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奇幻之旅系列:回不去的旅人+布隆夫曼脱单历险记(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9 08:4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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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杰西·鲍尔,(美)丹尼尔·华莱士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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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奇幻之旅系列:回不去的旅人+布隆夫曼脱单历险记(套装共2册)

少年奇幻之旅系列:回不去的旅人+布隆夫曼脱单历险记(套装共2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少年奇幻之旅系列:回不去的旅人+布隆夫曼脱单历险记(套装共2册)作者:[美]杰西·鲍尔;[美]丹尼尔·华莱士排版:昷一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7-01ISBN:9787231211115本书由北京时代华语国际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总

目录

CONTENTS

布隆夫曼脱单历险记

回不去的旅人目录CONTENTS

第一天 非凡冒险

第二天 动物世界

第三天 寻找爱德塞尔

第八天 海滩公寓

第十九天 可爱的她

第二十二天 贝蒂娜

第二十八天 家庭时间

第二十九天 布隆夫曼风格

第三十六天 濒危物种

第三十七天 小烟花

第四十三天 约会希拉

第四十八天 第二次约会

第五十天、五十四天、五十五天、五十七天 主题约会

第五十八天 一分钟热吻

第六十一天 新纪元

第六十二天 交易活动

第六十五天 爱的灵犀

第七十天 冰裂

第七十三天 冒险前夜

第九十五天 非凡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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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一点开始,退路便不复存在。那一点必须达到。—— 卡夫卡第一天非凡冒险

晚饭后得到的消息,一个名为“非凡冒险”的机构派人打来电话。四月八日,正值傍晚时分,太阳刚坠到C楼背后,残余的橙色渐渐暗淡,消散下去,就像碎了壳的蛋流出的黄儿。“我找爱德塞尔……布隆夫曼?”一个女人说道,或是问道。“我也不知道念得对不对,”她听上去很疲劳,有些泄气,光他的名字就够闹心的,“是布隆夫曼还是……布朗夫曼?”“是爱德塞尔·布隆夫曼。”爱德塞尔·布隆夫曼字斟句酌地说,就好像实际上他也有可能不是爱德塞尔·布隆夫曼,或是被迫承认的一样。他等着那个女人回答,时间似乎变得非常缓慢。他做好准备,八九不离十是个坏消息。多半是他的母亲又出事了,要不就是他被公司开除了,也可能是他的医生带来了什么噩耗。可他上周才去做过检查,一切正常——正常!但也可能是他的验血报告刚出来,医生发现了什么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你三十四了,”医生会说,“这是逃不掉的。你这副德性能活这么久已经是万幸了。”布隆夫曼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预见最坏可能性的能力是从孩提时代起就反复历练出来的,他已经驾轻就熟了。

但都不是那些事。背景里他隐约听见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交织成不和谐的交响乐,其他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嗡嗡嘤嘤、咳咳喘喘、絮絮叨叨。 一辆卡车从紧挨着他家住宅楼的小型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响吓得他一哆嗦。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反正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终于,她开腔了。“我的名字是卡尔拉·达安琪罗,布隆夫曼先生,工号61217,我代表‘非凡冒险’给您打电话。出于质量监督和培训的目的,通话可能会被录音,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因为我有好消息要通知您,布隆夫曼先生。”

这出乎他的意料。他不记得有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您中奖了!”

感叹号有些牵强,但她还是用到位了。卡尔拉有一把烟嗓,对女人来说略显毛糙和低沉。这让他隐约想起了他的母亲,她的嗓子借一天一包烟的光也具备同样质地。就在听到他中奖的消息到他消化吸收这条消息的这段时间内,爱德塞尔·布隆夫曼听到电话里又传来三四五个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附和着:您中奖了!您中奖了!您中奖了!“我中了什么?”他问,“怎么中的?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是的,”她说,并不是在回答他的问询或他的疑惑,她听上去就像在照本宣科,“您中了由沙景公寓提供的在佛罗里达州德斯坦欢度周末的机会。您那个周末的住宿是赠送的,完全免费。还附赠欧式早餐,也不需要您付任何费用。作为交换,我们仅需要您参加一个关于沙景公寓以及佛罗里达德斯坦的长达一小时的简短介绍。这可是您梦寐以求的度假时光,布隆夫曼先生。我们要让德斯坦成为您的世外桃源,您将亲身体验沙景公寓无瑕可谪的卓越与奢华。非同凡响——我敢保证,这将是一场非凡的冒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机构的名称要叫‘非凡冒险’。”她深深地、幽幽地吸了口气。“我还是不明白,”他说,“我是怎么中的奖?”

他转身背对落日,晃进了厨房。他的小木桌上僧斋般清简,最后几根意大利面和红色面酱几乎凝结成了一种黏糊糊的永恒,和现在某些餐馆橱窗里展示的塑料食品模型也相差无几。一盒喜瑞欧麦片,一包方便面,还有一份电视导报在灶台边。“怎么中的?”“是的,到底怎么中的?”

布隆夫曼与其说是怀疑还不如说是好奇,因为这事儿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他从没中过任何东西,他活过的整整三十四年中一次都没有。不过他其实也没有真正尝试过去中什么奖。“您有没有把您的名片扔进过那种罐子?”她问他,头一回听上去像个大活人,“饭店、餐厅、酒吧之类的地方都有的那种罐子。”“我不知道,”他说,“有可能。”真有可能。就一次,在他每月都会光顾一两次的那家快餐店,他把自己的名片扔进了那儿的一个罐子里。真有可能发生过。

尽管违背了他的本能,但布隆夫曼还是兴奋了起来:“所以你是说,在罐子里所有的那些名片中,我的被抽中了?所有的那么多名片中?”“是的,抽中的是您的卡。”她说。“哇,”他说,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中奖了,奖品是免费的,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活着,“真不可思议!”“我知道,”她说,“就像美梦成真一样,不是吗?”他是不是听见了她的笑声?没有。但也有可能。这会儿她应该笑。尽管他知道这个奖谁都可以中,其实真的和他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但这都无所谓。抽中的也可能是另一张名片,甚至在类似的情况下他很可能会输,但这一次他没有输。他赢了!生活有时就是被这些玩意儿决定的——随机电话,大宗邮件,公司休息室里的传单,华丽的路边广告。他会住在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国王公寓,就是因为那块醒目的广告牌上承诺“第一个月免费!”确实,国王公寓不是伯明翰最安全的住宅区,社区里历来恶性事件不断;也不是最静宜的地方——窗外就是一小条高速公路,一百码开外,藏在一排树后,有个流浪狗收容所,那儿的狗可知道该怎么吼了,有时候一直吼到半夜。尽管如此,但“免费一个月”!他现在正享受着他免费的第一个月。每天总有那么几回,特别是有卡车经过的时候,他会禁不住想:我住在这儿可是完全免费的。他收到的大多数邮件都是寄给“现居民”或“住户”的,但这和寄给他也没什么两样,因为他就是现居民,他就是住户,而他就是把这些传单当作直接寄给他本人的来加以利用的。他期待着收到并清点他的邮件,到处都是优惠券。“所以,”布隆夫曼说,“我要做的只是到佛罗里达德斯坦的沙景公寓露个面,除了那一小时的介绍完全没有其他的附加条件?”他觉得自己有义务问一下,因为总有什么附加条件。但卡尔拉·达安琪罗向他保证:除了那个简短的介绍——这她已经提到——没有任何别的条件。“很慷慨的馈赠。”她说。“听上去是这样。”“德斯坦很美,您和您的伴侣——”“等等,”他说,“等等。我的伴侣?”“这个奖是双人的:您和您的一位伴侣。您的妻子、女朋友,您的……男朋友——您知道的,这类伴侣。”“但我没有伴侣。”他说。

布隆夫曼听到电话线另一端的卡尔拉停顿了一下,背景中远远传来一个女声:“祝贺您!”接着,卡尔拉说:“罐子上是这么写的,布隆夫曼先生,奖励将授予您和您的伴侣。您必须有一位伴侣。”“为什么?为什么要有伴侣?我不明白。”“我也不知道。”他的碎碎念已经把她逼到了极限,她只想交了差回家看电视睡觉,“我只是负责打电话的,我不是制定规则的人。这和销售业绩有关,相比单身汉来说,伴侣订购短租公寓的可能性更大。”“好吧,”他说,叹了口气,“这就是条件。绝对是条件。”“你说什么?”“这是附加条件。你刚才说没有任何别的条件。”“罐子上是这么写着的,白纸黑字。条件是无形的。所以技术上来讲,这不是条件。”“还有什么?我是不是还得有一米八二的身高和一头金色的卷发?”布隆夫曼有一米七八,棕色直发,在左边分开,朝后梳成贝壳头。“没有了,”她说,叹了口气,“但还有——”“什么?”“还有一件事。中奖者必须在某个期限之内领奖。对于你来说,有效期是六月二十六日。六月二十七日就过期了。”“卡尔拉,”他说,恰到好处的愠怒,也差不多就是布隆夫曼平时愠怒的程度,“对不起,但这听上去像是另一个附加条件。”“这也写在罐子上,布隆夫曼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必须有位伴侣,而且必须在——让我算一下——七十九天之内领奖。事情就是这样。”

他听得出她在思考。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温软了许多:“你就没有可以邀请的人吗?”“谢谢你的关心,”他说,“但是我想没有。”这个现实——其中严峻而难以抗拒的真相——让他有些泄气。他很希望能有个伴儿,但他为此付出的努力与他想要找个伴儿的欲望不相称。他没有释放自己,他妈妈会这么说——也不管释放到哪里。布隆夫曼的脚困在了水泥鞋子里。“另外,这次我真的没有。没人能让我踏踏实实地在海滩边的公寓里与之共处一室。整整一周,那可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确实,”卡尔拉说,“你不会随便找个人就带去的。不过,你可以把这作为采取下一步大行动之前深入了解对方的契机。”“想法不错。”他说,装作在考虑。但其实布隆夫曼连采取什么小行动的对象都没有,最近没有,前段时间也没有,严格地说,从来没有。他连想一想然后否定掉的人都没有,除非算上他妈妈。明天是她的生日,这可是份完美礼物。但这不是“非凡冒险”想要的那种伴侣,连布隆夫曼都知道。而且也不是他想要的。他们想要他带个爱情伴侣,但他没有。四年之前他约会过一个叫雪芮儿·琼斯的女人,一共两次——第一次是共进晚餐,第二次是参加杰弗森公园的蓝草音乐会,音乐会期间她被恙螨咬了腿。不管他们之间曾有过些什么,但这成了结束的信号。三年前他约会过在收款处工作的那个迈克·迈克菲的妹妹,柯特妮。她的发型和布隆夫曼三年级时候的发型一模一样:毛寸,头发短得可以看到头皮上的包,而且还坑坑洼洼。他们本来打算吃个晚饭然后去看电影,但前菜的基围虾让她感染了食物中毒,他俩只能打道回府。他们才认识几个小时,但布隆夫曼认为这也算约会。自那以后布隆夫曼再也没约过谁,参加的都是那种一大堆人挤在一起的有情侣也有单身男女的同事大联谊。“没有强大的社交网络,成年人交新朋友很难。”他在一篇文章上读到。他知道有解决这类问题的手机应用,还有那种像卖汽车、卖沙发,仗着很可能是虚构的自我评估来推销自己的网站,但他还没法对无形的数码世界敞开心扉——他根本不信任那个世界。就像生活在养猪场里的素食主义者,布隆夫曼觉得自己跟二十一世纪格格不入。只要有几样现代化的便利设施他就能过得很开心:汽车、电、热水。他没有智能手机,家里连电脑都没有。虽然他办公室有一台,上班的时候用用也不错,但电脑对他来说只是工具,不是生活方式。他的生活很简单:他有一份工作、一套公寓,还有他的母亲。他的生活就是这样三点一线,从A到B再到C。字母表的前三个字母就能概括他的全部生活。

布隆夫曼注意到空气中飘浮着一丝烘干机的棉絮。一群摩托党呼啸而过。他还能听见卡尔拉的呼吸声,她非常耐心地等着他。但他的气管略微收紧,就像他正套着个袜子呼吸,握着话筒的手指有些颤抖。

卡尔拉·达安琪罗,工号61217,打破了他的沉思。她再次开口时,传来的是窃窃私语:“你就不能搪塞一下吗?”“搪塞?”“哪怕没有人也先答应着。到时候你就一个人去公寓,就说你太太生病了什么的?”“不行,”他说,“这我不干。我从不搪塞。”“好吧,这是优点。”“谢谢。”

卡尔拉·达安琪罗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直接呼在了她的话筒上。她累坏了。房间里其他人的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到达刺耳的顶峰。显然她还有别的电话要打,打给别的“优胜者”。但她没有挂,还在和他说话。这样做很友好,布隆夫曼好不介意这样的关注。“那么,”她说,“你怎么想的,布隆夫曼先生?对我来说海滩周末听上去真不错。”“我怎么想的?我也觉得这听上去是不错,但我想我做不到,”他说,“听上去很好,非常好,甚至有些非同凡响,但你提到的那些要求把我排除在外。显而易见。”“并不一定。”她说。“不,”他说,“非常肯定。”“布隆夫曼先生?喂?”信号有些微弱,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现在卡尔拉·达安琪罗听上去就像是从世界另一端的某个铁皮罐子里对他说话,或是从宇宙中。他不得不竖起耳朵。外加她还在窃窃私语,这真是雪上加霜。“我的意思是,你有七十九天时间,布隆夫曼先生。七十九天,几乎是整整三个月!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听上去是个好男人,女人们喜欢好男人。我就喜欢。相信我,男人大多数都不怎么样。说轻了就是,大多数男人都喜欢搪塞了事。谁知道呢?你或许都不需要这么久。生活日新月异,爱德塞尔,可以说瞬息万变,你必须对生活敞开胸怀,面对你最大的恐惧,发现活在世上的意义。”她的话煨煮着他的心灵,“你就这么想,或许这些不是这份大奖的附加条件,或许它们是生命的线索,是你必须完成的使命。”

她停顿了一下,就像在给他时间消化她的话。过了一会儿线路又通畅起来,就像老鞭炮上受潮的导火线那样“啪”地闪了一下,然后就通了。他又能听见其他工作人员烦人的叽叽歪歪。真奇怪,或许她出门抽了根烟。“但是,”她继续说道,“如果这对你来说并没多大意思,或者真的行不通,我能理解。事实上,爱德塞尔——”

没人叫他爱德塞尔,她为什么要叫他爱德塞尔?“——我很讨厌说这样的话,但那个罐子里的确有好多别的名片。”

现在她显然急着想要挂电话,好和她的工友们八卦一下他。这个家伙,这个叫布隆夫曼的家伙,毛病还真不少。不用怀疑,她一定是拿提成的。尽管如此,她对他说的那句“或许它们不是附加条件,或许它们是生命的线索”,这句话听上去很重要。听上去像是很有价值的信息,大概是卡尔拉·达安琪罗不会和每个人都分享的信息。

她陪着他浸淫在共享的沉默中,连接他们的是布隆夫曼完全无法理解的电话系统。

他沉溺在这一瞬间,宛如潜水,无声无息。他那小而简陋的公寓,就像州际汽车旅馆里便宜的房间,都是些仿木材料,还有淡青柠色的地毯,感觉很安静,悄无声息,满怀期待。收容所里的流浪狗都收住了嘶吼声。连他那个善于制造恼人高分贝噪音——音乐、尖叫、大笑、鬼魅般的破碎声——的邻居现在都是安静的。他居住的这一整个疯狂的小区都处于非同寻常的宁静祥和之中。“行。”他说。这个词脱口而出,就像一颗被连根拔起的烂牙——很疼,但势在必行。他必须说出来,尽管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必须说出来。这是与他自己的生活之间的一场信任练习。“行?”她听上去和他一样吃惊,“你确定?”

她等待他的确认。正当他打算确认的时候,他想起了往罐子里扔名片那天的事。那是两个月前的一天,二月份,在高斯坦快餐店——他在伯明翰最喜欢去的餐馆,因此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去的餐馆。那天天很冷。他戴着一条他母亲很久以前送他的橙色羊毛围巾——一个同事告诉他这是条女士围巾,布隆夫曼当时说(现在依然坚信不疑):“围巾不分男女。”他记得那天甚至下了点雪,一小阵雪,伯明翰难得下雪。他还记得,他吃了他的午餐,高斯坦明星鲁宾三明治,味道好极了。一如既往,他吃了个精光,正准备回办公室。那个罐子就放在桌子上,紧挨着口香糖贩卖机——那种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红蓝黄各色口香糖堆在一个大透明玻璃球里的贩卖机,那儿存放着一个更色彩缤纷的宇宙,对布隆夫曼来说有点老古董的意思,就像黑胶唱机和投币电话——之前一直是用来装高斯坦明星冰茶的,现在半罐子都是名片。看上去有上百张,形形色色,但大部分形状和颜色都很传统,都跟他的一样——白色,3.5英寸长,2英寸宽。他记得自己当时从钱包里抽出过一张名片。爱德塞尔·布隆夫曼,海运业务员,马丁进口公司。他从来不用他的名片,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公司要给自己印名片。他从没陪同过任何其他基层海运业务经理,也没有出席过需要为方便联络交换名片的会议。但他还是为了以防万一在钱包里留了几张,那天他毫无缘由地在其中一张背后留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并扔进了罐子里。“布隆夫曼先生?”她说。

或许这就是缘由,或许就是为了这非凡的冒险。或许从卡尔拉·达安琪罗这里接到这通电话就是某种征兆。因为这个人今天像平时任何一天一样下班回家,开了信箱(三封办理低息信用卡的邀请函,一张在一个他从没去过的地方再次消费九折优惠的明信片,一张他的水费账单),做了饭(红酱意大利面,清蒸西兰花,一片面包),刚坐到面朝电视的椅子上,手拿遥控器,想看个关于囤积症的节目,但突然想起了落日,就站起身去窗前观看。他还穿着今天早上换上的衣服:灰色宽松裤、浅蓝色牛津衬衫,红蓝条纹领带,还有黑色的鞋。他松了松领带并解开了最上方的扣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忘记自己的领子有多紧,直到像前一天或第二天那样解开扣子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天以来第一次可以真正呼吸,可以感觉到氧气通到各个肢端的时刻。布隆夫曼很瘦。他的身形显示着某种构造缺陷。胳膊肯定不应该这么高耸地安在肩膀上,腿再短那么几寸是不是就会丧失功能?现在这个样子,鼻子就像个无用的装饰,能不能再平缓一些或干脆换掉?他是个不完美的男人。话说回来,他大体上还并不招人厌,也并不是毫无潜力可挖。诚然,他看上去什么样子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少被人看见。他是个谁都可以对其视而不见的人。也许是因为他在同一个地方站得太久的缘故。

但这通电话,这个卡尔拉·达安琪罗、德斯坦、非凡冒险,似乎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凡事都有意义。他宁愿相信一切都事出有因,这件事也是。感谢卡尔拉·达安琪罗,现在他的生活出现了一条裂缝——一条几乎难以发现的裂缝,但从那儿照进了一丝光芒,而且透过这条缝他窥见了外面的世界。他窥见的世界很大,很明亮,充满让人不能自已的可能性,外加一片海滩。

布隆夫曼想要去那儿,他想找个伴儿一起去那儿。“喂?”卡尔拉·达安琪罗说,“地球呼叫布隆夫曼先生。您还在吗?”“在,”布隆夫曼说,“我还在这儿。”

但他希望不会在这儿停留太久。第二天动物世界一、留山羊胡子的邻居

阳光蜿蜒穿过松树的树枝,钻进毫无遮挡的窗户,慢慢从他的眼皮底下掠过,在卧室的地上绽开一面湖光,把他唤醒。布隆夫曼觉得这很美。黑咖啡,炒一个蛋,外加一片抹黄油的土司,冲个澡——就像他每天做的一样,但今天早晨一切都更美好。“我们会给您寄一个邮包,”卡尔拉·达安琪罗对他说过,“请在七到十天内查收。”他向她保证会照做。他并没有告诉她从现在开始到今后的六天之内他都会去查收,因为收这个重量级的邮件本身就是非常磨人的事。

布隆夫曼走进新的一天,在门廊上停下脚步,四下打量一番,侦察潜在的危机。国王公寓就是一圈兵营似的公寓楼,围着一大片破破烂烂的黑色沥青,停车场的分割线都是匆匆忙忙手绘的,时不时会有陌生人趁夜聚集到停车场上。布隆夫曼见过他们——半人半影——嬉笑、咳痰、戏谑地认真互相推搡。啤酒罐堆满了小区管理员称作“绿地”——名副其实,就是一小片围着一尺高铁丝网的草皮——的地方。流浪狗收容所在最后一个单元背后,小区和收容所之间仅有的分隔是一两行松树。他的隔壁邻居坐在自己家的门廊上,穿着四角短裤,他那两条绵软的长胳膊荡在他的红色无袖T恤外。他当然是在抽烟。他总是在抽烟。在这样四月天的早晨,他看上去有些冷。“早上好,阿托。”布隆夫曼说。

他的邻居名叫托马斯·爱迪生,但他坚持让别人叫他阿托,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把他当成那个“发明灯泡的家伙”。但布隆夫曼觉得他就是爱迪生本人。布隆夫曼搬来国王公寓的那天,托马斯·爱迪生主动帮他搬了床、沙发和一些箱子。布隆夫曼很感激。托马斯居然是那种知道怎么调整抽屉柜的角度绕进门框,怎么在墙里找到可以挂画的木龙骨,怎么修接在洗衣机上那个执拗而疯狂漏水的水龙头的人。布隆夫曼就不知道。说实话,布隆夫曼什么都不会。他能做他的工作、吃饭并收拾残局,旧电池没电以后买新电池更换,给他的车加油,但他没有托马斯·爱迪生那样渊博的知识,知道所有东西的工作原理,以及知道它们不工作的时候是哪里出了问题。布隆夫曼可以成功地在美国城市的市郊生存下去,而托马斯·爱迪生到哪儿都能生存下去。不管什么地方,给他一把刀,一包火柴,外加一段线,把他扔到雨林里,他都能造个小木屋、生堆火、杀头野猪。

鉴于他的邻居对这个世界——真实世界——的了解,当托马斯·爱迪生告诉布隆夫曼自己没有工作的时候,他大吃一惊。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布隆夫曼心想,就这么无所事事干闲着?他高大强壮,毛发浓密。他的山羊胡子,厚得就像熊鬃,只要他愿意随时能长成一把完整的络腮胡。布隆夫曼想,要是留山羊胡子的话,他下巴上看上去肯定更像是粘了层铁屑而不是长了胡子。(所以对布隆夫曼来说,留胡子这件事代表了他尚未达成,或许永远达不成的男人味。)有时候托马斯·爱迪生会脱了衬衣,只穿不系皮带、满是油污的紧身牛仔裤走出家门。汉字文身,肌肉紧绷,左边的胳膊因穿着短袖开车而晒得半黑。这又让布隆夫曼瞠目不已。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半裸着身子出门。

但托马斯·爱迪生并不完美,离完美还差得挺远。他总是通宵达旦留朋友在家里饮酒作乐,让布隆夫曼整夜——真是整整一夜——没法合眼。有人在那儿尖叫,起哄,砸酒瓶;有人冲另一个人嚷嚷,威胁要打断那人的骨头或者毁了他整张脸。然后,一下子又会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布隆夫曼可以投诉他,但没人喜欢投诉的人。再说,他有什么资格对邻居花天酒地的生活指手画脚?布隆夫曼才搬进来几个星期。或许阿托找到工作以后生活就会收敛一点儿,只要给他一个早起的理由。

托马斯·爱迪生打招呼的时候几乎都没抬起他毛茸茸的下巴。有时候他呼朋唤友,能言善道,但另一些时候他累得嘴皮子都懒得抬,勉强抬起来也只能塞进一根烟。这天早晨他就是这样。不过倒也挺好,因为布隆夫曼忍不住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中了一场沙滩之旅——但他其实不想告诉他。秘密可以说等价于奖励本身:两者都完完全全属于他。虽然在清爽的晨光中他很清楚,他符合领奖要求的机会非常小,但仅他被选中这件事本身就带来了小小的快感,就像在口袋里摸到一块巧克力。

突然“咳”的一声,托马斯·爱迪生从他的喉咙深处咳出了什么又浓又黏的东西,他背对布隆夫曼一口吐了出来,然后用手背擦擦湿答答的嘴唇。“好吧,希望你今天过得开心。”布隆夫曼说着挥了挥手。托马斯·爱迪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的邻居只是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布隆夫曼由此推断这个人听到了他说的话。二、克兰斯顿大厦

克兰斯顿大厦是布隆夫曼的另一个家,在那儿他总觉得比在哪儿都自在。这栋位于中心区域的大厦就是为了承载各种各样的商务活动而构筑的,克兰斯顿大厦成就了高楼大厦应该成就的一切。它并不完美(空气流通有问题,15楼的男厕所总是又潮又黏,电梯慢过“一月的糖蜜”),但完美并不是关键,持久才是。它处处显露出自己的年龄又如何?八年前布隆夫曼第一天上班就已经挂在那儿的雨篷破旧不堪、水渍斑斑又如何?刻在雨篷上方混凝土立面上的字——克兰斯顿大厦,建于1924年——彰显着这是一栋举足轻重的建筑,一栋需要关注的历史名楼:未来的考古学家们,小本子记好!你们找到了克兰斯顿大厦,形形色色商户和客服中心的家,其中包括一所著名的整形外科诊所,一家西印度贸易公司,一个数据采集中心,以及至少七家律师事务所。

自动门两侧的大理石柱威严而庄重,它们在布隆夫曼身上产生的作用可能本来就是设计意图——它们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柱子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他的工作很重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就不会存在于这座大厦中。克兰斯顿大厦——更胜于他在五楼的办公室,甚至更胜于他自己的小隔间——就是他的庇护所,他的圣母院。这正是他心里需要的东西,恒与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直到永远,因为其余的一切都终将改变。

工作!工作就是工作,不多不少,恰如其分。他打开他的电脑,在他的隔间里坐好,但他的思绪立马飘到了海滩上。其实他从没真正喜欢过海滩,但现在那儿却成了他一心想去的地方。他这辈子一共只去过一次海滩,当时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在海浪的边缘玩耍,绝不冒险跨过泡沫边境。而他的母亲,戴着宽檐帽,架着太阳眼镜,坐在太阳伞下抽着烟。她给他涂了防晒霜,但涂得乱七八糟,所以他还是晒伤了,晒得一条一条的,像粉色的虎皮纹。那天晚上他都没法睡觉,床单一直在伤害他,短裤的裤边就像割进了他的腿。他们再也没有去过海滩,这对他来说挺好。

在休息室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回办公桌的路上他和所有工作伙伴打了招呼,那些他在白天觉得亲近——甚至是亲密——一下班就毫无往来的男同事和女同事们。斯基普·索斯比占着他这面墙对面的隔间,据布隆夫曼估计,在所有同事中,他和斯基普讲过的话最多。并不是布隆夫曼想这样,只是斯基普·索斯比这人实在是躲不过。布隆夫曼能听见他哼歌,能听见他喘气,能听见他不停地窃笑。觉得这些真不像是成年人发出来的声音。但斯基普·索斯比仍然是布隆夫曼“发牢骚”的对象。其实就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这是他们办公室的传统,或许是美国所有办公室的传统——尽可能地消磨时光,直到心里的某个声音强迫自己坐到办公桌前真正做一点他们拿着工资应该干的活儿。但今天有所不同。哪怕布隆夫曼说“早上好”的时候都带着一丝疑问,喜悦和焦虑的怪异融合,任何用心听他说话的人都能察觉出来。但没人用心听他说话。他本来可以说:“对我来说今天早上很好,对我来说特别好,但同时又让我心神不宁。”但这样听起来很荒谬。

保守秘密渐渐让他有些不堪重负,他感觉心口的间歇泉就快要爆发了似的。他继续行使着自己每天的职能:打电话、发邮件,填浅蓝色的拷贝纸把粉色那一联转给会计师,下了三个订单,熄了一场火,点燃了另一场……其间一直想要找个人说说,但找谁呢?

他把手头的可能性都斟酌了一遍,从左到右数着隔间。盖里·卡斯洛、加勒特·柯南、杰伊·米勒,也许可以告诉在收货处工作的那对兄弟——米切尔和阿莱克斯·康恩——他们看上去挺友好的,甚至可以告诉斯基普·索斯比。他想象着对每个人都说了一遍,每次一个人,闭上眼睛想象着告诉他们以后可能会有的感觉,以此来考核说给谁听最合适。海滩边的短租公寓!但想象中他们的反应都配不上他想分享给他们的好消息。因为他还必须说明一下其中的圈套:生命的线索——按卡尔拉·达安琪罗的说法:伴侣。他当然需要一些指导,才能让故事发生——寻找伴侣的步骤,当然,这势必牵扯到一系列至少他自己认为自己做不到的事。但一定有人知道,因为这样的故事时时刻刻在发生。就像星座的名称,或者电的原理,或电视机的壳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总有人知道。他只需要开口问。三、有蹄类动物

电梯战战兢兢地降下去,里面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前心贴着后背。到达底层大堂后,电梯门刚一打开,拥出电梯的人们就受到了前台接待员希拉·麦克纳布的热情欢迎。“午餐大出逃开始啦!”她吆喝道,像个欢乐的乡村报话员,“最后一个通过山谷的人可能会被消灭哦!”

希拉是接待员——不是他的,也不是他们这一层的,而是整栋楼的。她是你走进克兰斯顿大厦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你离开的时候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欢迎光临克兰斯顿大厦!”当你跨进玻璃自动门的时候她会这么说——这不是一栋很宽敞的大楼,她那张昂贵的金属办公桌离入口处只有几英尺的距离。然后,当你离开的时候,她会说:“您走好!”向公司雇员、职员、访客——包括销售、邮递员,和从送包裹到送比萨的各种快递员说。来来往往之间的时间里,她会接电话:“克兰斯顿大厦。您找哪位?”而既没有电话需要接也没有人需要打招呼的时候,你总是能看见她拿着一支笔奋笔疾书,有时候她也会看看书、读读杂志。她没有什么实权。当然了,一个前台接待员能有什么实权,但她的办公桌离入口近在咫尺的地理位置让她显得非常神圣、不朽。布隆夫曼看着她,觉得她的身形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或是古希腊,一个女祭司站在庙宇前,在你进进出出的时候祈个福,也许还会朝你洒点水,鼓励你为庙宇的修缮捐点功德钱。

希拉·麦克纳布,可能二十过半,完美无瑕,巧克力色的头发齐于笔挺的肩膀。她有一副不设防的友好面容,客观地讲很漂亮,但并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的漂亮。她有一种美国中部乡村女孩的漂亮,这是布隆夫曼得出的结论,虽然他并没有下过乡,也没去过美国中部。

他通过几声问候、几句道别以及数回友好的挥手和希拉·麦克纳布建立起了某种关系——如果那能叫关系的话。她对他的了解,据他估计,就跟她对所有陌生人的了解一样,不多不少。他们从未进行过任何正式谈话,但他觉得他们应该会谈得来。他们可以,只要他停下几分钟好好向她介绍介绍自己。但他一直都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是布隆夫曼。

那天中午他走出电梯,快步经过她的办公桌,简单地挥了挥手,便冲向那扇通往外面的世界和一盘热狗的门。“您走好!”希拉在他背后说。

但这时他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布隆夫曼想起了卡尔拉·达安琪罗——工号61217——说过的话:你必须对生活敞开胸怀。他现在又听见这句话,仿佛是来自宇宙的回声。希拉·麦克纳布就是生活。他是生活的震源。他看见她已经打开了她的笔记本,动起了笔。但当她意识到布隆夫曼并没有像别人一样消失在自动门背后时,她笑了起来。“我以为你走了,”她说,“但你却——没有。”她又笑了起来,“确认你已经离开之前我不应该说‘您走好’。我太鲁莽了。这句‘您走好’太鲁莽了。我应该等到此刻再下结论。”她点了点头,有点像以前大家喜欢装在汽车后座上方架子上的那种丝绒小狗。她点头就像是在同意自己说过的话,或是她希望他能同意,所以他微笑了一下,也点点头。“呃,”他说,“我想,我想……为什么不停下来问个好呢。”

他这是将计就计,临场发挥一下。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你真可爱,”她说,“稀有物种,就像黑眼树蛙。”“就像什么?”“黑眼树蛙。”“它们很稀有?”“非常稀有。”“哦,”他说,“好吧。”这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或许根本没法接,于是他就这么杵着,一声不吭。“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布隆夫曼,爱德塞尔·布隆夫曼,或者就叫我布隆夫曼。大家都叫我……布隆夫曼。”

她微笑起来。她的眼睛在一层潮湿的釉彩下闪烁。“布隆夫曼,”她说,就像用舌头“试驾”了一下,“布隆夫曼。为什么你这么认为?”“这么认为什么?”“为什么是布隆夫曼?”她问,“为什么大家都叫你‘布隆夫曼’而不是‘爱德塞尔’,或是‘爱德’,或者‘阿德’‘快腿阿德·布隆夫曼’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背后的科学根据,”他说,“我猜有些姓就是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就像雪儿,”她说,“或是博诺。”“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他这么想了一想。雪儿,博诺……布隆夫曼。不合适。他们的名字都是包装出来的,是知名人士的徽章,但布隆夫曼绝对不是什么知名人士,他是知名人士的反义词。“我叫希拉,希拉·麦克纳布。就像名牌上写的那样。”她指着办公桌上摆在最前面刻着字的黑色塑料名牌。他其实并不需要看,因为他知道她的名字,但他还是念了一遍——希拉·麦克纳布。“我才来了六个星期就有了名牌,是不是很神奇?”她笑了,摇摇头,然后叹口气,“那么,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布隆夫曼?愿为你效劳。”

她的办公桌上零零散散地堆着许多撕得粉碎的打印纸,纸本来就已经裁得不能再小,然后再撕了一遍又一遍。旁边有一个龟背发卡和一支自动铅笔,一块在布隆夫曼看来是颠倒着的速记板上好像写着一串城市的名字:伊斯坦布尔、克拉科夫、萨尔茨堡、贝鲁特。“我的梦想城市榜。”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有朝一日。”“对不起!”他说,“我多管闲事了。真不应该——”

她挥手打消他的焦虑:“你想去哪儿?有一天,假如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话。”“我?”海滩,他想。海洋,德斯坦,佛罗里达,我的世外桃源。这对他来说感觉就像萨尔茨堡一样遥远而异域,像贝鲁特一样刺激。他耸耸肩。“我不知道,”他说,“我还真没想过。”“想想。”“巴黎。”他不假思索地说,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迫不及待地想去那儿,而是因为巴黎感觉就是那种如果没去过应该会想去的城市,“你去过吗?”“我小时候住在那儿,”她说,“从七岁到十二岁。其实我们搬回来的时候我法语可溜了,当然现在基本上都忘光了。C'est la vie!”“我觉得这听上去很法国。”他说。

这时候一个比平均身高稍矮的男人拎着撑得满满的皮手提箱大步流星经过大堂。“欢迎光临克兰斯顿大厦!”希拉对他喊。那个男人点点头,肉乎乎的脖子在衣领上方扭动,脚步不停。他猛按了两下电梯“上行”按钮,手法凶猛,就像电梯欠他什么似的。

她和那个人直接的交流也就几秒钟,但当她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布隆夫曼知道她其实已经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和他聊上的。他感觉就像得从自我介绍开始从头来一遍似的。她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宇宙,就像人们把目光投向夜空等待流星的出现。“那个男人,”她说,“他看上去就像只鼹鼠,不是吗?”“什么?”“那个刚进来的男人,”她说,“他看上去就像只鼹鼠。”

布隆夫曼朝电梯望了一眼,那个人已经消失其中。他真的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鼹鼠”是布隆夫曼唯一能想到的回答,“嗯……”“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她用很低甚至可能有些挑逗的声音说,小声到布隆夫曼除了靠近她的桌子并俯下身去别无选择——他那姿势就像一棵头重脚轻的树,“每次有人经过大堂,我就会想他(她)是哪种动物。每个人都是某种动物。”“真的?”“差不多吧。特征、性格特点、他们穿怎么样的衣服。有时候是他们的眼睛,他们浓密或稀少的毛发,身材高大或娇小,或者,你知道的,各种。有一次我看到一头獾、一匹斑马,和一只狨在同一天经过。”“狨是什么?”“是一种迷你猴,脖子周围毛茸茸的,它脸上永远是那副‘你吓到我了’的表情。”“一只狨,”他说,“有意思。”“而且偏偏出现在了克兰斯顿大厦,”她说,“不是吗?”

他笑了,她也笑了。他在一面玻璃里瞥见了自己的映像,这些玻璃作为墙把这个大堂包围起来供人行道上的路人观赏,像极了动物园的展示厅。他看到自己有多瘦,自己的脖子有多长,自己的头发多无精打采而踏踏实实。他的领带太短,他的衬衫在裤子下鼓鼓囊囊,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有袋类动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你知道?”“我灵力可强啦。你在想你是哪种动物。”“我大概是在想这个。”“我就知道!”

她打量他一番,从头开始,他的脸,他的眼睛——她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很长时间……很可能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在他的眼睛上花过那么长时间——然后慢慢向下,经过他的脖子,他的胸腔和腹部,他的筷子腿和铅笔脚。她让这些视觉信息入了入味。“嗯,你看起来就像一头——长颈鹿!”

他掂量了一下:“一头长颈鹿?”出于某种原因,这让他挺失望。一头长颈鹿?他不是很确定这是他想成为的动物。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成为哪种动物。但他说:“我猜还不错。”

她的嘴角耷拉了下来:“还不错?你什么意思呀?很棒才对呀!我们来查一查。”

她转过脸去在键盘上飞快地打了几个字,她又点了几下鼠标,然后深吸一口气:“好了。”然后开始念起来:“长颈鹿,学名:吉拉法·卡迈罗帕尔达利斯,是一种生长在非洲的有蹄类哺乳动物,是现存世界上最高的陆生动物,也是最大的反刍动物。”

她瞪着屏幕,迷茫片刻,然后转向他:“哇,你是最大的反刍动物。”“还是有蹄类,”他说,“听上去像那种你会给不喜欢的人起的绰号。比如‘你可真是个有蹄类’。”“或者‘别这么有蹄类好不好!’”“或者……或者……”但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关于有蹄类的笑话。“你很高,”她说,“你是高中之高。”“我没那么高,”他说,“我认为我的身高算中等,在人类当中。”“长颈鹿中就算袖珍了。不过维基百科就是这么说的。”

他们又嬉笑了一阵,直到所有的欢笑消耗殆尽,再也没什么可笑的。希拉冲他眯起眼,重启了一下大脑:“你有——什么事吗?我在这儿反刍呀、狨猴呀没完没了的,而你说不定还有事需要我做。这是我的工作。我有工作。”她这么说就像在试图让自己相信,她确确实实有一份工作。

我不知道,他心想。我在对话的森林里迷了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或者要去哪儿。“欢迎光临克兰斯顿大厦!”她说。

他以为她是在循环播放,而他们即将要把刚才的整场对话再从头进行一遍,只要他待在这儿就会一遍又一遍进行下去。但是,有人走进了大厦,一个留着胡子的高个子男人,穿着挺括的蓝色西服。对挺括的西服知之甚少的布隆夫曼认为,那是件意大利货。对布隆夫曼来说,所有好西服都是意大利货,所有好车都是德国货,所有好葡萄酒都是法国货。“你好。”那个男人经过的时候说。“您好!”希拉说,“祝您鸿运高照哦,先生!”她可真会找彩头。

她等那个男人走进电梯才转回头看着布隆夫曼。“怎么样?”她说。“什么怎么样?”“哪种动物?”

电话响了。她竖起一根手指:“克兰斯顿大厦。您找哪位?”她停下来,听着,然后在控制台上按下一个按钮,挂上电话。“怎么样?”

他咽咽唾沫,想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比实际情况更重要,或者说比它应该承载的重要性更重要。他心跳加速,感觉自己的手心渗出一层黏糊糊的油汗。“我不知道。”他说。“冒险猜一个,相信你的直觉。加油。”“好吧,”他说,“好吧。土拨鼠?”

她想了想,还挺认真,然后点点头:“没错,就是只土拨鼠。”对于这个答案,她似乎比他自己更满意。他们一起让那个瞬间发生,然后就结束了。这场对话已经走投无路,再延续就会显得古怪而尴尬。“那么……”她说。“那么,好吧,”他叹了口气,“我想我需要去假装工作一会儿。”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提醒着他的初衷是去吃午饭。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他已经决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她挤出一声干笑,他也是,然后她看着他,又转开视线。但她没有说任何回应的话,她什么都没说。时空仿佛平衡于时钟针尖——希拉,布隆夫曼,大堂,克兰斯顿大厦,城市,地球,太阳系,宇宙。

当然,这本来是一切可以为布隆夫曼而改变的时候。更准确地说,是他改变一切的时候。也就是改变他的生活、他的余生、他剩下每一天的天平的时候。他只要对她说一个字,打一个微乎其微的手势——这个瞬间对他的召唤仅此而已——这样就足以再创他的人生。这时他应该说点什么,比如说:“我能不能约你出去——咖啡、午饭、晚饭,甚至喝一杯?我什么都行。我们甚至可以几个月之后一起去海滩度个周末。”

但就这样,那个瞬间稍纵即逝。稍纵即逝是因为又有谁做得到?谁能就这样改变自己的一生?这对他来说要求太高。这对谁来说都要求太高,除非是那些专业级别的情场高手。但他不是那种人。而且说真的,小说和电影之外还有谁是呢?

他转过身,走向电梯,按下上行按钮,抬头看着头顶闪烁的数字慢悠悠地服从他的意愿开始下降。然后它停在了12楼,数字灯在那儿徘徊滞留了好一会儿,电梯才又回归它的航线。这时他转过身,惊讶地发现她的视线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你和我们之前的前台接待员很不一样。”他说。“因为我不是前台接待员,”她说,“我有别的身份。”

她的语气就像在提示她是个卧底或是女巫,身份浪漫而暗藏危险。“哦?那你是干什么的?”“我是个……自由撰稿人,”她说,“我猜你大概可以这么称呼我。”“啊,自由撰稿人。”虽然她显然既不是间谍也不是巫婆,但她还是引起了布隆夫曼的兴趣。从小他就梦想着成为自由什么什么人,“自由人”这个词让他激动不已:“你都写些什么?”

她张开嘴想要告诉他,嘴就这么张着,但嘴里一个字都没有冒出来。她低头看看她的写字台,又抬起头,然后说:“好吧。就像——你见没见过,你买东西的时候,包装盒里或者盒子上有那种教你如何使用、如何安装、如何把一个部件安到下一个部件上的说明书?”“哦,当然,肯定见过。”“我就写那个。”“我还是不确定你在说什么。”“我写说明书、操作指南、指导手册。”“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这类东西?”“就是这类东西。但有的时候我也会用A、B、C——看情况。”她低头瞪着她的手袋,打开,摸出一个没有商标的处方药药瓶,塑料的,老橘子皮的颜色。她照着瓶身念起来:“‘上床前用水吞服两片。’这就是我——我写的。”“哇。”“但干这行可不容易,竞争非常激烈,所以现在我屈居于此。本姑娘还要交房租,不是吗?”“是的,”布隆夫曼说,“该交还得交。”

她笑了。她微笑的时候脸颊鼓起葡萄大的小丘,她的眉毛仿佛在她的额头上延展开来,就像手风琴一样。他看着那对眉毛开了又合。

电梯终于到了,门闷吼一声打开,他感觉被人逼着上了电梯,虽然他并不愿意。他几乎是倒退着进去的,因为她仍然看着他,半张着嘴,而他也仍然看着她。“对了,布隆夫曼?”她说,语气一半肯定一半疑问,“长颈鹿——是我最喜欢的动物之一。实际上,它就是我最喜欢的动物了,没有之一。”

这时门关上了,而布隆夫曼,她最喜欢的动物,坐着电梯上而上,一路都在思考他这样庞大笨拙的有蹄类动物,本应漫步在草原、森林或阳光明媚的稀疏莽原,怎么就流落到了这个狭小的金属盒子里,孤苦伶仃呢?直到电梯上到十五楼,他才鼓起勇气按下那个可以把他带回大堂重拾良机的按钮。那个曾经惨白的电梯按钮,让他一按,绽放出明亮而充满希望的橙色光芒——橙色,宛如那天早晨钻进他公寓的阳光。“电梯下行。”电梯对他说。但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跨出了电梯,尽管他记起自己忘了吃午饭,但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隔间填起订单来。一张接一张的订单。因为,他告诉自己,订单是填不完的。四、隔壁间混蛋

斯基普·索斯比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从他的隔间那边探过头来。或许是听见了布隆夫曼翻箱倒柜的声音,他想找块巧克力或者口香糖,什么都行。他的办公室就是这种办公室:一窝死不认错的近亲工蜂,朝着同一个终点奔波,即努力完成各自任务以留在工蜂这个岗位上。这很适合布隆夫曼。这种全然的透明让他心安。

索斯比身高一米九,宽背溜肩,一挂浓密的棕色乱发,孩子气般难以打理;浅蓝色的眼睛,面带推销员或双重间谍式的微笑。他嗓门大,意见多,完全没有底线。他就像神一样俯视着布隆夫曼。“哟,布隆夫曼,”他说,“你个傻蛋,都还好吗?”“都挺好,索斯比。”布隆夫曼说话的语调谁都能听出来他过得不怎么样。索斯比将他打量一番,点点头,轻轻哼了一声,近乎同情。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这就是索斯比,一方面他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另一方面他根本不关心别人发生了什么。“我找不到宜家的发票了。”索斯比说。宜家每六个月左右都要从他们的分销商那里购买一集装箱餐具。这是他们最性感的账单之一。“消失了,不知怎么就删掉了,无影无踪。如果是我自己删掉的话应该还能在回收站里找到,但是你看看,不在。大概文件中毒了。”“对不起。”布隆夫曼说,就好像这是他的错。

索斯比看上去很困扰,摇头晃脑咬牙切齿:“你不是个电脑达人吗,布隆夫曼?”“我不是,”布隆夫曼说,然后还思维发散了一把,“实际上,我觉得自己什么达人都不是。”

索斯比没听进去:“昨晚我遇到了同样情况,布隆夫曼,就像我对你说过的那样。”

听太多遍了,布隆夫曼想。“你又被‘附身’了?”布隆夫曼问。索斯比就是这么强调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睡了好多不同的女人,人数多到索斯比自己都数不清。非常“累人”,索斯比几乎每天都这么说,而且看起来真是这样。就索斯比每天完成的工作量来看,过劳大概是他的唯一托词。“也不知道这是福分还是魔咒,非此即彼,有时候我都分不清。”索斯比笑道,眨眨眼睛,低头藏进自己的隔间,自言自语起来,但几码之内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你必须学会说不,斯基普!你必须和上帝说清楚。怎么就是做不到!”“我不觉得这是魔咒,”布隆夫曼想了想说,“挑战,或许算是……”

但索斯比才不管布隆夫曼想不想。“我得更新一下系统,猜猜她管‘那活儿’叫什么?双背禽兽。嗷嗷。”索斯比叹了口气,然后布隆夫曼听见他冲着宜家的发票破口大骂。接着他听见他拿起了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念叨,还时不时窃笑一声,布隆夫曼知道他显然是在和某个女人交流。“斯基普?”布隆夫曼透过隔间的墙说。“等等……”打字,叹气,狡黠的笑声,打哈欠。“什么是什么,布隆夫曼?”“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布隆夫曼说,把声音压低,要是有人在听,他这就是在鼓励他们凑近一点听。虽然布隆夫曼只是想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发问,但哪怕只是这样做都让他觉得他跨出了自己的安全区,或许就那么几寸。但是,一旦跨出了那一步,咫尺即天涯。“是女人的事。”

打字声停了下来。“女人的事?布隆夫曼,情圣,你吓到我了。”他再次出现在隔墙上方,跟踪狂的架势,“请叫我‘答案先生’。如果我答不上来的话,我很乐意回去调查一下明天给你答复。考我吧。”

索斯比身上没有任何与本真、可靠、诚实或善良相关的特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帮助布隆夫曼解决问题。事实上,或许正是这些特质的缺乏赋予了他那些知识,那些布隆夫曼一窍不通的知识。毕竟布隆夫曼格外地本真、可靠、诚实、善良。“问吧。”他说。“好吧。是这样的,要是你遇到……一个女人,聊天了,两个人都聊了,进行了一场彼此都乐在其中的谈话,但是谈话告一段落,如果你想回头再聊,换个时间,甚至换个场合,你会怎么完成这个任务?”

索斯比茫然地瞪着布隆夫曼:“你等我谷歌翻译一下。”

他消失了,布隆夫曼能听见他在假装打字。很容易区分真实的打字和嘲讽的打字,索斯比现在显然是在嘲讽。

索斯比又冒了出来:“我想你的意思是,怎么邀请一位女士出来约会。”“拜托小声一点,”布隆夫曼说,“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邀请一位女士出来约会——或者是这位特殊的女士——对布隆夫曼来说就是高难度的三角函数问题。现在他需要先学习简单对话——入门的加减法,而不是与世界周旋的物理学。一切发生得太快!卡尔拉·达安琪罗说他有七十九天:可怎么一下子所有事情都涌来了,就在他收到“非凡冒险”邀请的第一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对什么是真正的约会只有一个初步印象,实践太少,对于该如何操作他压根没有明确把握。他有种感觉,他的体验并不真实,就像他觉得他在市区中餐馆吃的中餐和住在中国的中国人吃的不一样是一回事。“我只是想聊天。”“你几岁了,布隆夫曼?”“三十四。”他说。“你比我大十岁。”“你在说什么呀?我是不是要找个经验更丰富的人问问?”“不是,”他说,“或许应该找个经验少一些的,说实话。我的困惑在于,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怎么会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还没学会和女孩聊天?因为有些家伙天生就会这个,有些婴儿刚剪断脐带不久就已经约上了操刀的护士。你知道吗,布隆夫曼?真事儿。”“那可不是真事儿。”布隆夫曼说。“好吧,不是。我只是用夸张的手法来强调一下一个男人到了你这个年龄还不会和女人交谈有多奇怪。”

布隆夫曼不喜欢斯基普·索斯比,他从来不喜欢斯基普·索斯比,每天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来提醒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吧,谢谢你,你讲了些很有帮助的笑话。”

索斯比眨了眨眼。“你看,如果我是那种就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的大混蛋。比如‘直接问她好了’,但我们俩都知道,事情要比这复杂得多。关键是怎么问。问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你想做到多风淡云轻、漫不经心?或者,你是不是想不那么漫不经心?还有,你知道的——跟我无关——但你是不是想过要健健身,塑塑型,展示一下更好的包装?”他把布隆夫曼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身材也不完美,”索斯比说,他前一阵子正在练腹肌,“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对你来说增肥食品或许更好,不过你好像根本无所谓。”

这倒是真的。布隆夫曼试图不去考虑自己衣服下面的样子,他躲镜子就像躲迎面撞上来的汽车。

索斯比咬咬自己下嘴唇内侧,说:“我想大概就是这些了。”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慢慢沉到自己的隔墙背后,或许还吟诵着什么瑜伽经文,然后就销声匿迹了——布隆夫曼希望他永久消失。

布隆夫曼没有动。办公室的聒噪把他包围起来:空调机、电话和愤怒打字的声音,大笑、吮咖啡的声音,恼人的“电脑塔”背后十几台风扇的呻吟声。然后他从装满夹子的塑料小盒子里拿出三枚银色的夹子放到他的鼠标右侧,以刻意的、准确的,但又从容的动作打开、拉伸、翻转这些轻巧的金属,直到所有夹子都神奇地夹在一起,看上去很像——很可能就是——一头长颈鹿。或是类似长颈鹿的东西。“直接问她好了。”那个混蛋说。

好建议。五、临时女孩

他对自己说他本来就打算早退,而且事出有因。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她七十岁了。她的年纪越来越大,要求他报到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今晚,五点半。如果她活到八十岁,他们就得把早饭当正餐吃。)但事实上他怎么也做不到不去想希拉·麦克纳布,一分一秒都做不到,整整一天。哪怕在想别的事情时他也在想她,即使不是想她,也会想到长颈鹿、狨、黑眼树蛙,或者生活在法国巴黎的样子。这和想她也没什么区别,因为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可能去想这其中任何一样东西。所以他提前了将近三十分钟下楼,就是为了还能再和她聊上一回,在他已经和她聊过一回的同一天,再聊上一回。

他想知道这样做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整理了办公桌,穿上外套,搭上了前往大堂的电梯。其他大楼的电梯都是以那种真空穿梭机的流畅速度划过时空的,而这部电梯吱吱嘎嘎、哼哼唧唧、慢慢吞吞、踉踉跄跄,比两条腿的狗还慢。但今天他很高兴下楼要花这么长时间,因为他还没想出要对希拉·麦克纳布说点什么——能恰到好处地沾点边的话。与他的本能和毕生经验相违背的是,他觉得到那儿以后总会发生点什么似的。今天中午他们聊上的时候就发生了什么——与他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都大相径庭——他希望这一切重演。他希望上演一些异常情况,但电梯着陆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还是一大片荒芜的空白。门呻吟一声打开,他迈步走向自己的未来,这个女人将在那里等待,迎接他的到来。

但希拉·麦克纳布不在那儿。她桌前站着的是克劳福德,克兰斯顿大厦的维修工,他盯着电话插座面露刻意的轻蔑。克劳福德是从得克萨斯州来的,长着牧场主常有的那种硬挺的鼻梁,对待坏掉的东西向来不说二话:它们打算坏到底也好,愿意坏到底也罢,只要他在就得把它们修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布隆夫曼见过他组装隔间、安装软件,从死掉的插座中召唤出电来。他像老战士一样顽强,自从他六年前戒烟以来,他一直在嘴里留一根搅咖啡的麦秆,直到嚼得稀烂再换根新的。他是个老“嚼头”。

克劳福德望着迷茫的布隆夫曼。

有什么不对劲。她的名牌不见了。“我能为你效劳吗?”克劳福德问他。“希拉,”布隆夫曼说,“希拉·麦克纳布,那个前台接待员,你知道她出什么事了吗?”

克劳福德耸耸肩:“这事儿我不知道。但要我猜她只是个临时工,我想她已经走了。”“走了?”“是的,走了。她现在变成了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女孩。就像她的前任一样,还有再前面那个,好多女孩。”克劳福德嚼着麦秆。布隆夫曼觉得他实际上就是在吃麦秆。

布隆夫曼点点头。“啊,我明白了。”他说,“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到她吗?”“肯定有办法,”克劳福德说,“每个人都总有个去向。但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信息总是由克兰斯顿的盖世太保们严密监管的。怎么了?她欠你钱吗?”

克劳福德冲他眨眨眼。一天中第二次被人眨眼。“没有,”布隆夫曼说,“我只是有事要告诉她。今天早些时候我还和她聊过——”“我懂了。你差这么一点就上垒了,但她却让你白举了半天。我也和她聊过好几回。不错的姑娘,长得清新脱俗,但盖子一掀就是一瓶滚烫的开水。我是这么猜的。‘歪歪’的好素材,你懂我的意思。”

布隆夫曼不懂他什么意思,他不熟悉这种表达方式。但是根据克劳福德的一脸淫笑来判断,不是很好就是很坏,很可能很坏很坏。“我只是希望能联系到她。”他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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