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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8 16:2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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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查尔斯·金斯莱[著],(英) 泽娜 · 哈洛威[摄] ,(英) 海蒂·泰勒[绘],叶暖阳[译]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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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孩子(果麦经典)

水孩子(果麦经典)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水孩子(果麦经典)作者:(英)查尔斯·金斯莱[著];(英) 泽娜 · 哈洛威[摄] ;(英) 海蒂·泰勒[绘];叶暖阳[译]排版:Cicy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5-01ISBN:9787201116433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A Fairy Tale for a Land-Baby

献给所有陆地上的孩子  第一章 扫烟囱的小男孩

我在林中倚树而坐,

耳畔萦绕千种乐音;

声声悦耳,思绪活泼,

我的脑海却愁思阵阵。

自然之母将我的灵魂

与她的杰作相融合;

我的内心万般苦闷,

人类这般模样为哪何。——选自《早春遣句》[英]威廉・华兹华斯

从前,有个扫烟囱的小男孩,名叫汤姆。这个名字很短,也很常见,你肯定一下子就记住啦。汤姆住在英格兰北部的一个大城镇里,那儿有许许多多的烟囱需要清扫,有大把大把的金钱等着汤姆去挣,挣给他的师父花。汤姆不会读书也不会写字,他也不在乎这些。他从没洗过澡,因为住的院子没有水。从来没有人教过汤姆怎么做祷告。除了在骂人的话语里,他从来没听说过上帝或者救世主。那种脏话是你从来没听过的,唉,如果他也没听过就好了。

在一整天中,汤姆一半时间哭,一半时间笑。当不得不爬进黑乎乎的烟囱,腿和胳膊都被擦伤、煤灰钻进眼睛里时,他都会哭,这是常有的事;他的师父打他,他也会哭,这也是天天都有的事;他吃不饱饭,饿得难受时还是只能哭,这同样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一天中的另一半时间汤姆在笑:在跟其他男孩子玩掷铜币,和跳背游戏时,他都开怀大笑;或者当马儿经过时,朝马腿中间扔石子——这个游戏最好玩啦,要是当时碰巧有一堵墙可以用来藏身,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至于扫烟囱啦、挨打啦、饿肚子啦,汤姆把这些当成是家常便饭,就像刮风下雨打雷一样自然。他像个男子汉,硬着头皮挺过去,就像他那头老毛驴遇到暴风雨时做的那样。

过后,他晃晃脑袋,就像啥事儿也没有发生似的,乐呵呵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快乐时光:等他长大成人,当上扫烟囱匠,坐在酒馆里,面前放着大杯啤酒,嘴里叼着长长的烟斗,在牌桌前抛金掷银,身穿棉绒衣,脚蹬长筒靴,养条有着一只灰白耳朵的白色斗牛犬,把小狗崽们装在口袋里,派头十足。到那个时候,他也要收学徒,有可能的话要收好几个;要像师父对待自己那样,欺负、教训他们,让他们扛着煤灰袋,自己则骑着毛驴走在前面,嘴里叼着烟斗,衣服扣眼里别着鲜花,像一位统领全军的主帅。不过,意外好时光还是有的——当师父让他尝一口喝剩的啤酒时,汤姆便成了这个镇上最快活的孩子啦。

一天,一个神气的小马夫骑着马来到汤姆居住的院子。汤姆刚在墙后藏好,举起半截砖,正要朝马腿中间扔去——这是那个镇上“欢迎”陌生人的习俗。但是马夫已经看见了汤姆,并向他打听扫烟囱匠格莱姆斯先生住在哪儿。格莱姆斯先生就是汤姆的师父,汤姆可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孩子,对待顾客向来都礼貌客气,他把半截砖悄悄放在墙后,走上前回话。

原来啊,小马夫是来传口信的,要格莱姆斯先生第二天上午去约翰·哈思奥威尔爵士的大宅。宅子原先的扫烟囱匠进了监牢,烟囱没人清扫了。一交代完,马夫就扬起马鞭离开了,汤姆都还没来得及问一问,那个扫烟囱匠究竟犯了什么事被送进了监牢。汤姆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因为他自己也被关进去过一两次。此外,那个马夫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外套、马裤、长筒靴,从上到下一律单调的土褐色,雪白的领带上还别着一枚精巧的别针,那张圆饼脸又干净又红润。汤姆既生气又反感,心想这真是个高傲自大的家伙呀,穿着由别人付账的时髦衣服来给自己脸色看。汤姆去墙后捡起刚才放下的半截砖,可想想对方给自己带来了生意就不计较了,最后还是没有把砖扔出去。

得知有了新雇主,汤姆的师父可高兴啦,兴奋得一巴掌就把汤姆打趴下了!为了确保第二天早上能按时起床,这晚他喝的啤酒比平时两晚喝的加起来还要多。因为人醉酒后越是醒来时头越疼,越是乐意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第二天早上,汤姆的师父四点钟就起床了,像寄宿学校的老师体罚学生那样,又把汤姆毒打了一顿,目的是警告他这一整天必须乖乖听话,因为他们要去的是一座豪宅,如果能让对方满意,他们会收获多多。

汤姆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就算师父不打他,他也会尽全力去好好表现的。因为对汤姆来说,哈思奥威尔大宅(汤姆从没见过)是世界上最气派的房子,房子的主人约翰爵士(汤姆见过,并且两次被这位爵士送进了监牢)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就算在富饶的英格兰北部,哈思奥威尔大宅的宏伟壮观也是数一[1]数二的。在汤姆听说过的卢德运动中,要是当时能有这么大一座房子,威灵顿公爵那一万名士兵和武器,就都有落脚之地了。至少,汤姆是这样坚信的。

大宅里有个大园子,养着许多鹿,汤姆确信那是专吃小孩的怪兽!大宅的禁猎区延绵数英里,格莱姆斯先生和年轻矿工们有时在里面偷猎,汤姆就是在偷猎时看见过野鸡,当时他心里暗自琢磨它们吃起来味道如何呢!那里还有一条壮丽的鲑鱼河,格莱姆斯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真想在里面偷猎啊!但是那样一来,就得下到冷冰冰的水里,他们可不喜欢这样。

总之一句话,哈思奥威尔大宅是个了不起的地方,约翰爵士是个了不起的老头,连格莱姆斯先生都对其尊敬有加——他轻而易举就能把格莱姆斯先生送去坐牢,因为格莱姆斯先生每星期都会做那么一两件活该坐牢的事。方圆数英里的所有土地都是这位爵士名下的,他是个开朗、诚实、通情达理的乡绅,养着一群猎犬,对待邻居和对待自己都一视同仁;他体重足足有一百九十斤,谁也不知道他的胸围有多少,赤手空拳就能把格莱姆斯先生打倒在地,这可没几个人能办到。(我亲爱的小读者,这样做是不对的哟,很多事情你做

得到,也乐意去做,但却不该去做哦。)

每当约翰爵士骑马从镇上经过,格莱姆斯先生总要摸摸自己头上的帽子,向他表示敬意,称他为“壮汉”,称他年幼的女儿们为“俏姑娘”,这两个词在北方都表示很高的恭维呢。格莱姆斯先生以为,这样做就弥补了自己在约翰爵士的禁猎区偷猎野鸡的罪过。

说到这儿,你可能已经看出,格莱姆斯先生纯粹是个大老粗!(我敢说,你肯定没在盛夏的凌晨三点起过床。其实有

不少人在这时候起床:一些是因为想去钓鲑鱼;另一些是因

为想去爬阿尔卑斯山;剩下的大多数则像汤姆一样,是迫于

生计不得不这么做。不过,我向你保证,盛夏的凌晨三点,

是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中的黄金时间哟。我一直纳闷:

为什么不人人都在这个时间点起床呢?人们似乎不惜损害自

己的身心健康,整晚做那些完全可以白天去做的事情。)

别人晚上八点半出去吃饭,十点去跳舞,十二点到凌晨四点间还在外面玩乐。但是汤姆呢,晚上七点就早早上床睡觉,师父出发去酒馆时,他就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了。因此,当那些先生、女士准备睡觉时,汤姆就像打鸣的公鸡似的早已经起床,并唤醒其他佣人起床了。

就这样,汤姆和师父出发了。格莱姆斯在前面骑着毛驴,汤姆则扛着扫帚跟在后头。他们出了院子,上了街道,路过紧闭的百叶窗和上下眼皮正在打架的警察,屋顶在晨曦中若隐若现。

穿过矿工村,家家户户关着门窗,全都静悄悄的;穿过税栅,来到了真正的乡野。汤姆和毛驴拖着沉稳的步子,缓慢地走在又黑又脏的路上,两旁是黑矿渣堆成的墙,除了远处矿机嘎吱嘎吱的撞击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不过很快路就变白净了,墙也是。墙角长满绿草和鲜花,上面挂着晶莹的露珠。矿机的吱嘎声听不见了,云雀在空中唱着晨祷曲,整夜都不歇息的芦苇莺,此刻继续在莎草间鸣啭歌唱。

其他一切都悄无声息。大地母亲还在沉睡,跟大多数美人一样,她也是睡着时比醒着更美。高大的榆树在金绿色的草地上熟睡着,奶牛在树下酣睡。周围有几片云彩也睡着了,它们太累了,于是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白白的云朵散成这一丝、那一缕的,落在榆树的枝丫间、溪边的赤杨树树冠上,等着太阳叫它们起床,然后在干净湛蓝的天空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他们继续往前走。汤姆左看看、右瞧瞧,他以前从没来过这么远的乡间。他好想去跳跳篱笆门啦,摘几朵野花啦,在树丛里找找鸟窝啦。但是,格莱姆斯先生是个生意人,才不会答应他这些事呢。

汤姆和师父很快便超过前面一个可怜的爱尔兰女人——她背着个包袱,正步履艰难地走着。她穿着深红色的裙子,头上裹着灰头巾。根据打扮,可以肯定她来自戈尔韦。她没穿鞋,也没穿袜,一颠一跛地走着,看起来人累脚也疼。不过她是个高个子美人,灰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浓密的黑发垂在脸颊两侧。

格莱姆斯先生看得入了迷,经过她身边时,便冲她叫道:“姑娘,这么硬的路,真是委屈了你那娇嫩的小脚哇。要不要坐在我身后呢?”

可能是不喜欢格莱姆斯先生的长相和说话语气吧,爱尔兰女人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谢谢,不用了。我还是和你的小伙计一起走吧。”“那随你的便!”格莱姆斯愤愤不平,接着抽他的烟斗去了。

就这样,爱尔兰女人和汤姆并肩而行,边走边和他聊天,问他住在哪儿,会些什么,总之问了关于他的一切。汤姆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健谈的女人。最后,她问他是否做祷告!当汤姆告诉她,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做祷告时,这个女人看起来一脸忧伤的样子。

汤姆问她住在哪儿,爱尔兰女人说她住在遥远的海边。汤姆向她打听关于海的事情,她给汤姆讲,海怎样在冬天的夜晚翻滚咆哮着撞击岩石,怎样在晴朗的夏日静静躺着,让孩子们在它怀里沐浴嬉戏。她讲了很多很多,汤姆真想马上去看看那大海,也在它的怀里沐浴呀。

后来,他们来到山脚下的一眼泉水旁。你平时见到的泉水,可能是从泥塘的白色砾石中冒出水来,周围是红色的捕蝇草、粉色的杜鹃花和芬芳的白兰花;你也可能见过这样的:温暖的沙丘下,有个缺口往上汩汩冒泡,边上是大簇的蹄盖蕨,沙子在底下转着圈跳啊舞啊,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汤姆他们现在见到的,和这两种泉水都不同:这是真正的北方矿泉,就像西西里岛或希腊的矿泉一样。在古老的异教徒们的想象里,水仙女在炎热的夏日里会坐在泉水边乘凉,牧羊人则躲在树丛后面偷看。在峭壁脚下的一个岩洞里,大股的泉水往外冒着,水流汹涌,泡沫翻腾,轰轰作响。它是这么清澈,你都说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空气。泉水一路奔流,力气大得能转动磨盘呢。周围长满了蓝色的天竺葵、金色的金梅草、野覆盆子,稠李垂着它那雪白的流苏,欣赏水波中自己的倒影。

格莱姆斯停下来,四处打量。汤姆也四下张望,他在想,有没有什么东西就住在那黑黑的岩洞里,夜间飞出来钻进草丛里呢?格莱姆斯什么都没想。他一句话不说,从毛驴上下来,爬过低矮的路墙,跪下来,把他丑陋的脑袋泡进泉水里,泉水立刻被他弄脏了。

汤姆趁机匆忙地采摘野花。爱尔兰女人也帮着他采,还教他怎么把花扎成一束。他们做的花束漂亮极了。但是,当汤姆看见格莱姆斯洗头,便吃惊地停了下来。格莱姆斯洗完,正甩着脑袋让头发快点干时,汤姆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哎呀,师父,我以前从没见你这么做过呢。”“大概以后也不会见到啦。我是图个凉快,可不是为了干净。我才不会像那些脏兮兮的矿工小子似的,差不多每星期都要洗一回,真不嫌害臊。”“我也想到泉水里去洗一洗头,”可怜的小汤姆说,“那肯定就跟用镇上的抽水机抽出来的水洗得一样舒服!再说了,这儿又不会有管事的差役来赶人。”“你给我过来!”格莱姆斯说,“你干吗要洗?我昨晚啤酒喝多了,你又没喝酒。”“我才不管呢!”汤姆顽皮地说着,跑到水边洗起脸来。

格莱姆斯气坏了,因为刚才那个爱尔兰女人宁愿和汤姆一起走,也不愿搭理他。于是他对汤姆破口大骂,拎起来就打。不过汤姆早就习惯了,他把脑袋藏在格莱姆斯的两腿间,不让他打着,同时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踢格莱姆斯的小腿。“你不觉得害臊吗,托马斯·格莱姆斯?”那个爱尔兰女人在墙的另一边喊道。

格莱姆斯抬起头,惊讶于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只回了一句:“不,从来不觉得。”说完便继续殴打汤姆。“也是啊。要是你知道害臊,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你早就敢去文代尔了。”“说到文代尔,你都知道些啥?”格莱姆斯咆哮道,倒是停止了对汤姆的殴打。“我知道文代尔,也知道你。比如说,我知道圣马丁节前一天夜里,阿尔德迈尔树林发生的事。”“你知道?”格莱姆斯大喊道。他撇开汤姆,爬过路墙,冲到那女人面前。汤姆以为格莱姆斯要打她,但那女人毫不畏惧地瞪着格莱姆斯。“是的,我当时也在那儿。”爱尔兰女人不动声色地说。“听口音,你不像爱尔兰人。”咒骂了一通脏话之后,格莱姆斯这么下结论道。“别管我是谁,我看见了就是看见了。要是你再打那孩子,我就把我知道的说出去。”

格莱姆斯似乎受到了惊吓,二话不说,骑上毛驴就要走。“等会儿!”爱尔兰女人叫住他,“我还有句话要对你们两个说。因为在事情结束之前,你们还会见到我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记住这句话。”

说完,爱尔兰女人转过身,穿过篱笆门,向草地走去。格莱姆斯中邪似的呆住了。片刻,他回过神来,追上前去,喊道:“你给我回来!”然而,当他走进草地,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她藏起来了?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啊。格莱姆斯和汤姆四处查看,两人都十分纳闷那女人怎么消失得这么突然。不管他们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她。

格莱姆斯重新走回来,像柱子似的一言不发,他心里真有点害怕。于是骑上毛驴,点上烟斗,闷头抽着烟,再不去刁难汤姆了。

他们又走了三英里多,终于来到约翰爵士大宅的门房前。

这门房看上去非常气派,有雄伟的铁门和石柱,每根石柱顶端都雕刻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怪,张牙舞爪,长着尖尖的犄角和长长[2]的尾巴。这是约翰爵士的祖先们在玫瑰战争中佩戴的饰章。他们这招还真管用,敌人一看到这些图案就吓得立刻逃命去了。

格莱姆斯拉响门铃,立刻就有守门人出来应门了。“上面吩咐我在这等你们呢,”守门人说,“你们最好一直走主道,回来的时候,别让我发现你们身上有只兔子啥的。我告诉你们,我眼睛可是很尖的。”“要是把它藏在煤灰袋里,你可就看不见啦。”格莱姆斯说着笑了。守门人也笑了,说:“你要这样说的话,我还是陪你们到大厅吧。”“那当然最好不过了,照看那些猎物是老兄你的工作,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是,守门人和他们一起向大厅走去。让汤姆惊讶的是,守门人和格莱姆斯一路上聊得很是投机。他所不知道的是,守门人和偷猎者其实是一路货色,守门人摇身一变可以成为偷猎者,偷猎者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守门人。

他们走上一条两旁长满酸橙树的林荫大道,足足有一英里长,汤姆在树干间窥见那些熟睡中的鹿,鹿角赫然竖立在草丛中,这发现让他一路都战战兢兢的。汤姆从没见过这样的参天大树,他抬起头,感觉那些树冠就挨着碧蓝的天空似的。不过,让他纳闷的是,有个奇怪的嗡嗡声一直跟着他们。他实在搞不懂,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问守门人那是什么声音。

汤姆非常怕他,所以问得很礼貌,还称他为先生。这让守门人很高兴,他告诉汤姆,那是蜜蜂正在酸橙花间来来回回飞舞着采蜜呢。“蜜蜂是什么?”汤姆问。“酿蜂蜜的。”“蜂蜜是什么呢?”汤姆又问。“你给我安静点!”格莱姆斯呵斥道。“不碍事,”守门人说,“这孩子现在还是个懂礼貌的小伙子,再跟着你跟久了可就说不准喽。”

格莱姆斯大笑起来,把这话当成是恭维。“我要是一名守门人就好了,”汤姆说,“像你一样,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穿着绿色的棉绒衣服,纽扣上挂着货真价实的狗哨。”

守门人听了哈哈大笑,他也称得上是个心地善良的家伙。“要懂得知足啊,小伙子,不管怎么说,你的饭碗比我的可靠多了,是不是啊,格莱姆斯先生?”

格莱姆斯也大笑起来,之后两人开始低声交谈。然而还是被汤姆听见了——他们在谈偷猎的事。最终,格莱姆斯不满地说:“你想跟我对着干?”“目前还不会。”“那就别多问了,我可是个讲信用的人。”

说完,他俩都笑了,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笑的笑话。

大家来到房子的大门前。汤姆隔着铁栅栏观赏里面盛开的杜鹃花,然后他盯住那房子看,心里猜测它究竟有多少根烟囱,建了有多久了,建造它的人是谁,造这么大一所房子肯定赚了一大笔钱吧?

最后这几个问题太难回答了。因为哈思奥威尔大宅构筑于九十个不同时期,采用了十九种不同风格,看起来就像什么人筑造了一整条街风格各异的房子,然后用勺子把它们搅拌在一起。

阁楼采用盎格鲁—撒克逊式(见图1)。

第三层采用诺尔曼式(见图2)。

第二层采用意大利文艺复兴式(见图3)。

第一层采用伊丽莎白一世式(见图4)。

右厢房采用纯多利克式(见图5)。

中间采用早期英格兰式(见图6),仿效帕台农神殿,有一个大大的柱廊。

左厢房采用纯古希腊皮奥夏式(见图7),这是乡民最喜欢的风格,因为它和新兵营非常相像,只不过是兵营的三倍大。

华丽的楼梯效仿罗马地下墓穴的样式(见图8)。

后楼梯则效仿阿格拉泰姬陵的风格(见图9),由约翰爵士的远房叔祖建造,这位叔祖在克莱夫勋爵统领的印度战争中捞了一大笔钱,同时身体多处受伤,品位比他的长辈也没好到哪儿去。

酒窖效仿埃勒凡达洞穴的样式(见图10)。

储藏室效仿布莱顿亭阁的风格(见图11)。

其余的则是天上、人间或是地下都找不到的式样啦。

因此,哈思奥威尔大宅对古文物研究者来说是个大谜题,同时也是那些鉴定家们、建筑师们和专门喜欢插手别人事情花别人钱的人们,垂涎已久的宝藏。这些人年复一年地缠着可怜的约翰爵士不放,试图说服他花个十万英镑在建筑上,不过他们可不是为爵士本人着想哦,纯粹就是为了他们自己高兴。不料,约翰爵士是个精明的北方佬,三下两下就把他们全打发走啦:有人想让他建造一座哥特式房子,他就说自己不是哥特人;有人想让他建造一座伊丽莎白一世式房子,他就[3]说自己生活在维多利亚女王的英明统治下,不是生活在贝丝女王时期;还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居然直接对约翰爵士说这房子外观太丑了,但是约翰爵士说,自己住在房子里面,不是住在房子外面;还有人说,他的房子风格不统一,但是约翰爵士说,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喜欢这座老宅呀——他喜欢看到老约翰爵士、休爵士、拉尔夫爵士和兰德尔爵士根据各自的品位留下的印记。他不打算扰乱祖先们的作品,正如他不打算侵扰他们的墓地一样。现在这房子看起来就像有生命似的,它有历史,随着世界的成长而成长。只有那些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自命不凡的家伙,才会想着把它彻底变成崭新的哥特式或伊丽莎白一世式呢,这类房子就像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蘑菇,随处可见。由此,你应该已经看出(假如你够聪明),约翰爵士是一个非常有主见、内心坚定的乡绅,他维持着乡村秩序,他的猎犬更给他增添了威严。

汤姆和师父并没有像王公贵族、达官显贵那样能从铁栅栏大门进去,而是绕了个大远路走到房子背面,来到一扇很小的后门前。一个哈欠连天的掏炉灰男孩来给他们开了门。他们走进一条走廊,见了女管家,她穿着印花睡衣,汤姆还以为她是这家的女主人呢。女管家郑重地交代格莱姆斯,你得这样做,你得那样做。就好像要爬烟囱的是他这个师父,而不是汤姆。格莱姆斯恭敬地听着,时而压低声音对汤姆说:“你给我记住了,你这小叫花子!”汤姆确实记住了,至少记住了他能记住的。交代完之后,女管家把他们领进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面的东西全都罩着牛皮纸,然后女管家用高傲的大嗓门命令他们开始干活。汤姆刚嘀咕了一两声,他师父立刻一脚踢过来,他只好进了壁炉,爬上烟囱。一名女仆留在房间里看守家具。格莱姆斯先生对女仆又是开玩笑又是恭维,但是人家对他爱答不理。

汤姆这一天扫了多少根烟囱,我也数不清,反正很多就是了。他当然很累,慢慢地就有点迷糊了,因为这些烟囱和他平时扫惯了的那些镇上的烟囱不一样。你可能不情愿,不过,只要你爬到那些烟囱上一看,就会发现,在古老的乡间豪宅里,那些大烟囱被改造得曲里拐弯,错综复杂,一个接着一个,(用欧文教授的话说)最后都连在一起了。汤姆在里面彻底迷了路。待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像鼹鼠对地下世界一样轻车熟路。最终,汤姆从一个烟囱里滑下来,还以为是原路返回呢。等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站稳,才发现自己杵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汤姆从没见过这样的房间。他以前也进过上流人士的房间,但那时都是地毯卷起来,窗帘放下来,家具用布盖着,墙上的画用围裙和抹布遮着的。汤姆常常想,这些房间完全被布置好,用来接待主人时会是什么样呢?现在他看到了,觉得真是太漂亮了。

这房间里一律白色调——白窗帘、白床帷、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墙,间或配以粉色的纹饰。地毯上绣满了鲜艳的小花,墙上挂着镀金裱框的画,汤姆见了喜欢极了。有几幅画的是绅士和女士,有几幅画的是马和狗。汤姆喜欢那些马,但是那些狗他不怎么喜欢,因为里面没有斗牛犬,连小猎犬都没有。这其中汤姆最喜欢的有两幅,其中一幅画中,一个男人穿着长袍,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们一起围绕着他,他的一只手放在孩子们的头上。汤姆觉得,这幅画挂在太太或是小姐的房里真是美极了。因为,通过散落的衣服可以看出这是一间闺房。

另一幅画的是一个男的钉在十字架上,汤姆看了特别吃惊。他觉得好像在哪家商店的橱窗里见过类似的东西。但是为什么那人会被钉在十字架上呢?“真可怜,”汤姆想,“他看起来这么和善。可是为什么这间房子的主人要挂一幅这样的画呢?可能他是她的什么亲戚,在外国被野蛮人杀害,她把画挂在这儿留作纪念吧。”汤姆觉得既悲伤又敬畏,便扭头打量起其他东西来。

汤姆看见的下一个东西,也让他疑惑不解,那是一个盥洗台,上面摆放着大口水壶、脸盆、肥皂、刷子、毛巾,旁边一个大浴盆里盛满了清澈透明的水——这阵势可真叫壮观哪!汤姆心想:“按照我师父的理论,这女孩这么需要大洗特洗,肯定特别脏。不过她也肯定特别狡猾,洗完后把脏东西全藏起来了,因为这房间里看不见一件脏东西,毛巾还是雪白的呢。”

随后,汤姆朝床上看去,看见了那个“脏女孩”,他吃惊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雪白的被单下,雪白的枕头上,躺着一个汤姆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女孩。她的脸颊和枕头一样白,头发像金丝线般铺展在床上。女孩的年龄和汤姆差不多大,顶多比汤姆大一两岁,不过汤姆现在可没空想这些。他一门心思在想女孩那嫩嫩的脸蛋和金色的头发,弄不清楚这是真人,还是自己在商店里见过的那种蜡做的娃娃。随后,汤姆看见女孩在呼吸,便意识到这是个活人,他傻呆呆地盯着女孩看个不停,仿佛她是天使下凡似的。

不,她一点儿也不脏,她不可能脏过,汤姆心想。随即他又想:“不管谁,洗干净后都这么好看吗?”他看看自己的手腕,拼命搓起来,想把上面的煤灰搓掉。“当然,要是我生活在她那种环境中,我也会好看些的。”

汤姆环顾四周,突然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个又黑又丑、衣服破破烂烂的小家伙,双眼模糊,咧嘴龇着白牙。他生气地瞪着对方——你这个小黑猴,在这个漂亮女孩的房间里做什么呢?等等,原来那是镜中的自己,这种大镜子是汤姆以前从未见过的。

汤姆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很脏,他突然又羞又怒地放声大哭起来。他转过身,想重新回到烟囱里藏起来。不料碰翻了壁炉围栏,把火钳什么的全都碰掉了,顿时,乒零乓啷响声四起,就好像一万只疯狗,个个尾巴上绑着锡壶到处乱窜似的。

小姑娘一下子从床上惊跳起来,看见汤姆,便像孔雀般尖叫起来。随即从隔壁房间跑进来一个又矮又胖的老保姆,看见汤姆,立刻认定他是来偷东西、搞破坏或纵火的。汤姆这时还跌坐在壁炉围栏上,老保姆猛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上衣。

但是汤姆从她手里逃脱了。他曾多次落在警察手里,都成功逃掉了。如果这次自己蠢到被一个老女人捉住,那以后怎么还有脸面对小伙伴们呢。于是,汤姆拼命从这个胖保姆的臂弯里挣脱出来,穿过房间,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窗外。(汤姆不怕从高处往下跳,但没这个必要。他也不想沿

水管管道下去,虽然这是他的老把戏了。有一次,汤姆顺着

水管爬上教堂顶,想去掏寒鸦蛋,但是警察硬说他是去偷铅。

他就坐在那高高的铅质屋顶上,直到太阳晒得受不了,才从

另一根水管滑下来,那些警察只好回去吃饭去了。 )

窗户下面有一棵树,枝叶茂盛,开着芳香的白花,花朵大小跟汤姆的脑袋差不多大,这应该是木兰吧。不过汤姆才不管这是什么树呢,他像猫似的爬下树,穿过草坪,翻过铁栅栏,经过庭园,朝着树林跑去。老保姆则在窗口尖声叫喊着:“杀人啦!着火啦!”

园丁正在割草,看见汤姆,便扔下手里的镰刀,却被它绊倒割伤了小腿,为此在床上躺了一星期,但是当下匆忙,他竟没注意到自己受伤,急着追赶可怜的汤姆去了;挤奶女仆听见叫喊声,把膝盖间的搅乳器打翻了,可是她着急地跳起来,对洒出来的奶油不理不睬,去追汤姆了;一个马夫正在马厩里洗刷约翰爵士的马,他一不小心松了缰绳,马受到惊吓乱踢乱蹬,不到五分钟就成了一匹瘸腿马,但是他没工夫管马,也跑出去追汤姆了;格莱姆斯吓得一不小心把煤灰袋掉在了院子里,新铺的砾石就这样全被煤灰给毁了,他也没留意那么多,跑着追汤姆去了;老管家打开园门时太急,他骑的马的下巴挂在了栅栏尖上,也许现在还在那儿挂着呢,他来不及处理这些,赶紧跳下马,追汤姆去了;农夫把耕地的马儿扔在地头,一匹马跳过篱笆,把另一匹连同犁什么的全都拉进了沟里,但是他头也不回,跑着追汤姆去了;守门人正把一只白鼬从捕兽器里拿出来,结果不小心让白鼬跑掉了,还夹住了自己的手指,但是他顾不上疼痛,跳起来追汤姆去了;就凭守门人嘴里蹦出来的狠话和他的一脸凶相,如果汤姆被他抓住可就惨了。听见保姆的叫喊声,约翰爵士从书房的窗户探出头来(他是个习惯早起的老绅士),想朝上看看怎么了,不料一只貂鼠刚好经过,抖落的灰尘落进爵士的眼睛里,过后他不得不请医生来诊治;不过现在,他立刻跑出去追汤姆了。那个爱尔兰女人正好走到房子前乞讨——她肯定是抄近路来的——这时也扔掉身上的包袱,追汤姆去了。只有女主人没有行动,因为当她把头探出窗外时,头上的假发刚好掉在了院子里,她只好派贴身女仆下去把假发悄悄捡回来,也为此错过了时机,没能加入到追赶队伍里。所以,她在这一幕里没有出场,我们也就暂时不提她啦。

一句话,大宅里从没有过,就连那次有只狐狸在暖房里被杀掉,玻璃、花盆碎了一地时也没有出现过——这么闹腾、震动、嘈杂、吵嚷、喧哗、混乱。什么尊严啦、体面啦、秩序啦,全都被抛到一边了。格莱姆斯、园丁、马夫、挤奶女仆、约翰爵士、老管家、农夫、守门人和那个爱尔兰女人,全都跑到园子里,喊着:“抓小偷呀!”认定汤姆空荡荡的口袋里至少藏了价值一千英镑的珠宝。就连喜鹊和松鸡也尖叫着朝汤姆飞扑过来,仿佛他是一只正夹着尾巴逃跑的狐狸。

可怜的汤姆光着小脚,没命地跑过园子,像只小黑猩猩似的逃向树林。真可怜啊!没有猩猩爸爸保护他——一爪子把园丁抓个稀巴烂,另一只爪子把挤奶女仆扔到树上去,第三只爪子拧下约翰爵士的头,同时用尖利的牙齿咬碎守门人的脑壳,就像咬碎一枚坚果那样容易。汤姆不记得自己有过父亲,因此也就没有期待有这么个人这会儿正好来帮他,一切只能靠自己啦。(至于跑,汤姆能跟任何一辆公共马车赛跑,跑上两三

英里不是个事儿。要是给他一个铜币或者一根雪茄烟头做奖

赏,他的手和脚就会快十倍,这你可做不到哟。因此,那些

追赶者们发现,想要追上汤姆真是太难了。当然,我们也不

希望他们追上。)

汤姆想当然地向树林里跑去。他有生以来还从没进过树林,不过他一眼就看出,自己可以藏在灌木丛里,或者爬到树上去,总而言之,这里比空地容易藏身多了。如果汤姆连这个都不明白,那他还不如老鼠或小鱼聪明呢。

然而,跑进树林之后,汤姆才发现这里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一个不留神,闯入了一片茂密的杜鹃花丛中,立刻被困住了。那些大树枝缠住汤姆的腿和胳膊,在他的脸上、肚子上一顿乱戳,他只好紧紧闭上双眼(这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损失,反正他也只能看见鼻子前那一小块地方)。刚从杜鹃花丛中挣脱出来,旁边的草丛又把他绊了个跟头,还狠狠地割破了他可怜的小手。桦树枝条没头没脸地抽打汤姆,仿佛他是贵族学校里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所有勇敢的男生都会承认这种鞭打太不近人情了)。荆棘条们把汤姆绊倒,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小腿,仿佛长着鲨鱼般的牙齿似的——那些牙尖嘴利的律师[4]们没准儿真的长着鲨鱼般的牙齿哟。“我必须从这里出去,”汤姆心想,“要不就得一直困在这儿,直到有人来帮我——那可不行。”

要不是汤姆的头偶然撞在了一堵墙上,怎么出去还真是个难题。没准他就一直困在那儿永远出不来了,最后被雄知更鸟用叶子埋起来[5]。

但头撞在墙上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况且还是一堵凹凸不平的墙:石头胡乱堆砌,石头尖扎中你的眉心,使你顿时眼冒金星。那些金星固然好看,但不幸的是,它们瞬间便消失了,随之而来的疼痛却没有跟着消失。汤姆的头受了伤,可他是个勇敢的孩子,一点儿也不在乎。汤姆猜想,越过这道墙就是树林尽头了。于是他像只松鼠似的爬上墙头,翻了过去。

现在,汤姆面前是一大片松鸡禁猎沼泽地,乡民们把它叫作哈思奥威尔沼泽。这里的欧石楠、沼泽和岩石一直延伸到天际。

汤姆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像埃克斯穆尔老牡鹿一样机灵。难道不是吗?尽管才十岁,可他比大多数牡鹿活的时间还久呢,再说了,他可比它们聪明多了。

汤姆跟牡鹿一样清楚,如果往相反方向跑就有可能甩掉那些追赶者。因此,他翻过墙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右来了个急转弯,顺着墙跑了差不多半英里。

正如汤姆所料,约翰爵士、守门人、老管家、园丁、农夫、挤奶女仆等人继续吵吵嚷嚷地往墙里面的相反方向追去,汤姆则已经在墙外一英里处了。听到他们的追赶声消失在树林里,汤姆咯咯笑起来。

最终,他来到一个斜坡,走到斜坡底后毅然离开墙根,向沼泽地走去。汤姆知道他在自己和敌人之间竖立了一座小山,现在可以放心往前走,不会被他们看见啦。

但是,那些人之中,独独那个爱尔兰女人看见汤姆往哪边跑了。她一直在所有人前面,既不用走的也不用跑的,而是平稳优雅地往前移动,倏地一下从你身边超过去,快得你根本看不出她哪只脚在前,哪只脚在后。最后人人都问,这个怪女人是谁,因为没有更好的解释,大家一致同意她和汤姆是一伙的。

当爱尔兰女人到了树林那儿,他们就看不见她的踪影了。原来,她跟在汤姆后面悄悄翻过墙,汤姆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约翰爵士和其他人再也没有看见她——眼不见,心不烦。

这时,汤姆进了石楠丛,走过一片你从小就见过的那种沼泽。不过不同的是,这里岩石林立、乱石密布,而且越往上走,沼泽没有越来越平坦,而是越来越坑坑洼洼。但小汤姆完全可以稳步前行,而且还能抽空环视下这个陌生之地呢,这里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未知的新世界。

汤姆看见很多背上有王冠和十字图案的大蜘蛛,坐在网中央,一看见汤姆,吓得把网摇得飞快,快得都看不清他们了。接着,汤姆又看见褐色、灰色、绿色的蜥蜴,他还以为他们是毒蛇呢;然而他们也像汤姆一样受到了惊吓,眨眼间哧溜哧溜逃进了荒野。汤姆在一块岩石下看见一幅奇景:一只鼻子尖尖的褐色大狐狸,尾巴上长着一撮白毛,身边围着四五只脏兮兮的幼崽,看起来有趣极了。狐狸妈妈仰面躺着,一边打滚,一边在明亮的阳光中伸展四肢、脑袋和尾巴;幼崽们在她身上跳来跳去,在她旁边四处乱跑,啃她的爪子,拖着她的尾巴转圈圈,不过她看起来还挺享受呢!一个自私的小家伙偷偷溜到附近一只死乌鸦旁,把乌鸦拖走藏了起来,那只乌鸦的个头和他差不多大呢。随后,他的小兄弟们叫唤着朝他跑去,看见了汤姆,便逃命一样调头往回跑,狐狸妈妈立刻跳起来,把一只幼崽衔在嘴里,其余的摇摇晃晃地跟在她身后,窜进一个黑乎乎的岩洞里。这一幕就这样结束了。

不一会儿,汤姆又被吓了一跳。他正爬上一个沙坡,“呼噗噗——咯咯咔——”伴随着一阵异常恐怖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脸上。汤姆还以为大地爆炸,世界末日到了呢!

当汤姆睁开双眼(因为他吓得把它们紧紧闭上了),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只老雄松鸡,因为没有水,正像阿拉伯人那样在洗沙子浴呢。汤姆刚才不小心一脚踩在他身上,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叫得像火车鸣笛,扔下妻子和孩子,丢了魂似的跑了出去,嘴里还尖叫着:“咕咕咯,咕咕咯——杀人啦,抓贼呀,着火啦——咕咕咕,咯咯咔——世界末日到啦——咔咔咔,咯咯咔。”不管发生什么芝麻大点的事,这只老雄松鸡总是以为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但是世界末日并没有来,[6]连8月12日都还没到呢。然而老雄松鸡依然固执己见。

一小时后,老雄松鸡回到家人中间,严肃地说:“咯咯咔,宝贝儿们,世界末日还没来,可是我向你们保证,后天它就来了——咯。”他妻子听这话早就听腻了。此外,她这个当妈的,每天都得给七只小松鸡洗澡、喂食。因此她特别讲究实际,而且脾气有点暴躁。她只对丈夫说了这么一句:“咔咔咔——给我捉蜘蛛去,给我捉蜘蛛去——咔。”

汤姆继续走啊走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往前走。不过他喜欢这广阔的陌生之地,也喜欢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新鲜空气。但他越靠近山顶,就走得越慢,因为脚下的路况变糟了:柔软的草地和富有弹性的石楠丛不见了,眼前是大片大片平展的石灰岩,就像残缺不全的路面。乱石和岩礁之间深深的缝隙里长满了蕨类植物。汤姆只好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他时不时滑进石头缝,尽管光着的脚上长着厚厚的硬茧,可还是伤得不轻。不过汤姆仍继续向前、向上走,他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

那个曾和汤姆并肩行走的爱尔兰女人,正在他后面穿越沼泽地,如果汤姆看到这情景,他会说什么呢?不知道是因为汤姆不怎么回头看,还是因为爱尔兰女人掩藏在岩石和山丘后面,总之汤姆始终没看见她,而她能一直看见汤姆。

汤姆又饿又渴。跑了那么长一段路,现在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岩石烫得像火炉,蒸腾的空气打着转,跟石灰窑的上空一样。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颤颤巍巍,像要在明晃晃的阳光中融化掉似的。

可是汤姆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喝的就更别提了。

荒野里长满了越橘,但现在是六月,它们才开花。至于水,谁能在石灰岩顶上找到水呢?汤姆时而经过深不见底的石灰洞,那些洞一直延伸到地底下,像是地下小矮人家的烟囱。每次经过,都能听到从洞下面远远传来的滴滴答答、叮叮咚咚的水声。他多想到那下面的水边,去润一润他那干裂的嘴唇呀!然而,就连他这个勇敢的扫烟囱工,也没有胆子爬下这样的烟囱呢。

汤姆只好继续走啊走啊,热得头昏脑涨,恍恍惚惚中,仿佛听到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啊!”他想,“有教堂的地方就有人家。没准儿哪个好心人会给我点吃的和喝的呢。”于是汤姆又继续往前走,去找那座教堂,因为他确定自己听到了清晰的钟声。

不一会儿,汤姆环视四周,再次停了下来,不禁感叹道:“咦,世界可真大呀!”

那当然了。此刻,从山顶向下看,有什么是他看不到的呢?

背后是哈思奥威尔、幽暗的森林和水光粼粼的鲑鱼河;左边是城镇和浓烟滚滚的煤矿烟囱;远处,河流越变越宽,最后汇入波光闪闪的大海,那些白色的小点是躺在大海怀抱里的船只。

眼前的平原、农田、村庄,像地图一样铺展开来,掩映在错综复杂的树冠之间。这些看起来就在脚下,但是汤姆知道,其实它们离自己还远着呢。

右边,沼泽连着沼泽,山丘连着山丘,直至颜色慢慢褪去,最后与蓝天融为一体。然而,在他和那些沼泽之间,说白了就在他脚下,有个地方汤姆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决定去那里,因为那正是他找寻之地。

那是个又深又窄的绿色溪谷,里面岩石林立,长满了树。汤姆站在几百英尺的山顶上,仍然可以透过树林的间隙看到下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噢,如果能下到溪谷那儿该有多好啊!就在溪谷边上,他看见一个小屋的屋顶,一个小花园,里面的花圃和菜畦四四方方。

有个丁点大的红东西正在花园里移动,比一只苍蝇大不了多少。汤姆仔细一看,是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噢,也许她会给自己点吃的吧。这时,他听到教堂的钟声又响了。下边肯定有村子!而且,那里肯定没有人会认识他,或者知道在大宅里发生的事。就算约翰爵士已经通知全郡的警察搜捕他,消息也不可能传得这么快。他只需五分钟就能到那里。

汤姆想得很对,追捕者们的喧嚣还没传到那里,因为他不知不觉已经从哈思奥威尔跑出来快十英里了。但是以为自己五分钟就能到屋子那儿,则完全错了哟,那个小屋远在一英里之外,还要先往下走一千英尺呢。

然而,汤姆下去了,他是个勇敢的小男子汉,尽管脚疼体乏,饥渴交加。教堂钟声听起来这么响,他都开始怀疑那些钟就装在自己的脑袋里了。下面的小溪流水淙淙,叮咚作响,吟唱着这首歌:清清爽爽,清清爽爽,笑的浅滩,梦的池塘;爽爽清清,爽爽清清,卵石闪闪,流水盈盈;乌鸫在峭壁下歌唱,常春藤织成墙,教堂的钟声响;洁净如玉,洁净如玉,妈妈和孩子,在我身边嬉戏,在我怀里沐浴。阴湿恶臭,阴湿恶臭,冒烟的城镇,撑起它的黑帽兜;恶臭阴湿,恶臭阴湿,码头、下水道,与泥泞的河堤;我行得越远,就变得越黑,我越肥沃,就越卑微;谁敢与污秽如我闹玩?妈妈和孩子,见我怯生生,对我把身转。强壮自由,强壮自由,水闸敞开,向海奔流;自由强壮,自由强壮,我奔跑,我清亮;翻腾的波浪,金色的沙滩,还有那远处等我的潮汐,它纤尘也不染;一头扎进这浩瀚波澜,我的罪又一次被赦免;洁净如玉,洁净如玉,妈妈和孩子,在我身边嬉戏,在我怀里沐浴。

汤姆朝下走去,自始至终没有注意到那个爱尔兰女人跟在他身后。

[1]卢德运动(1811—1812),英国工人以破坏机器为手段反对工厂主压迫和剥削的自发工人运动。本书作者金斯莱将卢德运动和宪章运动合并在一起了。宪章运动(1836—1848),英国工人们为得到自己应有的权利而掀起的工人运动。威灵顿公爵曾在1848年调动军队,镇压伦敦的宪章运动。

[2]玫瑰战争(1455—1485),是英国王族后裔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为争夺王位而进行的一场内战。

[3]贝丝:伊丽莎白的昵称。

[4]律师们:此处一语双关。lawyers既有律师的意思,也有荆棘条的意思。

[5]最后被雄知更鸟用叶子埋起来:引用自英国传统民谣《森林里的孩子们》(The Children in the Wood),首次出版于1595年,19世纪40年代之前,故事内容多次被改编为舞剧。

[6]猎松鸡季开始的第一天。  第二章 蜕变成水孩子

天堂里有无关爱在?

天神对这些卑微生灵是否有慈爱?

怜悯能否将他们的罪恶消?

可惜人类比野兽更败坏。

噢,至高无上的主啊!

对他的子民以慈悲为怀,

用拥抱给人们以宽恕,

为拯救邪恶的人类,他派使者来,

来侍候他恶毒的敌人!——选自《仙后》[英]埃德蒙·斯宾塞

汤姆发现那个小屋的时候,它还在一英里之外、一千英尺之下呢。可是,在花园里除草的红裙子女人看起来那么近,仿佛扔颗石子就能打中她的背似的,甚至还能扔到山谷另一边的岩石上呢。

谷底只有一块田那么宽。山谷的另一边就是那条奔流的小溪,小溪的上方是高耸入云的悬崖、高地、石阶、沼泽,全都是灰色的!

这是个平静、安宁、富饶、快乐之地,仿佛天公劈出来的一道地缝似的。它这么深、这么偏僻,妖怪也休想找到它!这个地方就是文代尔。(如果你想亲眼看看它,你就得爬上克雷文高地,从博

兰德森林北邻的因格尔博罗峰开始找,一直找到九标山和克

罗斯山;如果你没找到它,你就必须向南寻找湖山,一直找

到费尔角和大海;如果你还没找到它,你就必须再向北,在

优美的卡莱尔附近寻找连绵起伏的切维厄特丘陵,一直从安

南湖找到伯威克山丘;这样,不管你是否已经找到了文代尔,

你会找到这样一个村庄、这样一个族群,它让你为自己是一

个英国男孩而感到自豪。)

汤姆继续往下走。他先走了三百英尺陡峭的石楠坡,混杂着凹凸不平的褐色粗砂岩,像锉刀一样粗糙不平。他磕磕绊绊走下斜坡,那双小脚真是遭罪啊。这时的汤姆,仍然认为扔颗石子就能砸进那个花园里呢。

接着,汤姆又走了三百英尺的石灰岩,层层叠叠,平整得就像石匠用尺子量着切割而成的。这里没有欧石楠,但是——

先是一个小草坡,遍布着漂亮的花朵、岩蔷薇、虎耳草、百里香、罗勒,以及各种各样芳香的蕨类植物。

汤姆从两英尺高的石阶跳下来。

又是些花花草草。

汤姆又跳下一英尺高的石阶。

然后是一片五十码长的花草坡,像尖屋顶一样陡,汤姆只好屁股贴地滑了下来。

滑到一个足足有十英尺高的石阶上时,汤姆只好停下,沿石阶边缘兜起圈子来,想找个可以用来攀爬的缝隙。如果就这么一路滚下去,会直接滚到那个老妇人的花园里,他可不想把她的魂儿给吓飞呢。

汤姆终于发现一条又黑又窄的缝,里面长满了客厅花篮里挂的那种绿茎蕨类植物。他像爬烟囱似的,手脚并用从这些植物间爬过。接下来是一个接一个的草坡,一级接一级的石阶,直到——噢,天哪!真希望这些赶紧结束吧!汤姆当然也这么想了。然而,他仍然认为扔颗石子就能落到那个老妇人的花园里呢!

汤姆来到一大片美丽的灌木丛前,白梗上长着硕大的叶子,叶子的背面银光闪闪,还有花楸和橡树。下方,除了悬崖峭壁还是悬崖峭壁,上面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蕨草和蓑衣草。透过灌木丛,汤姆看见小溪水波荡漾,听见水声潺潺。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在三百英尺之下。

你从这朝下看可能会觉得头晕目眩,但是汤姆不会,他可是个勇敢的扫烟囱工。汤姆独自一人待在高高的悬崖顶,身心疲惫,不过他可不是坐在那儿哭着喊爸爸哟(尽管他从来没有爸爸可喊),而是感叹道:“啊,这正合我意!”他继续向下走,爬过岩石和乱岗,越过莎草和岩礁,穿过灌木丛和灯心草丛,像一只动作敏捷、手脚并用的小黑猩猩。

汤姆自始至终没有发现,那个爱尔兰女人跟在他后面也下来了。

汤姆实在是太累了。火辣辣的太阳像要把他烤熟似的,树木蒸腾的湿气更让他饱受煎熬,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顺着身体往下淌,把他洗得一整年也没这么干净过。这样一来,汤姆所到之处都被他的汗水弄脏了。从那以后,那里峭壁上的地衣就变成了黑色。也是从那时候起,文代尔的甲虫大部分都变成了黑色;这当然是因为汤姆把他们的老祖宗给染黑了呀!这位老祖宗当时正走在娶亲的路上,身穿天蓝色外套,裹着猩红色的绑腿,时髦得像一只嘴里叼着水仙花的看门狗。

最终,汤姆来到了谷底。但是,等等,这可不是谷底呀——正如人们下山时通常发现的那样。瞧,峭壁脚下是成堆成堆坠落的石灰岩,各种大小的都有,从你的头那么大的,到运货车那么大的,岩缝里长满了芬芳的欧石楠。汤姆还没从它们中间穿过去,就又暴露在了赤炎炎的阳光中,他突然感觉自己被彻彻底底打败了。这一点也不稀奇,人们经常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挫败感。(我的小读者,如果你想成为男子汉,你就必须做好有

那么几次垮掉的准备,让自己越挫越勇。不过当你崩溃时,

你会发现那滋味真不好受啊。但愿当那一天到来时,能有个

坚强、忠实、可靠的朋友陪在你身边。如果你没有这样一个

好朋友,那你最好就躺在原地,等待时机,正如可怜的汤姆

现在做的这样。)

汤姆实在走不动了。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他,可他却感觉浑身冰冷。他肚子空空,却想呕吐。再走两百码平坦的草地就到小屋了,可汤姆已经累得动不了了。他听见小溪就在不远处沥沥作响,对现在的他来说,那简直就像在一百英里之外。

汤姆躺在草地上,甲虫从他身上爬过,苍蝇落在他的鼻子上。如果不是蚊子和蠓虫可怜他,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蚊子在汤姆耳边使劲吹着号角,只要能在他的手和脸上找到一点没有煤灰的地方,蠓虫就拼命叮咬。汤姆终于醒了过来,他跌跌撞撞地离开那里,翻过一道矮墙,来到一条小路上,蹒跚地向小屋走去。

这是栋整洁漂亮的小屋,花园的紫杉木树篱修剪得整整齐齐,院里面也种着紫杉树,被修剪成孔雀、喇叭、茶壶等各种各样的形状。从开着的门里传来嘹亮的声响,像蛙声齐鸣在预报第二天又是个大热天——青蛙们是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你不清楚,谁也不清楚。

汤姆缓缓走到开着的门前,门的四周悬挂着铁线莲和玫瑰,他提心吊胆地向里张望。

壁炉里吊着一口装满香草的锅,旁边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妇人,身穿红裙,披着提花睡衣,洁白的睡帽上系着黑丝绸头巾,头巾在她下巴处打了个结。她的脚边卧着一只老得不能再老的猫,恐怕它能当世界上所有猫的爷爷了。对面的两张长凳上坐着十三四个衣服干干净净,脸蛋红扑扑、胖乎乎的小孩,正在闹哄哄地背诵字母表,叽叽喳喳,吵吵嚷嚷。

这真是栋愉快舒适的小屋啊。干净的石板地面闪闪发亮,墙上挂着稀奇古怪的古画,一个又黑又旧的橡木餐具柜里,摆满了亮闪闪的白镴器皿和黄铜盘子,角落里有一座布谷鸟自鸣钟。汤姆刚一露面,那钟就大叫起来,这倒不是因为它被汤姆吓到了,而是因为时间刚好到十一点了。

所有孩子都看向又黑又脏的汤姆——女孩大叫,男孩大笑,全都毫不礼貌地用手指着汤姆,汤姆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在乎这些了。“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老妇人大声叫起来,“原来是扫烟囱的!走开走开!我的烟囱不需要清扫。”“水。”可怜的小汤姆说着,快要晕倒了。“水?河里多的是!”老妇人尖声说道。“可是我累得走不到那儿了,我快渴死了,饿死了。”说完,汤姆向门口的台阶倒去,头靠在了门柱上。

老妇人透过老花镜看着汤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然后她说:“他病了。就算是扫烟囱的,孩子总归是孩子。”“水——”汤姆说。“上帝饶恕我!”老妇人赶紧把老花镜放在一边,站起身,走到汤姆身边,“你现在喝水可不好,我会给你牛奶喝的。”说完,她蹒跚着跑进隔壁房间,不一会儿便端着一杯牛奶和一小块面包回来了。

汤姆一口气就把牛奶喝光了,然后抬起头,恢复了点活力。“你从哪儿来呀?”老妇人问。“从沼泽那儿。”汤姆指着天空说。“哈思奥威尔沼泽?从卢思韦特悬崖下来的?你确定你没说谎?”“我为什么要说谎呢?”汤姆说着,又把头靠在了门柱上。“那你是怎么上去的呢?”“我是从哈思奥威尔大宅一路跑来的。”汤姆筋疲力尽,没有心思和时间编故事了,便用几句话概括了事情的经过。“上帝保佑你这小可怜儿!那你没偷东西吧?”“没。”“上帝保佑你这小可怜儿!我相信你没偷。嗯,一定是上帝指引着这清白无辜的孩子到这里来的!从大宅出来,穿过哈思奥威尔沼泽,再从卢思韦特悬崖下来!如果不是上帝的指引,谁能办得到呢?你怎么不吃我给你的面包呢?”“我吃不下。”“可好吃了,是我亲手做的呢。”“可是我现在吃不下。”汤姆说着,把头抵在双膝上,然后问道:“今天是星期天吗?”“不是啊,怎么了?”“因为我听见教堂的钟声一直在响。”“上帝保佑你这可爱的小可怜!这孩子病了。跟我来,我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要是你稍微干净一点,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就让你睡我的床了。跟我来吧。”

汤姆刚想站起来,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老妇人只好把他搀扶起来。

老妇人把汤姆领进一间外屋,让他躺在柔软芳香的干草堆上,给他铺了张旧毛毯,然后吩咐他好好睡觉,以便消除长途跋涉的劳累,再过一小时,等给孩子们上完课,她会过来看他的。

说完,老妇人又进屋去了,还以为汤姆马上就会睡着呢。

可是汤姆根本睡不着。

他不仅没睡着,还翻来覆去、踢来蹬去的,浑身燥热难受,真想跳进河里凉快凉快呀!迷迷糊糊间,汤姆在梦里听见那个白皙的小女孩朝他喊:“哟,你可真脏呀,还不快去洗洗。”他还听见那个爱尔兰女人说:“清者自清。”接着,教堂的钟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来,那钟离他真近呀,今天肯定是星期天,尽管那个老妇人说不是。他要去教堂,看看教堂里什么样,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有生以来还从没进过教堂呢。但像这样从头到脚都是煤灰和污垢,人们是不会让他进去的。他必须先去河里洗干净。虽然在似睡非睡间汤姆不知道,不过他一直在大声说:“我必须干干净净,我必须干干净净。”

突然,汤姆发现自己不是在外屋的干草堆上,而是在一片草地上。他走过小路,那条小溪就在眼前,他嘴里还在不停说着:“我必须干干净净,我必须干干净净。”他是在睡梦中走到那里的。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小孩子身体太累的时候经常会犯梦游症,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汤姆一点也不觉得吃惊,他一直走到小溪边,在草地上趴下来。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卵石闪闪发亮,银色的小鳟鱼一看见他的黑脸就吓得游走了。汤姆把手浸在水里,好凉爽,好舒服呀!他自言自语道:“我要变成鱼儿,在水里游啊游。我必须干干净净,我必须干干净净。”

汤姆着急地脱起衣服来,匆忙中把衣服扯烂了,这也难怪,本来就是些破衣烂衫嘛。他把他那可怜的、又热又疼的双脚浸在水里,接着是双腿。他越往水深处走,听到的教堂钟声就越响。“啊,”汤姆说,“我必须快点洗干净,现在钟声特别响了,肯定很快就会停的,那时教堂的门会关上,我就永远也进不去了。”(这一点汤姆错了:在英格兰,做礼拜的整个过程中,

教堂的门是一直为每个想进去的人敞开着的,不管是国教徒

还是新教徒,哪怕是穆斯林或异教徒也一样,只要他安安静

静的。如果有谁敢站出来进行驱赶,古老的英格兰法律就会

惩罚他。这也怨不得别人,谁让他胆敢把温顺的人儿赶出上

帝的家门呢,教堂可是属于大家的。但是汤姆不知道这个,

当然,还有许多应该知道的事,他也不知道。)

自始至终,汤姆都没发觉那个爱尔兰女人。不过这次她倒没有跟在汤姆后头,而是走在了他前面。

汤姆还没来河边的时候,她就已经走进凉爽清澈的水里了。她的披巾和裙子飘起来,绿色的水草在她身边舞蹈,白色的睡莲在她的头顶形成花环,仙女们从水底游上来,簇拥着她向水里游去。原来啊,她是她们的仙后,也许还是更多仙女的仙后呢。“您去哪儿了呀?”仙女们问她。“我去帮生病的人抚平枕头,把甜美的梦轻轻吹进他们的耳朵;打开屋里的窗户,放走沉闷的空气;劝说小孩们远离热病滋生的臭水沟和污秽的水潭;把女人们从酒馆门口引开,当男人们要打他们的妻子时,使他们住手。总之,尽我所能帮助那些无助的人,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这工作还真累人呢。不过我给你们带来一个小弟弟,一路看着他平安到了这里。”

听说有个小弟弟要来,仙女们全都开心地笑起来。“不过姑娘们,一定不能让他看见你们,或者知道你们在这里。他现在还是个野孩子,就像那些没开化的野兽一样,他必须从它们身上学到教训。所以你们一定不要和他玩耍,不要和他说话,更不要让他看见你们,只要保护着他不受到伤害就行了。”

仙女们听说不能和新来的小弟弟玩,心里都有些失落,不过她们一向很听话。

仙后顺着河流漂走了。无论她去了哪里,总会回来的。刚才这番情景,汤姆当然既没看到,也没听到——如果他看到和听到了,我们这个故事也许就变样啦。汤姆又热又渴,真想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个干干净净呀,这么想着,他一头扎进了凉爽清澈的小溪。

汤姆进了小溪之后,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进入这么安静、明媚、舒适的睡眠呢。他梦见那天早上走过的那些绿草地、高大的榆树和酣睡的奶牛,那之后他就进入了无梦之境。

汤姆之所以睡得这么香甜,原因很简单——因为水仙女们照顾着他呢。可是几乎谁都看不出来。(有人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仙女。克莱姆查尔德表兄在

他的《访谈》里就是这么告诉小朋友们的。嗯,也许在他成

长的美国波士顿的确没有吧。那里只有一大堆笨手笨脚的幽[1]

灵,除非敲击桌子才能使它们显灵。不过这正是它们的生

存之道,也许那正是它们想要的吧。阿吉泰特姑妈在她的《政治经济论》中,也说世界上没有仙女。嗯,也许在她的

政治经济学里确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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