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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17: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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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永井荷风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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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细语

荷风细语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荷风细语作者:【日】永井荷风(Nagai Kafū)译者:陈德文责任编辑:顾真关注微博:@数字译文微信公众号:数字译文我们的产品:译文的书合作电话:021-53594508

Digital Lab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数字业务的实验部门,成立于2014年3月。我们致力于将优质的资源送到读者手中。我们会不断努力,做体验更好、设计更好的电子书,加油!上海译文出版社|Digital Lab目 录荷风细语

十六七岁的时候

十九之秋

雪日

怀中秃笔

十日菊

草红叶

雨声会记

草帚

骤雨

立秋所见

五月欧美心影

林间

落叶

罗讷河畔

秋巷

黄昏的地中海荷风细语十六七岁的时候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曾因病一时荒废了学业。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一直到老弄些闲文字,变成游惰之身。我或许会成为一家之主,成为父亲,度过普通人的一生。

我十六岁那年末,正是日中战争打得火热的时候,患流行性感冒,第二年整个新年都躺在一番町的家中。当时,我阅读了《太阳》杂志第一号,我记得上面登载着谁作的明治小说史和红叶山人的短篇小说《舵手》等。

到了二月,像原来一样进了神田的某所中学,不到一周就又变得不好,这次直躺到三月末尾。博文馆在“帝国文库”这个总名称下,开始复刻江户时代的稗史小说也是这个时候。我记得在病床上通读了《真书太阁记》,接着读了《水浒传》、《西游记》和《三国演义》等浩瀚的书籍。少年时代在病中读过的东西,似乎一生也忘不掉。中年以后,我想一旦有机会就重温过去读过的东西,可是至今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

大地震后,上海的演员在歌舞伎座演过孙悟空的戏,我观看时清楚地记起了原作《西游记》来。一提起《太平记》,我至今依然记得下海道的一节,能熟诵“踏碎落花如雪乱,遍野皆是赏樱人”这样的句子,使周围的人大吃一惊,而对自己正在写作的小说中的人物则有时忘了名称,有时张冠李戴。

莺声既老、樱花渐开之时,我好容易离开病褥,接受医生转地疗养的劝告,放弃了学年考试,决定随父亲去小田原城外的足柄医院。(在学校接受治疗时的医生是在神田神保町挂牌开办畅春医院的马岛永德医学士。畅春医院的庭内有池子,到了夏末开着红白莲花。那个时候市中人家的院里能见到水池,并非什么稀罕事)。

我有三个月没有外出了,从人力车上下来站到新桥车站上时,我生怕被人当成病人,所以很是难为情。乘上火车,帽子深深遮到眉梢,脸转向窗外,也不愿和父亲搭话儿。当时从国府津车站前已有开往箱根的电车(但还未使用“驿站”这个词),到了病院,被人领进二楼的一室,接受院长的诊察后,不久就到了吃午饭的时辰。父亲大概不愿吃病院的伙食,他带我到城内的梅园用餐。那时,小田原的城迹还残存着石垣和护城河。原来有天主台的地方建立了神社,其旁有围着苇墙的休闲茶屋,出租望远镜。我和父亲去的那家料理茶屋,位于护城河畔茂密的松荫里,是编结着风雅的柴门的茅草葺顶的房子。门内一片梅林,梅花已过了盛时,眼下正在纷然散落。我呆立着仰头观看正向脸上飘下的落梅,父亲回望着我,似乎很满足的样子。他口中吟诵古人的诗句给我听,可我不懂什么意思。到了后年,当我诵读大田南亩伴其子俶看到御药园的梅花时所作的联句,便想起于小田原城址观赏落梅那天的事来,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兴味。

父亲回到病院后一会儿,当日趁着天色未晚就急忙赶回东京了。我虽说到十七岁,但那时的中学生和今日不同,除了当日往返的远足之外,很少有机会乘上一次火车。不用说,到小田原来那天也是头一回。离开家单独在病房里做梦也是第一次。回到东京的家是过了梅雨、庭树中可以听到蝉声的季节。因此,初次相逢的他乡的暮春和初夏的风景不能不教给病后的少年以幽愁的诗趣。

病院建在城外小山的山腹上,从病房的窗户里,躺卧着即使在阴雨天也可望见伊豆的山影,晴天里可以看见大岛的烟霭。连着庭院的后面的丘陵,有一片桔树园,在那前边山地上茂密的松林和竹丛中,终日能听到黄莺和颊白的鸣啭。最先一个月内,每天只许散步二三小时,所以我不爱去城里,大都在这山冈的松林间散步,坐在树根上看箱根双子山顶往来的云彩,以消磨时光。随着云朵的往来,山色的变化是罕见的景观。人躺卧在病室里,只能随便浏览一些从书铺里租来的小说。

博文馆的《文艺俱乐部》和这年新年的《太阳》同时刊出了第一号。我曾经阅读过的但今日留在记忆中的已经一无所有。“帝国文库”(1)(2)(3)的《京传杰作集》和一九的《徒步旅行记》,还有圆朝的《牡丹灯笼》、《盐原多助》等,从书铺老板手中借来的时候,看看里头的插图,比起文章记得更为鲜明。(4)

当时发行的杂志中最高尚最难得最尊贵的是《国民之友》《栅(5)(6)草纸》和《文学界》三种。还在未生病的时候,我和同班同学一道曾去位于神保町角落里的中西屋书店购买过这些杂志。我记得只买过这些书刊,至于记事类则一点也没有印象了。中西屋店头上摆着当(7)(8)时武藏屋发行的近松的净瑠璃、西鹤的好色本,但只看过封面,没有买过。我十六七岁时读书的趣味是极为低下的。(9)

在小田原病院住了四个月,其间读的书可以说只限于讲谈笔记(10)和马琴的小说。后来看戏,才发现阅读讲谈笔记时所记住的故事情节非常有用。

从东京家中送来了当做教科书使用的兰姆的《莎翁故事》、阿宾努的《写生手册》,所以也经常一面查字典一面阅读这些书籍。

今天的中学里教英语使用什么书我一无所知。中学学英语有害无益这一说法似乎渐渐盛行起来。我想起我们三四十年前在中学读过的英语书目,现举出一些也还有点意思。当时,英语是小学三四年级添加的课目,教科书是美国出版的《国语读本》。进入中学一二年级,使用的是当时文部省新编的英语读本,书名现在不记得了。这个读本是英国人教师为纠正学生发音使用的,译读时日本人教师使用的是另(11)外的书。现在还记得其中有麦考利的《库勒弗传》,帕莱的《万国(12)史》,富兰克林的《自叙传》,哥尔斯密的《威克菲特牧师》。此外还有萨·罗杰斯·德可巴利,巴黎亭子间学者的英译本等。我记得还曾(13)读过中村敬宇先生译成汉文的《西国立志篇》的原文。

初中毕业,准备投考高中时,以及后来上了神田锦町的英语学校之后,我们开始阅读狄更斯的小说。

话题回到前头,我七月初回到东京的家,不久学校照例放暑假,便和家人一起到逗子的别墅住到九月才去上学。这回没能和过去几年间同班同学在一起,而成了留级生,不像以前那般对功课感兴趣了。下课的时候,我独自呆在操场的一角里,一心学习写作当时刚刚接触的汉诗和俳句。

根岸派新俳句开始流行正是那时候的事。我把《日本新闻》连载的子规的《俳谐大要》的剪报贴在笔记本里,反复阅读,学习写俳句。

汉诗的作法最初是跟父亲学的。其后拿着父亲的信进入岩溪裳川先生之门,每个星期日听讲《三体诗》。裳川先生那时是文部省的官吏,住在市谷见附四番町的后街,从门口到走廊高高堆放着古书,壁龛里是高约二尺的孔子坐像,此外还有两尊相同的木像。这些我至今都没有忘记。

我在裳川先生讲诗的座席上初次结识了亡友井上哑哑君。

那时所作的汉诗和俳句的稿本,有昭和四年秋的感怀,连同成人后所作的各种原稿一起,都被我从永代桥悉数扔到水里,现在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曾被杂志的记者问起少年时代的事,后来将这些事加以回忆写了这篇记事文章。然而讲述过去,如同醒后追寻前夜的梦境并向人叙说,两者是一样的。

鸥外先生曾在题为《我十四五岁的时候》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过去的生活就像吃过的饭。饭消化了变成生命的汁水,变成

未来生活的基础。同样,过去的生活变成了现在的生活之本,也

将变成未来的生活之本。然而,生活着的人,尤其是身体健康而

生活着的人,谁也不会再考虑吃过的饭这样的事的。

确乎如此。如今,从现在的生活的角度,正确回顾一下已变成其基础的过去的生活,并加以无误的记述,这也不是容易的事。分析粪尿可以测知饮食为何物,至于说出进食时刹那的香味并能使人垂涎三尺,却只有巧舌如簧的人才能办到。而我没有这样的辩舌。乙亥正月记(1) 山东京传,浮世绘画家北尾政演(1761—1816)的画号。(2) 十返舍一九(1765—1831),江户后期戏作文学家。(3) 三游亭圆朝(1839—1900),落语家(滑稽相声作者)。以写作表演言情故事见长。(4) 1887年2月创刊,由民友社发行,德富苏峰主办。标榜民主主义,以发表社会评论文章为主。(5) 森鸥外为促进新文学运动于1889年创办的文学杂志。(6) 创办于1893年的文学杂志,同人有北村透谷、岛崎藤村等人。(7) 江户时代由三味线(三弦琴)伴奏的讲唱艺术。近松门左卫门(1653—1724)是其代表作家。主要作品有《曾根崎情死》、《国性爷合战》等。(8) 井原西鹤(1642—1693),江户时代浮世草子(通俗小说)作家,他的描写男女恋爱及欲情的作品称为好色本。如《好色一代男》、《好色五人女》等。(9) 讲说军事武侠、人情故事的话本。(10) 泷泽马琴(1767—1848),江户后期话本的作者。代表作有《南总里见八犬传》。(11) 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1800—1859),英国政治家、著述家。曾做过自由党下院议员、陆军部长,致力于印度殖民地法制改革。著有《英国史》等。(12) Oliver Goldsmith(1728—1774),英国作家,出生于爱尔兰。(13) 即中村正直(1832—1891),西学家、教育家,号敬宇。江户人。组织“明六社”,提倡西方文明,曾做过贵族院议员。译著除《西国立志篇》,还有《自由之理》等。十九之秋

阅近年报纸的报道,东亚风云愈益迫急,日中同文之邦家也似乎不遑订立善邻之谊。我曾于十九之秋随父母游历上海,想起此事恍如隔世。

记得孩提时代,我看到父亲的书斋和客厅壁龛里悬挂着何如璋、叶松石、王漆园等清朝人士的字幅。父亲喜好唐宋诗文,很早就同中国人订下了文墨之交。

何如璋是明治十年起长久驻劄东京的清朝公使。

叶松石也在同时被最初的外国语学校聘为教授,一度归国后再次来游,病死于大阪。遗稿《煮药漫抄》开头载有诗人小野湖山撰写的略传。

每年到了庭里梅花飘散的时候,客厅壁龛内总是悬起何如璋挥毫(1)的东坡绝句。我直至老耄的今日还能背诵下边这二十八个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树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何如璋在明治的儒者文人中看来颇受器重,当时刊行的日本人诗文集几乎没有一部不刊载何氏的题字、序文或评语的。

我离开东京是明治三十年九月,出帆之日和所乘轮船的名称如今已不记得。我比双亲先一步从横滨上了船,在神户港和不久从陆上赶来的双亲相会合。

船为了装货停泊了两天两夜,其间,我一人走访了京都、大阪的名胜,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旅行的乐趣。可是当时的事大都忘记,只记得一件,就是在文乐座剧场听了一次后来成为摄津大掾越路太夫的《阿俊传兵卫》。

不久,船抵长崎,一位身着雪青色丝绸长服的中国商人,衔着烟卷乘小船来访问父亲。当时,长崎尚无停靠轮船的码头。我听到来访的中国人回去时一边走下轮船的扶梯,一边呼叫名为“舢板”的小船的声音,觉得仿佛有一种身处异乡的难言的快感,这件事至今不忘。

早晨抵达长崎的船当天日暮时分解缆,次日午后进入吴淞口,暂时于芦荻丛中等待涨潮,然后徐徐驶达上海的码头。父亲辞官从商,从这年春天起监督上海某公司事务,因此码头上站着很多人相迎候。他乘上两匹马拉的包厢马车,母亲和我也乘上这样的马车。在东京见惯了铁道马车瘦削的马,如今眼望着装备精良的马,显得格外好看。驭者二人,马丁二人,穿着红领口和红袖口的整齐的白制服,戴着红穗子的斗笠,威风凛凛,那姿态和当时东京欧美的公使乘马车走过皇宫护城河畔的情景一样。我感到我们一家骤然成为伟大的人物了。

位于公司院内的父亲的公寓,离码头不过二三百米远,一听到鞭声,就马上沿石墙进入铁门,停在法国式灰色砖石结构的住宅的楼梯旁。

房子为二层建筑,下面有两间,是宽广的客厅和食堂。将中间的拉门左右敞开,则变成可以跳舞的大厅堂。楼上有两间围着回廊的住房,一是父亲的书斋,一是卧室。不管坐在哪里,都能一眼望到海一般宽阔的黄浦江的两岸。父亲把里间给我作为旅居的住处,这间房子没有回廊,但坐在建有露台的法式的窗口,可以看到草坪对面作为办公室的公司大楼,还有石墙后边隔着道路的日本领事馆。当时还没有日本租界,领事馆、日本公司和商店大都位于美租界的一隅。听说只有横滨正金银行和三井物产公司位于英租界最繁华的外滩马路上。

美租界和英租界之间一条运河,上头有座桥叫虹口桥。过了桥面临黄浦江岸有西式公园。我用罢晚餐,在公司的人引领下到公园散步,经过一个多小时回来,其路程往返大约四公里。

不一会儿,进入里面的一室就寝,我虽然感到旅途的疲乏,却很难入睡。与其说我从上陆的瞬间只是感到新奇,不如说我至少被一种东西深深激荡着。当时我还不懂“异国趣味”这个词儿。我只是觉得一种感官的兴奋,我还没有自觉地对此加以解剖的智识。

但是,日复一日所经历的异样的激动,渐渐朦胧地使我感知被海外的风物和色彩所唤起的东西。中国人的生活有着强烈的色彩美。沿街走着的中国商人,乘坐独轮车的中国妇女的服饰,站在十字路口的印度巡捕头上盘着的白巾,土耳其人帽子的色彩。河面上往来的小船的颜色。再加上种种听不懂的话声。尽管我还不懂得西方的文学艺术,但这些声音不能不使我的感官受到强烈的刺激。

一天,我遇到边敲铜锣边在街上行走的道台的行列。在另一天晚上,又遇到了以号泣行进的妇女队伍为先驱的送葬的行列,对这种奇异的风俗我睁大了眼睛。张园的树林里簪着桂花的中国美人驾着几辆马车奔驰的光景,古旧的徐园回廊里悬挂着联句的书体,薄暗的中庭里开着的秋花的寂寞,还有剧场和茶馆相连的四马路的热闹。及至见到这些,对于异国色彩的激动心情愈益强烈起来。

大正二年,革命兴起之后,中国人改变了清朝二百年的风俗,和我们一样采用了欧美的东西。所以在今日之上海,三十多年前我所目击的色彩之美,也许早已在街道上不复存在了。

当时我看到年轻美貌的中国人,辫子梢头编织着长穗子的绸带,每走一步,那绸带梢儿碰在穿着缎子鞋的洁白的足踵上,不住地摆动。我想这是多么优美纤巧的风俗!那织着漂亮花纹的绸缎长衫上,罩着色彩鲜丽的滚边的大外褂,成排的钮扣上运用象眼绣精巧地镶嵌着宝石,长穗的绸带上还缀着各式各样的小袋子。看到男装之美甚至超过了女服,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清朝的历法和我们江户时代一样使用阴历。一日,随父母乘马车远驰郊外,寻访柳、芦、桑连绵无际的平原上唯一的古刹龙华寺,想起登上那座塔顶那天正是旧历九月九日,也就是重阳节。重阳节登山赏菊,采摘茱萸之实以赋诗,自江户时代起成为学习唐诗的日本人之雅好。上海市内没有可登的冈阜,也没有可以远望的山影。到郊外的龙华寺去登塔,从这里可以于云烟渺渺之中望到一列低伏的山脉。父亲在车上对我讲述了以上这些。

昭和时代的日本人,将秋晴之日的游山称为hiking,用的是英语。照我等之顽民说来,古来所惯用的“登高”一词足矣。

这年阴历九月十三是阳历什么日子,我不记得了。但是在我写这篇文字时,想起了某晚父亲吃罢晚饭在书斋里杂谈的情景。他曾出示即兴诗一篇,这诗成了父亲的遗稿:芦花如雪雁声寒,把酒南楼夜欲残,四口一家固是客,天涯俱见月团圆。

我这样长期待在上海,总想找个合适的学校就读。如果回东京,必须接受征兵检查。要想进高中,就得学习美术什么的。我对这些极为讨厌。然而,我的愿望没有得到允许,这年冬天,母亲返回东京,我也跟着一起乘上了轮船。那时节已经看不到公园里驾马车的中国美人簪钏上的菊花了。

这些都成了三十六七年前的旧梦。岁月不待人,匆匆过去的事儿诚如东坡所言:“惆怅东栏一树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甲戌十月记(1) 本文写于甲戌(1934)年十月,作者当时只有五十五岁。雪日〇

阴霾无风,自打富士山风狂吹之日起,寒冷更加浸入肌肤,守着被炉,下腹阵阵隐痛。这样的日子持续一天两天,到了某日临近傍晚时分,等待很久的小雪既不显眼也不出声地下起来。于是,踏在街巷沟板上的木屐变成了小跑。听到了女人们的叫声:“下雪了!”外头马路上卖豆腐的粗声粗气的吆喝也骤然变得遥远而微弱了。……

每当下起雪来,我就立即想起明治时代没有电车和汽车的东京。大街上一下雪,就出现别处所看不到的固有的景象。不用说,这里自有和巴黎、伦敦下雪时全然不同的趣味。巴黎街上下雪,令人想起普

(1)(2)契尼的《波爱姆》乐曲。哥泽歌谣中也有人人会唱的《藏羽织》:藏起羽织褂,挽住郎衣袖。“今天非走不行吗?”边说边起站到棂窗下,细细拉开一条缝儿:“哎呀,快看,这场雪。”

这首被遗忘的前一世纪的小曲儿,每逢下雪的日子,我心中总会想起来低吟一番。这歌词没有一句废话,那种场合的急切的光景,那时候的绵绵情绪,通过洗练的语言的巧妙运用,较之画面更鲜活地表达出来了。“今天非走不行吗?”一句,对照一下歌麿的《青楼年中行事》的画面,就很容易理解我的解说不差吧。(3)

我还想起为永春水的《辰巳园》中的一章。丹次郎访问阔别已久的情妇仇吉于深川的密宅,旧欢相谈之中,日暮雪落,欲归不能归,二人情意缠绵。同一作者在《港之花》里,描写一个女子为恋人所弃,躲在护城河边一贫穷人家里度日,下雪天没有木炭,终日流泪不止。一次,从窗户的破洞里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船夫划着猪牙船驶过,她喊住船夫,求他舍点木炭。往昔,城镇下雪的时候,必定能感受到三弦琴音一般的忧愁和哀怜之情。

我写《隅田川》这部小说,正值明治四十一二年的时候,和竹马之友井上哑哑两人,一边谈论着梅花尚早,一边在向岛上散步。于百花园稍事休息之后,一回到言问渡口,只见沿河一带早早弥漫起夕霭来。对岸灯火闪烁,尚未暗黑的天上无声地落下雪来。

今日终于下雪了吗?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仿佛变成狂言喜剧中的人物一般。倾听净瑠璃时那种柔软的情味充满心间。我们两个不约而同伫立于原地,眺望着渐渐幽暗的河水。突然耳边响起女人的声音,向那里一看,长命寺门前茶肆的老板娘正在收拾廊下茶几上的烟盘。内有“土间”,屋内的座席上已经亮起了灯光。

朋友呼叫老板娘倒杯酒来,要是天晚嫌麻烦,就来上一瓶。老板娘除掉头上打扮得像个老姐儿般的毛手巾,说了声:“慢用,店里没有什么好吃的。”说罢就往榻榻米上铺被褥。这是一个三十岁光景,精明伶俐的女子。

端上炒紫菜和一壶酒,老板娘用亲切的语调问我们冷不冷,并捧来了地炉。亲切而给人以好感,机智而又灵活,这种待客的态度在当时也许并非少见,但今天回想起来,连同那市街的光景,那番心情,那番风俗,再也难得一见了。有些事物一旦离去遂不复来,不仅是短夜的梦境。

朋友将自斟的一杯酒送到唇边。雪日不饮者,双手袖怀中。

他吟罢随即看看我。我也对了一句:不饮酒之人,独看山上雪。

这时,老板娘前来换酒壶,向她打听船的消息,她说已经没了班次。轮船只开到七点,只得又坐了一会儿。无船赏雪归,一路跌筋斗。行船观雪景,心地多平静。

那天所记下的手稿,其后和各种废纸一起捆成一束扔到大川河里去了。如今碰到下雪,那夜晚的情景,还有那人情温润的时代,以及早已去世的朋友的面影,只是朦朦胧胧地浮现于记忆里。〇

一到催雪的寒日,现在还能记起大久保家的庭院里有一只黑色的山鸽飞来。

那时父亲已经去世,只有母亲和我两个住在空旷的家里。寂寞的冬天,整个上午霜都不化,母亲一看到有只山鸽不知打哪里飞来这里,就说山鸽来了,又要下雪了。究竟有没有下雪,已经记不清了,但后来一到冬天,山鸽就飞到院子里来。不知怎的,这件事长久刻在我的记忆里。催雪的冬日,一到日暮时分,心情就倦怠沉滞,寂寞难当。这也许因为,日复一日一种无法忘怀的幽思,长年累月不时唤起追忆的悲戚吧。

其后又过三四年,我卖掉牛込的家,在市内各处辗转租房居住,来到麻布度过了近三十年的岁月。当然,在这世界上,包括母亲在内,我已经没有一位亲人活着了。这个世界只有素不相识的人的难解的议论,听不懂的语言,听不惯的声音。然而,往昔那牛込的庭院里每当山鸽飞来徘徊时那种寒冷的催雪的天空,直到现在,每年一到冬天,依然使我居住的房屋的玻璃窗,蒙上一层灰色。

那只鸽子不知怎么样了,也许它还和过去一样,至今依然在那古老的庭院里的绿苔上散步吧?……忘却日月的阻隔,那时的情景历历又在眼前。“鸽子来了,要下雪了。”我又仿佛听到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的微弱的声音。

回忆将现实的自我引领到梦幻的世界,把人的身体投进那徒然仰望无法到达的彼岸时而产生的绝望和悔恨的渊薮……回忆是具有欢喜和愁叹这两方面之谜的女神。〇

七十岁这天渐渐临近了。我也许不得不活着,一直到七十岁成为一个丑老人。但我并不想活到那个年岁。不过要说今晚闭眼睡去就是此生此世之所终,那我也定会大吃一惊,感到悲哀。

既不想生,也不想死。这念头是每日每夜出没于我心中的云影。我的心不明不暗,好比那阴沉苦寂的雪日的天空。

太阳必定要沉没,太阳必定要燃尽。死或早或晚总会到来。

活着的时候,我怀念于心的是寂寥。有了这寂寥,我的生涯中才会有淡薄的色彩。如果我死了,我也希望死后能有这样淡薄的色彩。这样一想,我就感到生前于某时某地爱恋过的女人,还有分别后遗忘的女人,要和她们重逢,只有在那冥冥世界冷寂的河畔了。

啊,我死之后依然还会像活着一样,时而相逢,时而分别,不得不饮泣于离别的悲苦之中吧……〇

药研护城河依然如故画在昔日的江户绘图上。那时候,两国桥下的水流通到旧米泽町的河岸。那时候,从东京名胜“一文蒸汽”的栈桥,一字排开着通往浦安的大型涡轮汽船,有时也有两艘三艘系缆于别处的栈桥上。

我成为朝寝坊梦乐说书人的弟子一年余,每夜出入于各处的书场。这年新年过后的下半月,师傅才有了自己的书场,是位于深川高桥附近的常磐町的常磐亭。

每日午后都要到下谷御徒町的师傅梦乐的家里,帮忙处理各种家务,最迟过四点钟必须到书场的乐屋。到了那个时限,不管前座的主僧来没来,都要咚咚敲起乐队的大鼓。门口照应客人脱鞋的伙伴,远远看到街上的行人,“欢迎,欢迎”地使出吃奶力气大声吆喝。我从帐房拿来引火,在乐屋和演出席的火盆里生起炭火,等待上班的艺人一一进入乐屋。

从下谷到深川,当时可乘的交通工具只有通往柳原的红马车和大川河里的“一文蒸汽”。过年是一年之中最短最冷时节的事。从两国乘船到新大桥上岸,再到六间护城河的横町。这时,笼罩于夕雾里的水边的市镇,天色易晚,道旁的小屋内点亮了灯火,街巷内涌出了晾晒衣物的气味。人们踏过木桥的木屐的声响,传达着这座市郊小镇寂寞的情调。

没有忘记那夜里的大雪,已经是傍晚,在两国的栈桥等待“一文蒸汽”的时候,猝然掠过水面的河风,夹杂着灰尘般的细霰,顺次飘向乐屋内艺人们的帽子和外套,入夜后泛出了白色。九时半,打过终场鼓,送走师傅的车子,出了大门,周围一片银白,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和打鼓的前座的和尚归路不同,我每晚同下座弹三弦琴的十六七岁的姑娘——名字忘记了,是立花家桔之助的弟子,家住佐竹原——一道,经安宅藏大道到一条巷,渡两国桥,于和泉桥边和她分别。然后,我独自一人由柳原经神田到番町的父母家,悄无声息地由后门钻进去。

每晚结伴而行。有时走过暗夜深沉的本所的街道,行进在许多寺院和仓库的寂静的道路上,也会遇到天气和暖、月色清明的晚上。

我们曾经一边渡过沟川的小桥,一边目送着鸣叫的雁影。我们曾经遇到狗的狂吠,被奇怪的男子盯过梢,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奔跑起来。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道旁歇担的食品摊上的灯光,随即用小豆稀饭和沙锅面条填饱空肚子,一边捧着大馅饼和烤白薯焐手,一边走过两国桥。我们尽管一个是二十一二的俊男,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倩女,夜半更深,在岑寂的寒夜中,身贴身地走着,但却未曾受到过警察的指责。今天想起这件事,便可知道明治时代和大正以后的社会的不同。当时世上的猜忌和羡怨之眼不像今日这般尖锐明亮。

一天夜里,我和那姑娘照例走在平常那条道路上,刚踏出两三步,雪花忽然埋没了木屐的齿儿。风像要夺走伞,飞雪濡湿了面颊和衣服。那时候,时代还不容许青年男女用夹袄、大衣、手套、围巾等物装扮自己。这位在贫穷家庭成长的姑娘,比起我更习惯于恶劣的天气,她十分麻利地挽起裙裾,一只手提着木屐,只穿布袜子走路。她说,打一把伞两把伞都一样湿,于是两人共握一把伞的竹柄,走在人家的廊缘下。不久就来到远处可以望见伊予桥、近处可以看见大桥的地方。这时,姑娘突然跌倒,膝盖跪到地上。我想扶起她来,可怎么也站不起来。等到好容易站起来,又踉踉跄跄要倒下去。穿着布袜子的双脚看来已经冻僵,变得麻木了。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环顾周围,风雪之中看到面条馆迷蒙的灯火,一阵欣喜。姑娘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立即恢复了精神,又在雪中继续走着。我当时为了驱寒,独自一人喝了一大杯平时不饮的热酒,走在路上,可怕的醉意袭来。雪夜道路难行,步履越发危险,本来自己的手握着姑娘的手,这回不知何时,搭在她的肩膀上了。窥伺的脸孔互相接近,面颊就要碰到面颊了。周围正如高踞于演艺席上说书人所讲述的那样,仿佛都在不停地旋转着,究竟是本所还是深川,地点越发分辨不清了。我正在恍惚之间,脚下被什么一绊,咕咚跌倒在地,好容易才被姑娘抱起来。一看,这下子正好,木屐带子断了。看到道旁竹子、树木如密林一般,就躲到林木背后。这里既没有雪,也没有风,白雪覆盖的道路也被遮挡得看不见了,完全是另一种天地。姑娘本来说,回去晚了要挨继母的骂,所以急着赶路。这回她也松了一口气,抚摩一下被雪打湿的结成双鬟的鬓角,绞了绞衣袖。我不再瞻前顾后了,只觉得醉意征服了自己,以至于二人之间忽然演出了一段风流韵事来。这也不足为怪。

第二天,街上各处出现了雪人,扫在一起的雪堆积成小山,不久,那雪人,那山,渐渐消融变小了,随后消失了踪影。道路完全干了,又像原来一样,沙尘随着河风弥漫大地。新年早过去了,到了“初午”的二月,师傅梦乐的“特席”由常磐亭改到小石川指谷町的“寄席”,而且那位姑娘从这月起不去下座而去高座了。她再不到小石川的书场上来了。我俩夜归时结伴而行的机会,从此再也不会有了。

一直不知道姑娘的真名,只知她家住佐竹,也不知是几番地。雪夜的柔情随着雪的消融而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像雨落在街巷里,雨也下在我的心中。(4)

我想仿效魏尔伦的那首名诗,假如我通晓那个国家的语言,我会唱道:像雪堆积在街巷里,忧愁堆满我的胸膛。

或者吟出:像雪消融在街巷里,回忆消失得了无痕迹。(1) Giacomo Puccini(1858—1924),意大利歌剧作曲家。(2) 一种套在和服外面有折领的日式外衣。(3) 为永春水(1790—1843),江户后期戏作文学家。作品有《春色梅历》、《春色辰巳园》等。后因败坏风俗罪受到处治。(4) Paul Verlaine(1844—1896),法国诗人,象征派代表。怀中秃笔——答某人

回想起来是1907或1908年时候的事了。我遂了多年宿愿第一次看到了巴黎,我曾想哪怕不等到明日就死也没有怨言了。我如今呼吸着泰西诸诗星呼吸过的同一座都市的空气;我如今踏响着同一条街道上的石板路。世界的美妓名媛采摘过的花,我到原野上也同样可以采摘到。我像凡尔纳一样手捧咖啡杯,像雷涅一样在古堡上散步,像都德一样眺望塞纳河水,像哥拜一样进入舞场,像戈蒂埃一样徘徊于画廊,像缪塞一样经常哭泣。……就这样,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诗人。无论如何,我有了顶礼膜拜的众多的偶像。十七世纪以降到二十世纪,大凡姓名被写入法国文艺史上的,悉为我心中之神。然而,我不能用法语写作,我只能用日语表述我的感想。这一弱点忽而化为受伤的功名。如果我能自由运用法文,也许会升起一种狂妄的野心:学习莫里

(1)亚斯,轻易以一个外国人登上法国文坛又有何难?然而幸哉,我的西洋崇拜的诗作尽皆是日文,一出现于日本文坛就有许多地方与当时文坛的风潮相一致,忽而赢得虚名。此乃盖出偶然。

岁月匆匆近十岁。我今日回顾当时之事真可谓茫然如梦。无论如何,我已不能以当时的感情看事物了。事物或许相同,而心情已完全改变。我当然对于日本的风景及社会极力以皮埃尔·洛蒂放浪诗人的情怀加以观察,气候、风土、衣服、食品、住居之类首先透过我的肉体渐次使我的感觉也日本化了。同时,那个时代的政治以及社会状态,每每使我想到自己仍旧宛然处于封建时代。其实这是个忌讳“封建”这个字眼而去除封建的美点,仅仅保留其恶弊的劣等的平民时代。也许这样称呼更为妥当。

幻想渐次被破坏了。我不能学某一派的诗人那样喜好夸张和假设,用银座大街的灯火比拟法国林荫大道的热闹;以帝国剧场隐喻话剧;将日比谷公园和卢森堡公园相提并论。这比起江户时代的汉学家搞文字游戏,将御茶之水称作茗溪,将新宿写成甲驿或峡驿还要无聊。我深知舶来的葡萄酒和雪茄的高价,但我觉得单凭留声机里的瓦格纳和照片上的高更,到底无法评论西洋的新艺术。日本文学家的事业不应只限于阅读舶来的报纸杂志上的小说评论。

我读西洋小说,想象那些作家的生活,翻然目击日本的现在,时常感到不可思议。俄国小说家高尔基据说穷得无家可归,然而尚能伴妻子长久游历意大利。日本人偕家眷一起游意大利者能有几人?皮埃尔·洛蒂是法国海军军官,他舶船长崎,眠花卧柳,并将这事写进小说,以此文名播扬于世。假如洛蒂身为日本帝国军人,他终将会以风纪问题立即被革除军职。我曾观看《威廉·退尔》这出戏,受虐待的瑞士土民和他的主人谈话的态度充满豪气,决不像我们的佐仓宗五郎(2)那般战战兢兢。哈姆雷特刺杀其叔父时似乎也没有那么多烦恼。泰西文学无论古今全然是西洋化的,同背负两千年固习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感情毫无干系,简直相距十万八千里。

我的身体常常不顽健,寒暑苦多。曾于病榻上读过邓南遮的著作,我感到纸面上洋溢着作家豪壮的意气。假如让我举出他的名篇,我认为比起含蕴的艺术信念,他首先创造了猛烈的精力,那种于黎明时跃马扬鞭、跋涉山野的气概。其次,我感受到于马厩中养育骏马的资力和可供驰骋的广漠的平原。因为这些,邓南遮的著作之于我,如同仰望炎天的太阳。

西洋近世的艺术,文学且不用说,至于绘画、雕刻、音乐,已不像过去那样侈谈广漠高远的理想,而是排斥概念的理论,一味致力于汲取鲜活的生命之泉。由于信仰动摇而厌世怀疑的时代已经过去,发扬生命的力量并于此寻求深甚的欢喜与悲痛。我本来并非一个想对抗世界思想的人,但以我们现今的生活如何适应魏尔伦诗中有时所表现的那种过分猛烈庄严的生命的力量呢?西洋近代思潮像过去一样使我们昂奋刺激,但首先使现在的我们更加厌恶和绝望。我决非厌忌那些华艳辉煌、勇猛奋进之士,我只是说我更崇拜那些心性安然、恬淡度日、不愠不怒、颐养天年的中国隐士。在这里,江户时代和中国的文学美术又使我感到无限的慰安。这些事我已经在我的浮世绘论中讲述多次了。

我至今依然继续寻求与我的体质、我的境遇、我的感情最为亲密的艺术。我想云游于将现代日本政治以及社会诸般事象均置之度外的世界。我想将兴趣转向不活动于社会表面的无业者,或结束官差的义务而隐退的老人们的生活之上。我想倚着墙壁观看和车水马龙的街道相隔离的庭园里的花鸟,忘掉忧苦的心怀。人生常常具有两面,如天上有日月,时光有昼夜。活动与进步之外,静安与休息不又是人生的另一面呢?我想舍弃主张的艺术而奔赴趣味的艺术。我是个不顾虑现实文坛的趋势,不问国之东西,不论时之古今,只想寻求最接近于我并安于现状的人。意大利未来派诗人马里内蒂,两三年前当我听闻他的名声就阅读了他的著作。然而只因他所说的人生奋进的意气未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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