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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05:4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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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北平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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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父母

第二父母试读:

师恩何以浩荡

谭维明

读了长篇纪实文学《第二父母》,心头为之一震。

歌颂老师的文章我读过不少,大多没留下什么印象,这本却能将我牢牢抓住,一口气读下去。作者通过扎实的叙述,将一个容易写俗的感恩主题阐述得极其动人。这不是那种司空见惯的师生情,而是展示出非常独特的精神传承关系:无数品格超拔的老师,用他们的言行滋养了一个个生命;父母生育了我们的肉身,而老师给予我们灵魂。

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作者刻画了数十位教师的群像。故事中的人物,有血有肉,性格鲜明,可亲可敬。黄北平不但是一个懂得感恩的性情中人,也是一个记忆力超强的有心人。凡是给他传过道、授过业、解过惑的,他都一一表达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敬意。通过他的深情讲述,我们看到了老师这个教书育人群体的精神风貌。由于跨度数十年,读完此书,我们也触摸到中国当代教育的历史脉搏。还不仅仅是教育,还有人心与社会的嬗变,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视为一部中国当代史。

自德先生、赛先生跨进国门,“知识改变命运”的口号就在中国大地叫响。实事求是地说,我是靠读书、靠掌握知识改变了命运,从南充一座深山走进大都市,一步步成为教育事业的建设者。黄北平也是同样从大巴山夹缝中走上了医学道路。我们自然要感谢改变自己命运的知识,但更要感谢传授知识的人,因为他们不仅传授给我们知识,还教给我们更重要的东西——精神品格。他们并不是在培养知识的拥有者,而是在培育具有伟大抱负和善心的正直之士,培育那些能承担人类理想的勇士。

在我任教期间,黄北平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在我离开南江到成都工作之后,与大学时代的他有了密切接触,也曾给予过他力所能及的帮助。可以说,我是看着他从一个上进的学子成长为一位优秀的牙科医生的。黄北平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他爱好甚多,尤其热爱文学,在竭力为患者服务的同时,创作了好几部具有真情实感的好作品,也赢得了读者的喜爱。个人的历史是自己用辛勤的汗水书写的,我祝愿我的学生黄北平有更丰硕的收获。

我愿意作为一个读者,再次向各位推荐这部真挚、深情的作品。

(作者系四川省政协常委、四川省政协科教文卫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上篇堰塘湾的水井

自1969年至1974年,我在仁和小学读书。

万丈高楼平地起。小学是一个人接受教育的黄金阶段,教育家关鸿羽这样说:“养成教育是管一辈子的教育,是教给少年儿童终身受益的东西……孩子年龄小的时候就像一包熔化了的铁水,它可以浇铸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但等孩子长大了,就像冷却了的铁水变成一块铁砣子,再改变就困难了。”儿时的记忆已被时光的砂轮打磨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些最重要的事情才会在大脑皮层留下浅浅的印痕。荒唐岁月,小学老师是怎么对我们这一包一包的“铁水”进行“浇铸”的呢?如果尊敬的读者多少有那么一点兴趣,就请跟随着我儿时的脚步,穿越时空隧道,听听我启蒙路上遇到的故事,感受一颗童稚心灵的成长历程。由北京变来的名字

1968年,我七岁,该上学了。

爸爸领我到仁和小学去报名。“老黄,你把娃儿领回去吧,今年我们学校不招新生。”没想到,当头泼来一盆冷水。“为什么呀?我这娃儿已满了七周岁,该发蒙了,耽误不得啦。”父亲很着急。“老黄,对不住呐。我们调查发现,1960年和1961年两年全公社出生才十来个娃娃,都招不够一个班。没办法,你得等到明年。加上1962年出生的几个娃娃,收一个班虽然勉强,但明年一定招生。到明年,你再带着娃儿来报名上学吧。”学校领导诚恳地向爸爸解释道。“是这样啊,那只好等明年了。大娃子,走,回去帮着放牛。”无奈,爸爸又把我领回了家。

第一次报名读书,就吃了一个闭门羹。

我确实是不该在这个时间段来到人世间的。

1961年8月,我降生在仁和公社一村二组一农民家庭,小地名叫黄家塝。那时候,疯狂的“大跃进”运动尚未结束,其后果便是空前的大饥饿。当时,首要任务是把命活下来。那几年,埋进坟墓的人多,被迎到这个世界的人少,饥饿成了最好的节育措施。在那个最不适宜人生存的时期,我却阴差阳错出生了。

由于缺乏营养,我出生时仅有两斤九两。在今天的科技条件下,将一个如此轻的新生婴儿养活或许算不上奇迹,但在当时的条件下,肯定是个奇迹。

为了给娘补充营养,让我有奶吃,父亲只好上山打鸟。

大炼钢铁把森林毁了,山上见不到斑鸠野鸡,连麻雀都很少见。打不着天上飞的野物,父亲就抓地上跑的老鼠,老鼠肉成了娘月子里的营养品。灾荒年月,老鼠也很稀少,捕到的个个骨瘦如柴。没什么油水,母子严重营养不良。奶催不出来,爸爸一咬牙,将一头三十多斤重的小猪一刀宰了,炖着给娘吃,这才有了一点奶水。奶水不够吃,稍大一点,就喂我米浆。

从曾祖黄代爵到爷爷黄明光再到父亲黄国让,我家三代都是男丁单传,我上边又是两个姐姐,好不容易有了我这个儿子,父母把我的命看得格外金贵。没有婴儿床,怕我睡觉有闪失,爸爸专门做了一个提篮,铺上棉褥子,把我放在提篮里睡觉。怕蚊子咬了我,就到公社卫生院找了块医用纱布,做了顶小蚊帐,将提篮罩住。白天姐姐和奶奶守着我,隔一会儿掀开蚊帐看看;晚上爸爸和娘守着我,爸爸守上半夜,娘守下半夜……

我至今无法想象,爸爸和娘是怎么养活我的。

祖上也算诗书传家,曾祖一辈出过举人,钦赐过州官。祖父是个教书匠,曾担任川陕革命根据地仁和乡第一任苏维埃政府主席。我父亲四岁时,祖父被张国焘冤杀,父亲是靠奶奶迈动那双尖尖小脚艰难拉扯成人的。虽然父亲从小聪敏过人,是块读书的料,可奶奶拿不出钱供他上学。父亲只读了三年半私塾,就回家帮奶奶耕田耙地。母亲杨菊英更是一天学都没上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或许正是父母没有机会读书,吃没文化的亏太多,对后人读书就特别上心。父母那时常用这样的话教育我们:“人不读书身不贵。只要你们好好读书,读到哪里,我们当父母的,哪怕讨口要饭,也要把你们供到哪里。”

没报上名,我在家多放了一年牛,多割了一年牛草。

1969年秋,整八岁时,爸爸又将我领进学校。

父亲虽然只上过三年半私塾,但仰慕有文化的人,对老师更是崇敬有加。他要求我们要像他当年那样尊敬老师,见了老师的面,一定要鞠躬敬礼。报名那天,父亲把我领到一个矮个子男人面前,对我说:“大娃子,快行礼,他是聂老师,以后要听聂老师的话。”

聂老师人瘦瘦的,左脸上留有一道人字形伤疤,很是抢眼。

我赶忙弯腰向聂老师行了一个鞠躬礼。“大娃子,你的大名叫什么呀?”聂老师问。“聂老师,他还没有取大名,小名叫大娃子,他的辈分是华字辈,我现在有三个儿子,打算用仁义礼给他们取名,老大叫黄仁华,老二叫黄义华,老三叫黄礼华。聂老师您觉得如何?”父亲说。

聂老师深思起来。

南江山区里,孩子上学前一般都没有大名,只有小名。父母觉得儿女的小名取得越贱,鬼怪才越不会招惹,越没灾没病,越容易养活,因而争相把小名取得贱贱的。男孩子的小名以猪儿、牛儿、马儿居多。狗是农村最好的安保动物,也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以狗儿取小名最为常见,比如“花狗子”“黑狗子”“麻狗子”“灰狗子”“孬狗子”……一家有几个男孩就有几个狗子,一个院子里有一群男孩就有一群狗子。如果不是以狗命名,便以排序命名,第一个叫“大娃子”,第二个叫“二娃子”,以此类推。这“娃子”从生下地就开始叫,一直叫到上学。而女孩子呢,则多叫菊呀花呀梅呀莲呀,弄得一个院子里有好多株菊、好多朵花、好多瓣梅、好多枝莲。南江人也爱把女孩叫“女子”,什么“贵女子”“金女子”“左女子”等等。南江人还爱以排序给女儿命名,第一个叫“大女子”,第二个叫“二女子”,以此类推。这样一来,弄得一个班有好几个“狗”,好几个“大娃子”“二娃子”,好几株菊好多朵花好多瓣梅好多枝莲,好几个“大女子”“二女子”……还有些家长,给孩子取名追求叫得响亮,不考虑是否经得住推敲,比如有个姓王的家长,给大儿子取名王国、二儿子取名王当、三儿子取名王佳,一点名,就很容易听成“亡党”“亡国”“亡家”。

名字虽然只是一个符号,与人一生的荣辱贵贱没多大关系,但家长对儿女的大名仍然特别看重,认为老师有文化,见多识广,取的名字肯定响亮、吉利。每次开学,老师的一项重要任务,便是要给全班没取大名的学生取名字;即使已经给孩子取了大名的,家长也希望老师能给换一个更好的名字。

在给学生取名前,老师要知道学生姓氏的字派、辈分,取的名字不能僭越犯上;其次,根据生庚八字、纳音五行,命里缺什么,名字里就得补什么。除此之外,还得考虑取的名字是否好记好听、易认易写、紧跟时代,在学校里是否有重名。开学报名的第一周,老师的主要工作就是对学生的情况逐一进行了解,再为同学改名取名。“黄仁华这个名字好是好,但学校里已有一个了,名字最好不取重。”聂老师想了一会儿,摸着我的头,看着父亲说。“那就麻烦聂老师帮忙改一个吧。”父亲恳求道。“大娃子,你长大后想去哪呢?”“北京!”我脱口而出。“北京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是毛主席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天安门,有万里长城,还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你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考进北京去。”“那我就叫黄北京!”“不行。个人的名字怎么能取北京二字呢?北京这个名字太响亮,太大了,用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合适,我看就取‘北平’吧。北平就是北京,解放以后才改成北京的。取北平与取北京意思一样。”聂老师一锤定音,我就由“大娃子”和准备取的“黄仁华”变成了“黄北平”。

我这辈子虽然没有考进北京的大学读书,没有到北京生活过,但我用“黄北平”的名字报名上学,办身份证,领结婚证,为创办的牙科医院命名,这个名字已伴随我四十多年,还将伴随我这一生。“北平”成了我的名片,成了我生命和事业的象征。“聂老师,孩子交给你了,他要不好好学习,你该骂的骂,该打的打,就当你的孩子一样管。”父亲向聂老师提出请求。“老黄,你把黄北平送到我们学校,千万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他教好。”聂老师对父亲挥挥手,把我领进了教室。我的启蒙老师

仁和小学是我的启蒙学校,位于四川省南江县仁和公社仁和场口仁和寨下、堰塘湾上方,离我家黄家塝有五里地。

堰塘湾背靠仁和寨,两边青山环绕,中间卧着一个小山包,像一只燕子趴在窝里,也叫“燕儿窝”。在燕儿屁股下面有一个泉眼,清清洌洌,冬暖夏凉,仁和场上几百口人和仁和小学师生,全都用泉眼流出的水。风水先生说,这里地形好,适宜建学校,可对面的铜铃山高大险恶,把出路挡住了,燕儿翅膀小,飞不过去,因此,这所学校出不了大人物。

校址上本来是座关帝庙,是为祭祀三国名将关羽而修建的,几乎乡乡都建有关帝庙。孔子是文圣人,关羽乃武圣人。新中国成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农村小学大都设在庙里。对于利用庙堂开办学校的现象,曾有顺口溜这样调侃道:“前面学生上课,后面泥神稳坐。提倡解放思想,封建迷信未破。”

标准的关帝庙有三进院落,仁和公社的关帝庙受地势限制,只有两进。仿宫殿式建筑风格,庙门匾牌上写着诸葛亮评关公的四个字“绝伦逸群”。全庙建有照壁、山门、钟楼、旗杆、药王殿、灶君殿、财神殿、老君殿,装饰画有“二龙戏珠”“五福捧寿”“喜鹊闹梅”“加官晋爵”“马上封猴(侯)”“鲤鱼跳龙门”。庙中立有“关公夜读兵书”的雕像——关羽端坐在椅子上,左手捋长髯,右手捧书,在灯下细读,周仓持那柄青龙偃月刀侍立一旁。庙内有几株逾百年的老树,环境清幽。

我上学时,关帝庙已被破坏殆尽。山门照壁没有了,威风凛凛的镇庙大神没有了,精妙绝伦的装饰壁画没有了,连那几株百年老树都被塞进炼铁高炉。只有大青石砌成的大戏台完整无缺,昔日上演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战绩的地方,如今做了校长或官员训话的讲台。

聂中光老师是班主任,也是语文课老师。

在我的印象里,他不苟言笑。可能是营养不良的原因吧,瘦瘦的脸一直蜡黄蜡黄的。

1969年,学校虽然恢复上课了,但却没有课本。老课本被扫进了历史垃圾堆,新编课本又没有足够的纸张印刷,山区小学只从县革委文教组领回一套教材。于是,聂老师就用复写纸给我们复写课本——将复写纸垫在白纸之间,一次最多可复写四页。就这样,全班二十来个学生,人人都有了语文课本。

语文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第四课是“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第五课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个“万岁”就是一篇课文,五个“万岁”就是五篇课文。

第六课的题目记不得了,内容是:“天上星,亮晶晶,我在大桥望北京,望到北京天安门,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那是广播里经常播送的一首歌的歌词。对于七八岁的发蒙娃娃,这个课本让学生不易掌握生字。“万岁”啦“救星”啦,又不好用实物教学,听半天不知其所以然。不如解放初的语文课本编得好,以前第一课就一个字“人”,第二课三个字“两个人”,第三课又是一个字“手”,第四课是三个字“两只手”,第五课增加到五个字“左手和右手”……“手”长在每个人身上,“左手和右手”就长在自己身体的左边和右边,看得见,摸得着,儿童能轻易看到这些无时无刻不在的实物,而且这些字的笔画少,既适合儿童记忆,又便于儿童书写。我那时还不知道,世上有一套非常好看的识字课本,叫《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有字有图,开篇第一个字是“天”,那是茅盾、胡适他们用过的发蒙读物。

聂老师照本宣科地教,我们跟着鹦鹉学舌地念,囫囵吞枣地学。

聂老师当语文老师绝对合格。他的板书虽算不上精美,但横平竖直,勾捺点撇,写得用心而到位。他改作业相当认真,从不让学生替自己改作业。成绩好的,他亲自改,成绩差的也亲自改,全班学生的作业本上,都有他留下的红色字迹。

上学离不开黑板。我们的黑板是在土墙上造出来的,工人用石灰加瓦灰加黄泥加墨汁刮平而成。有一次上课,坐在后排的郭江龙头时而偏左时而偏右,聂老师便走到他身旁,问他哪儿不舒服,他说黑板上有几处看不清楚。聂老师发现那是由于教室窗户太小,光线分布不均匀,形成反光所致。为解决反光问题,每过一段时间,聂老师就用稠米汤将黑板粉刷一次。这样,黑板从小学一年级一直陪伴我读完初中。到了高中,我们才用上木质黑板。在木质黑板表面漆上生漆后,再用砂纸打磨,使其减少反光。

老师在黑板上哧哧喳喳,笔走龙蛇,粉笔与黑板摩擦,粉笔灰纷纷飘落,像白色的梨花落在地上。粉笔灰中含有二氧化硅,长期吸入,易得哮喘和肺炎。老师天天与粉笔灰打交道,对身体很不利。

粉笔灰对人体的危害,我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当时只是看到,一进入冬季,聂老师就穿一件长长厚厚的黑布棉大衣。黑布最易粘粉笔灰,每堂课结束,聂老师夹着教案走出教室后,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拍打大衣上的粉笔灰。殊不知,粘在黑布上的粉笔灰是不容易拍干净的,而他的手上本来也粘着粉笔灰,大衣上粘的粉笔灰没掉下多少,反而把手上的粉笔灰拍到了大衣上。所以,聂老师那件黑大衣上始终粘着粉笔灰,黑大衣黑中蒙白,显得邋遢不堪。但不知怎的,我反而觉得这样的聂老师更加令人敬佩,聂老师身着黑大衣的形象定格在我心里。

聂老师很喜欢我。我希望他能长久地当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的语文。可第一学期结束时,他把期末考试的语文卷子发给大家后,竟与我们作了道别:“同学们,我家在达县一个小山村,领导考虑到我父母多病、家庭困难,把我调回达县当老师去了。学校会安排别的老师来给你们当班主任,也会派别的老师来教语文课。我希望同学们要听新来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

聂老师调走时我才八岁多,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聂老师再也不会教我们了。

自从聂老师调离仁和小学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在我的心目中,达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曾听聂老师讲过,他回家探亲要走好几天。

1984年,我从四川医学院口腔系毕业,分配到达县地区人民医院口腔科工作。1985年的一天,一患者找我做假牙,试戴中,我一边打磨假牙,一边与其闲聊,他说他在地区文教局工作,是个科长。我突然想起聂中光这位启蒙老师。“我的启蒙老师从南江调回达县教书,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的具体工作单位?”我问他。“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年调回达县的?”“他叫聂中光,1969年底调回达县的。”“这事简单,包在我身上。你把牙齿给我做好,我回去到档案室把达县教师的花名册一翻就可以查到。”科长拍拍胸脯。

我听了这话,非常高兴,更加认真地把他的假牙进行了调改、打磨、抛光,他戴上后觉得非常舒服,高高兴兴地走了。

唉,谁知我碰到了一位“水水客”,一走就杳如黄鹤。

1992年,在酒桌上我认识了地区教育局一个人,又想起了聂老师,并向他说了那科长“水”我的事。“莫怪别人水你,是你太弱智了嘛!你要找他办事,就不应该一下子把他的假牙修得舒舒服服的,应该给他留点尾巴,等他把你的事情办好之后,你再给他把那点尾巴去掉。”人家先给我上了一课。“你老兄说得也是。要是我给他做假牙时留点尾巴,他戴着不舒服,肯定会来找我。可惜,老师从来都教育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踏踏实实,一次能给病人做好的,绝不能让病人跑两趟。你说我弱智,是变相批评我的大学老师弱智,是他们只教了我们如何把活儿做得尽善尽美,没有教我们留尾巴。”我回答道。“教育系统关系比较复杂,达县境内既有达县文教局管辖的普通学校,也有国防军工系统和矿务局系统管理的子弟校,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吧,如果我在达县文教局查不到聂中光,我就找朋友查达县境内的子弟学校。哪怕筛子筛,篦子篦,也要帮你找到聂老师的下落。”“相信你不是水水客,来,咱们连干三杯。”

朋友与我连干三杯。第二天他就传回消息:“聂中光老师调回达县后没有在达县教育系统教书,到了达县渡市乡白蜡坪煤矿子弟校。”

白蜡坪煤矿离达城六十多公里,在铁山西边。当时交通落后,到白蜡坪煤矿相当不好走。不过,知道了他的下落,我心里踏实下来。

1993年秋天,有朋友要开车到渡市去办事,我立即搭他的便车去看望聂老师。到渡市要翻越一千多米高的铁山,弯急路窄,两边都是几十米高的陡岩,“三道拐”“九道弯”令驾驶员心惊胆战,我们艰难行走了四个小时,才到达渡市街道。

我边走边打听,奔向白蜡坪煤矿子弟小学。门卫告诉我,老师回老家挞谷子了,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回来。见我一脸失望,他就将聂老师大女儿的住处和姓名告诉了我。

我立即赶回渡市街上,找到聂老师大女儿家。“小兄弟,你先休息一下,我马上给你烧点开水。”聂老师的大女儿得知我是她爸爸的学生,跑一百多里路专程来看她爸爸,特别激动。她端了条凳子请我坐下,要给我烧开水。

不久,聂老师的大女儿把烧好的“开水”端到了我跟前:一大碗醪糟,中间还窝着四个荷包蛋。原来,达县的烧开水就是醪糟煮鸡蛋。我端着碗傻了眼,午饭后虽然走了十来公里路,吃两个鸡蛋还可以,吃四个就有点超出胃的承受能力了。我执意要挑出两个鸡蛋,聂大姐坚决不干,“你不吃就是不给我和我爸爸面子。”盛情难却,我只好强撑着把一大碗醪糟鸡蛋塞进肚子。

临走,我给聂老师留下一张短笺,告知我的工作地点,请他方便时来达城见面。“请大姐转告聂老师,我盼望早点见到他。这个东西请大姐交给聂老师。”出门前,我将二百元钱夹在短笺中交给她,借以表达一下我对聂老师的敬意。那时,我每月的工资还不到三百元。“信我负责转交,钱不能留。”她将钱从短笺中抽出,递给我。“这是我孝敬聂老师的,这点心意,大姐没有权力替聂老师拒绝。”我将钱硬塞回大姐手里。

回单位后,我一直等着聂老师的消息。“大娃子,你还认得我吗?”第三天中午,正准备换衣下班,一位老人突然来到科室,对着我喊。我一看,正是聂老师。“聂老师,聂老师,我怎么会不认得您呢?您是我的发蒙老师,我的大名都是您取的啊。”我一把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们彼此仔细打量着。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分别已经二十四年,当年那个不到九岁的孩童已经变成三十三岁的壮年人,可聂老师却一眼就认出了我,并喊出了我的小名。

我的变化肯定大,聂老师的变化也不小,他满脸沟壑,背微驼,个子似乎比当年更矮了。不过,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眼不花,耳不聋。当过老师的人嗓门都练得好,他说话还像当年站在讲台给我们上语文课一样,声音洪亮。

聂老师背了一个背篼,里面的麻袋鼓鼓囊囊,手里还提着一只大红公鸡。“聂老师,我这里啥都不缺,您用不着背这么多东西哟。”“都是土特产。这新米是田里产的,鸡是自己家喂的。”聂老师回应。“只有学生孝敬老师的,哪有老师给学生送东西的?这么大老远的背这些东西来多不容易!”我心里惴惴不安。“反正是坐汽车,顺便就带来了。”聂老师笑着说。一笑,他脸上的那道人字形疤痕更加明显了。

听聂老师说话,看着聂老师那褶皱起伏的脸,我的眼睛模糊起来。俗话说,“只有娘肚子里有儿,没有儿肚子里有娘”,老师也有慈母的胸怀啊,他们的肚子里永远装着自己的学生。

我们从此来往不断。镶铁皮皮大金牙的语文老师

聂中光老师调走后,杨桃接替班主任。杨老师也教我们语文。

大老爷们却取了一个女性化的名字,这往往给他带来麻烦。有一次,他参加业务培训,组织者以为他是个女人,就把他分到了女教师宿舍。

杨老师最明显的特征,是嘴里镶着一颗大金牙。

说起来也是心酸。他读师塾时,冬天寒冷,几个学生玩斗鸡游戏取暖。他自恃身体强壮,斗得勇斗得准,经常获胜。有一天,他与一个同学较量,殊不知那个同学比他更善斗,只将他膝盖磕了一下,膝盖便发酸,被斗得单腿后跳了好几步。当他稳住阵脚,准备拿膝头狠狠攻击对方时,对方闪开了,他扑了个空,那条“金鸡独立”的腿支撑不住全身重量,一头扑在地上。很不幸,他的嘴恰巧磕到了石头上,一颗上门牙活生生就这样磕断了,自此,小小年纪就成了一个豁牙巴。

山里人不在乎牙口,哪怕掉几颗大牙,只要别人看不见,都不会管。杨老师被磕断的是上门牙,一张口就是一个黑洞,太显眼,说话跑风漏气,将来找女朋友都会大受影响,父母只得把他领到县上去看牙医。

全县只有一个姓梁的老头能安装假牙,诨名“梁牙齿”。梁牙齿只会做金牙和铜锌合金的假牙。金子有良好的延展性能,耐酸耐碱耐高温,在口腔中永不变色,然而用真金做假牙不但考验牙医的手艺,还考验患者家庭的经济实力。一般家庭只能镶用铜锌合金片敲打成类似牙齿形状的假牙,镶嵌在缺牙间隙。那种铜锌合金被人戏称为“铁皮皮”,花不了几个钱,戴在嘴里不美观,也不舒服。不少人以为那种铜锌合金是真正的金子,就把铜锌合金牙称作“大金牙”。

这样一颗假牙,却给杨老师带来了无穷的烦恼和灾难。一颗惹祸的假牙

杨老师出身下中农,本属团结对象,但他运气不好。1948年,旧政权风雨飘摇,元潭乡六保保长没人愿意当,乡政府见杨桃识文断字,就让他当了保长。两年后,南江县解放,新政府调查他的情况,发现他在任保长期间,一没拉丁,二没派款,还做了一些好事,就没为难他。通过民主选举,他还当上了六村村长,成了新生政权的基层干部。

1952年,农村发展教育,教师缺乏,就让他在仁和小学当了教师。一个只读了几年私塾的人,当教书匠实在吃力,政府便把他送到大竹师范速成教师进修班培训了一年。

文化大革命运动一开始,他当过“伪保长”的事就被造反派翻了出来。“你这个伪保长,埋藏得很深啊,竟混进了革命教师队伍,不斗争你斗争谁!”“我不是国民党的保长!我是共产党的保长!”杨老师不服,在斗争会上为自己抗辩。情急之中把给共产党当过村长说成了给共产党当过保长。“胡说八道!共产党哪来的保长?你老实坦白交代,当没当过国民党的保长?”造反派声色俱厉地追问。“当……当过。我也给共产党当过村长!”“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伪保长就是伪保长!再抵赖都没有用!解放后绝大多数伪保长都被清理,有的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儿,有些恶霸伪保长还被关被杀,你杨桃这个伪保长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还当上了人民教师,这还得了!查!”

查查查!竟把杨老师查成了一颗埋藏在教师队伍中的定时炸弹,给他戴上了“漏网历史反革命分子”的政治高帽。

杨老师的罪证有两条,一是收听敌台,二是大金牙中藏有收发报机。

杨老师有一台晶体管收音机,除了用来收听新闻广播外,还用它对表,因为他的手表走时不准,有时一天快慢相差一个小时。他不时对着“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整”的报时声拨动指针。那台收音机收音效果很差,受到干扰会产生很大的电潮声,经常嘎嘎嘎乱叫,造反派竟诬陷那是在接受特务组织的指示。

那颗假牙也成了他的罪证——与反革命组织联络的发报机就装在里面。造反派没收了收音机,将他押到县里,由专政机关将假牙与收音机一并进行检查。检查结果,收音机正常,没发现任何异样。在假牙里装收发报机更是无稽之谈:小小假牙里怎么能装进一台收发报机?且口腔里有唾液,收发报机能长期经受住唾液的侵蚀?

杨老师不能继续当老师了,他被下放到农村监督劳动。

后来因为老师奇缺,他才被重新召回到仁和小学代课。其他代课老师每月有二十四元钱工资,他只有五元钱的生活费。但不管发多少钱,他都不计较,只要能教书,他就心满意足了。

杨老师教我们时,只要他一张口,特别是遇到有阳光的时候,假牙就金光闪闪,很“扯眼球”。所以,只要杨老师一讲话,只要金牙一闪光,同学们就哧哧地笑。杨老师明白其中的缘故,可身为老师,也不便发火。当同学们的笑声大了,他才说上一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注意听课。”

有同学还偷偷在背后给杨老师取了一个绰号:“金牙巴”。

乡上斗争地富反坏右时,常常把杨老师弄到台上去陪斗。因为经常陪斗,杨老师的胆子小了,见了人低眉顺眼。

有一次挨斗留给同学们的印象特别深。

仁和小学高年级一些同学组织了红小兵造反队,人人都握有一支红缨枪。枪头是一节削得尖尖的菱形竹片,有的拴着几根红线,有的连红线都没拴。红缨枪就成了红小兵做战斗游戏的理想武器。

有一天,杨老师看到几个学生操着红缨枪在校园里你追我赶,“杀声”一片,就好心劝道:“同学们,你们不要耍红缨枪。枪头太尖了,刺着了肉,就可能出血受伤;刺着了眼睛,可能把眼睛刺瞎,快把红缨枪收起来,不准再耍了!”“你又不是我们班主任,你管得着吗?我们偏要耍!”说这话的学生还当着杨老师的面,把一条红缨枪耍得呼呼生风。“我虽然不是你们的班主任,但我是老师,我必须得管。你们戳过去戳过来,失手戳在别人身上,就可能戳出大祸。听话,快把红缨枪收起来!”“我们是红小兵,是为毛主席站岗放哨的,红缨枪是我们的武器,偏不收起来!”说着又举起红缨枪厮杀起来。“站住!”杨老师见状一声大喝。“你杨桃子叫谁站住?一个‘伪保长’敢叫我们红小兵站住?这不是破坏伟大的红小兵运动吗?信不信我们斗争你!站住!”“杨桃子”是造反派给杨老师取的绰号,只要开斗争会,台上的吼一声:“把伪保长杨桃子押上来!”杨老师就被反剪双手,呼呼啦啦推上台去。

红小兵一拥而上,抓胳膊,扯头发,押着杨老师去游街。有些娃娃见平时游街者头上要戴高帽,脖子上要挂牌子,就找来两张旧报纸,现场叠了一顶高帽,给杨老师戴上。有学生捡来一块旧纸壳,做了个牌子,用白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伪保长杨桃子”,再用红粉笔在“杨桃子”上面画一个叉,挂到杨老师脖子上。

杨老师当时如果反抗,几个小学生肯定拿不下他。可他并没有反抗,他一是怕老师与学生抓扯扭打在一起,有失老师风范,二是自己正被造反派揪斗,如果硬顶,很可能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他像一只大绵羊一样,老老实实让学生把手反剪到背后,戴着高帽,挂着牌子,推向校门。他嘴里不停地大声说:“同学们,我这样做是为你们好,你们现在不明白,将来会明白的。”

红小兵斗争杨老师的事很快从仁和街上传开,两个住在街上的家长听说儿子在领头斗杨老师,提着棍子飞也似的赶过来。见儿子正押着杨老师朝街上走,老远就瞪起眼睛,抡起了棍子。“快跑!快跑!老汉来了!”红小兵见家长一来,发出一声呼吼,作鸟兽散。“反天了!你个狗日的还敢斗老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有个红小兵跑得慢,被家长一把拿住,棍子“啪啪啪啪”落到屁股上。

家长下手很重,一棍子下去,一道青紫,再一棍子,一道血印。“哎哟!哎哟!”小家伙杀猪样嚎叫起来。“你个砍老壳的快给老子跪下!向杨老师叩头请罪!”家长边打边骂。打过后,又像拎小鸡一样,把儿子拎到杨老师跟前,朝屁股上甩起狠狠一脚,将其踢跪在杨老师跟前,接着取下杨老师头上的高帽,摘掉挂在杨老师脖子上的牌子,连声说:“杨老师对不住啊!是我没把这个狗杂种管教好,让您受委曲了,我先给您赔不是。”

孩子跪在地上,开始还犟着个脑袋,一副打死也不准备向杨老师赔罪的样子。家长见孩子还犟着脑袋,棍子又“啪啪啪”落到孩子屁股上。“哎哟!哎哟!我错了!我错了!请杨老师原谅!哎哟!”孩子再犟也犟不过父亲手中的棍子,立即向杨老师叩头如捣蒜,大声认起错来。“别打了!别打了!你棍子那样重,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孩子不懂事,算了吧。”杨老师抓住家长手里的棍子,反过来替斗他的孩子求情。

杨老师劝走学生家长,把那顶高帽和牌子放在宿舍角落,下午又按时到教室给我们上课了。

红缨枪入库,学校恢复了平静。看飞机

他虽然上过教师速成进修学校,教书也很认真,但教学水平很有限。有句俗话叫“四川人生得尖,认字认半边”,杨老师有时也不懂装懂,认“半边字”,把字读错,而且错得离谱。比如“耶稣”两个字,他就读成“耳禾”,说“耳禾是西方人心中的上帝,耳禾搞的是资本主义,我们搞的是共产主义,不能信耳禾那一套”。

如此一来,“耳禾”就在我心中扎下了根。当听到别人将“耶稣”念成“yesu”时,我还觉得别人念错了。上了大学,有一次学校进行演讲比赛,我写了一篇演讲稿,里面用到了“耶稣”两个字,我拿着演讲稿征求郭英、孙颖两位同学的意见,当我自然地将其念成“耳禾”时,两人同时叫停。“打住!打住!什么耳禾?”“这两个字念yesu,《圣经》就是写耶稣如何成神,怎么创造万物以及他的一些弟子的故事。基督教相信上帝是三位一体的,而耶稣正是三位一体中的圣子降世,也就是神。在基督徒眼里,耶稣是人和上帝之间的桥梁和纽带,是西方最知名的人物。西方人可能不知道美国总统、英国女王、罗马教皇,但一定知道耶稣。北平,你以后可别再耳禾耳禾出洋相了!”

由此,耶稣才在我心中得以正名。

杨老师还有一件事也留下了笑柄。

那时上级要求小学生要学习汉语拼音,用普通话教学。仁和小学过去没有开设过汉语拼音课,推广汉语拼音算是一件新鲜事。杨老师到区上进行了短暂的汉语拼音培训,回来就开始教我们,并坚持用普通话给我们上课。

汉语拼音本身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不进行系统的学习怎么能掌握得了?杨老师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只经过短暂培训怎么教得好学生?他又从小住在大山沟里,一直生活在讲四川方言的语言环境中,让他立马改四川方言为普通话教学,岂不是赶鸭子上架?记得最清楚的是,杨老师教我们学“喝”字,汉语拼音是he,平声,而他却教成霍(huo),去声,硬把he憋成huo。教“脚”字也一样,普通话读jiao,他偏要往四川话上憋,读成“jo”,在汉语拼音中都查不出这个拼音来。同学们记不住那个汉语拼音,可记得“鸡咬脚”,一读就读成“鸡咬脚”,倒也好记好背。他读汉语拼音憋得难受,我们也跟着憋得难受。但再难受杨老师还得憋着劲教,我们也就憋着劲学。

杨老师除了教语文特别用心外,对学生的管理也很人性化,对我们这些带着弟弟妹妹上学的,表现出一种宽厚的慈父之心。

那时,计划生育还没有被提高到“国策”的地位,也没听说有什么节育措施,山里人只注重数量,不注重质量,敞开肚皮努力生,他们的观念就是“一个猪儿是养,一槽子猪儿也是养”。养孩子的成本也不高,如果妈有一包奶水,那是孩子天生有福;如果妈缺奶水,一碗米糊糊也能喂大。一般家庭都不是生一个,而是生一群。儿多父母苦,爹娘既要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抓紧时间种自留地,还要忙一日三餐,根本照顾不过来,带弟弟妹妹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哥哥姐姐身上,哥哥姐姐上学得把弟弟妹妹背到学校。我们那个班的同学中,至少有一半到学校时背上都背着孩子。有的还要背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大姐上学时背我,二姐上学时背二弟,我上二年级时就开始背着三弟黄清平上学。我十岁,三弟两岁。

这样一来,教室里分外热闹,一幕幕活报剧、轻喜剧就不停地上演了。“饿。饿。哇!哇!哇!”有的弟弟妹妹饿了,就在教室里扯开嗓子使劲干嚎。“快抱到教室外去哄。哄得不哭了再抱进来。别影响其他同学听课。”正在上课的杨老师见孩子哭闹不停,皱着眉头吩咐。

吼“饿”的孩子被抱到教室外,哭得更响亮。“老师。我妹妹要屙尿。”那边同学刚把吼饿的弟弟妹妹抱出教室,这边又喊开了。“快抱到外面去。快点!快点!尿别把地弄湿了。”杨老师指着教室门说。“老师。糟了!糟了!我弟弟屙了㞎㞎!”那个说妹妹要屙尿的同学才抱着妹妹冲出教室,另一个同学又在另一头呼喊起来。

大人屙㞎㞎要提前作准备,找手纸,找厕所,一两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作准备,想什么时候屙就什么时候屙,想在哪里屙就在哪里屙,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已经在教室里摆下了“地雷阵”。

屙㞎㞎比撒尿麻烦,把㞎㞎屙到裤裆里麻烦,把㞎㞎屙到教室里更麻烦。一泡㞎㞎就能熏臭一间教室。“你怎么不搞快点?㞎㞎屙到教室里多臭。别动了,别动了,等我来。”听说孩子屙了㞎㞎,正在黑板上写字的杨老师马上丢掉粉笔,先从讲台下的抽屉里扯出一张草纸,又到教室后面的墙角边拿上铁铲。他先帮着把屁股擦了,再将地上的一堆㞎㞎铲上,丢到校门外的垃圾堆上。为了随时清除,教室门后面一直放着一把铁铲子。好在那时教室地面是黄土,拿铲子稍稍用点力,连㞎㞎带土就铲干净了。为了方便给小家伙擦屁股,杨老师总是在讲台抽屉里放一叠草纸。

如果一堂课遇上几个撒尿、几个屙㞎㞎的,学生进进出出,老师跑上跑下,课也就没法上了。有的学生见弟弟或妹妹没打招呼撒了尿屙了㞎㞎,就用“高压政策”进行控制,挥起巴掌对着小屁股蛋“啪啪”就是两下子,可“高压政策”压不住屙屎撒尿,越打嚎哭的声音越响亮,弄得教室里哭的哭,喊的喊,热闹非凡。

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天上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飞机声。过去,仁和场上空经常会有飞机飞过,可都飞得很高很高,只能看到天空中的一个白点,有时连白点都看不清,只剩下一条笔直的白线。这次不同,飞机飞得很低,肚皮似乎都擦着屋顶了,震得窗户纸嗡嗡响。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巨大的飞机轰鸣声,没有人发话,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起身冲向屋外,哗哗哗响成一片,凳子倒了好几条。尽管有两扇门,可大家都从前门往外挤。当我们跑到教室外面时,飞机已经飞过仁和寨。很可惜,我们只看到了飞机一条大尾巴。“估计明天这架飞机还可能往回飞,明天我们早点出来看,我们提前作好准备。为了大家明天都能看到大飞机,大家必须遵守秩序。从这排开始,后面几排的同学走后门,前面几排的同学走前门。只要大家不拥挤,我保证大家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大飞机。现在我们演练两次。”见我们带着深深的遗憾回到教室,杨老师这样说道。

听杨老师这样说,大家都露出了笑脸。按照杨老师的安排,认认真真地演练起来。有组织地从教室跑到操场,第一次用了将近半分钟,第二次就更快了。

杨老师把我们的胃口调得很高很高,我们都盼着第二天看大飞机,晚上做的梦都和它有关。

第二天,那架飞机真的从原路飞了回来!一听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声,在很短的时间内,全班同学井然有序地跑出教室,站到操场上。那架飞机正从仁和寨方向飞来,飞得很低,好像是贴着山顶在飞。飞机的脑壳、翅膀、肚皮,我们看得真真切切。飞机看起来好大好大,足足有我们那间教室大,那样大的飞机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当它飞过仁和场上空,消失在石峰台山那边时,我们还伸着脖子,瞪着眼睛,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直到再也听不到一点儿飞机的动静,才不情愿地回到教室。“同学们,今天我们看的飞机,大家都觉得很大,其实飞机的实际体积比你们看到的还要大得多,我们这个操场都装不下。机舱里宽敞得很啦,有沙发,有厕所,有厨房,困了可以躺着睡觉,饿了可以吃饭,想方便了可以上厕所,相当相当舒服。但坐飞机是有条件的,一般人不能坐,得是专家、科学家或县级以上大干部。希望同学们好好读书,将来当专家当科学家当大干部,就能坐上飞机了。”回到教室,杨老师发表了即兴演说。

不知杨老师是从哪里获取的关于飞机的知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并没有坐过飞机——就凭当年坐飞机需要达到的那些苛刻的政治条件,一个戴“伪保长”帽子的代课老师连坐飞机的资格也不具备。而且还可以肯定,从我们头顶飞过的那架飞机,并不是什么喷气式大客机,很可能是地质部门勘测用的小飞机。

杨老师介绍那些飞机知识时,多少带有炫耀的成分,我们一个个全都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或许可以说,他带我们看大飞机,他的那番即兴演说,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插上了飞翔的翅膀。美好的结局

杨老师喜欢记东西,身上经常揣着个本子,随时随地摸出来翻翻写写。那不是日记本,是用来记录班上学生和学生家庭情况的记事簿。比如,跟哪个同学谈话,谈的什么内容,家访的结果,课堂提问提的问题,考试哪个学生考多少分,哪怕是学生写错了一个字,他都一一记录在案。有人说他是被政治运动整怕了,什么都记录在案,便于再次挨整时“有据可查”。也有人说那是杨老师做事认真,对学生进行教育时有根有据。我赞成第二种看法,那是杨老师对学生负责任的表现。

正因为有那么个记事本,杨老师给我们谈话时,从来都是有的放矢,有什么缺点错误,说得有鼻子有眼,年终为学生做的鉴定结论,也完全用事实说话。当然,杨老师那样不厌其烦地常年累月记流水账,也不能排除有自保的目的。在当时那种政治环境里,一个头上戴紧箍咒的人动辄得咎,为了不让自己被诬陷,做到说话有依据,办事有规矩,那又有什么不对呢?

一个老师,只要能把全部心思用到学生身上,哪怕基本功差一点,勤也能补拙,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杨老师就是一个把全部心思都用到学生身上的好老师。

我读五年级的时候,杨老师被借调到公社扫盲教育办公室。我上大学后,他就退休回元潭乡老家去了。元潭离仁和八十里地,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

后来,我从四川医学院口腔系毕业到达州当了牙医,想到杨老师,自然想到了他那颗大金牙,我萌生出一个心愿,一定要抽空把杨老师接到达州,用现代的牙科技术和最先进的义齿材料,将他那颗大金牙换成美观逼真的义齿,借此表达我对老师的感恩之心。换一颗义齿,使恩师的口腔更健康,应该说是举手之劳。可是,我只有想法,没有行动。时间到了2001年, 一位家住元潭的中学同学到达州办事,我托他带信给杨老师,请杨老师趁还能走得动的时候,到达州来耍几天,顺便把他那颗“铁皮皮”换成烤瓷牙。“杨老师不久前已过世了,我看到过街上贴的讣告。”同学说。

得知杨老师已经仙逝,我后悔不迭,限入了深深的自责。

后来,事情却发生了180度大转变。那是2017年5月,另一位同学到达州来看我,摆谈中说起杨老师,我说起心中对杨老师的愧疚。“你听谁说的杨老师过世了?那肯定搞错了。我前两天还看到他的,他住在巴中市他大儿子家里。”“杨老师真的还活着?”“杨老师不但活着,身体还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他现在住在八楼,没有电梯,天天都要从八楼下到小区散步,步行的速度连小伙子都跟不上。这是他大儿子的手机号码,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他。”同学立即从手机里调出了杨老师大儿子的电话号码。

得到这个信息,我振奋异常,与杨老师已经快四十年没有见面了,我迫不急待与杨老师的大儿子杨松柏联系,得知杨老师现在正住在他家里,立即启程赶赴巴中。

杨老师1924年生,到2017年5月,虚岁已经九十四了,眼不花,耳不聋,头脑清醒,思维敏捷,说话逻辑严密。我见到他那天,他正在与几个老朋友围在桌子上打牌呢。他一眼就认出了我,高声说:“黄北平来啦,快坐。”

几十年后喜相逢,自是亲热。我问起为什么会从元潭传出他过世的谣传?这十多年了为什么又没有他一点消息?他哈哈一笑,说:“黄北平啦,真是无巧不成书。误会。误会。”

原来,元潭乡也有一个人叫杨桃,岁数与杨老师差不多。杨老师1984年退休回到元潭家中养老,元潭就出现了“双杨桃”。2001年,彼杨桃去世,不少人错当成了此杨桃,误传出是教我们的杨老师去世了。那一年,杨老师患难与共的老伴离他而去,在三亚工作的小女儿为了让杨老师改变一下生活环境,就把他接到了海南岛。杨老师在三亚一住就是十六年,直到2017年才回到巴中市,住在他大儿子家。所以,这十几年中,除了杨老师的儿女了解他的行踪外,外人都以为杨老师真的去世了呢。

杨老师历经了人生太多的风风雨雨。“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如同紧箍咒牢牢地把他箍住。五元钱一月的生活费一领就是好多年。上有老母需要照顾,下有五个儿女需要抚育,日子真难过呀。七岁多的大女儿得了病没钱治疗,死在他怀里。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二女儿早早辍学,学习缝纫。

有意思的是,杨老师自当上村长,就一直在写入党申请书,从春写到夏,从秋写到冬,年复一年。文革结束后,戴在他头上的“漏网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被摘掉,又补发了工资。最让他引以为荣的是,他加入共产党的要求,在年满八十岁那年得到了批准。当地党报还把他当作追求政治进步的典型,详细报道了他的事迹。如今,五个子女中有四个是党员,“我家一门五个党员呢。”杨老师望着眼前的几个儿女,不无骄傲地向我介绍道。

我最牵挂的是杨老师那颗大金牙。这次急着要见面,就是准备把他接到达州,给他把牙换成高质量的逼真义齿。但仔细观察,发现他嘴里镶有一颗美观逼真的烤瓷牙。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大儿子嫌大金牙不好,参加工作第一年,省吃俭用存了点钱,专门陪他到县医院换下了那颗显眼的大金牙。

仁者寿。杨老师离百岁只差六年,我暗暗祝福杨老师活过百岁,成为我所有老师中的长寿冠军。凭他老人家现在这个状态,我的祝福应该不会落空。“闹鬼”引出偷粪贼

用简陋穷酸来形容我那建在关帝庙里的小学,一点都不过分。

关帝庙第一进院落是教室,第二进院落是教师和“住堂生”的宿舍。住堂生就是住校生,因为住在边远山区的孩子,爬坡上岭,得走四五个小时才能走到学校。没有办法,哪怕只有七八岁,一上学就得住在学校。那时把学校叫学堂,所以住校学生不叫住校生而叫住堂生。

我家离学校五里,不用住堂,读的是跑学。

我比住堂的同学幸福多了。起码不用自己洗衣、煮饭,虽然家里多数时候吃的是红苕、洋芋和苞谷,但一日三餐总有妈妈和姐姐给我做好,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住堂生可就艰难了。衣服还好说,穿一个星期回家再换,脏就脏吧,长几个小爬虫(虱子)也不要紧,星期六回家,父母用开水一烫,小爬虫全得完蛋。

穿可以凑合,温饱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学校没有食堂,住堂生得自己找地方做饭吃。他们从家里背来干柴和食物,找三块石头砌个灶,放一个铁罐子在上面就可以煮饭了。校园里凡是能埋锅造饭的地方,都供奉着灶王爷。放学之后,学校里火光四起,炊烟缭绕,顿时变成一个大厨房。

高年级学生经过几年煮饭锻炼,熟能生巧,轻轻松松就把红苕、洋芋和苞谷粒煮得盐味适中、软硬得当。而刚入学的那些七八岁的娃娃,做饭就特别吃力:有时,铁罐在石头灶上没搁稳,锅底下柴火正旺,锅上边水蒸气呼呼直冒,盖子不掀自开,铁罐子一倒,红苕洋芋满地打滚,沾上柴灰和泥巴,一顿将要入嘴的饭食泡汤了;如果从家里背来的柴没干透,烧时只见冒烟不见有火,不得不埋头弯腰,把嘴伸到灶下去吹,熏得眼泪直流,还落得一脸烟灰。即使如此烟熏火燎,还不一定能吃上饭。有时饭还没做好,上课铃声响了,只得把火一灭,铁罐盖一扣,饿着肚子上课去。

后来,学校请了一个炊事员,专门做了一个大甑子,给老师和住堂生蒸饭。只要学生在上课前按时把要吃的东西交给炊事员,下课后可以吃上现成饭。至于菜嘛,因为家庭条件不同,还得自己弄。有些住堂生根本不吃菜,从家里带一瓶子咸菜,一个星期就用那一瓶子咸菜,将一碗碗红苕、洋芋、苞谷粒儿,轻轻松松送进喉咙。夏天,咸菜发生质变,有了酸味,也舍不得丢掉。

住堂生从小接受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考验,为一日三餐操劳,苦是苦,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都有特别强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

做饭麻烦,住宿也颇为艰难。

学校有两间好一点的屋子,给了十多个住堂女生作宿舍。

三十多个男生只能住大礼堂。一捆稻草铺在地上,上面再放上一床凉席。墙是泥巴筑的,地是泥巴夯的,下雨天地上能浸出一层水,稻草湿漉漉,被子潮乎乎。最让人尴尬的是如厕,厕所在百米开外,得穿越一条巷道,还要经过一条两边长满“铁扫帚”(一种用来扎扫帚的小灌木)的小泥路。晚上,铁扫帚丛中经常会有野猫、野狗、老鼠、野兔钻来钻去,不时还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有一天晚上,一男生上厕所,正在小道上走着,突然听到厕所里传来“卟卟卟”的响声,惊得他眼睛发花,头皮发麻,以为厕所里有鬼,嘴里发出“妈呀”一声吼叫,尿也顾不上撒,回头就往礼堂奔。

地铺上睡着三十多人,十分拥挤,他不管不顾地往里冲,高一脚低一脚,不是踩着同学的头就是踩着同学的腰,把好多同学踩得“哎哟哎哟”直叫,尤其是那一声“妈呀”的惊吼,打破了男生的美梦。“你怎么啦?癫了吧?差点把我脑壳踩破!”一个被踩中头部的同学骂了起来。“你娃儿惊咤咤的,我腰杆差点被你踩断了,你是不是碰到鬼了?”一个被踩中腰的同学坐起来,厉声责问。“碰……碰到鬼了!碰到鬼了!”从厕所逃回来的同学声音直打颤。“快说说,你碰到什么鬼了?”“我还未……未进厕所门,就听到厕所里‘卟卟卟’的响声……”那个被吓得傻呆呆的同学头脑似乎还未清醒。“可能是吊死鬼!听说厕所背后的树上曾经吊死过人。吊死鬼要找替死鬼,他才能转世投胎。”有同学说。“可能是个冤死鬼!过去枪毙人就在厕所旁边的那个坎子下。冤死鬼想找个人帮他申冤。”有同学在一旁无中生有地附会道。

我们那一代小孩差不多都是听着鬼龙门阵长大的。那时,农村没有别的娱乐活动,饭后休闲主要是摆龙门阵。大山里除了极少数读过几年书的人会讲点武松打虎、孙猴子大闹天宫、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外,其他人只会摆鬼龙门阵。河里哪个滩口淹死人,出水鬼啦;哪个村里某人上吊自杀,变成吊死鬼啦;哪家两口子打架,女人喝毒药自杀,成了披毛鬼啦…… 农村凶死的人多,这类鬼龙门阵也多。

鬼龙门阵既吓唬大人,更吓唬小孩。一说起鬼,好些同学都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浑身簌簌发抖。有的人竟蒙着头惊叫:“鬼来啦!鬼来啦!”

这一叫,不但住在礼堂内的男生乱成一团,不远处的女生宿舍也被惊醒,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都爬起来探听究竟。听说男生上厕所碰见了鬼,也吓得不得了,生怕厕所里的鬼跑进女生宿舍。

男生怕鬼,女生更怕鬼。

一句“碰到鬼了”,也惊醒了住校老师。住校老师全爬起来,带着唯一一枚手电筒,先找男生调查,又找女生调查,很快弄明白是因为一个同学上厕所时听到厕所里传出“卟卟卟”的响声。

先得查清“鬼源”。

几位老师拿着手电筒直奔厕所,发现厕所掏粪口湿漉漉的,刚掏过粪的痕迹明显。“什么鬼来了?是有人半夜到厕所来偷肥料。”拿电筒一照,什么都明白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中国,山区种庄稼全靠农家肥。清晨,不少农民都提着粪撮箕,在山上寻寻觅觅,以能捡回一撮箕狗屎牛屎为快事。我读小学时,早晨起床后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提着粪撮箕在山上捡狗屎。农民赶场,有时发现路边有一泡狗屎、一堆牛屎,就用衣兜将那坨屎兜回家。人勤地不懒,自留地里的庄稼禾青秆粗,绿油油的,集体地的庄稼禾黄秆细,蔫蔫糊糊。

狗屎牛屎人见人爱,人粪更显金贵。城镇家家都有一个小粪坑,粪便储存在坑里,是要卖钱的。以人论价,一家人口多,粪钱就多。机关单位厕所的肥料同样要卖钱,有的机关单位团年,就用卖单位厕所大粪的钱开支。单位越大,人越多,粪便卖的钱越多,单位的小金库越充实,过年的席就办得越丰盛。

学校建在生产队的土地上,生产队与学校早有协定,学校那几百人的“出口物质”,除满足学校搞勤工俭学种庄稼的需要外,其余全部归生产队集体所有。生产队还在厕所墙上刷了一条警示性标语:私人掏厕所,按偷盗集体财物论处,抓住开批斗会,游街示众。“睡觉睡觉,都赶快睡觉,哪有什么鬼?那是有人半夜来掏厕所。你们要相信科学,不许再用鬼吓唬人。”几位老师回到礼堂安慰学生。可学生根本不听,礼堂里一晚上都没平静下来。

第二天,赵校长就将偷粪的事情转告给了生产队周队长。“有人敢以身试法,胆子也太大了,查!查出来把他们斗倒斗臭!”周队长一听便咆哮起来。

查找偷粪贼很容易。偷的粪得用粪桶挑到自留地,偷粪的人贪心,狠不得把全厕所的粪一下子全偷走,桶里的粪便装得满满的,边走边流汤滴水,走一路洒一路,流淌在山路上的粪水就成了查找偷粪贼的自然路标。生产队长带着几个人循着特殊“路标”,很快来到了刘田的自留地边。刘家自留地刚刚施过粪肥,粪肥上还留有学生擦屁股时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废纸。“刘田,你给老子滚出来!”周队长只看了一眼刘田的自留地,就大声开骂。“来了。来了。”刘田平时就有小偷小摸行为,名声本来就不好,父亲又是地主分子,他应声从屋里跑了出来。“你给老子老实坦白,这粪是哪里来的?”生产队长指着刚淋过粪便的自留地问。

刘田脸色苍白,哑口无言。“是不是昨天晚上到学校偷的?”“是。”刘田声若蚊蝇。“大声点说,是不是?”“是。”刘田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个地主狗崽子!偷鸡摸狗。不斗你斗谁?跟我走!”生产队长发了狠话。

偷粪贼当然不止一个刘田,可他被抓住了,抓住了该他倒霉。刘田被生产队长押到街上,站在一个石坎子上,胸前挂着一面“偷粪贼”的纸牌,被狠狠斗争了一回。“你不是喜欢偷粪吗?今天就让你偷个够,长个记性!”游街示众还不算完,末了,生产队长一行又将刘田押到学校厕所边,一把将他从出粪口推进了粪坑。好在粪坑经常有人打理,没有多少粪水,如同旱厕,刘田被推到里面,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全身衣服糊上了粪便,臭气把他熏得不停地呕吐,泪流满面。被拉出厕所后,他直接跑到十里开外的熊家河,泡澡洗衣除臭气。

偷粪贼被查了出来,还开了斗争会,照理说,学校应该清静了吧?但抓出一个偷粪贼,开一次斗争会,无法改变同学们脑海中有鬼的观念,学校有鬼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同学心中,如乌云般驱之不散。从那晚之后,男生不敢在晚上独自到百米开外的厕所去撒尿,没有办法,学校老师只好轮流值班,陪学生上厕所。老师一晚上睡不好觉,上课时呵欠不断。后来,学校参照女住堂生的办法,在礼堂配了两只尿桶。

开始那些男住堂生也还守规矩,都把尿往桶里撒。天气一冷麻烦就来了。有人怕冷,憋得实在受不了啦才匆匆忙忙从稻草铺里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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