它远去。他本来还想对会子说上几句,哪怕是道歉的话也好,可是四面八方的汽车喇叭声把他的声音变成了地上的碎末,这就是噪音?城市的噪音,或者说,日常人生的噪音?它比你能够预料能够承受的,似乎强大得多,此刻,这个大学艺术系的男生站在喧嚣的路口,觉得校园是一块完整的梦,它终究是要被震成碎片,然后,被高楼下卷起的狂风吹散,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会子坐了一站路便下了车,她下车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医学院在市中心,过五、六条横马路就到了。但她很怕回学校,临近毕业,人将去楼将空,但楼是不会空的,总有新的人来把它填满,正是这种不断更新的满让会子有难以忍受的空。然而,所有的阴郁和伤感,就像脓血,是从一个伤口流出来的,流也流不完,她有时站在那里,看着它流,觉得奇怪的是,她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如何伤口还在腐烂?

大保突然不再来了。不能说是突然,她是看着他的心一点点远去,虽然,他们还在约会。然后,他终于就不来了。她等着他来诉说理由,渐渐地又知道,分手是用不着理由的。这一切都发生在她进入毕业班。

毕业就是风流云散,在和功课告别的时候也和恋人告别,校园里的恋人本来就是短暂的,因为校园就是一个梦,最好在梦醒之前赶快分手,这样才能无牵无挂地走进现实。可是放眼望去,校道上多是成双作对,你能看到更多的人在结合而不是分手,而这样的结合又是为了即刻实现的分手。一个宿舍,最顽固的女孩都有了散步的伴侣,任何角落都可能隐匿着以速成的节拍走到一起的情爱伙伴。好像所有的人都无暇顾及别人,除了眼面前的对方。他们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有说不完的话。说什么呢?未来吗?很危险的想象。现在呢?现在还刚刚开始。当然,一切的开始都是很让人向往的,可随之而来的就是结束。自从大保离去,会子走在这个即将成为记忆的校园,便有一种痛彻心肺的清醒,为此在校园最后的日子,对于她却度日如年。眼下已过了下班的高峰时间,这条市中心的马路仍是被车辆和人流弄得喧哗不堪,会子被熙来攘往的人群推来挤去,她宁愿躲在喧哗和拥挤里。这种时候回家,正是晚饭时间,饭桌上,父母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更让她心烦意乱,她也很怕回家。

雨已经停了,街上湿淋淋的,风涌来时,手指冻得发疼,虽已过了立春,但对于会子,冬天的寒冷依然留在骨髓里。华灯下,不知不觉出现另外一股节奏,是打算享受夜晚的人们,是怀着爱意的人们,他们通常在夜晚相会。所以,悠闲的是成双作对的人,他们和匆匆朝家赶的成个体的人流形成了对比,只有会子是个例外。

会子经过一家她经常经过的饮品店,店很小,但灯光耀眼,门面鲜亮,正在开始流行的各色果汁饮料,悦目地展览成一排,旁边兼卖西式糕点和巧克力,柜台外极有限的空间还放着两张白色塑料小圆桌和围桌安防的椅子,有好太阳的白天,生意很好,因为卖的都是柔情蜜意的甜品,所以来的多是年轻人,有一种干净甜蜜的气氛,常常,会有一两对男女围着桌喝着吃着说着悄悄话,虽然柜台前挤着一堆人,喧闹到听不见彼此的话。

但现在这一刻,店里安静多了,那些软饮料和巧克力在灯光下,有一股香喷喷的暖意,会子不由地驻足,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口渴得要命,她要了一杯柚汁,那么醇厚温柔的绿捧在手里,她却对着果汁饮泣,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杯里。

她早有预料,自从大保敷衍、漫不经心那一天开始,她就明白他的心已另有所属,但刚才,在见到小红的那一刻,她仍然觉得眼前一黑。没有愤怒,只有空虚,空得让她发慌,就像荡在半空中,没个地方落脚。直到此刻,她还觉得手指软绵绵的,纸杯在指间微微发颤,勉强承受一杯水的重量。

是的,只有无力感,只有虚弱和空洞,在小红摔门而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老了,连跳起来冲出去这样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候,所有的人,酒吧下午喑哑的空间,双眸亮着欲望的男人和女人,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向会子,她的眼前却是黑乎乎的一片,身体轻得像一片纸,只有头发的分量,沉甸甸地落在肩上,她想到小红的头发可真长啊!

会子把杯子放回桌子,她到底还是放弃把果汁喝尽的愿望。说它是果汁,不如说是香精、颜料和糖的混合水,甜得发腻,整个城市喝不到一杯用水果现榨的原汁原汤。和大保到处游逛的日子,喝过无数饮料,从来没发现所谓的果汁都是人造的。那些晚春和早秋的下午,他们一直口渴,一路走一路喝,那些可乐、橙汁或者酸梅汤,那时候,味觉很迟钝,觉得所有的饮料都是好喝的。就这么走着喝着,在十字路口,两人互相问着:去那里呢?那时候,他们总是为没有地方做爱而烦恼,星期天,在大保寝室,刚刚锁上门,便有人把钥匙插进门,虽然已别上司别灵,门外的人还在不死心地一个一个试着钥匙,她躲在大保身后,手指抓着大保的手臂,那么结实的臂,欲望在恐惧中依然醒着,像一片光线照亮了黑屋子。

会子双手捂住脸,她的眼前浮现小红的脸,她不是漂亮的过分,却令人眩目,像刀锋也像玻璃,闪烁着尖锐脆亮的光芒,血腥的华丽。还让她想到某种动物,有着锋利的爪子的小母豹,矫健的身体,不受压抑的活力,一双眼睛清澈、透明,是高纯度的,无论喜悦还是愤懑,都是具有穿透力的,连那长长的美发也是有动感的,在她喜怒哀乐的极致飘拂起来。她的年轻和美令会子感到刺心的嫉恨,但同时还感到一丝自虐的快乐,她晓得大保遇上了真正的对手,爱或者恨,他们互相有足够的能量交融或对峙,她觉得自己够不上。这么想着,她才发现自己疲倦极了!

会子回到家,父母已经上床,她悄悄地直接进自己房,往床上一躺,衣服未脱就睡了。她睡得那么沉,以致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恍然是被巨声击醒,只觉得心狂跳不已,她怔忡了好几秒钟,然后拿起电话。“对不起会子,你在睡觉?把你吵醒了?我…我实在是睡不着,如果…不打这个电话……”一刹那她竟以为是大保,手一抖,话筒滑到地上,“会子…会子…”老薛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喊着。

不论是口音还是嗓音,和大保没有相似之处,会子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癫狂?她看了一眼闹钟,再看上一眼,“十点钟”,这就是说才睡了两小时,感觉上似乎已经睡了整整一夜。不管是几点钟,只要找到时间的点,对于她,这一“点”是最重要的,每一次醒来,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在癫狂的边缘摇摇晃晃,只要看一眼闹钟,再看上一眼,她就会清醒,然后接受现实,不管这是多么令人沮丧。“对不起,会子,我是来跟你道歉,把你和小红一起叫到酒吧……”“老薛,我在睡觉,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会和你联系。”会子截断老薛,她的声音很冷静也很冷淡,记下老薛的电话后,立刻把电话挂了。才十点钟,她很难保证睡在前楼的父母听到电话铃声不会偷听,二十多年来,他们全部的努力就是把女儿置于他们的视线内,尽管他们至今不知会子的生命中有过大保这个人。

几分钟以后,会子重新拨通老薛的电话,“对不起老薛,今天在酒吧说话不方便,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为了截断老薛的噜嗉,不等他回答便一路说下去,“前几天你们学校已经有人来找过我,有三个人,他们七嘴八舌问了我不少问题,当时我没有任何准备…直到今天下午,我才明白…其实,他们已经…要到了…他们要的证据!”“会子……?”“老薛,大保寒假前还来找过我……”她突然噤声。

一阵沉默。“你已经告诉他们了?”“是的,他们来过好几次,和我们学校的治保组一起,每次谈话时间很长,我很累,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但是每一次说过的话,我都要签字。”会子突然不耐烦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为大保做的努力已经迟了。”她在克制自己微微的战栗,这,老薛是看不到的,那些谈话的过程像噩梦一样,他们不厌其烦地询问她和大保之间的一切,甚至包括细节,令她感到震惊的是,那些在记忆中依然很美好的往事,在他们的询问中竟变得可耻和下流,然而,比起大保带给她的痛苦,甚至连这样的羞辱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老薛叹了一口气,“真的很对不起你,本来只想着要帮大保,却没想到会伤害你,真的…没想到啊!而且…而且……”而且已经于事无补,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了他的前面,老薛懊恼得要命,还有点愤懑,那是对大保,他欺骗了所有的人,现在他不得不去自食其果了,但是老薛心里还是很难受,他在电话里来来回回嘀咕,“是啊是啊,只能这样了,谁让他做出这种事情,不过,那件事是人家冤枉他,说他强奸是要拿出证据的,那家人家拿不出证据,那个女同学其实是他高中时候的恋人…呵,你也知道,这种情况在外地学生中不少,他们通常在家乡已经有恋人,但是到了大学以后很难保证…是啊,很难保证情感不发生变化……哎,空间就是一个最大的障碍,大保自己就这样感叹过,他说,你怎能隔着远远的距离去爱一个人呢?所以,他和那个女同学早就断了。可是,你也…晓得,大保这方面是…很没有自制力的,假期回家,要是她来找他,每天在他身边,他说过,那女孩还在追他,很难保证他不会一时冲动!”“对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会子轻轻问老薛。“对不起会子,我是想说,家乡那一头的事太复杂,问题是,他在上海就不应该脚踩几头船,你会子对他这么好,他为什么还要去找小红?……”“大概,还是个空间问题,”会子冷冷的,很少这么尖刻,“他们在同一个学校,每天都看得见。”“但是,既然和小红好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你?现在好了,终于翻船了不是?……”

会子突然打断他,“老薛,他早就不来找我了,那天,他来…是来…还我钥匙的……”“真的吗?”老薛喊起来,“那是属于正常的往来,而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性关系……”老薛的声音陡然轻下去,“对不起,会子,这是…这是他们的说法。”心里在想,一个人只要进入了所谓的案子,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专门的语词,而语词是会改变事物的性质,比如,大保的那些恋爱关系,现在竟成了流氓活动的嫌疑。“总之,这是属于正常往来,我想,这,应该是可以签别的。”无论如何老薛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会子没有应声。“会子,假如这样的话,大保他不会有事。说到底,他又不是什么坏人,还不是因为精力太充沛!说到为人,他绝对正派,你是了解他的……”

会子的沉默突然令老薛不安,他说不下去了,又重新拾起话题,“是这样的,他只是来还钥匙,即使不还东西也能来看看你,为什么不能?去看看过去的恋人,这挺正常,法律没有规定过不可以……”说到这里,老薛却没有了底气,他发现自己对法律其实所知甚少。

会子仍然不作声,老薛便慌张起来,不知是不是应该挂电话,还是…继续聊下去?他知道她对大保的痴心,他一直就很怜惜她。“会子,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也不要多想,对大保,我们也尽过力了,你没有对不起他,只有他对不起你……”“老薛,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跟你说也说不清!”会子突然抢白道,然后把电话挂了。

会子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重又躺下,却再也睡不着。

她起身换上牛仔裤和运动鞋上顶楼晒台做健身操。是从书上学来的简·芳达的健身操,在女生中一度很流行,对可能到来的肥胖的恐慌,是全球女性的心病。会子个子不高但身材标准,正是这种“标准”,才令她恐慌,这是真正的临界点,因为每天都有可能过界。所以会子和她的同学一起把练操图从书上撕下贴到墙上,她们学了好一阵,但渐渐的,就坚持不下了。会子也一样,学操、做仰卧起坐或者晨跑,没有一样可以坚持到一个月以上,对于她们,有目的的努力都是非常艰辛。这半年,她经常回家睡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起床上晒台做操,因为失眠。她就是在做操中懂得,精神需要通过肉体的疲老获得宁静。

天在飘着毛毛雨,她甚至都没有觉得有雨,脸和裸露的肌肤沉浸在冰凉的湿润里,是内外一致的冰凉。她轻轻地喊着口令,跳跃抬腿举臂,但她很快就停下来,今晚觉得,要做完这套操真不容易。她走到晒台的山墙边,站在这儿可以俯瞰,周围的旧洋楼尽收眼底,但也只是低低的俯瞰,矮的旧楼外的高楼像墙一样挡住了视线。很多夜晚,她就是这样看着旧楼的窗一扇扇的暗了,看着时光流去,从她和恋人之间流去,他本来在她身边,然后跟着时光流远了。在她和他肩并肩,她的长发飘落在他的脸上,她帮他拿去头发,她的手指触在他的脸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到了时光的威胁,它正从她的手指渗出,从手指和他的肌肤间流过,将她和他,和心爱的过往隔开。

那天下午,大保突然来了,他是来还钥匙。

还是在感情的高潮期,周末做爱被干扰变得不可忍受,会子便想出这么一个冒险的主意,在父母上班的下午,她把他带到自己家,以后又偷偷为他配了钥匙。但是,在家里更加紧张,总是要担心父母是否会突然回家,所以做爱从来是在紧张和匆忙中。

在那样的压力下,他们依然能全神贯注于彼此的身体。大保更擅长用身体去爱,会子喜欢这样的方式,因为,她也是那么迷恋大保的身体,他的骨骼、肌肉、匍匐在骨和肉之间的力量在兴奋时的爆发,恋爱从根本上是肉体的,而肉体是在青春的爱中达到美的极致。但那时,他们并不懂,他们只是盲目的沉浸在官能中,享受着官能的爱。

可是,官能永远不会满足。

后来大保在他学校附近,在城乡结合的地区,向农民租了一间房,他们俩都以为终于可以从容地支配时间,可以彻底放纵自己,然而这样的时刻好像从来就没有到来过,搬进那间房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头,他们一起打扫房间,辛辛苦苦地安顿好一切,大保要去参加晚间的训练,她也要赶回自己的学校,第一次发现,在一起没有了冲动,因为没有了压力。临走时,她看看这间除了床便一无所有显得空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对这样一种空空荡荡产生无法把握的恐慌。

大保是元旦那天来她家的,那天父母去苏州,留下她一人在家听音乐,或者说正在边听音乐边复习功课,期终考试马上开始,但是她一点都进不了迎考状态,失恋给她的领悟是,这世界上唯有爱是无法追求的,然而,除了爱,还有什么是值得追求?她在听歌,JIM.REEVES的歌,关于歌手的背景毫无了解,但她反反复复听他的歌,觉得他在安慰她,还觉得有一些小小的愿望从水泥一样冷硬的地方升起来,那天她想到很久没有做沙拉了,她想做沙拉给自己吃。有这样的愿望,心情便轻松起来,大保就是在这时按响了她家电铃。“正好经过你家,就想上来看看……”他站在房门口说道,四处看看,“好安静哦,就你一个人在家?”他走进门坐下来,把沉甸甸的牛仔双肩包放在地上,他的包总是那么沉,脏兮兮的,里面塞满了在市中心购买的各种东西:那些歌带和电池,书和杂志,用来下酒的五香豆和长生果,还有是他最钟爱的不同牌子的球鞋,通常,他上市中心的第一目的,就是买鞋。总之,他的包比他本人更令她感慨万千,那里塞着他的生活方式,也曾经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生活方式,他们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竟然还历历在目,会子一时就有些怔忡。“又去买鞋了?什么牌子呢?”会子笑得有些勉强,为了躲开他的目光,只能看着包。

大保便从包里拿出巨大的鞋盒,仔细地拆去扎在盒上的绳子,拿出鞋子热衷地说道,“是耐克,合资产品,挺结实,穿起来很舒服,价钱也不贵。我已经穿破一双……”

是吗,已经穿破一双鞋,在他们分手以后?时间还是留下痕迹的。她暗暗感叹着。她接过他手里的鞋子,蓝白相间的鞋面,瞬间带来球场明快的气氛,她朝他笑了,这一笑又笑回了她这个年龄的活泼和妩媚,轮到大保有些怔忡。“对了,想喝什么?噢,喝咖啡吧,我有一罐非洲咖啡,还没有开过呢!”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罐头咖啡。是别人送的礼物,但是她不会开罐头,也不想麻烦笨拙的父亲,这件事只有大保擅长。

现在她看着大保拿出随身带的开罐刀,三下两下便旋开铁皮,缺口的弧线流畅漂亮,就像他在篮下的投球,然后,满屋飘香,浓郁得覆盖住一切的香味,绝望时的黑暗感、过往幸福的残片,都被咖啡的香味盖住了。她的心情又轻松起来,她把冲好的咖啡端给大保的时候想道,即便人生只有这样一个下午,她也要快乐地度过。

有了这样的心情,才使她重新想起自己的愿望,便笑着问道,“想不想吃沙拉呢?”不等回答,继续说道,“弄堂口新开了一家超市,那里有卖沙拉酱,就买了一罐,还没用过呢。”说着便去冰箱里找出沙拉酱。

牌子上的名称是“卡夫奇妙酱”,并没有存心去买,一开始只是对新开张的超市好奇,在里面闲逛时便看到了它,还以为是瓶装奶油,拿来读了说明才懂,心里就有些惆怅,想起和大保在一起时,做的最多的小吃便是沙拉,但是,调沙拉酱很费功夫,效果也很难在控制中。每一次用自制的沙拉酱拌沙拉,便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会子怀着惆怅买下沙拉酱,并不知道哪一天还会重做沙拉,仅仅是,这样东西对于当时相爱的两人也不是无足轻重的。

说起来,自制沙拉酱的材料很简单,一个鸡蛋黄加若干沙拉油。大保租来的农房是不可能储备什么沙拉油,便用豆油代替。但是豆油的问题是,先要把油烧热去油腥味,再让油凉透,往往,连这样的耐心都不够。调油酱也是很需要耐心,先把蛋黄从蛋清中分离出来,然后用两到三根木筷子,以顺时针的方向用油把蛋黄调成糊状,这油放进蛋黄中的过程很讲究,绝对不能一倾到底,使蛋黄再也没法和油融和,而必须是一滴一滴地滴上去,一边用筷子使劲地搅蛋黄,油慢慢地渗进去,渐渐地改变了蛋黄的结构,它不断地膨胀,变成另外一样物质。这件事情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做的,一个人加油,一个人搅拌,所以,虽然麻烦,在恋爱中的两个人却也乐此不疲。只是,两个人再怎么努力,这自制的沙拉和西餐店的沙拉比起来,光看色泽就觉得还差一步,显得,过于混浊,颜色也太深。

所谓沙拉就是几样蔬菜拌在一起,但上海风格的沙拉是以土豆为主,再掺点绿色,如黄瓜或者豌豆,但还必须有方腿或者红肠这一类肉制品调和进去。会子发现她要的这几样东西,冰箱里都有,方腿红肠这类熟菜是很不受父母欢迎的,但居然也能在冰箱里找到,会子觉得,这简直就是命运对她的惠顾,在她想要做沙拉的时候,物物具备。

她笑着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这些好东西,告诉大保,“你瞧,什么都全,我马上就能把沙拉做出来……”

大保看着她有点发愣,为难地笑笑,“我本来只是…只是…来还钥匙……”从裤袋里拿出她家的钥匙,一时踌躇着,好像要找个地方安放它。

会子仍然保持着笑脸,“喔,你把它放在茶几上吧!等会儿还有安排吗?”“没有!今天不是元旦吗?这种日子…唉,很无聊的。”他眉间溢出的烦恼,看起来并不是为了节日。“那,吃了沙拉再走。”会子笑起来很果断。“要紧吗?他们…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去苏州参加亲眷的婚礼,要到明天回来。”

他点点头,似乎还松了一口气,会子便进厨房忙起来。在她和大保的关系中,她从来是被动的,他约会她,然后不再约会,她是等待的一方,快乐或者绝望,在不同的心情中等待。现在这一刻,她深深地明白,她和他都已经挣脱了那种关系,至少她不再是被动的了。

会子做沙拉的时候,大保在房间用她的录音机试听他买的那些歌带,这情形很像在大保租来的农民房,他在鼓捣他的录音机,会子在房间的一角做简单的饭食。但这一刻,会子什么都不想,空虚的同时也是轻松,她专注地做着这些厨房的琐事,把土豆放在锅里煮,给黄瓜削皮然后切成丁放盐腌着让瓜脱水,红肠也同样切碎,然后发现冰箱里居然还留有夏秋时用剩的冰淇淋,将冰淇淋拌进沙拉酱里简直是锦上添花呢,会子差不多要笑出声来,今天下午她全力以赴要去做好的就是这一个沙拉,是看得见的、就在手中、只要努力就能达到的一个目标,除此之外,人生其他的目标不都是虚幻的?

会子把沙拉装在盘里,哗,多么诱人的食物,白中透黄柔和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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