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浪生涯:李宗仁和郭德洁的执手岁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8 22:22:07

点击下载

作者:苏理立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击浪生涯:李宗仁和郭德洁的执手岁月

击浪生涯:李宗仁和郭德洁的执手岁月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击浪生涯:李宗仁和郭德洁的执手岁月作者:苏理立排版:辛萌哒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5-01ISBN:9787531730132本书由黑龙江华文悦读荟数字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一乘铁骑,踏出一串男人和女人的故事1

曙色淡淡,熹微融融。天地间,—片灰白。

一匹枣红马扬鬃奋蹄,像一团飞起的火,闯进这冷色调的大幕,惊醒了那些本就准备早起的劳工百姓。

这里是太平天国的发祥之地,浔水与黔江在这里聚首,系广西水路交通的一大枢纽。自南宁而来,自柳州而来,下梧州去,下广州去,这桂平都是必经之地。那些赶水运生意的、捞水产的、摆私渡的,自然是要五更早起的。兴许是这些人有一定的蛊惑力,像赶庙会一样,一个头儿牵出一串串的人来,县城里的小商号、杂货摊、力车夫、菜贩子、鱼老板,甚至那些做泥水活儿的、打短工的,也跟着早早起来,盘算活路,奔突生计。“咯吱——”一声硬脆且略略刺耳的开栓拉门声,在万寿宫左邻那幢灰褐色的小屋门上响起,随即走出个披着件蓝麻布唐装对襟衫、青官布大脚唐装裤的男人来。门口的屋檐下,搁着几张摩挲得红黑红黑、几乎一年四季都不收拾的小方凳。那男人一屁股坐下去,捧起手上的那只两尺来长、茶杯大的竹制水烟筒,顺手在烟筒上吊着的铁皮盒里捏出些粗粗的褐色烟丝,胡乱地塞进筒腰的小烟锅口里,点火悉悉嚯嚯地抽起来。这男人虽睡眼惺忪,天庭却开阔,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强悍与精灵。他姓郭,在同辈中排行第六,人们都称他郭六,以至于谁都不知道他的尊号大名。

他只顾大口地抽着,脸上毫无表情,像饥饿的人,在旁若无人地大口喝着美味的粥。

刚才的门栓也许拉得太重,或许是从那门窝里发出的吱吱声太刺耳,里屋楼梯旁那间小房里,两个同床而寐的姑娘被惊醒了。“月仙姐,天光了。月仙姐!”挨墙睡的那姑娘声音甜润,她翻身轻轻地推着睡床边的那个姑娘。她说白话。广西浔梧郁一带与广东接壤,都说白话。“哦,天光了!快快,不然又让别人占了!”月仙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睡眼。那紧身的小白背心,勾勒出这18岁姑娘青春的丰腴。她有一副楚楚动人的瓜子脸,过耳的短发乌黑油亮,那双溜圆的大眼,扑闪着机灵。她略略有些上翘的嘴角,常带着几分天然的笑意。她便是郭六继室的大女儿。郭六的前妻生有汉斌、尧锟两个儿子,继室潘氏生了月仙、云仙和俊杨两女一子。郭家的日子,算不上富裕。这栋砖木结构的房舍,原本也是租来的,幸好郭六是个泥水小包工头,近水楼台,东一砖西一瓦地从工地上拾掇而来,左添右搭,好赖弄成了五六个鸽子笼似的房间,后边还有半边楼。

屋子里还相当幽暗,细木格窗棂透进几缕淡淡的晨光。那只古老得没有了门的平柜上,一块水银斑驳的碗大的圆镜,只能依稀照出个影子。“小娟,你先梳头,我去洗漱。”月仙转身边扣衣边走出门去,那件士林蓝的大襟衣,钉着盘花布扣。小娟是上股街黎泗记米行老板的女公子,年纪比月仙小两岁,与月仙在县女子师范同窗共读,相互要好,成绩算是班上的尖子。两人都喜爱音乐,每天早上都想去学校里弹奏那唯一的一部脚踏风琴。郭月仙家住万寿宫隔壁,学校就设在万寿宫里。为了赶早,小娟常在郭家过夜。同学里,都说她两人是“穿连裆裤”的。

屋里的人都还没起床。她们蹑手蹑脚地走过厅堂,闪过那扇半开着的大门。

郭六依旧在嚯嚯地抽他的水烟筒。兴许烟瘾已经过到了八分,他微闭着眼睛,脸上开始有了活气。“阿伯早!”小娟对他礼貌地招呼,郭六却打盹似地点了点头。月仙拉着她,步履轻捷地向万寿宫走去。她知道父亲的习惯,像那些喝早茶上瘾的人一样,父亲的这顿早烟,是雷打不动的,而且他在过瘾的时候,谁个喊他他都讨厌。不应你,似不懂礼;应你,像正吮奶的孩子被抽脱了奶头。

两个姑娘,像两只轻盈的小燕。“月仙姐,你还背得那首‘劝君莫惜金缕衣’吗?”小娟和月仙,都爱背诵唐诗。自然,在女子学校里,老师不会讲这一首。“就那首《金缕衣》吗?”

小娟点点头。“怎背不得,顺背倒背都背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两人正说着,迎面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风一般奔驰而来。临近,见马上一个三十开外的壮实英俊的军官,面容刚毅,神情亢奋,扬鞭催马。老远地,有一匹黄马尾随而来。

枣红马风一般擦身而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和几朵平地而起的淡黄云。“这军官像是李宗仁,定桂军总司令。”小娟眼利,一眼看出了那军官的模样。李宗仁所部自去年秋与友军夹击自治军陆云高部得胜后,便将司令部从玉林移驻桂平。为解决吃饭的事,李宗仁到黎泗记米行来过,小娟见过他,那一副和蔼相,使向来怕军人的小娟改变了对军人的看法。“李宗仁总司令?”月仙回头看了看远去的人,像是反问小娟,又像自言自语。李宗仁的司令部已迁到桂平半年,她自然听过他的大名,但素昧平生,没想到李总司令还这么年轻。

不知是无意中听到两个姑娘的对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匹马渐渐放慢了脚步。马上的人三步一回头,在两位姑娘的瞳仁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剪影……

不一会儿,万寿宫里响起了清脆的琴声。那琴声,一忽儿像是C大调风琴练习曲,一忽儿又像是《苏武牧羊曲》。尽管音符还带着几分颤抖,技法上还显得十分稚嫩,毕竟悠扬动听,像一股淡雅清新的风,和着这古老县城里晚春时节的晨雾,缭绕在这古色古香的墙沿瓦瓴,回荡在这昔日安放皇帝牌位,让百姓为皇帝祈祷祝福的宫殿上空。李宗仁将军照“小娟,将来你想当个什么老师?”郭月仙抚着那磨得脱掉了油漆的键盘,斜瞅着站在她身旁的小娟问道。“音乐老师。”小娟不假思索地回答,又反问道,“你呢?”“我什么老师都想当,还想当校长!”郭月仙重重地按着琴键,说话间,以至于十个指头全都压将下去,风琴发出一个厚重复杂的和声。

黎小娟咯咯地笑了。她双手扶摇着月仙的肩,诙谐地说:“你心真大,未来的女校长。”

郭月仙也淡淡地笑了,上翘的嘴角流露出几分自信,脸上并没有一丝半点的羞赧。

轮到黎小娟了。两人琴瘾都大,只得走马灯似的你弹几首,我奏几曲。郭月仙呢,每逢轮到小娟“上阵”,她就和着旋律尽情地唱,那神态无拘无束,像是进入了角色。

18岁姑娘的嗓子,是可以呼唤得起风云的。郭月仙清脆嘹亮的歌声,透过那油漆斑驳的万寿宫的大门,穿过门前的那两行挤密浓荫的香樟树,飞到外面那条石铺的路上,吸引住了刚才尾随在李宗仁的枣红马后的那个小副官。那小副官是李宗仁的侍卫,一副机灵相,左额前的眉骨上有一块小伤疤,衬着那圆圆的毛毛头,于机灵中又显出有几分勇敢。李宗仁自把他的定桂军司令部迁到桂平以后,一面整训部队,一面加强与在梧州独当一面、正准备与沈鸿英作战的黄绍竑部的联络。他自己个人,则是不忘起家老本,天天要遛马打枪的。这小副官便像是他的影子,时时跟随着他。

小副官勒住马,在路旁的那株高大的樟树下听得入神。他已随李宗仁到城郊的西山山道上遛马返回来了。“什么事?”李宗仁赶了上来,见副官在万寿宫前停下了马,便问道。

黄绍竑(1895—1966),字季宽,广西容县人。与李宗仁、白崇禧同学。新桂系创建人,桂系三巨头之一。后脱离桂系投蒋。1949年作为国民政府和平谈判代表团成员赴北平参加国共谈判。谈判破裂后去香港,发表声明脱离国民党,旋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总司令,你听这琴声和歌声多悠扬,唱的是《苏武牧羊》呢。学校还没上课,说不定是我们刚才遇上的那两个女子。”“嗯!”李宗仁也下了马。“总司令,我们进去听听?”副官说着就想迈步。“不!不去!”李宗仁摆摆手,不让副官进去。不说他堂堂的总司令,就是一个士兵也不好那么随便,军人自有军人的威严。

琴声比刚才更熟练了,歌声比刚才更清脆了。街上还没有车马,间或有几个赶早的人匆匆路过,也没有谁注意这万寿宫里飘出的琴声与歌声。李宗仁和小副官,在那株樟树下整整听完了那一曲《苏武牧羊》,才匆匆上马,扬鞭而去。

第二天,一个晚春时节难得的晴朗日子。星期天,学校照例是放假的,李宗仁的部队可没有这种例假。定桂军总共才五六千人,分散在贵县、玉林和桂平几处。虽然李宗仁当时采取的是“保境安民”政策,但沈鸿英的部队却窥视玉林这块广西的富庶之地,黄绍竑已暗中与李宗仁达成默契,准备用“假归编”的办法打入沈军,而后以“内乱反水”之计将沈军驱出广西东门户梧州,到时李部必须策应。大战在即,部队岂能有安逸之时?

李宗仁晨起去西山遛过马之后,便回到宣化街他司令部的阁楼上来。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耕读农家的儿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便坐到了这总司令的位子上,自然是不容易的。

副官端来一壶茶和一盘点心。李宗仁在广东和桂东南生活过多时,喝茶已成嗜好。特别是早上遛马回来喝一壶清香爽神的早茶,那一天无论是到野外去练兵,还是在司令部商讨戎机,都能精神抖擞。

一张漆木八仙桌临窗摆着,窗外不远处便是江堤的一个小码头,附近几条街的居民百姓都爱在这码头边洗物荡衣。

李宗仁临窗而坐,打开那暗红色的宜兴陶沙茶壶,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腾升。这是桂平著名的西山茶,谷雨前刚从西山棋盘石茶园摘下的“一旗一枪”。西山茶历史悠久,自唐时便有人种植,至明代已饮誉两广和湘闽。清朝以来,凡有些名望的人到桂平,县衙里的官员都要以茶馈赠。西山茶几乎成了桂平的一大宝贝,而棋盘石茶园的春茶,又是西山茶之最。

李宗仁呷了口茶,兴许是感到很舒适,轻轻地叹了口气,随手在盘子里拿起一块炒米饼。这炒米饼也算是桂平的特产,用炒米磨粉制成,掺和葱花、肉丝等佐料,咸甜咸甜,香酥爽口。

副官倚窗台站着,兴致很高地眺望着窗外堤边婆娑的垂柳和那些在码头上嬉戏的孩童。

忽地,从柳树那边的巷子口,走出两个女子来。一个身材窈窕,玉步婷婷;一个身材粗壮,步子敦实。两人挽手抬着只木桶,桶里像是搓洗过待荡的衣物。“总司令,你看那个穿红衣的,像是昨早我们在万寿宫旁遇上的女子。”

李宗仁自顾又呷了口茶,没有起身。他似乎不感兴趣,竟不知副官为什么要关心起一个普通的女子来。“总司令,我敢讲就是她,就是她。”“是她又怎样?还想听她弹琴、唱歌?”“不,不!我听说她是桂平街上最漂亮的女子。”

副官的话说得那么激动,那么恳切,李宗仁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想一睹那位被副官说成“最漂亮”女子的芳容。不料,那两人已下了码头,俯身在江边的石级上,用拍衣棒在拍打从水里捞上的湿漉漉的衣物,拍得水花四溅。

女人自是要站着才显身材的。李宗仁随手在墙上取下那副铜制的军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却又平淡地放下。三十出头的男人,自然是芳心未已的。然而,就算那穿红衣的女子确属桂平之花,又怎奈何?自己的妻子不是在上海陪伴着儿子读幼稚园吗?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将望远镜挂在壁上。一转念,他心中不免自嘲地暗笑,兴许是副官对那女子有几分垂青,自己何必自作多情?于是他便对副官说:“你去打听一下吧。不可欺负人,礼貌些呀!”

副官求之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李宗仁斜靠在椅子上,从衣兜里掏出一支巴丝烟来。他不常吸烟,思事或烦恼时,抽一支解解闷。戎机的复杂艰险,军旅生活的单调孤独,他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人总还是人啊!

男女事是颇容易触景生情,类比联想的。李宗仁不由忆起了13年前在家乡临桂两江与邻村的李秀文结婚的情景。那时,他还在桂林陆军小学堂读书。军校学生,训练严格,加上社会动乱,随时准备上战场,何能有谈情说爱的机缘?只好由家人撮合,在家乡临桂两江择偶成亲了。那时择偶,先要“押八字”。媒人说过之后,女方若愿一试,便将生辰八字用大红纸帖抄上,送到男家。男家将女方八字压在香火台的香炉钵下,一连七天,家里平安无事,人畜无恙,则是女能合男家,然后才正式说亲。

当时,李宗仁在家里排行老二,年已19,母亲急于要觅个媳妇,不料一连押了五六个女子的八字均不合辙,不是押上八字后瘟鸡死鸭,便是家里有人伤寒泻吐。八卦先生说是李宗仁命大,必找个命大的相配,日后才可飞黄腾达。押到村头的李秀文,一家子才安然无恙。后打开八字一看,秀文居然比李宗仁大半岁。当时乡间有“女大三,抱金砖”之说,于是母亲一口承诺,去了聘礼下定,又着人上桂林告诉李宗仁假期回乡完婚。李宗仁自幼孝敬母亲,父母之命不可违,于是在1910年假期返乡与李秀文拜堂成亲。蜜月一过,他便匆匆离去。而后,陆军小学改成陆军速成学堂,他读至毕业,以优秀学生身份被选留为准尉见习官,旋即到南宁将校讲习所当助教。讨袁护国战争中,他在桂军林虎部下任连长职。在弹雨枪林中辗转广东,参与讨伐龙济光之役。那时,秀文在广东番禺随军一时期,长子未满周岁夭折,后生下次子幼邻。光阴似箭,如今幼邻已五六岁了……

李宗仁只顾缓缓地吸烟,像很疲乏困顿似的,半眯着眼睛斜靠着。三十多岁人,那么壮实的身体,战事紧急时,自是把其外的一切都忘掉了,一旦屯营扎寨或是驻防练兵,思妻念子之心绪,像泉水般怎么也压不住要往上冒。司令部移驻桂平之后,他本也可以将妻儿接来,居住是不成问题,但随军家属的生活,无论如何也难得安宁。再说桂平这地方,对孩子的教育,怎及得繁华都市上海?

李宗仁不愿多想这些,兵士们还在训练呢,等会儿他得到三角嘴那边去看看。只要有空,他总是要去看兵士训练的。有时,他常常亲自做些示范,骑马打枪是他的拿手好戏。在陆小时,他那“李猛子”的绰号,就是骑烈马、骑快马得来的呢!

林虎(1887—1960),1906年加入同盟会。1919年任粤桂边防军总司令。1947年任立法委员。解放后,先后任广西省政协副主席、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并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

他咕咕地又呷了两大口茶,啃完了一只炒米饼,见副官还没回来,便将头探出窗口观看。

说也巧,副官正和那两个女子从码头的石级走上江堤来呢。女子盛衣的那只木桶,像是副官帮提着。这时,那穿红衣的女子正面朝司令部的阁楼,李宗仁又顺手取下望远镜朝江堤上望去。

那红衣女子不高不矮,身材适中,合体的大襟唐装衫,勾勒出妙龄女子的风韵。她皮肤白皙,眼睛机敏,特别是走路,总像是脚尖儿落地,亭亭袅袅,妙不可言。“可真的很漂亮。”李宗仁心中暗叹,刚才一直压抑着的心绪,不禁又升腾起来。

记得前年,他与刘炳宇、刘绕臣联合战败自治军陆云高旅,第一次到桂平,那时,李宗仁还挂着陆荣廷任命的“广西陆军第五混成旅旅长”的头衔。一位县衙里颇懂得桂平文史的陈姓长老陪他游西山。一进龙华寺大门,正中两个檐柱上,挂着一副长联:

苍梧偏东,邕宁偏南,桂林偏北,唯此地前列平原,后横峻岭,左黔右郁,汇交廿四江河,灵气集中枢,人挺英才天设险;

洗石有庵,乳泉有亭,吏隐有洞,最妙处茶称老树,柳纪半青,文阁慈岩,掩映十八罗汉,游踪来绝顶,眼底层塔足凌云。

陈长老指着长联告诉李宗仁,这是民国十年(1921)秋,邹鲁以孙中山大总统特派员身份奉命由粤赴邕劳军,路经桂平,游览西山。县衙在龙华寺文昌阁举行宴会,席前,由孔文轩出上联征对下联。邹鲁先生即席把下联对上,宴席才开始。陈长老盛赞这副对联即景生文,工整贴切,文采斐然。还说桂平地方,果真如上联所说,是地灵人杰的,历来的外籍人到桂平来,当官作府或驻军设防,总爱在桂平寻花问柳,娶妻纳妾……

那次游西山,兴许是被绮丽风光所吸引,陈长老一番话,言者或许有心,听者完全无意,一去两年之久。现在,被眼前这红衣女郎所引发,李宗仁忽然又回忆起来。

邹鲁(1885—1954),幼名澄生,以“天资鲁钝”,自改名为鲁。1925年因参与发起西山会议,被国民党二大开除。1926年任国立广东大学首任校长。1927年,蒋介石进行清党,邹鲁退出政坛,出游欧美。1949年,离开大陆经香港,到达台北。

毕竟是军人。李宗仁倏地放下望远镜,直挺挺地站在桌边,再也不往窗外眺望。人的心情有时得强行控制,他想压一压那略略有几分可怕的思绪——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副官兴冲冲走了进来。“总司令,我打听清楚了,那女子姓郭,名月仙,年方二九,现在县女子师范读书……”“龙仔,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李宗仁频频摆手,紧皱浓眉,脸色沉郁,“快给我备马,我要到三角嘴去……”2

桂平临黔江的码头边,有一个叫浔州酒楼的吊脚楼式的水上饭馆,主营水产、海味。酒楼三面临江,通窗连壁,宽敞通透,临窗可欣赏舟楫帆影、江山秀色。确如广西山歌所唱,“桥底有水桥面凉”,饭馆因坐落在水上,餐厅里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凉爽。因此,布置得比一般饭馆要讲究,膳食也比一般饭馆高档。来这个饭馆就餐饮宴的,多是些有钱的或是有些身份的人。

这天,当晚霞把本就微黄的江水染上一层金彩的时候,浔州酒楼的老板急急忙忙在店门的串枋上挂了四盏走马灯。然后,一反常态地端来张骨牌凳,似笑非笑地在门口挡住想来饮酒的客人——今晚,这酒楼已被浔州水上警察厅厅长郭凤岗全席承包,他要宴请定桂军总司令李宗仁。李宗仁自将司令部移驻桂平以来,郭凤岗曾设家宴与李宗仁小叙过数次,终因厨子水平一般,未能尽兴,加上家中有老有小,有些话不便交谈,今晚特邀李宗仁到此畅饮畅叙。

约莫五点来钟,郭厅长换了便装,潇洒利落地和夫人刘氏来到浔江酒楼。自然,主人是要先来此恭候客人的,更何况李宗仁这样的客人,既是他的上司,也是他多年前的同学,无论怎么说都是要巴结一番的。

郭凤岗是桂平三合水村人,出身寒门,幼时曾在本村蒙馆里读过书,终因家中经济拮据而辍学。凤岗天赋聪颖,不安在本地务农,加之乡人常以“人不出门不为贵,火不烧山地不肥”的俚语相劝,于是立志外奔,图谋进取,于1908年与同村杨一文、杨梓香二人到广西省桂林谋业,得进桂林蚕业学校学习。三个月后结业,二杨离桂返回桂平,郭却矢志不移,“义无反顾”。时值桂林广西陆军小学堂第三期招生,郭凤岗即报名投考。当时报考者三千余人,只取百余人,郭凤岗以优良成绩被录取,适与李宗仁同学。郭凤岗性格顽强,英勇不屈,而李宗仁亦英勇强悍,不甘人后,两人相处甚好。陆小毕业后,郭凤岗接着考取湖南讲武堂,而后又转入武昌讲武堂和保定军官学校。而李宗仁则转到广西陆军将校讲习所任职。两人虽各自南北,但仍有书信来往。

郭凤岗在保定军校毕业和李宗仁离开将校讲习所后,都在陆荣廷的桂军手下任职,但隶属不同,少或相见。1921年,粤军援桂,陆荣廷败逃。郭凤岗随陆荣廷出走安南,李宗仁则宣布独立自治,在六万大山一带活动。1922年夏,粤军总司令陈炯明背叛孙中山,将粤军全数调回广东,陆荣廷东山再起,在龙州就任北京政府任命的“广西边防军督办”。1923年初,陆荣廷图谋再度统一广西,拟联合当时驻于玉林一带的李宗仁部队,派郭凤岗为特使,前去与李宗仁谈判。其时,李宗仁已看清陆荣廷势不如前,不愿再委身于其下,而想与黄绍竑联合统一广西。因此,反以同窗故友之谊,挽留郭凤岗在他部下供职。在进驻桂平后,李宗仁任命郭凤岗为浔州水上警察厅厅长,仍兼任李宗仁的参谋。郭凤岗是桂平人,在本土为官,左右逢源,自然也极力为李宗仁抬轿,因而两人相处一如前时同窗之谊。

故旧新谊,李宗仁和郭凤岗之间情同手足,亲密无间,且李宗仁又没接家眷来桂平,郭凤岗有请,只要不是有军机要事,他是必到的。不过,以往郭凤岗请他小叙,都在家里,今日却偏要到浔州酒楼去,李宗仁莫名其妙。

从宣化街司令部到浔州酒楼,不过一二里地,李宗仁不骑马,也不带侍从,兀自一人,一身戎装,落落大方地向浔州酒楼走去。一整天都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碰巧到这傍晚时露出了一丝阳光,淡淡的光晕勾勒出李宗仁那威严的“国”字脸,壮实的身姿。多年军旅生活练就的军人步伐显得颇有力度,一个典型的军官,33岁的总司令。

郭凤岗眼利,老远地见李宗仁走过来,大步流星地迎过去,一把拉过李宗仁的手说:“德邻兄(李宗仁,字德邻)怎么不骑马来?失迎,失迎。”“梧亭(郭凤岗,字梧亭)今天为何不在府上叙谈,偏要来这里破费?”李宗仁比郭凤岗大一岁,彼此因有同窗之谊,无外人在场时,都不称那些什么司令、厅长的衔头。“德邻兄,今日有军机要事相商,家里非说话之地。”

军机要事在家里不更好保密么?这梧亭究竟卖的什么关子?李宗仁颇费猜疑。不过,看到郭凤岗那挂在嘴角上的狡黠的微笑,他料定不会有什么凶事。

郭凤岗迎着李宗仁走过一座两丈余长的吊桥,步入浔州酒楼餐厅。郭夫人刘氏一副质朴憨厚的模样,笑吟吟地迎上来。她着一身蓝卡其布唐装,青呢布面胶底鞋,看上不像是个厅长太太。不过,她口齿倒挺伶俐:“总司令今天真是满面春风。快,请坐,请坐!”

作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水上警察厅缉查科陈科长的太太董氏,另一个是王县长的姨太太季氏。

五个人统包了这能摆十余张大圆桌的酒楼,本已够清静。老板知道今天这宴席上的客人不同寻常,还特意加了两块六扇的屏风。李宗仁一看,感到颇不对劲,既是请我来谈军机大事,为何尽弄些太太来作陪?姑且不论她们懂不懂得行军作战,就女人的那张嘴,还能保得了军事机密吗?

郭凤岗也不言声,只招呼厨子上菜,劝李宗仁喝酒。今晚的菜恐怕要算这浔州酒楼的名牌货了。什么海参、青蟹、龙虾、鲵鱼、鳝肚、飞螺……这些平日里人们难得吃上的海味,一应是刚从广东搭船运来的,新鲜、味美。

李宗仁酒量不大,平素也不狂饮,只浅浅地喝,一边品菜,一边叙谈。郭凤岗只顾像个老食客似的介绍这道菜如何鲜美,那道菜如何讲究,酒过三巡,话语还不入主题,不挨边际。

又过了好一阵,王县长的姨太太才用带着几分嗲气的口吻问道:“李总司令到桂平已好几个月了,怎的不把李夫人接来呀?也好让我们做个伴嘛!”“唉,一言难尽哪。”李宗仁稍稍有些为难地说,“我们当军人的,四海为家,孤独惯了。”

陈太太长得有几分姿色,今晚来赴宴前想必又画了眉,打了些胭脂,加上饮了两杯酒,不免有些下意识地搔首弄姿。她用双手背托住粉腮,毫不忌讳地说:“李总司令说得也绝情了些。你们男人四海为家,女人又何尝不可四海为家。再说,李总司令现在只身一人在桂平,哪算得上有个家呢?”“是咧是咧,”郭夫人接嘴说,“世界上没有男人或没有女人,都算不得是个家呢!”

李宗仁这才把军帽取下来,挂在屏风的小柱上。他斜睨了一眼身旁无语的郭凤岗,心想,你老弟今夜来此设宴待我,原来是想劝我把夫人接来桂平,这犯得着如此这般吗?还诈称有什么军机大事呢!李宗仁浅浅抿了些酒,又夹了片飞螺缓缓细嚼,感慨地说:“也不是我不肯把他们母子俩人接来。眼下,一是我们与黄绍竑部联合讨沈的战事在即,二是我想让幼邻在上海幼稚园打好学前基础。桂平这地方幼儿教育缺乏,秀文也自是无法来此地。”“哎哟,李总司令也难怪是个帅才,”王县长姨太太把酒杯一放,扁着嘴翻着眼说道:“真想得高看得远,只顾望子成龙,连夫人也给冷落了。”

李宗仁心中自有难言之苦,也不再辩解,只憨实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说:“今晚这海味确实鲜美,久闻名声,我这是第一次到浔州酒楼来品尝,果名不虚传也。”

郭凤岗虽在一旁缄默无语,那双剑眉下微凸的大眼,一直机灵地观察着李宗仁与太太们说话时的神色。太太们的话语,不是没触动李宗仁的心思,而是李宗仁当下确有难言之苦。作为一个将领,在下属和地方长官的太太面前,他不由自主地要保持一种严肃与庄重。

自然,郭凤岗也不会长久缄默。作为今晚这特别宴会的东道主,他是要讲很多话的。近来一段时间,他似乎感到李宗仁生活太孤寂。三十多岁的男子,身边怎么不需要妻子的体贴与温慰?李宗仁不接妻子来桂平的原因,其实他平日里已在李宗仁的言辞中得知。正因为如此,他这个李司令的同窗,又是在故土为官的人,何不就此巴结一下自己这位上司,为他在此地另找一位娇妻?一则可解李宗仁的孤寂之苦,二则于旧谊上又增添一层与上司的特殊关系,日后大树底下好乘凉。所以,他早些时候便与其妻刘氏吹风,叫刘氏注意觅寻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刘氏前几日与陈夫人、王县长的姨太太同游西山,于龙华寺见到一个美丽端庄的妙龄女郎,既不进香许愿,也不求神拜佛,只是反反复复地在檐柱旁吟诵孔文轩和邹鲁的那副对联,神情亢奋,仪态非凡,俨然一位气质文雅、学识渊博的才女。经一打听,才知道是桂平女子师范的学生,姓郭名月仙,本镇营造业“郭成记”的女儿,年方二九,尚未婚嫁,于是,起心要为李宗仁拉红线玉成此事。但郭凤岗深知李宗仁生性较为拘谨,一时恐难应允,才决定借浔州酒楼的佳肴美酒,吊起李宗仁的胃口。刚才,太太们层层逼进,李宗仁或是木讷地顾左右言他,或是顾虑重重,郭凤岗这才打算香火棍拨灯芯——挑明来。他凑近李宗仁耳朵,轻声地说:“德邻兄,刚才她们三位哪里是劝你把嫂夫人接来桂平,而是劝你在桂平再纳一房呢!桂平这地方的女子,可爱的不少,历来有些身份的外籍人都喜欢来此地相求。仁兄何不也步人后尘,在这里选一个,免了孤苦寂寞?”

郭凤岗一席话,使李宗仁脸色顿时沉郁下来,本就不平静的心,若风掀原莽、浪拍礁石。人非草木,岂不具七情六欲?秀文虽是朴素无华的农家女子,然糟糠之妻毕竟恩重情深,如今怎好又另娶他纳?李宗仁微闭着眼睛,轻缓地摇摇头,像释放久负的积郁,长长地叹了口气。“哎哟——李总司令叹什么气啰?”王县长的姨太太拖长嗓音说道,“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战场上恐怕李总司令都不曾叹过气。如今我们想成全一件好事,李总司令反而感到为难起来,真是茄子倒开花,笋子倒发芽咧!”“总司令,这事有何为难叹气的?”郭夫人说道:“你若不肯娶,只需讲个‘不’字;若肯屈就我们的一番心意,答应娶,只需点个头。连人我们都为你物色好了,包你满意呢!”

李宗仁听郭夫人居然说连人都物色好了,不免大吃一惊。他睁大眼睛看着郭凤岗,心说,你这家伙,已经在背地里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这不是要把我逼上梁山吗?

郭凤岗猜中了李宗仁的复杂心情,只管用手旋着酒杯,微微笑着说:“德邻兄,我看你也不必过于拘泥旧俗。当今之世,男人娶三妻四妾的,只要养得起,未尝不可。恕我举个实例,季姨太不也有两个‘姐妹’吗,王县长还是你们临桂人呢。”“就算是再娶个平妻(当时广西实行平妻制,即妻妾平等),不偏不倚,不分大小,有什么不可?再说,找个才女,日后于总司令的事业也会多有襄助嘛!”陈夫人也插嘴相劝。

李宗仁的头居然有些晕起来。军机大事,战地决策,他从容不迫,指挥若定,而今对这男女之事反而六神无主,左右为难,他自己也困惑不解。他举起手边那高脚酒杯,一口把那半杯桂林三花饮干,沉声闷气地说:“容我仔细想想再说。吃菜吧,吃菜吧。”

郭凤岗见李宗仁心已被打动,故意暂且撇开此事,附和李宗仁吃喝应酬起来。

太太们嬉嬉笑笑,旁敲侧击,弄得李宗仁心里愈发扑腾。直到酒酣耳热,李宗仁才红着脸问道:“你们说人都为我物色好了,究竟是什么人哩?”

王县长姨太太打着哈哈说:“李司令毕竟是英雄,自古英雄爱美人。我们为你物色的,是身材窈窕、仪态倩雅,一看你就爱得舍不得离开的人呢。”“就直说了吧。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莫尽转圈子。”李宗仁反而显得有些急切起来。“桂平女子师范的校花——郭月仙……”“郭月仙!”李宗仁下意识一惊,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天早上骑马路过万寿宫看到的女学生和前日在司令部临江阁楼看到的红衣姑娘,真没想到事情有这么巧。难道真是天意,真是缘分吗?“郭月仙,你见过,认得?”郭凤岗见李宗仁的神情,追问道。李宗仁不置可否。“德邻兄,明天是星期一,女子师范的早操后是长官训话活动,就请你去训一番话,彻底认识认识那朵校花,如何?”郭凤岗似早有布置,迫李宗仁就范。

李宗仁仍旧不置可否。透过屏风的缝隙,他眼睛盯着门头的走马灯上的金陵十二钗。3

李宗仁和衣躺在司令部阁楼左侧的卧室里,默默地睁着眼睛。窗外的天,黑黢黢的,像倒扣的锅,没有一丝风,是春末时雨前的闷热天气。即便是心绪宁静的人,在这时也不免焦躁难适。那盏勤务兵帮他点亮的大马灯,兴许是因为空气湿闷,玻璃罩上蒙着一层薄雾,使灯光晕黄晦暗。

他眉宇拧结,嘴唇紧闭,像是临战前在进行严肃地、周密地思索。其实,他是在焦急地等人,等郭凤岗——他上午到郭月仙家去了。他想快些听到郭家的消息。

昨天早上,李宗仁一身戎装,威武抖擞地到万寿宫去了。他是按郭凤岗的安排,趁训话之机去细睹郭月仙的芳容的。前天在浔州酒楼晚宴时的不置可否,实际是默认了郭凤岗的安排。李宗仁也并非犟到一头出(桂林方言,即犟到底的意思)的人,他打算试试。至少,他认定劝娶者均无恶意。此前,他虽然两次见过郭月仙,一次是骑在马上,一溜烟而过;一次是在望远镜里,看得还算清楚,毕竟没有质感,加上当时不抱任何目的,只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印象虽好,但不得要领。昨天在学校那小操场上,他算是仔细看清了郭月仙。在李宗仁看来,那人儿身材是适度的,眼眸是明快的,皮肤是白皙的,举止是文雅的。她受师生之托向他献花——这自然是校花的美差,或许也是郭凤岗间接的暗示。当郭月仙亭亭袅袅地立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献花时,他心中不自禁地回荡着“美姑娘”这个词儿。当他高兴地接过郭月仙献的花,礼节性地回握郭月仙的那双充满着女性感的手时,一股激荡的潜流,使他这个不常激动的军官周身都有些微颤。说实在的,在元配夫人李秀文身上,他还不曾感到过这样的激动,虽然他也爱她,那毕竟是家人的撮合,而且是用“押八字”之类的传统方法挑选的。于是,他把激动和兴奋化为慷慨激昂的演讲,他谈拥护孙中山先生的革命,谈他自己的保境安民主张,也谈他本人的片段经历和故事,以至于使训话时一向难免的唧唧嗡嗡的小圩会,变得鸦雀无声。这不是因为李宗仁的口才非常出众,而是因为这么个拥兵数千的三十多岁的总司令官到女子师范训话,在桂平还是破天荒第一遭。一整天,女师的学生议论纷纷,以至老师都无法正常上课。而李宗仁呢,训话归来,对娶郭月仙的事,由不置可否,突然间变成势在必行了。李宗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和郭德洁在南宁

今天一早,他便把郭凤岗请到司令部来,向他说明了意思,让郭凤岗正式到郭家说亲。郭凤岗满口应诺,匆匆而去,但一去便整整一天,直到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还不见影子。他心里未卜成败,不免焦急难耐。

远处天边几处火红晶亮的闪电,伴随着几声沉雷响起。李宗仁纳闷地腾身而起,在那间不大的卧室里缓缓地踱步,无意中注视起自己的床来。不知道勤务兵当初是从哪儿给他弄来这张“双凤朝阳”的床,锃亮的荔枝核色的国漆,经久不退,他心中不禁有些潜意识的惊诧。这种床,是时人用来结婚的床啊!凤凰者,雌雄异性也。

李宗仁顺手拿起床头茶几上那盅西山茶,重重地呷了一口,苦涩中带着特有的茶的清香。饮惯了,他喜欢这种浓茶,尤其是在今天。放下茶杯,他又拿起桌上那只怀表,已经九点钟了,梧亭是怎么回事,郭家同意不同意,也得给我个回话呀!

窗外,沙沙地下起雨来,晚春的雨真烦、真闷人!“橐,橐……”那楼梯声很重很沉,一听便知道是军人的脚步。郭凤岗终于来了,头发和衣衫已被大雨浇湿,那双耸竖的剑眉上,挂着一串细密的水珠。“梧亭!”李宗仁在楼梯口迎上去,神色带着殷切的企盼。“德邻兄,”郭凤岗脱下外衣,擦着头上脸上的雨水,神色有些局促地说:“真是又出太阳又下雨,忧喜掺半哪。”

李宗仁给郭凤岗递了块擦雨水的毛巾,又赶紧为他沏了一杯浓茶。听郭凤岗说了“忧喜掺半”,李宗仁心里稍稍稳了些,十余年来的戎马生涯,练就了他不屈于困难和自信的性格,只要不是“全军覆没”,他总还存在希望。“此前,我们都还不知道郭月仙已许了人呢!”郭凤岗打开茶杯盖,一边说,一边冒热呷了口茶。他渴,和郭月仙父母说了大半天。郭家待他很和气,本乡本土的本姓人,不沾亲也带故。桂平的郭姓人,多是明清时从广东那边迁居而来的,见面称兄道弟,只要无利害冲突,自然是亲切的,更何况郭凤岗时下是桂平的水上警察厅厅长,对郭六来说,平时确也该算是巴结不上的人物。如今光临寒舍,而且是为女儿攀上总司令的亲事,郭家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所以,中午、下午一连留他吃了两餐便饭,郭六也丢下工专门陪着。就郭六夫妇的意愿,也是巴不得快快实现这门既堂皇自己又光耀门楣的亲事,无奈半年前,本县景乐杨家一男子已来求亲。这杨家的男子据说是旺族后裔,家屋虽已无大权势,日子却也还富足。而且,这男子还曾在陆荣廷的一名师长手下当过副官,人还精明,郭家便同意将月仙的八字拿去相合。偏月仙的八字拿到杨家后,压在杨家的香火台上,整整七天太平无事,证明郭月仙的八字已与杨家相合。于是杨家兴冲冲地送来了定婚聘礼。照习俗,郭家交出姑娘的八字,又接受了男家的聘礼,这婚事就算是大体确定了,而今再想要改换门庭,事情不那么简单。“月仙女子是何态度?”李宗仁让郭凤岗坐下来,他却站在他面前。“月仙今天上学去了。我和她父母的交谈,她并不尽知。只中午她回家吃饭时,她父亲当我的面征求她的意见。她却只顾羞赧地笑笑,说是师范还没毕业。不过,从她的神色看,她是倾向退掉杨家那门亲事的。”“太好了!太好了!”李宗仁高兴得似乎有些失态。他一拳打在桌子上,把刚才沏给郭凤岗的那杯茶,震溅得满桌。不过,他没有去擦那桌上的水渍,只顾倾暖壶又给郭凤岗添满了茶,然后重重地坐在郭凤岗旁边的那张木架藤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退聘礼?退聘礼有那么容易么?理由何在?人家肯不肯接受?”郭凤岗低着头,没有直视李宗仁。照以往他不敢这样对李宗仁讲话,今天,他觉得该把话讲明白些,让这位总司令官对男女事的麻烦估计足一些,这事可不比打仗,自有微妙之处,拼实力也不一定能奏效的。“关键在哪?困难在哪?梧亭,你是我的高参哪!”李宗仁仍然颇有自信。“关键自然在郭家,在月仙本人的背向,在郭六的坚定。至于郭妻潘氏,我看她无甚见地,多看丈夫的脸色说话。”“给予利益,晓以利害。难道我们还比不过景乐杨某人吗?”“德邻兄,钱,要一笔钱。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郭六这种泥水匠包工头,眼下的家境并不富足。没有钱,能使他坚定吗?”“要多少,你尽管说!”“眼下,这陆荣廷的钞票已如同解手纸,烂贱不值,人们都喜欢要硬货(即光洋),先支个300‘袁大头’吧!”“300‘袁大头’当然不是问题。你打算如何用?”“聘礼,加倍退。除原封退还杨家所有聘礼外,再另置一份同样的,一齐奉还,就说是月仙本人不愿,强按牛头吃水不成,请杨家见谅。这估摸要150大洋,另150大洋则尽送郭六,说是总司令给未来泰山大人的见面礼。正式聘礼,把亲退掉后再厚厚送上。”“好,明天你再到郭家去一趟吧!”“德邻兄,这不够呢!人说放长线钓大鱼,我们还要许愿。”“许什么?”“许郭月仙与总司令完婚后,帮郭家还清过去债务,并为郭六建一幢新房……”“这些我都答应了噢。你去办吧!”“你放心好了,我来办成这件事。”

窗外,雨依旧下得很密,郭凤岗却执意要走了。李宗仁知道郭凤岗是不敢在外面过夜的,他那妻子可厉害了。

夜,已经很深。郭凤岗走后,李宗仁才解衣睡觉。戎马倥偬之苦,他已经惯了;孤单一人,也习以为常。莫说还有这种“双凤朝阳”的床睡觉,就在野外的草窝里,在乱石嶙峋的山梁上,与蚊蝇蛇蝎为伴的日子,又何尝没熬过来?他不觉得苦,也不感到孤寂,而今晚,李宗仁却失眠了,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涩、辣,一齐涌上心头,然而却不均匀,苦涩之感似乎特别浓重些。作为一个军人,吃苦自然是本分和意中事,但作为一个出生入死且已经拼出了些业绩的军官,他觉得少了许多常人所有的欢乐。李宗仁不是那种醉生梦死的军人,他不曾有“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慨叹,他还想图谋进取,甚至一揽广西。然而,他觉得他同时也可以有伴随着奋斗、伴随着进取而存在的欢乐和温慰。他铁了心,非要办成这事。像以往打仗时遇上周折一样,他要百计千方,力图取胜。

这一夜,雨一直下到天亮。4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宗仁想娶郭月仙的事尽管做得秘密,还是让周围的几个将佐知道了。几天来,他们在背后议论,有人觉得冷落元配,另娶新欢,是不重义;有人觉得男人娶三妻四妾什么的,时下在中国习以为常,不足挂齿;有人认为官当大了必然要走这条路,军人嘛,四海为家,多娶几房妻室理所当然;也有人觉得事不关己,少说为佳。微辞虽微,也断断续续地传到李宗仁耳里。李宗仁不计较,也不理睬。

这天,李宗仁与副官早早去遛马回来,便到司令部的天井里去洗漱。忽然,刚拴好马的副官急匆匆跑进来报告:“李总司令,何团长找你,现在门口。”

何团长一贯与李宗仁相处甚好。他为人耿直,行军作战也英勇,颇得李宗仁器重。不过,除了开会研究戎机或有公干而外,他很少到李宗仁的司令部来。

李宗仁匆匆洗漱完毕便迎何团长进了司令部的小客厅。客厅布置得十分素雅,除两套木沙发和一个小茶具柜外,几乎是空空如也。墙壁上连张地图也没挂,只有个不知名的人写了张“天时地利人和”的立轴,孤零零地挂在北壁上。“总司令,今天我要找你商量一件我不该关心的事。”何团长脸色有些严峻,他跟李宗仁多年,虽然也知道李宗仁待人宽厚,但今天他要讲的,确实是一件他不该讲或者至少是可以不讲的事啊!“哈哈,”李宗仁爽朗地笑道,“不该讲又何必来讲呢!何团长既是专门而来,就说明该讲嘛!我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相处了,吞吞吐吐,是当军人、做团长的性格吗?”

何团长见李宗仁言辞诚恳,不像是假意虚情,便用拇指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开诚布公地说:“总司令,不瞒你说,你打算娶女子师范郭月仙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李宗仁心里微微一震。虽然他也知道部属们在议论他的这件事,他不理睬,也就算了嘛,不与他们利害相关,怎么还有人上门来进劝?不过,他意已决,进劝又如何呢?于是又笑着对何团长说:“知道了也好。反正到时我也要设便宴请各位凑兴的呢!”“总司令,我倒不是来闹酒喝的。我冒昧而来,是想打破这罐酒的。”何团长直言不讳,他那张本就如古铜色的脸涨成了褐红色。“哦……何团长是说我不该再娶妻室!”李宗仁虽然收住了笑容,但神志仍旧显得平静、从容。“不!”何团长不无激动地站了起来,涨红着脸说:“依总司令的身份、为人、年纪,就是同时再娶三个我也觉得无可非议。但从中插手,要人退掉已定亲事,恐怕日后总司令在桂平还要听几担几箩的风凉话。天下妙龄女子万万千,总司令何必一定要娶个郭月仙?”

李宗仁轻轻地把何团长按坐在沙发上,自己慢慢地在厅里踱步。何团长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眼角和面肌有些微微颤抖,眼球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液晶。

客厅里出现了窒息般的沉默。

李宗仁没有反驳何团长。他知道何团长不是恶意,而是维护他,爱戴他。然而有的事情,特别是男女之事,一时又如何能说得清?原先,不,就在郭凤岗请他上浔州酒楼那天,他都还没有在桂平娶妻的念头和决心。事后郭凤岗的一番奔走撮合,征得郭家同意,又退了杨家的礼,特别是前几天,他私下和郭月仙在西山留茶亭的一番谈话,竟觉得郭月仙是他理想的意中人。

那天,由郭凤岗和郭夫人借口到西山龙华寺进香,邀月仙一道前往,而李宗仁则先到留茶亭品茗以待。西山留茶亭原为陆荣廷所建,就在乳泉旁边。西山茶用乳泉水沏成,淳香爽口,其味无穷。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到此处消闲,或民或商或官,在茶亭里倒是不分阶层的。为避开众人,李宗仁特意包下茶室东头的屏风雅座,由郭氏夫妇在进香后将郭月仙引进茶室来,郭氏夫妇便借口在山上寻一味草药,暂且离去。

李宗仁一身便装与郭月仙相对而坐,见月仙衣着淡雅朴实,举止娇媚纤秀,彬彬有礼,比前次在女子师范献花时更加楚楚动人。两人海阔天空地谈了一阵后,李宗仁问:“月仙现读女师成绩优秀,屈就于我后势必辍学。你不觉得可惜吗?”“俗话说,‘与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将来我与你相伴,不比读书更强吗?”郭月仙落落大方,以至使李宗仁微醉不语。

西山留茶亭与郭月仙交谈之后,李宗仁觉得她知识广,口齿灵,挚爱益深,便催着郭凤岗快办婚事。郭凤岗办事亦很索利,只三天工夫,新房、礼仪场所及宴会诸事均已安排就绪,已择定后天举行婚礼。何团长此时来劝,确已不是时候了。

何团长见李宗仁默默踱步良久,心中已知自己此举不会奏效,便要告辞而去。李宗仁丝毫没有怒容。他亲切地拉着何团长的手说:“我意已决,此事请你不必再劝。不过,何团长,到时我请你喝酒,你可不能给我扫脸哪!”

何团长不置可否,急步匆匆地走了。李宗仁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到街的尽头。

两天之后,万寿宫的那间宽敞的厅堂,不知是谁的本事,除扫得一干二净外,还布置得富丽堂皇。金银纸做成的五彩吊花,光闪闪的耀人眼目,显得颇有气派;礼堂四周,挂着用红绫纺做成的四四一十六个灯笼。灯笼上用金纸剪贴着“福禄寿喜”、“鸾凤和鸣”之类的彩语。厅堂北端,临时用木料搭了个三尺余高的礼仪台。礼仪台前沿,置满一盆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鲜花;台上,撒满了金银纸屑。

李宗仁本不打算这么张罗。何团长的直言相劝虽然他没有接受,但他心中毕竟有所震动,有所顾虑。因为自己的身份,与郭月仙的婚礼不能办得太草率,再加上是娶的第二房妻室,不办气派些,女方及其家庭又如何看?事前已说明娶郭月仙与李秀文是“平妻”,不分大小。虽然与娶秀文那十抬八盒长队伍迎亲的风光不能相比,总还要有一个总司令娶妻的威风啊!郭月仙的家庭,在桂平算不上名门大户,做泥水包工头的岳父也只是中下等的市民百姓,更何况退掉景乐杨家的聘礼后,杨氏怨怒不已,连日来曾频频扬言要对李宗仁和郭月仙的婚礼闯堂砸锅。人说好汉怕赖汉,姓杨的真要耍起无赖来,将如何是好?自然,李宗仁有人有枪,杨氏奈何不得,但如果婚礼上竟动起干戈来,不仅要恶名远播,自己也会觉得扫兴不祥。

李宗仁今天的神情高兴中带着几分抑郁。他一早照样去遛马,回到司令部后,换了一身黄呢军装和一双乌亮的圆头皮鞋,又到楼上布置好的新房看了看。已经九点多钟了,还不见郭凤岗来,他便向副官吩咐道:“龙仔,你赶快帮我去把郭厅长请来。”“到!”副官刚一转身,郭凤岗便应声进了司令部的厅堂。“德邻兄,”郭凤岗凑近李宗仁耳语,那副官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听说景乐杨家的人要来闹事,你看如何是好?”

李宗仁点了点头,低声说:“这情况我估计到了,正想请你来商量对策呢!”“派岗哨把守四门和所有进入桂平县城的道路。”郭风岗话语激昂。“来不及了。若有人真要闹事,昨夜就会进城了。再说这样戒严,也扰动民心。”“断绝万寿宫一带交通。”“那不也阻住了来庆贺的人吗?”“那怎么办?”

李宗仁把郭凤岗拉进左侧的客厅,轻声问道:“一切可准备就绪?”“只等你去了。月仙已打扮好,在家里候着呢!”“你原定12点举行仪式,是吗?”李宗仁又问。

郭风岗点点头,睁大眼睛望着李宗仁。“现提前举行,10点钟开始,仪式从简。”“宴会呢?”“分两个地点,月仙家亲朋好友就在她家里;我们部队的,就在万寿宫,而且通知部队所有来赴宴的,一色军装,并带上武器。我谅杨家人不敢动弹。”“妙,妙!”郭凤岗转身奔跑而去。

当八抬绛绒塔顶大轿将郭月仙接到万寿宫门口的时候,李宗仁已先到了厅堂等候。万寿宫前,人群拥挤,像过年观龙赏狮一般,热闹非凡。这里人对办喜事特别有兴趣。

郭月仙从花轿里走出来,打扮异于寻常,她已将短发梳成了个髻,扎在脑后并插上两朵大红色的月季花;一身墨绿色平绒旗袍,贴身适度,是李宗仁送的彩礼。平日爱踮足而行的她,着一双棕红色高跟皮鞋,走起路来,更是风姿绰约。“月仙。”李宗仁在门口迎上去,拉着她的手,款款走进厅堂。他们是按新式章程举行婚礼的,没有拜天地,郭月仙头上也不蒙那种红绸方巾。

主婚人郭凤岗几句恭维话之后,李宗仁和郭月仙登上礼仪台微笑着,双双向台下的亲友部属三鞠躬,门头上那数十串鞭炮便雷鸣般炸响了,门口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也一齐奏鸣起来。

正在这欢快喜庆之时,郭月仙的二哥郭尧锟拨开人群,冲过鞭炮的硝烟,跑进万寿宫来。他气喘吁吁地向正在李宗仁、郭月仙身旁的郭凤岗报告:刚才,在家守屋的郭六,被几个不明身份的彪形大汉绑架走了。

李宗仁心里不禁一惊,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见郭月仙那副紧张得快要流泪的神情,低声安慰道:“不必紧张,千万别流泪慌乱!人家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呢!”他转身对郭凤岗、郭尧锟轻声说:“这事,不要声张,宴席照样办。现马上派警卫一排追赶,要策略些,千万不要让他们伤人。”

好在锣鼓声、唢呐声、鞭炮声震响着这人群拥挤的万寿宫,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多数人没有看清楚,也没听明白。

……

夜,很深了。司令部楼上的新房里只剩下李宗仁和郭月仙,彼此神色都不大平静。兴许是因为李宗仁的身份加上郭六被人绑架的事终被人知道,人们没有像以往一样闹新房,只来道贺道贺便自觉地离去。

郭六午后已被追赶歹徒的兵士们营救回来,除身上和脸上被歹徒泼洒了脏物以外,没被打伤。歹徒们只边泼脏物边骂他“贪钱鬼,屁股嘴,一女许二夫……”之类的气话。尽管如此,对郭月仙来说,心中一直怏怏不快,本该兴致勃勃、春风得意的脸,却一直沉着。父亲因为自己的婚事被侮辱,她自然耿耿于怀。“月仙,事情已过去,就罢了。何必那么难过。今夜,我们……”李宗仁看着坐在床边的郭月仙,也不叫勤务兵,自己特地为她打来一盆温水,给她洗洗脸。“德邻,你可是个拥兵数千的司令官啊!”新婚之夜,郭月仙不好发脾气。她迟缓地弯下腰去拧了把毛巾,在脸上、鬓上轻擦着。早上曾淡淡地化了妆,现在擦去,玉一般的皮肤更显得白皙。

李宗仁凑过去,接过毛巾,帮月仙擦后颈、下颌。过去他只握过她的手,已经觉得温柔、愉快,现在他扶抱着她的身子,郭月仙顺势倒在他怀里。“月仙,论力量,要报复那几个杨家雇的歹徒,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既没受伤,我看就先将这事按下来。今天是新婚夜,我们难道老为这事而郁郁寡欢吗?”

郭月仙躺在李宗仁怀里,仰视着这位33岁的壮实的丈夫。十余年的军旅生活,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使他那黝黑的肤色,与妻子形成明显的对照。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短浓的剑眉,宽阔的前额,略方的脸腮,又勾勒出一个军人的威武与庄严。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扎实;躺在他怀里,像倚靠着巍巍的泰山。她脸色变了,渐渐地从抑郁阴沉变得兴奋娇媚,两颊上胭脂被擦掉之后,又泛起一层天然的比胭脂更动人的红晕。这是女子在新婚之夜独有的色彩。“月仙……”李宗仁把她抱紧,“你这名字,我觉得有些俗气。日后要登大雅之堂,我想帮你另取一个。”“德邻,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就取吧!”“你知道我这德邻的德字是什么意思吗?”“只知道是好人的意思。”郭月仙微微一笑。“德者,道德也。邻者,接近也。”李宗仁也微笑着解释道,“《左传》中有句‘邻于善,民之望也’,我这邻于德者更是众望所归啊!”“那你给我取什么名字?”“德洁。好吗?道德廉洁的人,高尚也。”“你也德,我也德,好吗?”“当然好,‘晓之以理,报之以德’嘛。人家一看名字就晓得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德邻……从现在起,你就叫我德洁吧!”她那闪烁着情爱的眼睛,微微闭上了,她等待着。“德洁……”二乞巧节真能乞得到巧吗?不问鬼神问苍天5

郭德洁独自在屋前庭院的铺花石阶上伫立。上弦月像一把晶亮的银梳,缓缓地梳理着蓝天上飘过的缕缕如絮的白云。

今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在娘家做女儿时,这七七之夜,街坊上大大小小的姑娘,总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屋前的月光下,燃着三炷香,拿着针线,绣花箍,向七仙姑乞巧。寻常百姓家,有钱的和无钱的,都这么兴着。那时候,天地间似乎很纯洁,很平静。做女儿的日子总是美好的。然而,今天,她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了。她那副白皙漂亮的面孔,自前年春天与李宗仁结婚后,颜色稍稍变得深了些,原有的几分稚气被一种老练和成熟所代替;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变得比以往沉稳了许多。从一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学生,突然成了一位军官的妻子,而且跻身军旅生活,不能说不是从一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这是在等丈夫李宗仁——他现在是国民革命军第七军军长,率部北伐,现已抵达湖南省会长沙。她知道他下午到旧藩台衙门开会去了。自第七军北伐的队伍进了长沙,军事会议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过。国民革命军北伐总司令蒋介石和总司令部副参谋长白崇禧都到了长沙。北伐第一阶段进展得很顺利,他们要部署下一步的战略,究竟是攻打武汉还是进军江西,据说他们要仔细研究。往日,李宗仁不管再忙,准会在晚饭时分回到这别致的庭院里来,这儿离旧藩台衙门不过十多分钟路程,今天怎么月上东山了还不见影子?

她还没有吃晚饭,她要等他回来一起吃。虽然饭菜已经放凉了,她也饿了。可她得等着,他不回来,她吃不香,咽不下。今天一整天,她都带着女子北伐工作队的队员们到部队临时医疗处去慰问伤员。又是讲演,又是表演,还协助医护人员料理重伤员,她累得脚走路都有点打飘飘了。不过,她心里倒也还安然自得。劳累,使她感到生活的充实。她毕竟在帮助丈夫做事。而且时下,军长夫人和男子一样参加北伐革命工作,在全国也十分罕见。还在学校时,不,更早一些时候,她就憧憬自己要做个出类拔萃的女人。她听到伤员讲“李老总”(第七军兵士把李宗仁称为“李老总”)的好话,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李老总是她的靠山,是她的大树,是她希望的帆和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她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子,不是靠了丈夫这株大树、这张风帆,怎么转眼工夫便当上了省党部监察委员和北伐女子工作队队长呢?在桂平时,有人听说她要嫁给李宗仁,劝她说再大的军官都莫嫁,军人是把脑壳挂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说不定哪天一仗过后,做梦般就成了寡妇。她却置若罔闻,照嫁不误。她喜欢丈夫是个英雄,在那样的纷纭乱世里,自然是行武的才能有飞黄腾达的日子。

刮过来一阵凉爽的风,把院落里那丛罗汉竹吹得嗦嗦作响。这是湘军司令唐生智特意为他们夫妇安排的住处,一栋两层的楼房,古色古香,雕花的窗棂上尽是麒麟龙凤,玻璃瓦飞檐角的四条大鳌鱼,在淡淡的月光下,粗看栩栩如生,细看令人恐怖。庭院里的三盆菊花兴许是佣人照护不周,菊叶显得黄瘦稀疏,但那两盆茉莉依旧吐着浓郁的芬芳。她抬手在月光下看了看腕上那块金壳手表,已经八点钟了。她不由轻轻一声叹息:“唉!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白崇禧(1893—1966),广西桂林人,字健生。保定军官学校毕业。1923年任广西付逆军参谋长。1924年任广西绥靖公署参谋长和桂军第二军参谋长,成为新桂系军阀的 首领之一。北代战争时,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副总参谋长、东路军前敌总指挥。1927年后,任国民党第四集团军副总司令兼新编十三军军长。1929年在蒋桂战争中失败,被迫逃亡国外。后回国与李宗仁等长期盘踞广西。1931年国民党宁、沪、粤合流后,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抗日战争时期,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副参谋总长、桂林行营主任、军训部部长。解放战争时期,先后任国民常政府国防部部长、战略委员会主任、华中军政长官。1950年所部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打垮后败退台湾,任台湾“总统府”战略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后在台湾病死。

院门吱的一声响了。“回了。”她心里庆幸地自语,口里刚想喊声“德邻”,德字未出口,却见是勤务兵阿贵走了进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