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导读丛书:二十四诗品导读(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7 16: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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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郁沅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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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导读丛书:二十四诗品导读

博雅导读丛书:二十四诗品导读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博雅导读丛书:二十四诗品导读作者:郁沅排版:skip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2-08-01ISBN:9787301210864本书由北京大学音像出版社有限公司(2018)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前 言《二十四诗品》是继钟嵘《诗品》之后,中国古典诗论中一部十分重要、极具特色的著作。同是“诗品”,其“品”字的含义却不相同。钟嵘《诗品》之“品”,是“品评”之意,探讨其源流,区分其高下,考评其等级;《二十四诗品》之“品”,是指诗歌的“品格”,也就是境界、风格之意。诗的境界是构成风格的核心,风格主要是通过境界来展示的。《二十四诗品》区分诗歌的境界风格为二十四类,这二十四类境界风格是不分高下地并列的,它们都是美的。但这种风格美,不是用抽象的议论来揭示,而是用生动的意象来显示。《二十四诗品》几乎每品都有与该品相应的意象描绘。例如,用“荒荒油云,寥寥长风”来展示“雄浑”;用“雾余水畔,红杏在林”来展示“绮丽”;用“巫峡千寻,走云连风”来展示“劲健”;用“晴雪满汀,隔溪渔舟”来展示“清奇”;用“壮士拂剑,浩然弥哀”来展示“悲慨”等等。有些境界的描绘,本身便是一首情景交融的优美诗篇,令人陶醉。如“典雅”品: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又如“纤秾”品: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读着《二十四诗品》,不知不觉进入一个色彩琳琅、气象万千、美不胜收的意象世界,得到一种美的享受。与此同时,《二十四诗品》运用了形象与抽象、感性与理性相结合的表述方法,它从境界美的多样性和独特性的感性层面,上升到创作理论与艺术哲学的理性层面,并进而深入到哲学本体、主体修养、人生追求、处世态度等各个方面,以其深邃的思想启迪着读者,使人有涵泳无穷之感。所以《二十四诗品》不仅是“美文”之作,而且是哲理之作。《二十四诗品》在中国古代风格理论的发展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中国古典诗学的风格论,其发展可谓经历了一个橄榄形,两头小,中间大。曹丕《典论·论文》标风格为“四科”,陆机《文赋》区分为十类,但他们都是就诗赋、奏议、论说、铭诔等各种文体的写作风格而言的,是广义的文体风格论。自刘勰《文心雕龙·体性》始,文体风格论方转变为个性风格论。刘勰首创“八体”之论,认为“各师成心,其异如面”。但刘勰的个体风格论并非纯粹的文学风格论,而是包括各种非文学创作在内的个体风格论。真正从文学角度来概括个体风格的,是皎然《诗式》提出的“辨体一十九字”。《诗式》把辨别诗歌的风格称之为“辨体”,分诗歌风格为十九类:高、逸、忠、贞、节、志、气、情、思、德、诫、闲、达、悲、怨、意、力、静、远。这十九类风格,《诗式》又把它分为德、体、风、味四个方面:“其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所谓“德”,是指充分体现儒家道德内容的风格类型,包括忠、贞、节、志、德、诫;所谓“体”,是指鲜明地体现作者风貌个性的风格类型,包括高、逸、闲、达;所谓“风”,是指强烈地体现作者感情气势的风格类型,包括气、情、悲、怨、力;所谓“味”,是指精心地追求诗歌意味的风格类型,包括思、意、静、远。《二十四诗品》所提出的二十四类诗歌境界风格,对中唐皎然的《诗式》有继承的一面,如都从文学角度来论述诗歌创作的个体风格;又如《诗式》中的“高”,变为《二十四诗品》中的高古;《诗式》中的“逸”,变为《二十四诗品》中的“飘逸”;《诗式》中的“达”,变为《二十四诗品》中的“旷达”;《诗式》中的“悲”变为《二十四诗品》中的“悲慨”;《诗式》中的“力”,变为《二十四诗品》中的“劲健”等等。与此同时,《二十四诗品》对《诗式》又有超越的一面,它不但将诗歌的意境风格论扩大到二十四类,而且将《诗式》概括的十九类风格中属于“德”——道德内容——的六类,完全排除掉了,因为单独的道德内容不能构成诗歌的境界。《诗式》中除了“德”方面的六类外,其他十三类都可以直接、间接地在《二十四诗品》中找到继承或影响的脉络。《二十四诗品》之后,诗歌风格在理论上的分类,又由大而小,逐渐归于简约。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谓:“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九品中有六品直接取自《二十四诗品》:“高古”(《二十四诗品》)——“高”与“古”(《沧浪诗话》);“雄浑”(《二十四诗品》)——“雄浑”(《沧浪诗话》);“飘逸”(《二十四诗品》)——“飘逸”(《沧浪诗话》);“悲慨”(《二十四诗品》)——“悲壮”(《沧浪诗话》);“凄婉”(《二十四诗品》)——“委曲”(《沧浪诗话》)。《沧浪诗话》把这九类风格,又进一步归为两大类:“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严羽所说的两大类风格,到清代的姚鼐那里演化为“阳与刚之美”和“阴与柔之美”(《复鲁絜非书》)。阳刚之美近于严羽所说的“沉着痛快”,阴柔之美近于严羽所说的“优游不迫”。王国维又直承姚鼐,区分诗歌的意境风格为优美与壮美两大类:“无我之境,人唯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人间词话》)优美近于姚鼐所说的阴柔之美,壮美近于姚鼐所说的阳刚之美。可以说,中国古典诗学风格论经历了一个由简而繁,又由繁而简的发展过程,而《二十四诗品》正处于这个橄榄形的最为鼓凸之处,承上启下,成为繁简演变的关捩之点。而其开首所列三品,于其所论丰富多样之二十四种境界风格中,已暗含阳刚、中和、阴柔之①脉络,这是很值得关注的。朱东润《司空图诗论综述》一文认为,“典雅、沉着、清奇、飘逸、绮丽、纤秾为阴柔之美,雄浑、悲慨、豪放、劲健为阳刚之美。”但他没有注意到《二十四诗品》所论诗境中的中和之美,如冲淡、超诣、疏野、旷达、高古等。此外,未被列入的含蓄、缜密、委曲似可列入阴柔美之中,而朱东润列入阴柔之美的清奇、飘逸,似应归于中和之美。这样,《二十四诗品》中有十八品可以纳入到阳刚、阴柔、中和这三大类美的类型之中(剩下的六品是洗炼、自然、精神、实境、形容、流动)。这样看来,《二十四诗品》开头便列出颇有代表性的雄浑(阳刚之美)、冲淡(中和之美)、纤秾(阴柔之美)三品,就不是毫无意义的了。

说到《二十四诗品》,便不能不谈谈它的作者问题。自从陈尚君、②汪涌豪两位先生发表《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辨伪》一文之后,《二十四诗品》的作者是谁,便成为大家关注的一个问题。陈、汪文章的最大价值,便是对司空图作《二十四诗品》的传统看法提出了有依据的质疑,引发了对这一问题的深入研究。但直到目前,否定与肯定两方,均尚未找到足以说服对方的、典籍版本方面的确凿证据,多为推测分析之论。不久前,张少康先生出版的专著《司空图及其诗论③研究》,其中第五章对陈、汪两位的否定论据,逐一作了全面而有力的辩驳,证明陈、汪所论尚不能否定司空图作《二十四诗品》的可能性,而且认为从多方面考察来看,司空图作《二十四诗品》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我也认为,在史料不足、外证阙如的情况下,从司空图的生平思想及其诗文著作与《二十四诗品》的关系等内证方面进行考察,这是从侧面探究其作者问题的有效方法。张少康先生在上述著作中,已经从司空图诗歌创作的意象与《二十四诗品》中意象的重叠与一致,说明司空图作《二十四诗品》的可能性很大。我这里再从文艺思想的角度,来看《二十四诗品》与司空图其他诗论著作的一致性。

一、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中提出:“倘复以全美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所谓“全美”,不是指诗歌局部的、枝节的美,而是诗的各种美的因素的和谐统一,是整体的美。这种整体美,集中表现为诗的境界风格。所以司空图提倡的“全美”,便是境界风格之美。他在文章中多处使用过“格”的概念。“格”在中国古代文论中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是指诗人的品格与诗的格调、风格,二是指作诗的形式和方法。他所使用的“格”,皆是第一种含义。如在《与李生论诗书》中,他说:

直致所得,以格自奇。

主张创作应当具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又说:

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举哉!

认为王维、韦应物的主要风格是澄澹精致,但并不排斥也有劲健遒举之作。

从上述可见,司空图认为诗的最高的美是“全美”,即整体美,也就是境界风格之美。他认为,应当把是否达到诗境风格之美作为诗写得好不好的最高标准:“倘复以全美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在此基点之上,必然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境界风格才是美的境界风格呢?《二十四诗品》正是深入一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的著作。《二十四诗品》标举二十四种诗境风格,认为这二十四种诗境风格,才是美的诗境风格。凡合乎这二十四种境界风格美的诗篇,也即是司空图所说的“全美”的诗篇。我们从它所展示的二十四种境界风格的意象图画中,得到美的享受,不禁陶醉其中。所以,如果我们承认《二十四诗品》是一部展示并论述诗的境界风格之美的著作,那么,这样的著作应是由司空图所写,岂非顺理成章、脉络贯通,而可能性极大吗?

二、司空图《题柳柳州集后》云:“作者为文为诗,才、格亦可见。”这里所说的“格”,同样是指作者的品格与诗文风格。这句话强调创作主体与作品所表现的才气、风格的一致性;也就是说,作者的主体因素必然表现在作品中,形成相应的风格。《二十四诗品》多处论及这一点,反复强调诗人的哲学思想、品格修养、处世态度等主体因素对于形成特定的诗境风格的决定作用。如:主体修养境界风格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  ——雄浑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冲淡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典雅神存富贵,始轻黄金。……取之自足,良殚美襟。——绮丽观化匪禁,吞吐大荒。由道返气,处得以狂。  ——豪放

如此等等,几乎各品皆有类似论述。有什么样的人品,便有什么样的诗品。《二十四诗品》与上引《题柳柳州集后》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

三、《二十四诗品》的“雄浑”品提出,诗篇所要表达的意蕴,应当“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这是说,诗篇的意蕴不能浅露,不能一览无余,要在形象描写之外的虚空之处去寻找它,得到它。“环”的中间是空的,“环中”便是虚空之意。在诗中没有写到的虚空之处去补充与想象其情状,从中领悟到诗篇的旨趣和意蕴。这与“含蓄”品所说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是一个意思。《二十四诗品》的“超诣”品,又用“远引若至,临之已非”来形容这种诗境形象的空灵朦胧之美:从远处招引它,它好像来到了你的面前;等你走近去看,它已不是原来的它,又是另一番模样。

这些论述与司空图在《与极浦书》中提出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说法是完全一致的。《与极浦书》说:“戴容川云:‘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谭哉?”认为诗人在诗中创造的景象,不可浅露切近,一览无余,而应当具有间距性和朦胧性。一种美的境界,置于眉睫之前,近看十分清楚,但失去了因朦胧而可用想象去填补的余地;从远处观望,景色因有烟雾的笼罩,似雾里看花,朦胧不清,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去补充,去丰富,因而看到的是不同于近看的另一番景象,所以司空图在引用上述戴叔伦的这段话之后接着说:“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谭哉!”近看是一种景象,远看就会产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似乎是另一种景象。因为“不可置于眉睫之前”,只能远望,看不清楚,这就需要凭自己的感觉和想象去补充,这种补充往往并不是原来景色所有。所以,“象外之象”就是要在诗歌“象外”的虚空处来得到想象之中的“象”,“景外之景”就是要在诗歌“景外”的虚空处来得到想象之中的“景”。《与极浦书》所论与《二十四诗品》所论,可谓脉络贯通,两相一致。

四、司空图《与王驾评诗书》云:“思与境谐,乃诗家之所尚者。”“思与境谐”指意境的创造,他认为这是诗人的最高追求。“思”指情、理、意、志等诗人的思想感情;“境”指描绘外界事物所构成的具体景象。有“思”而无“境”,司空图是反对的。比如像东晋玄言诗那样,用诗讲道理,这样的诗不是诗,平庸而无奇趣,所以他说:“知道非诗,诗未为奇。”(《诗赋赞》)相反,有“境”而无“思”,艺术形象就会流于复制物象,同样不可能创造出意象与意境来。《二十四诗品》的“含蓄”品提出,“含蓄”的特点是“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含蓄”不是无“思”无“意”,而是有“真宰”在其中的,这个“真宰”便是主宰着诗句文辞的“意”“思”。但“真宰”与所描写的诗境是“沉浮”相随,结合在一起的,这就构成了意境。《二十四诗品》的“纤秾”品所说“如将不尽,与古为新”,讲的也是“境”与“意”的关系。意思是,如果在“纤秾”境界的描写之中,引进含蓄不尽之意,那就不会类同于古人,而成为新颖独到之作了。意境的“境”,是包含着“象”在内的,意象与意境密切相关。《二十四诗品》还论及意象的创造,其“缜密”品云:“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意象的创造是有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事物为依据的,虽然表面上似乎无法知道。当意象形成并将出现于诗篇之时,天地自然的造物主(“造化”)都会对出现的意象感到惊奇。为什么?因为它是与造物主所造作的自然界存在的任何物象不同的、全新的东西,当然连造物主都惊讶了。意象是诗人的“意”进入物象并对物象进行改造的结果,是诗人在“真迹”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艺术创造,这与意境的创造是同样的道理。这些有关意境和意象的论述,与司空图在《与极浦书》中的论述是一致的。

五、《二十四诗品》在提倡“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含蓄”品)、“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雄浑”品)的同时,并不排斥“取语甚直,计思匪深”的“实境”,这与司空图在标举“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与极浦书》)与“味外之旨”(《与李生论诗书》)的同时,并不否定真实写照的“题纪之作”是完全一致的。其《与极浦书》云:“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谭哉?然题纪之作,目击可图,体势自别,不可废也。”他在这封信中强调自己的一些写实写景之作是“着题”的、“入境可见”的,是真实“不怍”的。比如他举出自己的诗例说:“‘官路好禽声,轩车驻晚程’,即虞乡入境可见也。又‘南楼山色秀,北路邑偏清’,假令作者复生,亦以着题见许。”所引诗句皆写所见所闻,用语构思,如“实境”品所云“取语甚直,计思匪深”,符合“实境”品所要求的“直”与浅的特点。表现出理论上的共同性、一致性。

六、《二十四诗品》对悲慨境遇有如下表露:“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悲慨”品)又云:“语不涉己,若不堪忧。”(“含蓄”品)这种悲愤与忧愁,可以说是司空图身处晚唐动乱覆灭前夕,内心沉痛而又无力回天的悲慨之情的真实倾诉。唐朝末年,经黄巢农民起义军的打击之后,藩镇割据、朝官与宦官之争越演越烈,唐王朝日益衰微。司空图忠君爱国的儒家思想,即使在道家思想为主的晚期也始终没有放弃过。他在诗篇中写道:“多病时亦危,逢秋多恸哭。风波一摇荡,天地几翻覆。”(《秋思》)“丧乱家难保,艰虞病懒医。空将忧国泪,犹拟洒丹墀。”(《乱后三首》之一)他身处“大道日丧”之时,忧国忧民,分析时弊,力主用儒家之道来整顿乱世:“道,制治之大器也;儒,守其器者耳。”(《文中子碑》)针对藩镇拨弄兵权、炫以武力、违抗朝廷的弊端,他写了《将儒》一文:“嗟乎,道之不振也久矣。儒失其柄,武玩其威,吾道益寡。”他在这两篇文章中所说的“道”,与“悲慨”品中所说的“大道日丧”之“道”,其含义是完全一样的,指治国之道,“制治之大器”。他认为,要改变这种藩镇武力左右朝廷的混乱状态,必须振兴儒术,武将应受到儒士的制约,以儒为将,这就叫做“将儒”:“必将反是,请先将儒。”为此,应当选拔贤才。在《辩楚刑》与《上谯公书》二文中,他要求统治者明人知用,惩斥奸伪,进纳贤才,大声疾呼:“国之嗜贤宜急于楚之嗜宝也!”但是他的这些主张并不为当权者所用,自然悲慨万分,“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这正是司空图当时所处境遇与心情的真实写照。他把这种悲慨的心情写进了《二十四诗品》中的“悲慨”品,这是十分自然的。

七、司空图曾作《诗赋赞》,诗与赋是本质相近的两种文学体裁,“赞”是四字一句,偶句押韵的一种诗体格式,它与“颂”体相近,实际就是一种句数不多的四言诗。刘勰《文心雕龙·颂赞》概括“赞”体的特点是:“本其为义,事生奖叹。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大体也。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我们检阅唐代诗人的以诗论诗之作,用四言诗体来论诗的,只有司空图一人;而在《二十四诗品》产生以前,除司空图之外,尚无以四言诗论诗者。《二十四诗品》既是优美的四言诗,又是论诗之作,它应是司空图所著,亦在情理之中。何况《诗赋赞》中的某些观点与《二十四诗品》也是相符的。如《诗赋赞》一开头便说:“知道非诗,诗未为奇。”在诗中说理明道,平庸无味,便无意境可言。《二十四诗品》表现出相同的观点,它在继承皎然《诗式》所论十九种风格的时候,把其中属于道德内容的六种风格(即贞、忠、节、志、德、诫)排除掉了,因为单纯地表现这种道德内容而不构成意境,当然谈不上诗的境界风格之美。而《诗式》分属于“体”(个性风貌类)、“风”(情感气势类)、“味”(艺术形象类)的其他十三种风格,则基本为《二十四诗品》所吸收,这在前言开头部分已经谈到。此外《诗赋赞》以形象昭示思想的表述方式,也与《二十四诗品》相似,如论及在想象世界中广泛搜求意象时说“挥之八垠,卷之万象。河浑沇清,放恣纵横。涛怒霆蹴,掀鳌倒鲸”等等,与《二十四诗品》所说“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豪放”品语),无论是气象与风格,二者都十分相似。

司空图与《二十四诗品》在这七个方面的相共相似、脉络贯通的一致性,说它完全是偶然的,恐难令人信服。有基于此,加上其他方面的综合考察,我认为在目前还无确凿证据证明《二十四诗品》是他人所作的情况下,《二十四诗品》的作者是司空图,还是比较可信的。

本书《二十四诗品》原文,以通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郭绍虞《诗品集解》本为据。注释

① 见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论集》,开明书店,1947年版。

② 载《中国古籍研究》第一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

③ 张少康《司空图及其诗论研究》,学苑出版社,2005年版。二十四诗品雄 浑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

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解读]

雄浑,雄壮浑厚,诗歌风格雄健有力而浑然一体。该品文字可分为四个部分来读:

一、“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这四句讲雄浑诗风的形成,究其根本,在于诗人内在精神气质的修养,诗品离不开人品。雄浑是诗人内在气力充沛的表现,有了养气积力的平素修养,才能表现出雄浑的诗风。清杨廷芝《二十四诗品浅解》解释:“大力无敌为雄,元气未分为浑。”就把外在表现的力与内在积聚的气联结起来了。“大用外腓,真体内充”——上句的“用”与下句的“体”对举。“体”与“用”本是中国古典哲学的一对范畴。“体”为本,是“道”的本体所在;“用”是“道”本体的外在表现和产物。“腓”,本意是小腿胫骨上的肌肉,郭绍虞《诗品集解》引无名氏《诗品注释》释为“变”。胫骨担负着全身的重量,一走路,胫骨上的肌肉就上下变动。上句的意思是:宏大有力的外在变化。下句“真体内充”中的“真体”用的是道家术语,指“气”。《二十四诗品·高古》云:“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清孙联奎《诗品臆说》云:“乘真,谓乘其真气而游。”又如《二十四诗品·劲健》所云“饮真茹强”,“真”也指“真气”。“充”是充满之意。此句是说:体内充满了真气。合起来,这两句的意思是:宏大有力的外在变化是由于体内充满了真气的缘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前一句讲如何养气,这就要“返虚”。“虚”即空,空即无,“虚空”是老、庄自然之道的根本特点,“返虚”就是要使自己的精神合乎自然之道,而其心态必须“虚静”。虚静方能养气。《庄子·人间世》云:“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虚静养气要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呢?这就是“浑”,浑成深厚,浑然一体。这是“道”所外化的“气”的本初状态。《老子》说:“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又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由道而生的先于天地的“浑成”之“物”,就是“气”,也就是“一”,气分阴阳(一生二),阴气与阳气相互作用又生出了调和之气(二生三),这三种气的交配作用产生天下万物(三生万物)。所以有了浑成深厚之气,才能自然而然地产生各种变化。总之,前一句话强调,要使自己的身心返回自然之道而养成浑厚之气。后一句中,“健”,指强健有力。这句是说,雄浑也须有内在力量的积聚。这种内在的强健之力的积聚,离不开道家的养气。精气充沛,力方强健。“雄浑”品开头的四句话中,第一句是讲力,讲外在的力的变化;第二句讲气,讲气的内在修养;第三句又讲气,讲如何养气;第四句又讲力,讲“雄”离不开力。这种叙述方式,对某一问题不作连贯的完整的论述,而是跳着讲,具有跳跃性和间隔性,这一特点是我们在阅读和理解《二十四诗品》时所应当注意的。因为《二十四诗品》是优美的诗体论著,诗思本身具有跳跃性,不可能像论文那样作逻辑严密的集中论述,加上诗句必须押韵,有时为了押韵,有时为了形象的描述与抽象的议论相间隔,以增强表达的艺术性,不得不使诗句的意思产生倒换或跳跃。我们在以后的解读中,将会多处遇到这种情况。

二、“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这四句中,第一句是就雄浑中“浑”的特点而言的。前面讲过,由道而生之气,其原初状态是混沌未分的,但世界万物都是由此而生的,所以它是包孕万物、“具备万物”的。因而,雄浑的特点应当是,既雄健有力,又含而不露、浑然一体,达到二者的统一。下面三句便对雄浑的意境风格特点进行形象化的描述,同时说明雄浑的意境风格是多种多样的,或如“横绝太空”的群山,或如苍茫漂浮的云彩,或如辽远空阔的长风。《二十四诗品》对它所标举的每一种风格,不但有理论上的分析和论述,而且用生动优美的意象和境界,使人从感性上体会与领悟各种意境风格的特点。再加上它的诗性特征,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种创造。

三、“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这两句是对雄浑中浑然一体、含而不露这方面特点的进一步论述。雄浑作为一种意境,不但要有雄浑的形象,而且要有与之相应的意蕴。但是意蕴不能浅露,不能一览无余,而是要到具体的形象描写之外去寻找(“超以象外”)。在什么地方得到它呢?在“环中”。“环中”一词来自庄子,意思是虚空。《庄子·齐物论》说:“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枢”是使门可以转动的立轴,但它必须套在门框上下的两个环中,方能转动,以适应无穷地转动的需要。而“环”本身中间是空的,正因为有了这个虚空,门轴才能得到活动,门才能实现开启或关闭。以此为比喻,说明雄浑的意蕴,要在形象描写之外的虚空之处去寻找它,得到它。也就是说,要在诗中没有写到的地方去补充、想象其情状,从中领悟到雄浑这种意境的旨趣和意蕴。清孙联奎《诗品臆说》以作画为例解释道:“人画山水亭屋,未画山水主人,然知亭屋中之必有主人也,是谓‘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又如古人有作画题为《深山古寺》者,画中但见一条蜿蜒曲折的山径小道通向峻岭后方,有一和尚在山道上担水而行。虽然图中无寺,但可想见山后峡谷之中必有寺也。

四、“持之非强,来之无穷”是说,雄浑这种境界风格的持有,不是勉强可以得到的,有待于平时的养气修身。有了内在的浑厚之气,创作时自然勃发有力,雄浑的种种意象,自然而然地生成,即所谓“来之无穷”。这两句话,按其思想内容的论述逻辑,应该放在开首四句之后,即“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持之非强,来之无穷”,方为思理畅达,一气贯通。但由于诗思表达不受理论逻辑的束缚,我们上面讲到,它具有间隔性与跳跃性,所以这两句话就被间隔到最后,作为此品的结束语,以与开头相呼应。[例释]

雄浑这一意境风格的标举,是《二十四诗品》的独创。在此之前的风格理论中,刘勰提出“八体”(《文心雕龙·体性》),雄浑接近于“八体”之中的“壮丽”,刘勰的解释是:“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文心雕龙》的风格论是包括诗歌在内,也包括论说文在内的各种文体创作的风格论,“壮丽”是指气势雄壮、文采美丽的创作风格。刘勰之后,中唐的皎然在《诗式》中提出“辨体有一十九字”,把诗歌的风格区分为十九类,雄浑与《诗式》中所说的“力”相近,皎然的解释是:“体裁劲健曰力。”雄浑既有雄壮的方面,又有劲健的方面。雄壮也好,劲健也好,都是有力的表现,而雄浑也包含有巨大的力量在内,所谓“积健为雄”是也。但是,雄浑又不同于雄壮和雄健,其关键在于力的表现方式不同。雄浑之力是内含的,浑然一体的;雄壮与雄健之力是外露的,具体个别的。我们试以诗例解释之。从军行  王昌龄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塞下曲  卢纶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王昌龄的《从军行》可谓雄壮,卢纶的《塞下曲》可谓劲健。这两首诗都充满着英雄气概和强劲的力量,但它们的力量是具体的、个别的、外露的。前一首表现为行军的快速之力和迅捷取胜的战斗力;后一首则表现出将军能拉强弓的臂力和强弓的穿透之力。雄浑却不同,它虽“雄”,但这个“雄”所表现出来的力量有异于上述二诗。试看下例:登鹳雀楼  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鹳雀楼在今山西永济县(唐时为河中府)西南的黄河边高处。这是一首写登楼所见景色的抒情诗,景象壮阔,气势雄浑。第一、二句用短短十个字,高度概括了进入作者视野的辽阔景色。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一轮落日慢慢地隐没在群山之后;脚下是奔腾咆哮的黄河水,一直流向大海。两句诗中,作者的视线和视角是变化的:向西(落日、群山)眺望之后,便俯视脚下的河水,又随河水流去的方向,向东而望,直至大海。随着视线西——下——东的移动,景色也经历了远——近——远的变化。两句诗便把诗人所见的上下、东西、远近的景色,容纳到画面之中,显得十分阔大辽远,颇有司空图所说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的雄浑气概。诗笔至此,似已写尽眼前景色,但笔锋一转,由景生意,却向读者展示了更为阔大的视野,把读者引向更高的境界。因为前面诗句所写,只是身处楼的低层所见。诗人胸中充满着一种似乎要俯视整个宇宙的气概,要让目光笼罩千里之外,因而感到脚下的立足点还不够高,便要登上楼的最高层。“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看似平铺直叙地写了登楼的过程,但“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其中包含着深远的、耐人寻味的含意,一种对更高目标的追求,一种向上不止的进取精神,一种高瞻远瞩的胸襟,一种登高方能望远的哲理。至于“更上一层楼”之后,眼前所见千里之外又是一番何等景色,那又是司空图在《与极浦书》中所说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了。在诗中已有的景象描写(第一个“象”字与第一个“景”字的含义)之外,也就是在诗的虚空之处,由读者凭借自己的想象去领会、补充、创造(第二个“象”字与第二个“景”字的含义)了。

王之涣《登鹳雀楼》的意境风格无疑具有“雄”的因素,但它之所以是雄浑而不是雄壮或雄健,就是因为其“雄”所表现的“力”,具有“浑”的特点:含而不露,混沌不分,浑然一体。“白日依山尽”,太阳与群山,本都是蕴涵有巨大能量与力量的自然界实体,而现在这“白日”正在向群山沉去,这下沉之力(这只是一种视觉感受,其实太阳是不动的,只是地球在转而已)又是何等的巨大。黄河入海,一泻千里,冲破一切阻碍,其力量又是何等的巨大。但这种巨大的力量只是蕴涵在眼前的景象中而已,使你可以感觉到,却丝毫没有刻意地表露。雄阔的景象是浑然一体的,巨大的力量与雄阔的景象是浑融在一起的,这就构成了一种“雄浑”的气象。这样的诗篇我们还可以举出杜甫的《望岳》、王维的《终南山》等,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冲 淡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

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脱有形似,握手已违。[解读]

冲,平和;淡,恬淡。冲淡是平和恬淡的一种意境风格。该品可分为三个部分来读。

一、“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这四句讲的是,冲淡这种诗境风格,与诗人的老、庄式的道家处世态度和精神修养密切相关。第一句“素处”,是以淡素的态度处世,也就是无欲无求,与世无争,所谓“同乎无欲,是谓素朴”(《庄子·马蹄》)。老、庄把素朴视为“道”所固有的本质,“素”是体现着“道”的最高境界,“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只有得道之人才能以淡素的态度处世:“能体纯素,谓之真人。”(《庄子·刻意》)“真人”也就是得道之人。得道之人无欲无求,虚静无为,所以缄“默”而少言,所谓“至道之极,昏昏默默”(《庄子·在宥》)。第二句“妙机其微”,“妙”是“神妙”;“机”,清孙联奎《诗品臆说》释为:“机者,触也,契也。”也就是一触即合之意。“其”指冲淡的诗境;“其微”,冲淡诗境的微妙之处。这开头两句话的意思是说,能够以淡素缄默的态度处世的人,一与外界的景物相触发,便能神妙地与冲淡的诗境相合。

第三句“饮之太和”,“太和”是阴阳调和的冲和之气。《老子》四十二章:“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饮”是饱吸、调养于心的意思。第四句“独鹤与飞”,指精神状态犹如与独鹤齐飞般高洁脱俗。这两句是说,由于把冲和之气饱吸调养于心,其精神便可达到与独鹤一起高飞的境界。

二、“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这四句以“犹之”开头,就是打比方,以具体的物象和生活景况,比拟冲淡的诗境,使人得到一种具体的感受。前两句中,“惠风”指和畅宜人的春风;“荏苒”是轻微、柔弱的样子。这两句是说,冲淡之境犹如和畅的春风,轻轻拂动人的衣襟。后两句中,“阅音”就是听音乐,不说听而说“阅”,这是根据艺术欣赏中的“通感”原理,人的视觉和听觉可以互相沟通,乐曲可以引起人的视觉感受,所以“听音”也可说成“阅音”。“修篁”是修长的竹子。“阅音修篁”是说,冲淡之境又如在修长幽深的竹林里听着美妙的音乐。“美曰载归”,“曰”是语助词,“载归”是同载而归,不愿离开。这是说,上述冲淡之境使人感到美好而不愿离开它。郭绍虞主编的《中国历代文论选》对这四句话的含义作了很好的描述:“春风冲和淡荡,在可觉与不可觉之间,只觉襟袖飘扬,好像没有刺激到皮肤,通体绝无不适之感。其竹微动,其声清和,其境幽静,身经其间,一声两声,遭之于有意无意之间,心赏其美,神与之合,不禁产生与之俱归的愿望。”

三、“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脱有形似,握手已违。”这部分是讲获得冲淡诗境的途径和方法。前面两句中的“之”字,都是代表冲淡的诗境。前两句是说,冲淡诗境的获得(“遇之”)是自然而然的,是以淡素缄默、与世无争的态度对待生活的结果,不需要艰深而求(“匪深”)。如果人为勉强地去追求它,那么,你越靠近它(“即之”),它就离你越远(“愈稀”)。“稀”是稀微难求之意。所以冲淡诗境在创作态度上追求一种即目会心、不加雕琢的“自然英旨”(钟嵘《诗品序》语)。

后两句讲的是创造冲淡诗境的艺术形象的方法。“脱”,若,如果。如果采用(“脱有”)“形似”的方法,你想握住它(“握手”),它却离你而去(“已违”)。“违”,远去、离开之意。这就是说,艺术形象的创造,不可采用追求表面真实的形似方法,而要“离形得似”(《二十四诗品·形容》中语),也就是求其神气,得其神似。《二十四诗品》对“神”的强调是多处可见的,如“洗炼”品云“空潭泻春,古镜照神”,“清奇”品云“神出古异,淡不可收”,“精神”品云“生气远出,不着死灰”等等。在艺术形象的创造上反对只求其形,而要达到神似的境地,这不仅是“冲淡”之境的要求,而且成为一种普遍的原则。[例释]

如果说诗境之美可以分为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雄浑无疑属于阳刚之美,而冲淡既不属于阳刚之美,也不属于阴柔之美,它是介乎二者之间的“中和”之美,是阳刚与阴柔二者的平衡调和。“冲淡”一品的“冲”字,即体现了这一特点。“冲”就是“冲气”,是阴气与阳气相互作用而达到平衡调和,前面曾引《老子》语:“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个“和”也就是“冲淡”品中所说的“太和”,即阴阳调和之气。诗人“饮之太和”,其所表现的诗境也便是阴阳调和的“中和”之美。这就造成了冲淡诗境的第一个特点:感情色彩既非刚强雄壮的,也非柔弱低回的,而是平和超然的;感情色彩不鲜明,不强烈,是淡泊悠远的。它的第二个特点便是这个“淡”字。《二十四诗品》多处强调“淡”:“人淡如菊”(“典雅”品语),“淡者屡深”(“绮丽”品语)等等。“冲淡”之“淡”,在情感色彩上是淡泊超然;在诗境色彩上与浓墨重彩相反,是轻描淡写;在诗味上不是平淡无味,而是清淡有余味,如苏轼所云:“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书黄子思诗集后》)明代竟陵派的领袖人物钟惺则说:“诗之为教,和平冲淡,使人有一唱三叹,深永不尽之趣。”(《文天瑞诗义序》)对“冲淡”意境风格的标举和理论上的概括、探索,是由《二十四诗品》首创的。司空图之前,刘勰《文心雕龙·体性》未曾涉及。皎然《诗式》之“辨体一十九字”也未论及,仅其中之“静”这类风格与“冲淡”略微相关。《诗式》对“静”境的解释是:“非如松风不动,林狖未鸣,乃谓意中之静。”心意的宁静是创造冲淡诗境的必要条件,但“冲淡”毕竟不同于皎然所说的“静”,“冲淡”诗境的内涵,如上所述要丰富得多。刘勰《文心雕龙·体性》概括出八种创作风格,但他最为标举的是“风骨”,是“八体”中“壮丽”一类的风格。刘勰之后,一直到盛唐殷璠编选《河岳英灵集》,称“言气骨则建安为传”(《河岳英灵集集论》),都是提倡“风骨”、“气骨”一类的阳刚之美。《二十四诗品》在理论上首创“冲淡”之诗境,且置于开首的“雄浑”之后,足见其对“冲淡”之重视与标举。它是对晋唐以来以陶渊明、王维为代表的田园山水隐逸诗派创作风格的肯定与褒扬。自此以后,直至宋明,提倡“冲淡”一直成为山水诗画创作的一股潮流。

现在我们来看一看“冲淡”的有关诗例。先看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此诗境界可谓十分平和恬淡。诗中出现了三个人物形象,诗人、童子、隐者。诗人寻隐者不遇,从童子嘴中知道,他到深山中采药去了。诗人是失望,是遗憾,还是对隐者有所赞扬?都看不出来。诗人的感情是平和的,童子的回答是淡然的,隐者的形象是淡泊悠远的。这首诗,通体只是写一问一答,但问句在诗中都被省略了:“松下问童子”——你师去哪儿了?“言师采药去”——在何处采药?“只在此山中”——山中哪一处?“云深不知处”。寻访隐者的过程,写得极其轻描淡写,却余味无穷。隐者是何等样人,作者没有描写,完全是虚写。我们只知道,这位隐士的居室旁种着青翠的苍松,身边有一个道童伴随。他以采药为生,行踪飘忽不定,经常出没在深山白云之中。虽然诗人没有具体描写这位隐士的状貌,但是他的生动形象已经活现在我们的想象之中,因为它写出了隐士的生活环境和精神特征,达到了神似,也就是司空图在该品中说的:“脱有形似,握手已违。”若以形似求诗境之冲淡,便不可能得到。

这首诗采用自然白描,不加刻意修饰。这郁郁苍苍的青松,悠悠满山的白云,既与隐士的身份相符,又衬托出隐士高洁恬淡的精神境界,犹如该品所云:“饮之太和,独鹤与飞。”

就诗人而言,创造冲淡诗境的代表人物应当是陶渊明和王维了。在情感的平和与诗味的淡远上,二人是一致的,但他们又有不同之处。概而言之,陶渊明的冲淡是入世忘忧的,王维的冲淡是超然出世的。我们可以用《归田园居》和《饮酒》来说明陶渊明的冲淡。在陶渊明的诗篇中出现得最多的意象是“酒”与“菊”。“菊”是淡雅之物,适足寄托陶渊明的人品;“酒”是忘忧之物,他称自己的喝酒是“泛此忘忧物”(《饮酒》),说明陶渊明心中有“忧”。这“忧”表明,陶渊明虽然归隐却仍然牵挂人世的是非与苦难,所谓“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等等(引文皆见《饮酒》)。不过陶渊明的“忧”并不浓化为怨恨或怒斥,而是以酒忘忧,淡然释怀的。《饮酒》中的这一首最能体现陶诗的冲淡境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耳?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所以陶渊明的冲淡没有离开他所“结庐”的“人境”,他的冲淡充满了田园生活的人间气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如此等等(引文皆见《归田园居》)。王维的冲淡则不然。王维晚年归隐蓝田辋川,笃信佛教,自言:“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明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酬张少府》)因此,他的冲淡诗境很少人间烟火味,而是超然出世,走向山水自然,充满清新、静谧、空灵之气。且看下列诸诗: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诗人的生活心态常处于“闲”、“静”、“空”、“寂”之中,其创造的山水诗境在冲淡之中偏于幽冷孤清。除上引之诗外,其不少写景名句都带有这种色彩,如“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过香积寺》),“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归嵩山作》),“寒塘映衰草,高馆落疏桐”(《奉寄韦太守陟》)等等。当然,王维的写景诗并不都是如此,也不乏阔大淡远、灵动活泼之作,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汉江临眺》),“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送梓州李使君》),“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等等。但总的说来,超尘绝世,空灵静寂是王维后期山水诗的主要倾向。陶渊明的冲淡主要走向田园,王维的冲淡主要走向山水;陶渊明的冲淡是入世的,王维的冲淡是出世的。所以,同是冲淡的诗境,具体到不同诗人身上,其冲淡的特点又是各不相同的。其他诗境也是如此。纤 秾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解读]

纤,纤细柔弱;秾,色香润厚。纤秾是婉约秀丽、芬芳多彩的一种意境风格。此品可分为三部分来读。

一、“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阴路曲,流莺比邻。”这八句用形象比拟的方法,非常生动传神地描绘出了纤秾的艺术境界。“采采”是指流水的波纹光彩照人。“蓬蓬”是草木生机勃勃的样子。这里的“窈窕”指山谷幽深弯曲。什么样的境界才是纤秾的艺术境界呢?请看:小河流水闪耀着动人的光彩,生机勃勃的春色一望皆绿。弯曲幽深的山谷里,忽隐忽现地露出美人的身影。满树桃花绽放,水边风和日丽。蜿蜒的小路穿过浓浓的柳荫,只听得黄莺的啼鸣,一声连着一声。此等境界可谓纤秾。这里有声,流水潺潺,莺啼婉转,这些声音都是轻柔的;这里有色,水波泛白,桃花绽红,柳树翠绿,莺羽淡黄,这些色彩是丰富的;这里有光,水波闪烁,春日温熙,这些光亮都是温和的;这里有幽香,草木的清香,桃花的芬芳,这些气息都是微弱的;这里有物,小河、草木、黄莺、和风、山谷、太阳,这些景物都是被温和的春光所笼罩的;这里有人,是女性,而且是美人,美人的身姿是婀娜柔弱的。声、色、光、香、物、人,丰富多彩,和谐相融,构成了秀丽芬芳、色泽柔和的生活境界,以此昭示纤秾的艺术境界,同时,它也是一首动人的纤秾的山水景物诗。

二、“乘之愈往,识之愈真。”这里讲的是艺术境界的创造与生活的关系。“乘”,趁,凭;前后两个“之”字,都代指上述八句所描述的生活境界。这两句是说,趁凭着生活中的这种纤秾景象,愈深入前往,进行观察,那么,对这种生活景象的认识也就愈趋真实。艺术境界的构思与创造,应当以生活为基础,必须深入地、真实地观察生活。此品表露的这一思想是十分深刻的,在《二十四诗品》中曾多处加以强调,如“缜密”品说到这类境界的创造“是有真迹”(生活中的真实事物)作为依据的;“洗炼”品中说艺术境界中的形象,如水中之月,它的前身是生活中的空中之月:“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如此等等。“乘之愈往,识之愈真”虽是就纤秾境界的创造而言的,但境界中的艺术形象须以生活为基础,却成为《二十四诗品》的一项普遍思想原则。

三、“如将不尽,与古为新。”这是讲“境”与“意”的关系。“将”,引领、带有。“不尽”,含蓄不尽的意蕴。这两句是说,如果在境界的描写之中,引进含蓄不尽之意,那就不会类同于古人,而成为新颖独到之作了。所以,《二十四诗品》认为,境界的形象描写不可无意思,必须有含意,而且这含意不是浅显直露的,而是蕴涵不尽、回味无穷的,达到“意”与“境”的融合无间。这一论诗宗旨与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中所说的“思与境谐,乃诗家之所尚”是完全一致的。司空图所说的“思”,是指情、理、意、志等诗人的思想感情;所谓“境”,是指描绘外界事物所构成的具体景象。有“思”而无“境”,如司空图在另一处所说:“知道非诗,诗未为奇。”(《诗赋赞》)像东晋玄言诗那样,用诗讲道理,这样的诗不是诗就毫不足奇了。相反,有“境”而无“思”,艺术形象就会流于复制物象,同样不可能创造出意境来。所以在“含蓄”品中,他提出“含蓄”的特点是“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含蓄”不是无“思”无“意”,而是有“真宰”“沉浮”其中,这个“真宰”就是主宰着诗句文辞的“意”“思”。《二十四诗品》所论及的意与境的关系,与司空图在其他论著中所论述的“思”与“境”的关系是一致的。[例释]《二十四诗品》以阳刚之美的“雄浑”为起始,继之以阴阳相和的“冲淡”之美,再续之以阴柔之美的“纤秾”,有意乎?无意乎?但不管怎样,《二十四诗品》在刘勰《文心雕龙》和皎然《诗式》之后,从理论上开创了诗歌意境风格多类多样的新阶段。中国古典诗学的风格论,其发展可谓经历了一个橄榄形,两头小,中间大。曹丕《典论·论文》标风格为“四科”,陆机《文赋》区分为十类,他们都是就诗赋、奏议、论说、铭诔等各种文体的写作风格而言的,是广义的文体风格论。自刘勰《文心雕龙·体性》始,文体风格论方转变为个性风格论,刘勰首创“八体”之论,认为“各师成心,其异如面”。但刘勰的个体风格论并非纯粹的文学风格论,而是包括各种非文学创作在内的个体风格论。真正从文学角度来概括个体风格的,是皎然《诗式》提出的“辨体一十九字”,把诗歌风格分为十九类。司空图继皎然之后,扩展为二十四类。《二十四诗品》之后,诗歌风格在理论上的分类,又由大而小,逐渐归于简约。南宋严羽《沧浪诗话》缩小为“诗之品有九”,并进一步归为两大类:“优游不迫”与“沉着痛快”。清代的姚鼐归结为“阳与刚之美”和“阴与柔之美”(《复鲁絜非书》)。王国维又直承姚鼐,区分诗歌的意境风格为优美与壮美两大类:优美近于姚鼐所说的阴柔之美,壮美近于姚鼐所说的阳刚之美。可以说,中国古典诗学风格论经历了一个由简而繁,又由繁而简的发展过程,而《二十四诗品》正处于这个橄榄形的最为鼓凸之处,成为繁简演变的关捩之点。而其开首所列三品,于其所论丰富多样之二十四种意境风格中,已暗含阳刚、中和、阴柔之脉络,这是很值得关注的。朱东润《司空图诗论综述》一文认为:“典雅、沉着、清奇、飘逸、绮丽、纤秾为阴柔之美,雄浑、悲慨、豪放、劲健为阳刚之美。”但他没有注意到《二十四诗品》所论诗境中的中和之美,如冲淡、超诣、疏野、旷达、高古等。此外,未被列入的含蓄、缜密、委曲似可列入阴柔美之中,而朱东润列入阴柔之美的清奇、飘逸,似应归于中和之美。这样,《二十四诗品》中有十八品可以纳入到阳刚、阴柔、中和这三大类美的类型之中(剩下的六品是洗炼、自然、精神、实境、形容、流动)。这样看来,《二十四诗品》开头便列颇有代表性的雄浑、冲淡、纤秾三品,就不是毫无意思的了。

与纤秾相近的一种诗境是媚艳,二者不可不辨。纤秾与媚艳有共同之处,二者都有女性的娇柔,都有明丽的色彩,却又有不同处。最根本的不同处是,纤秾清丽高雅,媚艳矫饰浅俗。从司空图对纤秾诗境的描述中可知,生活在自然美景中的“美人”,她隐居在“窈窕深谷”之中,而无媚俗邀宠之举。媚艳则不同,且看唐王建《宫词》中的一首:

玉蝉金掌三层插,翠髻高丛绿鬓虚。

舞处春风吹落地,归来别赐一头梳。

写的是宫中舞女为博得君王的欢心,精心修饰打扮,高高的发髻上插满了珠翠金饰,在跳舞时洒落满地,君王看得高兴,待她回去后专门赐予她一头新的梳妆饰物。有珠光宝气的色彩,有女性的纤柔和美貌,但诗境不免矫饰与浅俗,缺乏的是纤秾的那份自然、清丽和高雅。再看唐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诗境界可谓纤秾。这首诗的后面有一个不平常的写作背景,隐藏着一个纯洁动人的爱情故事。据唐朝孟棨《本事诗》记载:“博陵(按今河北定县)崔护,资质甚美,而孤洁寡合。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眷盼而归,嗣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记事至此,我们已经明白了此诗的创作背景。诗中描写的是一位邂逅相见的美貌女子,她幽居在桃树掩映的田舍篱院,待人细心、周到、大方,多情却又稳重。这首诗的作者崔护,“资质甚美”,是一个“孤洁寡合”之士,多次考进士,唐德宗贞元十二年(796)方考取。此诗作于“举进士下第”,没有考取的那年。清明独自郊游,口渴求饮于“花木丛萃,寂若无人”之篱院,而与美貌少女相遇,其姿容与品格,令崔护一见倾心,而女子对他也“意属殊厚”,两人“目注者久之”,可谓你有情,我有意,已经埋下了爱情的种子。但由于女子的矜持与稳重,崔护被送出门,一步一回头,“眷盼而归”,心中自然没有忘记,所以第二年的清明日“径往寻之”,结果门墙依然,院子里的桃花依然,门上却挂着一把锁,美丽少女不知去向,心中的怅惘和失望可想而知,于是在门的左扇题下此诗。可以说,崔护不乏才子的浪漫与洒脱。这首诗把时间和场面对比着来写,一个是“去年”寻春遇美,场面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一个是“今日”重访不遇,场面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但重访不遇的场面,那独自在春风中凝情含笑的桃花,却更勾起了对去年掩映在桃花之中的“人面”的回忆与思念。这种对比,可谓相得益彰。这首诗说它纤秾,关键是在春天、春风的背景里,少女美丽动人的“人面”与鲜艳娇柔的桃花交相辉映、或合或离的意象组合。二者相合时,我们仿佛看到少女“独倚小桃斜柯伫立”的画面。桃花本有绿叶相衬,色彩已自秾丽,而这秾丽的桃花又衬托着姿容秀美的少女,岂非更是纤秾?二者相离时,在春风中含笑的桃花,使人联想起少女美丽的面容,仍很纤秾。全诗以“人面”和“桃花”作为贯串的线索,通过“去年”和“今日”的场面对比,把诗人从喜悦之情到怅然若失的情绪变化,细致曲折、回旋往复地表现了出来。诗中的春风、桃花和忽合忽离的美人,与司空图在这一品中所展示的“蓬蓬远春”、“碧桃满树”、“时见美人”的境界十分相似;诗人对纯洁爱情的追求和怅惘、思恋的痛苦,虽未明言,却达到了该品所说“如将不尽,与古为新”的境地,所以十分符合该品所展示的纤秾诗境。

说此诗纤秾,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感情的真挚和纯洁,没有一般艳情诗的低俗格调。孟棨《本事诗》的记载并未到此结束。崔护题诗于门的目的是要让回家后的少女看到,也许是为了试探少女对爱情的态度。果不其然,孟棨《本事诗》紧接着上文记载道:“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又哭曰:‘君杀吾女。’护惊起,莫知所答。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又特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半日复活矣。父大喜,遂以女归之。”原来少女自与崔护相见相别之后,也钟情于他,心中牵挂,以为再难相逢,所以“常恍惚若有所失”,不意与父外出之际,崔护恰来重访。回家见诗,重逢的机会已经错过,盼望变成了绝望,认定从此无缘再见,伤感至极,“入门而病”,几天饮食不进而亡。崔护是个痴情男子,见状悲痛欲绝,“举其首,枕其股”,抱尸痛哭,大喊“我来这里了”,颇有恨己来迟之意。不意女子经其又拍又抱,又枕又喊,竟然睁开眼睛,复活过来,痴情男女,终成眷属。少女可谓为情而死去,为情而复活;或者说,情可以使人死,情可以使人死而复活,这不是开后来《牡丹亭》故事的先河么?崔护与少女之间,其爱情之真挚,思恋之深切,生死之相依,先悲后喜的曲折而浪漫结局,可以说,在这首诗的纤秾之中更增加了一笔亮丽的色彩。

当然,纤秾的诗境并不一定要出现美女,虽然司空图对“纤秾”诗境的描绘有“时见美人”之句。只要诗句中的情感细腻柔婉而不俗,其描写富有自然清丽的色彩,仍然可以构成纤秾的诗境。如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中的两首:“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不是爱花即欲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又如杜牧《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廓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皆是纤秾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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