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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11: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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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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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杏花红

寂寞杏花红试读:

第一章 想爬墙的喇叭花

严佳在名典咖啡等了足足二十分钟,肖燕的影子都没有。她不由有点气恼,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她拔起电话来,拨通,然后劈头盖脸地问:“不是说比我早到嘛,你人呢?人家一会过来,我怎么跟人交待啊?”

肖燕在电话里低声求饶,“姐姐,您别着急啊!我在做头发呢。还差几分钟,你千万等着我,别溜号啊!我的终身大事就全操纵在您的手里啦!”

严佳和肖燕都在S市的一家化妆品公司就职,两人虽不在同一个部门,但位子紧挨着,久而久之,也熟络起来。肖燕比严佳小一岁,为人直爽,口没遮拦,是个有名的小辣椒,严佳跟她相反,性子温婉,待人和善,两人在一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从工作沟通到生活,倒也相得益彰,日子久了,居然成了死党。

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肖燕忽然说:“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这么投缘吗?”

严佳眨眨眼:“你同性恋?”

肖燕白了她一眼,“别坏我名声啊!因为――你有些时候挺象我姐的。”

严佳饶有兴味的看着肖燕,她自己只有一个哥哥,从没尝过当姐姐的滋味,她没想到肖燕心里这么敬重她呢,可肖燕接下来的那句话,把她气得够呛。“你们俩有个共同点,都特能忍那些唧唧歪歪的事儿,整个一忍者神龟。”

严佳冷哼两声,埋头吃饭,半晌又抬头,不服气道:“那你是什么?”

肖燕理直气壮:“我是君子坦荡荡,不像你们这么闷骚。”叹一口气,“话说回来,你比我姐运气强多了,嫁了个好老公。她呢,还在澳大利亚的不知哪里漂着呢。八年了,都不知道她图啥。”

严佳不觉问:“她出去干什么的?工作还是上学。”

肖燕拿叉子狠狠的戳着米饭,“出国呗,深造呗。她是我们家的反面教材,三十多的人了,连个着落都没有。不知道让我妈流了多少眼泪。所以,我今年的目标是把自己嫁出去,让爸妈还能看到希望。”

严佳忍着笑,抚了抚肖燕无比坚毅的脸,“好孩子,姐姐会帮你的。”

机会真就来了,严佳老公方振乾公司新聘了个软件工程师,留学芬兰的计算机硕士,听说长得不错,且家世清白。

严佳不知磨了多少嘴皮子,才说动方振乾帮她去打探一下对方有无女朋友。而方振乾打听回来的消息让严佳激动不已。“就算他没女朋友,也不见得能看上你那个聒噪的同事。”方振乾无比头痛的样子。

他见过肖燕一回,那次两个女人去逛街,抢购了几大包的东西,然后严佳向他求救,他正好有空,于是就开车去载她们。从上车一直到送肖燕回到家,他的耳根就没清净过。

严佳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只一味的让方振乾去约时间,“别的你就甭管了,我会搞定。”

现在严佳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百无聊赖。本来她是不打算来的,让两个当事人在指定的地点见个面,行就行,不行就算。干脆利落,也没旁人监视着似的尴尬。没想到,临上阵了,肖燕居然打电话给她,一定让她作陪。严佳拗不过她,且不否认,内心也有点好奇,所以就过来了,结果枯坐了半小时。“嗨,你好!”一个欢快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

严佳尚未看真切,那人已经坐到了她对面,笑眯眯地望着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您是……”严佳有点张口结舌,因为她不认得这个人。“麦克,韩。很高兴认识你。”叫麦克的很快回答,并伸过一只大手来,等着与她相握。“啊?哦!你就是麦克呀。”严佳笑呵呵道,跟照片上简直南辕北辙嘛。照片上的麦克穿着西装,神情严谨,一点也不像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大男孩。“怎么,让你失望了?”麦克的眼里饱含笑意,还有那么一丝让严佳吃不消的柔情,看起来,他对“对方”很满意。

她赶紧澄清,“我不是肖燕,她一会儿就到,我是方振乾的太太,我叫严佳。”她尽量让自己端庄沉稳一些。

麦克的眼中明显掠过一丝失望。

接下来,两人仿佛就有点生疏起来,聊聊S市的天气,人口过密问题,交通拥堵问题。

严佳快撑不住了,这个该死的肖燕,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出现。“你,真的不是肖燕?”麦克突然又问了一句。

严佳抱歉地点头微笑,她对来自这个直率的假洋鬼子的好感有点受宠若惊。

麦克鼓了鼓嘴,笑道:“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心中的那个恋人长得就该是象你这样的。”严佳确实长了一副乖乖女的好模样。

严佳有点抓狂的感觉,她没有过这种被人直接表白的经验,即使是方振乾,对她也是挺含蓄的。

正当她口舌干燥、搜肠刮肚,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又一个悦耳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肖燕终于来了。

严佳惊喜地起身回望,然后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肖燕新染一头超短的黄毛,浓妆艳抹得就像另外一张脸,她自信地站在两人面前,笑吟吟等着严佳的介绍。

一边的麦克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严佳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最近她总是感到莫名的烦躁。

白皙的肌肤,圆圆的脸庞,眼睛不大,但亮晶晶的,很有神采。嘴巴总是不由自主想嘟起来,显得很幼稚。

肖燕老说她是二十六岁的年纪,十八岁的样子。这让她很沮丧,因为按理女人到这个年纪,应该很有女人味才是,而不是象自己这样总是象个小女生。她使劲抿了抿嘴,把眉头狠狠一皱,想把脸搞得严肃些,镜中的嘴脸居然跟她那喜怒无常的女上司如出一辙,她吐了吐舌头,赶紧恢复原状,她宁愿幼稚点,也不要变成恐龙。

严佳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这个土地比金子还值钱的城市,本地人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更何况严佳是家里的么女,上面有一哥哥,可以说她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父母总拿她当小孩子一样宠着。后来哥哥毕业后留在北京成家立业,想接全家人过去同住,严佳那时还没大学毕业,而且她不喜欢北方的气候,于是爸妈一直陪着她,直到给她找到了他们认为坚实的倚靠后才依依不舍地去北京同哥哥会合。

她和方振乾是以一种最老土的方式认识的——相亲。严佳本来以为会很别扭,但当她看到方振乾朗眉星目端坐在茶室等她的时候,居然有点心动。

方振乾比严佳大了五岁,那时已经是IT界小有名气的精英了。见面后彼此都有好感,然后就开始交往。一年后,因为方振乾的妈妈身体不好,急着要看到儿子成家,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那一年,严佳才23岁。

结婚后,两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方振乾对妻子很体贴,事事顺着她,不管她想干什么,他都没有反对意见。按理,人人都羡慕的这样一个老公,严佳却老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清楚。

她见过许多结婚三四年的夫妻,要么拖家带口地为孩子烦心,要么为工作烦心,可自己倒好,整天轻飘飘的,跟啥事都没有的人一样。夫妻吵架拌嘴那也是常有的事,可严佳跟方振乾,却很少为什么事红过脸,他总是依着她,就连有时候因为她做事实在有欠考虑而说她两句,也是慢声细语的,仿佛怕她受不了似的,严佳觉得自己简直不像他的妻子,倒像他养的宠物似的。

他们之间,好像缺乏点什么,激情,对,方振乾太理智了。

当严佳把自己的烦恼向肖燕倾诉时,肖燕掐着指头默想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你的七年之痒超级提前了。”

严佳撇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肖燕反唇相讥,“你不是狗嘴,你吐一个我看看。”见严佳绷脸,才正色道:“你吧,就别不知足了,一天到晚没事找事。多少人想跟你一样而不可得呢。你要真闲得发慌,就生个孩子呗,够缠你一辈子的。”

严佳一想到生孩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十五岁时有幸见过小阿姨生产,那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她恐慌不已。结婚时就向方振乾宣布,她不想生孩子,至少短期内不想,她自己有个哥哥,将来肯定会有孩子的,否则她妈也不依,方振乾是长子,下面还有个弟弟,将来也能生孩子,所以严佳认为她没有必要给自己套个枷锁,让想生的人生去吧。

方振乾对她的论调并不以为意,他正处于事业的高峰期,工作实在太忙,也不适合太早要孩子。结果一转眼,居然三年过去了。

肖燕虽然劝着严佳,但同时又对严佳的婚姻深表“同情”,她是见过方振乾的,结论性意见是帅则帅矣,不解风情,整个一拼命三郎。“象他这样的,真应该做成活标本,供在劳模席上。”

严佳不爱听了,“他其实挺幽默的,就是太忙了。”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低下来,印象中好像有半个月没跟他一起吃过晚饭了。

肖燕突然挤眉弄眼地凑近严佳,“你们俩亲热的时候,他是不是也那么一本正经的。”

严佳脸微红,“说什么呢,神经。”

肖燕自我想象一番,乐不可支。“你的婚姻教育了我,找男人,不能光看有没有钱,还要注重情调,我可不想嫁个榆木脑袋。”

肖燕对上一次的相亲失败已经上千次忏悔过了,“我肯定是脑子进水了,忘记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包括留过洋的。”

早餐是方振乾已经弄好了的,淡粥,粗粮面包,牛奶。简单清爽。他对老婆的关照无微不至,只要在家,吃吃喝喝的事情就都由他包办了。

严佳在餐桌前坐下,开始如无数个相同的早晨一样,拿起勺子,进食。

方振乾从书房出来,手里拎着收拾好的公文包,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早餐前先把要带走的东西准备好,这样才能保证吃起来不急急忙忙的。“早啊,小佳佳。”他在妻子对面坐下,手脚麻利的掰面包。

严佳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她看了三年了,觉得有点腻歪,方振乾却什么也没觉察到。“这周六是我们公司的家庭日,去石湖烧烤,你有空吗?”严佳希冀的目光盯着他。

方振乾顿住,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行程,然后不无遗憾地说:“周六我有个客户从广州过来,去不了。”

严佳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她低头吃东西,不再说什么,说了也没用。

两人都有点沉默,方振乾能感到严佳的不高兴,他歉意地拍拍她的手,“今年我一定抽时间带你出去玩一趟。”

说得多好,三年了,他们除了蜜月时去过一次海南,再也没出去过。等他有空,恐怕要到天荒地老了。“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太缺少激情了吗?”严佳闷闷地问。

方振乾无声地笑笑,“不是有句话叫平平淡淡才是真嘛!”然后看到严佳依旧鼓起的腮帮,忙加一句:“那你觉得我们要怎么改变?”“我有个想法。”严佳盯着自己的碗道。“说吧。”方振乾继续吃着。

他对严佳那套太司空见惯了,天知道她的脑袋瓜里藏了多少奇怪的想法,一会儿想去非洲,一会儿想搞个慈善捐助协会,一会儿又说要当作家了。结果没一件事干成过。

有一回,她在公司受了气,回来哭了半天,最后说要辞职。方振乾也同意了,他养得起老婆,“不就是往锅里多加一勺水嘛!”他笑呵呵地安慰严佳。

等了她一个星期,还没有辞职归家的迹象,一问,她才吞吞吐吐地说,气消了,不辞了。“我都不知道辞职后,在家能干什么。”严佳的眼睛迷惘得象个孩子,方振乾怜惜地搂紧了她。

现在严佳这样正襟危坐的又要宣布什么,方振乾感到自己都有免疫了。“我想红杏儿出墙一回。”严佳终于开口了。

方振乾愣了一秒,看向严佳那严肃的脸,他努力忍住嘴里那口粥不喷出来,结果脸涨得通红。

方振乾把严佳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然后一本正经地问,“知道为什么叫‘红杏‘出墙吗?”

严佳茫然摇头。“红杏是一种美丽而高贵的植物,所以有机会出墙。至于你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笑意,“充其量就是一枝喇叭花,恐怕怎么爬也爬不过墙头的。”陈述完毕,他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了嘴巴。

严佳拍案而起,怒视了他十秒,然后平息心神,复又坐下,接着闷头扒饭。

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思量之下,发现他讲的都是实情,也就隐而不发了,方振乾也老说她缺乏女人味。

方振乾拎着包走到门边,想了一下,又弹回来,捏了捏严佳肥嘟嘟的脸,“小东西,别瞎想了。真要有一天,你找到个比我好的,我不拦着你。”

方振乾上班去了。严佳无精打采地收拾碗筷,她原来是想震震老公的,没想到让他看了个底儿掉,真失败。

他居然还刺激她去找一个,很显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嘛,严佳愤愤地对着桌上两人合影中的他挥了挥拳头,你等着吧,嘿嘿。

其实严佳自己也不知道要等什么。

三月午后的阳光透过银灰色的玻璃,斜斜地洒进天宇软件位于24楼的工作室,也暖暖地照在埋进皮椅里眯着眼小憩的方振乾身上。

和新客户沟通了一上午,合作方案已经基本定了,愉快的用餐之后,陈立伟带了客户去happy,方振乾借故推脱了回来,他素不喜应酬,宁愿多花点时间在实际工作上。

八年前,他和陈立伟在某研究所一起工作而认识,两年后,陈立伟辞职出来,开办了这家天宇软件,并邀方振乾入伙,他看中方振乾的踏实能干,两人合作后,事业出奇得顺利,基本上是陈立伟负责市场一块,方振乾担当技术的全责,两人珠联璧合,短短六年时间就使天宇在业界占据了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

有人暗示方振乾可以自己独立出来开公司,他对此一笑了之。他没有陈立伟那样广泛的交际面和对任何事务都应付自如的交际手腕,而且陈立伟对他也不薄。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很奇怪的组合,陈立伟交际很广,人脉关系复杂,且为人风流倜傥,绯闻不断,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自此更是花天酒地,女友少说有一打。而方振乾则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有时一起出去应酬,面对美女的投怀送抱,也是木讷得可以。每当这时,陈立伟就会苦口婆心劝他:“老方,别老这么端着了,够累的,男人嘛,有点花花草草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更何况有利于业务开展。”

方振乾不置可否地笑笑,陈立伟一向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那不是他方振乾的准则。“如今象你这样的稀有品种真是提着灯笼都难觅啊!”陈立伟于是由衷感叹,“也不知道严佳那小丫头用什么法术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方振乾道,“主要是我洁身自好。”他偶尔也会蹦几句幽默的话出来。

此刻,浸泡在令人惬意的阳光里的方振乾,忽然想起“激情”这个字眼,那是某天早上严佳向他提出的命题。“激情。”他暗暗咀嚼着这两个字,对他来说的确有点陌生。

他想他应该是有过激情的,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明白激情过后更多的是苦涩,因此他宁愿要平静的生活。“方振乾!”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恍惚在他耳畔泛起,这声音曾经让他心潮澎湃过,而现在,一切都已归于沉寂,喊他名字的那个女孩已经跟他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一起,埋进了遥远的记忆,让他变得漠然、沉稳,激情不再。

晚上到家,又超过九点了。

严佳蜷在客厅沙发里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遥控器,电视里照例放着无聊的泡沫剧。

方振乾关掉电视,坐回沙发,端详严佳的睡态。她梦中还微嘟着嘴,脸上的表情单纯的象个婴儿,方振乾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几缕头发,默默注视着她,心里升起点点暖意。

严佳忽然醒了,看到面前的方振乾,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回来了。”“嗯。”方振乾还沉浸在柔柔的感觉中,“今天玩得怎么样?”他是指严佳公司的家庭日。

严佳道:“吃了很多肉。有点不消化。”

方振乾拍拍她的脸,“这么大的人了 ,怎么还管不住自己啊?”

严佳推推他,“快去洗澡吧。”

方振乾只得起身进卫生间。等他出来时,看到严佳还窝在沙发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怎么了?”方振乾站在卫生间门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你说,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严佳咬住下唇喃喃道。“好……啊?你说什么?”方振乾回过神来。“今天,我们公司好多同事都带了小孩过来,可热闹了,连林经理都带了女儿过来。”林经理是严佳的顶头上司,女强人,很严厉。“她女儿才三岁,蘸酱的时候搞得一手一脸,林经理就帮她擦,还一边小声责怪她,我还从没见她这么温柔呢。那场面真是温馨极了,所以我想,要个小孩可能也不是坏事。”严佳喃喃地说。

方振乾丢开毛巾,探身过去,坐到严佳身边,拥住了她。“小傻瓜终于要长大了。”他低语。

严佳仰头看他,“你说好不好?”

方振乾内心不是没有感动的,他知道一直以来严佳都很怕生育。“当然好,只要你愿意。”他把头埋在她的秀发中,体味她身体内散发出的丝丝清甜。“你说我们生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我……”话没说完,方振乾的吻就堵住了她的嘴,深深的,让她不由自主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

方振乾一把将她抱起,向卧室走去。“你干嘛?”严佳挣脱着,嘟哝着问。“你不是要做妈妈吗?”方振乾低头看他,眼里漫溢着欲望,脸上堆着坏坏的笑,“拣日不如撞日。”

严佳蹬蹬腿,“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方振乾哪里听她的,一味将她抱入卧室,顺便抬脚关上房门,也关住了一屋的柔情蜜意。第二章 躲不开的回忆

方振乾下了飞机,按惯例先打开手机,一下进来五六条短信,还有秘书台的留言,都是严佳的,以为出了什么事,正待拨回去,手机又响了,还是严佳。“老公,你终于下地啦!”严佳欢快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方振乾疲倦的脸上有一丝飞扬的表情。“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啊?小佳佳。”每次心情好的时候,他都这么称呼她。“唔,是这样,有个忙要请你帮一下。”严佳的语气有点扭捏,毕竟老公刚下飞机。“说吧。”方振乾拖了行李箱边听边走。“肖燕的姐姐今天从澳洲回来,跟你在一个机场呢,所以我们想请你顺便把她接回来。她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行不,老公?”严佳口气嗲嗲的,这是她求方振乾办事时的惯用伎俩。“我能说不吗?老婆大人?”方振乾半开玩笑地问。

严佳又是一通解释,直到方振乾投降答应,严佳迅速的报了肖燕姐姐的航班,到达时间和手机号码。“你总得告诉我她的名字吧,小迷糊。”方振乾笑呵呵的打断她。“哦,对,你等等,”严佳慌忙扭头问肖燕,然后对着手机喊,“她姐姐叫华梅,中华的华,梅花的梅。”

方振乾握着手机,表情有明显的僵滞。

那边严佳还在喋喋不休,“我们把你的手机号也告诉她了,她下了飞机就会和你联系的。喂,老公,你在听吗?”

方振乾回过神来,匆匆答应着,挂了电话。

这个名字在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但他不信有这么巧,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无论如何,他没法立刻离开这里了。

方振乾折道去了机场内的小餐馆,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是所有出机场的人的必经之道。他要了一碗面,慢慢挑着吃。

当广播中报出他等的那个航班时,他已经吃完东西在抽烟了。他静静注视窗外的动静。

好漫长的等待。

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来。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华梅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拖着两只厚重的行李箱,肩上还有一只硕大的登山包,亦步亦趋地朝前走着,每走两步,就得整整东倒西歪的行李,长发在她低头的时候从肩上滑落,遮着前方,她无助地甩甩头发,接着往前走,白皙瘦削的脸和那一身黑让她在人群中显得如此形单影只。

八年不见了,她看起来成熟了,更有韵味了,然而,一旦动起来还是给人一种顾头不顾尾的感觉。

方振乾默默地在窗内望着她,一任烟雾袅袅腾升上来,在她和自己之间隔起一层淡淡的屏障。

华梅站定,掏出手机,来回拨了几下,然后放在耳边听。

方振乾的手机悦耳地唱着歌,他没有接,依旧凝视远处的华梅,直到她皱起眉头,摁断了电话,他才缓缓起身。

华梅又在整理行装,一路上她被自己这几包巨大的行李搞得狼狈不堪,本来肖燕说好会找人来接她的,结果那个司机居然联络不上,看来只能去排队打车了。“我来吧。”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她肩上一轻,登山包已然易了主人。

方振乾若无其事地接管了她的行李,把自己那只轻便的小箱子递给她,“你拖这个。”

他说话的神气一如他们不是分别了八年,仿佛上个礼拜还在一起吃过饭似的熟络。

华梅发怔地看着他,心潮起伏。半晌回过神来,拉着拖杆箱跟上。很快就与他并肩齐走。

方振乾回头瞥她一眼,“饿吗?”“不。”简短的回答。

一直走到停车场,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太多的话,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

安置好行李,两人上了车。

方振乾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起来,当然还是严佳。“人接到了吗?”严佳声音关切。“嗯,接到了。”。“那好,你送她到肖燕租的地方来吧,我们在做大餐,等你们一起过来吃。”严佳叽叽喳喳讲着,很忙的样子。方振乾无法想象一个连切菜都会切到手的人能做出什么大餐来。“小心别切到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和,华梅注意到了。

挂断电话,方振乾发动了车子,爬上出去的车道,混进漫溢的车流。“你,结婚了?”华梅终于开口,她没想到,肖燕同事的老公会是他。“嗯,四年了。”方振乾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铺直叙。

华梅的心里却起了一阵绞痛,这么说,他老早就忘了自己了。

当年她离开时那决绝的表情和冰冷的声音同时浮现在两个人的面前。“既然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什么纠葛。”“……好。”那是他沉默良久之后的回答。

他,照做了。

而她,在八年以后又回到起点,感情的世界里,终究是女人太傻。“你和冯浩怎么样?结婚了吗?”方振乾很自然地问。“我们……早就分手了。”华梅轻轻地说,她很想告诉他,其实他们压根没开始过。“那你……”

华梅飞快打断他,“我还是一个人。”她有些惊诧自己的声音近乎怨恨。

长久的沉寂。“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方振乾抑止住内心的波澜,问。

华梅挑了挑眉,平静作答,“我签约了一家杂志社。先做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说了那家杂志社的名字,是一家很有名的专业杂志社,与方振乾的公司还有业务来往,他们百分之八十的广告都是登在该杂志社的。

毕竟打拼了这么多年,不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华梅很快平复了心情,两人开始聊一些认识的人的近况,那些远在异乡,辛勤打拼的人们。

沉渣泛起,一时勾起多少往事。

方振乾的父亲曾是东部一个富庶城市的公安局副局长,为人特别严肃刻板,对两个儿子希冀甚高,他和弟弟从小在父亲近乎苛刻的管制下长大,过着极其循规蹈矩的生活。不出意外的话,方振乾会子承父业,报考警校,这也是父亲一向的愿望。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方振乾高一的时候,父亲在一次因工出差时,遭遇飞机失事去世,家庭情况也随之一落千丈。

母亲因为受了这场打击,身体每况愈下,但为了两个儿子,仍苦苦支撑,用抚恤金开了个小卖部,艰难地经营着,总算熬到方振乾考大学。

他没有按照父亲的愿望报警校,而是报了自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并以全市理科状元的优异成绩考进J大信息技术学院。

进了大学,方振乾一边用功读书,一边找机会勤工俭学,他同时做两份家教,并从老师那里得到一些零碎的编程活儿,这样零零散散凑着,减轻一些母亲的负担。

大三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基本都落实了女朋友,而方振乾一没时间,二没心思,他看着那些整天跟在女生屁股后面惟命是从的同学,总觉得十分怪异,至于吗?

他的上铺冯浩就整天为怎么讨女朋友欢心而烦恼,他在追外语系的系花,同时也是他的老乡华梅。

方振乾见过华梅,长发,尖脸,肤白,走路爱蹦蹦跳跳,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知愁为何滋味的娇娇女。当然,人也很热情,因为每次遇到她,无论是在宿舍还是在路上,她总会脆生生地喊上一声,“方振乾!”

方振乾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然后匆匆走开,心里不是没有疑问的,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吗?他有时候会留意一下,发现不是,她只是叫他一个,那么,是为什么呢?他疑惑着,也许自己比较土,比较内向,惹她好奇了吧。方振乾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他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

周六的傍晚,方振乾结束了对两个初中孩子的辅导,疲惫地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里异常热闹,这在往日是很少见的,基本上周末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谁舍得把时间浪费在宿舍。

然后他看到坐在一堆男生中间高谈阔论的华梅。见他回来,华梅站起来,一如往昔,欢快地叫了声,“方振乾。”

方振乾朝她应卯儿似的点了下头,从架子上拿了饭盆准备往外走,并盘算着吃完饭能去哪里躲个清净。“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华梅却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振乾在门口愕然站住,“找我?什么事?”

冯浩蹿过来把他摁到床边坐下,“当然是好事啦!”

华梅跟过来,在他旁边的凳子上落座,然后道:“我们学院想排一个舞台剧《罗米欧与朱丽叶》,全英语的,我演朱丽叶,想邀请你演罗米欧。”

方振乾的英语有口皆碑,口语尤其不错,这全归功于他父亲给他请的一位辅导老师,也是他父亲的战友,据说年轻时给某部高官当过贴身翻译。

一个好的老师加上一个严格的父亲,方振乾在初中时就广泛阅读英文原版书籍。

大二的时候,他在本系老师的推荐下,还接过英语系的若干口语翻译及笔译工作,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谋生的手段,却没想到同时为他在外语学院赢得了不小的名气,他翻译的东西甚至曾经被学院某教授作为范本展示过。

冯浩也起劲地附和,“是啊!好歹给我们学院挣个脸嘛!气气那帮外语系的家伙。”据他所知,外语系追华梅的男生不在少数。

方振乾面露难色,“可是,我,我不会演戏啊!”他知道一旦介入,自己就得付出大把时间,而且他也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没关系,你不会,我教你啊!”华梅胸有成竹。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劝,方振乾只是摇头,外语学院又不是没人了,拉他干嘛!

冯浩急了,如果方振乾不去,就意味着华梅得在台上和他的情敌卿卿我我。他用力推推方振乾,“兄弟,你怎么搞的,关键时刻别当缩头乌龟啊。”

方振乾对他的心思了然于心,他笑笑,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时间。”

华梅的眉心拧成了锁,嘟着嘴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冯浩,陪我出去走走。”

舍友们陆续散了。

方振乾重又拿起饭盆,想想刚才的一幕,实在是莫名其妙,摇摇头,吃饭去,肚子已经很饿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方振乾从图书馆出来,听到身后又有一声娇喊,“方振乾!”

他回头,果然是华梅。目光往两边飞快扫射一下,没有看到冯浩。“有事吗?”想起上次拒绝过她的邀请,他不自觉地堆砌出一丝客气的微笑来。

华梅脸上却是晴空万里,走到他跟前,扬起手中的票,“这个,给你!星期四下午,大礼堂有演出,《罗米欧与朱丽叶》,我演的。”

方振乾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你找到你的罗米欧了?”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点轻佻。

华梅灼人的目光注视着他,“这只是演戏。不过……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方振乾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眸如此清亮,心跳莫名紊乱了一下。“一定要去哦。”华梅再三嘱咐后,蹦跳着走开了。

握着那张票,方振乾有点茫然,他能去吗?他想去吗?

那场演出,方振乾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他坐在礼堂的角落里,默默看着台上饱含激情的表演。

他当然看到了华梅,听到她嘴里吐出的一串串流利动听的英语,虽然表演有些许青涩,但因为是全身心的投入了,居然也牵动了方振乾的心。

台下时不时爆发出雷动的掌声和喝彩声,也让方振乾感到前所未有的撼动。

一刹那,他突然发现原来世界可以如此精彩,而他却一直将自己封闭着,为了种种理由。

罗米欧与朱丽叶徇情那段,台下居然有女生在啜泣。方振乾的内心也掠过一阵阵电流,多么奇妙的感觉,他能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到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莫名地振奋着,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也或许是他一直以来忽略的?

他仿佛觉得那是他的朱丽叶在向他表达着什么。

当幕布落下,观众散去的时候,方振乾还坐在原位,心情久久没有平息。

很久以后,他才缓步踱出礼堂。

月光皎洁,这时候不算太晚,林荫道上不时有人三三两两走过。“方振乾。”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方振乾的心跳赫然漏掉一拍,他站定,蓦然回头,华梅已俏然立于他身后。

她换回了平常的衣裳,但脸上的脂粉还未褪去,像个刚出炉的瓷面娃娃。

她走近他,目光里有喜悦,“你到底还是来了。”

方振乾的心又咚咚狂跳起来,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那被他忽略的,或者说是抑制的但其实一直存在的感觉,在看到华梅演出的那一刻被突然挑了起来,真真切切摆在他面前,使他无处遁逃。“恭喜你,演出很成功。”方振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华梅仰起脸大胆地注视他,“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方振乾手心捏了把汗,他把手悄悄藏进裤兜,局促地对她笑笑,“你想听什么?”

华梅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你真是个傻瓜!”

正转身准备离开,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迅速抓住了她,将她拉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呀——”她惊叫出声,嘴却已经被一抹滚烫堵住,她欣喜地将双臂环绕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让所有的责任,防御,尊严都滚到一边去吧,这一刻,方振乾只想拥住他感受到的真实。

良久,方振乾才放开她,华梅水汪汪的眼睛凝望着他,妩媚一笑,“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年。”

华梅是在大二的时候注意到方振乾的,她去男生宿舍找冯浩,看到坐在上铺的方振乾,白净俊朗的一个男生,长手长脚的身躯蜷缩在铺上活象一个与世隔绝的修炼道人。

属于他所辖范围的整洁与周围的邋遢格格不入。更让华梅好奇的是,在他们闹哄哄的谈话中,方振乾居然能不受打扰认真读他的书,他真能看进去吗?

接着,她在主修课上看到老师给他们展示的外系同学翻译的文章,虽然这多少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但在读完译文后她也不得不服,没有多年的积累,是成不了这样深厚的功底的。“老师,这是谁翻译的?”她好奇的问。“计算机系的一个男孩,叫方振乾。”老师回答。

以后华梅就不由自主留意起这个外表和善但神情冷漠的男生来。

她最爱观察他被自己叫唤后那一霎的拘谨和紧接着表现出来的冷淡,仿佛硬把自己冰封起来似的。听冯浩说,他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困难,所以他把所有精力都扑到学习和赚钱上了。

华梅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就陷进去,总之,她跑男生宿舍越来越勤快,甚至经常跟着方振乾去图书馆和自修室等场所,偷偷关注他。

当华梅向方振乾袒露着自己的少女情怀时,他内心油然而生的不仅是激动,更有浓厚的感动。

在家里遭逢突变后,方振乾感受到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多到让他足以看清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原本殷勤走动的亲戚叔伯们一下没了踪影,唯独不离不弃的倒是两个父亲早年的老友,经常会来看看他们母子,说些体恤话,但鉴于他们的能力,也提供不了太多实际的帮助。

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方振乾白天要上课,要照顾比他小四岁的弟弟,晚上还要去医院守护母亲,才十六岁的他表现出来的是一个成年人的沉稳和锐气。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知道只有靠自己,才能让母亲少点辛劳,让弟弟顺利地把学业念完,所以即使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也没有懈怠过,他的成绩一直在年级里遥遥领先,成为老师眼中的楷模。漫长的坚持,让他逐渐习惯有事情自己一个人承担即可。

而现在,有这样一个花样美好的女孩,大胆地向他诉说爱慕之情,让他突然感到自己原来是那么卑微,原来内心深处也一直渴望停留。

华梅终于和方振乾走到了一起,他们出双入对地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出现,图书室、食堂,甚至在各自的课堂上。

他们恋爱的时间比较晚,已经是大三的下半学期,这个时候,有些早谈的男女朋友已经开始吃散伙饭了,他们的恋情被人笑称为黄昏恋。

方振乾也越来越习惯于跟在华梅的屁股后面言听计从任她摆布,每每发现这一点,他都会发出自嘲一笑,但心底涌起更多的却是甜蜜。

冯浩和方振乾之间的关系也由此变得微妙起来,从表象上看,是方振乾抢了冯浩的女朋友,而其实两个人都明白,华梅从来就没跟冯浩在一起过,冯浩的挫败感因此更加强烈,他们两个直到毕业都存在隔阂。

爱情就是这样,让人有得必有失。

方振乾一心一意地爱着华梅,他希望能一直听到她开心的笑声,看到她满足的表情,如果能够这样与她相伴一生一世,他觉得再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不过,凡事都不可能尽如人意,在爱情的天地里,也不会总是晴天。

渐渐的,方振乾发现华梅是个很任性的女孩,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如果方振乾不依,她就摆脸色,甚至可以几天不理他。当然,每次的结果自然是华梅大获全胜。

面对华梅的强悍,方振乾一开始是有点手足无措的,他从来没有过恋爱的经验,不知道要如何应付女朋友的各种刁钻古怪,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女生大都如此,某些方面像小孩。

既然如此,那就拿她当小孩宠着吧,也没什么不好。

想通了,方振乾很快也就释然,他把华梅当神一样哄着、供着、呵护着,容忍她的小性子,满足她这样那样的要求,果然,没多久,欢快的笑颜再度浮现在华梅脸上。

对方振乾而言,撒个娇、耍个赖什么的都好说,不过,一个人的修养再好,也是有底线的。

方振乾生日那天,华梅花大价钱给他买了套名贵的服装,方振乾却拒绝接收,并竭力劝她去把衣服退了。

看着华梅泪汪汪的双眼,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她是好意,但这套衣服让他感到尴尬。他见过冯浩有同一个牌子的衣服,知道那代表什么,而这绝不是他这样环境的孩子应该去追求的,尤其是现在。如果他穿上了,只能让自己显得滑稽可笑。

而华梅完全不懂,她在他们宿舍发了一通脾气,强令方振乾穿上,但这次他没有妥协。

他默默的坚持让华梅委屈到气恼,她没有多想,随手抓起桌上一把剪子,咔嚓几下将衣服剪出好几个洞。

这下子,方振乾的脸全白了,他第一次感到华梅的不可理喻,还有他们之间那条一直存在,却被他竭力忽视的鸿沟。

他的母亲为了一两分的微薄积累,早起晚归,而面前这个家境优越的女孩,却因为一时愤懑,可以将一件价值上千的衣服肆意毁坏,他盯着华梅的眼眸中涌出前所未有的冷漠,仿佛她是个他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那眼神竟令倔强的华梅心头也起了一丝畏惧。

方振乾二十一岁的生日以两人的不欢而散而告终。

没多久,他们又在校园的某处重逢。这一次最先低头的是华梅,她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分了,她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又很容易后悔的人。

对着眼泪汪汪的华梅,方振乾什么谴责的话也说不出口,暗叹了口气,默默搂她入怀,两人又和好如初。

时间匆匆,转眼毕业将至。

对于未来,方振乾有比较务实的想法,尽管学院老师很欣赏他,鼓励他留校读研究生,但考虑到家里的状况,他还是不想给母亲添加更重的负担,他需要赚钱,彻底卸下母亲肩头的重担。

他把这个想法和支撑这个想法的各种理由都坦白告诉过华梅,她听了后久久没有说话,于是方振乾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没有异议,她也会留在这座城市,和他一起。

方振乾不知道的是,毕业前夕,冯浩也曾找华梅谈过一次话。

那天下午,两人在校园的操场外围慢慢地踱步,即将离开校园,才发现原来四年的时光那么仓促,还没来得及回味,分别已经到了眼前。“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冯浩问她。

华梅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方振乾想留在这里工作,我么,当然也只能留下来了。”

冯浩知道华梅一直想出国,只是她舍不得方振乾,才忍痛选择放弃。“你觉得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理想,值得吗?”冯浩问。

华梅觉得他话中有话,有点恼怒地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浩幽幽道:“我是为你着想,你留下来,无非是想嫁给他,可你知道方振乾家里有个多病的母亲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弟弟吧?方振乾不是那种可以抛下家里不管的人,结婚之后,肯定会接他们过来一起住,这以后呢?你能应付天下第一大难题——婆媳问题吗?还有啊,你跟方振乾在一起的时候,活儿都是他在干,让他妈妈看见了,你想老人家会怎么想?”

华梅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还想好的反驳也一下子销声匿迹。

毋庸置疑,冯浩说的都是大实话。

冯浩不看她,悠闲地做着双臂伸展运动,仿佛感慨,“你的青春将淹没在无休无止的操劳和争执中,等到你想后悔,大概也已经来不及了。”

华梅打了个冷战,她了解方振乾,冯浩说的这些话她也依稀想到过,但面对方振乾的柔情时,她无法让自己去多考虑这类现实的问题,可是不去想并不等于问题不存在。她害怕自己变成一个任劳任怨,委曲求全的小媳妇,在黯淡无光的岁月里消磨自己的美丽容颜,直至有一天成为一个连丈夫都唾弃的黄脸婆。

冯浩看出她的挣扎,不失时机走近她,紧握住她的手,神情无比诚恳,“华梅,跟我一起去美国吧。”

华梅的身子下意识地微微一晃,仿佛被击中了一般,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逃也似的朝着操场一头飞奔而去。

初夏的夜晚,月光轻柔的洒向体育场看台下的青青草地上,方振乾和华梅相拥坐在一角,享受这份独有的宁静与温馨。“振乾,有人说爱情是一种化学反应,持续时间最多只有十八个月。”华梅把玩着方振乾修长的手指,忽然说。

方振乾撩了一下她的长发,笑道:“胡说,我就会爱你一辈子。”

华梅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喃喃道:“一辈子,好长啊!可是,如果真的只能有十八个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方振乾把华梅的肩膀扳过来,正视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华梅不敢看他的脸,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半晌,才抬起头来,执扭道:“你跟我一起出国吧,好吗?”

然后,她看到方振乾的眉半皱起来,这个问题自上个月提起之后,他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方振乾不是不想出国,但他再怎么样也无法扔下家人一走了之,母亲和弟弟都需要他,需要他工作赚钱。“华梅,我……”

华梅制止他,“算了,你什么也别说了,我只是开玩笑。”她重新钻回方振乾的怀里。

方振乾叹一口气,抚摸着华梅的青发,并未看到华梅脸上淡淡的清泪。

论文答辩结束后,所有人都舒了口气,接下来就只需要等花四年时间换来的一纸文凭了。

晚上,舍友们熄灯后仍然热络地聊天,谈的最多的自然是毕业后的出路问题,有考研的,有立刻要去找工作的,也有想出国深造的,冯浩就是其中一个。

有人问方振乾,“你成绩这么好,不考研可惜了。”

方振乾不为所动,淡淡笑道:“我上大学就是为了能早点工作,早点赚钱。”

冯浩忽然道:“方振乾,你知道华梅也要出国吗?”

方振乾一愣,没有出声,这对他和华梅来说是个敏感话题。

冯浩接着说:“她和我一起做的申请,我已经收到美国那边的录取消息了,华梅申请的那所学校手脚可能要慢点儿,不过应该也快了,如果成功,下半年就要为出国忙碌喽。”

宿舍里鸦雀无声,谁都明白这是冯浩在变相地朝方振乾宣传。

方振乾也保持着沉默,他不是容易被调拨出情绪来的人,但他分明感到心底有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裂开,苦涩无比。

那一晚,方振乾彻底失眠,他反复地想,他对华梅的爱到底是会给她带来幸福还是实际上束缚了她?

如果是后者,那他宁愿放她远走,即使自己心碎。

再遇到华梅,方振乾什么也没问,有些东西,得当事人自己说。

过了几天,两人在一起吃晚饭,华梅终于开口,“我申请了留美,原来以为成不了,今天上午才得到消息......办下来了。”

方振乾默不吭声吃着饭,没有惊讶,也没有责怪,仿佛一切都已了然。“振乾,你恨我吗?”华梅轻轻问,他的表情让她感觉自己很残忍。

方振乾苍白着脸,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对她笑笑,哑声说:“快吃吧。”

华梅难得听话地低头扒饭,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从面颊上缓缓滑落。

华梅走的那天,方振乾还是去送了,他去得迟了些,送行的人群又相当拥挤,他只能站在远处的台阶上,默默注视因为即将面临新起点而神采飞扬的华梅,以及她身边满目含情的冯浩,他们看起来那样般配,一时之间,他竟然没有勇气走上去。

华梅的视线在人群中穿来梭去,最后终于寻觅到了方振乾,唇角一扬,紧接着,一片忧郁从面颊上划过,她稍作停顿,没有迟疑地他奔了过去。

两人很快就面对面,但谁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

方振乾脚尖玩弄着台阶上的小突起,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到了那边,自己多保重。”

即将分别,华梅突然发现心头竟有万般不舍,虽然出国留学一直以来是她最大的梦想,但她没想到离开方振乾会让自己这么难过,不知不觉中,眼泪已噙满眼眶。“如果,如果你要我留下来,我……我可以……”

方振乾惊诧地望向她,但见她小小的脸上写满凛然和悲怆。他有一丝感动,却很坚决地摇头,“不,你走吧,我,承担不起。”

华梅沉默了,她无言以对,本来要离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她又怎能在最后让他重新选择。

风起时,眼泪早已不知去向。

远处,冯浩正在向她招手,快要登机了,华梅甩了甩长发,摆脱掉心头所有的犹豫和难舍,她从来都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既然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什么纠葛。”“……好。”第三章 我为你而来

不知不觉中,肖燕的住处近在咫尺。

方振乾帮华梅把行李取下来,一直送她到电梯口,然后挥手道别。

华梅讶然:“你不上去吗?你太太也在呢。”

方振乾说:“我公司还有事,得先赶回去处理一下,一会儿,咳,麻烦你告诉她一声,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吧。”

华梅瞟了眼他游移的神色,略略点了下头,“好,一定转告。”

他当然是在撒谎,并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等着他立刻回去处理,他不想上楼,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握能在严佳和华梅面前表现自如。

门铃响起,屋内的两人立刻跳起来去开门。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菜肴,一半是她们在附近超市购的熟食。

进来的人却只有华梅。

肖燕上前紧紧搂住姐姐,高声尖叫,她们姐妹俩已经有六年不见了。

严佳憨笑着站在一旁,第一眼看见华梅,只觉得眼前一亮,她没想到肖燕有个这么漂亮动人的姐姐,张嘴就赞了句:“美女啊!”

华梅用很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她,“你是,严佳?”

没等严佳开口,肖燕抢着说:“是,是,我现在的铁哥们。”

严佳想起来什么,三步并两步跑到还没关上的门口,朝外面探头探脑,“咦,方振乾呢?”

华梅盯着她的背影解释,“他不肯上来,说公司有事,先走了……今天真是谢谢你,严佳。”

严佳客气着,满腹狐疑,人都到楼下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她没细想,直接给方振乾拨了电话。“你怎么回事啊?”严佳皱着眉,语气里满含娇俏,“来都来了,上来一块儿吃点也不耽误你多少时间……哦,这样啊……那只能算了,你路上小心点儿。还有,别加得太晚啊,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严佳把嘴一撇,“他有正事要忙,算了,我们自己吃吧。”

三个女人把顿晚饭吃得热热闹闹的。

严佳对这对姐妹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们真是亲姐妹吗?怎么都不姓一个姓的?”

肖燕笑起来,“那还不简单,我姐姓我爸的姓,我姓我妈的姓呗。我妈在我们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啊!是吧,姐。”

华梅貌似漫不经心地对严佳说:“方先生对太太很体贴吧,刚才在车上听他嘱咐你切菜别切到手呢。”

肖燕再次笑嘻嘻地抢在头里说:“算你猜对了,那个真是——典型的模范丈夫,对严佳绝对言听计从。要不然,人家跟你素不相识的,怎么肯去接你啊!”

肖燕边说边向严佳挤了挤眼睛,后者白她一眼,但眸中不乏喜悦与骄傲,两人都没注意到华梅那略微变得难看的表情。“姐,你在外面过的怎么样?澳洲,就这么让你乐不思蜀?”肖燕急迫地想知道姐姐的情况。“也没什么,呆惯了,哪里都一样。”华梅轻描淡写。

肖燕给严佳递了个眼色,“怎么样?我说的吧,忍者神龟一号回来了。”

严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华梅对她这个无甚长进的妹妹皱了下眉,肖燕则完全不在乎。“对了,姐,妈妈明天会过来看你。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个男性朋友先,否则,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哈哈!”

华梅的脸顿时有点阴,严佳见状赶忙在一边解围,“你姐姐这么漂亮,还用你操心啊?”

说着这话时,她忽然感觉华梅看她的眼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好像是,隐隐的敌意。严佳有点不安起来,担心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得罪她了。

她想起肖燕以前说过的,“女人到三十多还没找着好归宿,甭管多漂亮高傲,不孤老也变得孤老了。我姐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嘛!”

华梅反击妹妹道:“你先别说我,你自己解决了没有?”

肖燕贼贼一笑,“我不急,我得好好挑挑才行。”

华梅冷哼道:“你也见好就收吧,别落得跟我似的,让妈三天两头打电话给你哭诉。”

严佳道:“其实我们公司有个小伙子人挺好的,一直追她,可她看不上人家。”

肖燕知道她说的是谁,嘴一撇,不屑道:“你说任伟吧,且不说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光他那个妈就够让人受的,我跟你说啊,找人不光要看有没有钱,有没有情调,未来婆婆也是很重要的,现在的婆媳大战都赶得上美伊战争了。”

严佳眼看肖燕的择偶条件越来越复杂,暗自好笑。

华梅顺势问严佳,“你和婆婆处得好吗?”

严佳扁了扁嘴巴,“我们结婚没多久她就过世了。”

方振乾得妈妈是前年去世的。

这顿饭严佳到底吃得心不在焉,没吃尽兴就嚷着要回家,肖燕也想跟姐姐说说私房话,便也没硬留,草草收拾了一下就送她出门打车了。

严佳回到家里,一片漆黑,却有浓重的烟味,她纳闷地启开客厅灯,方振乾正埋在靠窗的沙发里抽烟,一脸倦怠,着实吓她一跳。“咦,你怎么已经回来啦?吃晚饭没?”严佳很意外。

方振乾收起一脸颓废,哑着嗓子说,“吃了点儿。觉得有点累。”

一边说,一边掐掉手里的烟,严佳不喜欢闻烟味,只是今天他有点情不自禁,仿佛要借此发泄掉些什么。

严佳一脸歉然地偎到方振乾身边,“对不起哦,老公,你工作本来就这么辛苦,我还把你差来差去的,真是太不体贴你了。”她撒娇似的把脸埋到他胸前蹭着。

方振乾抬手抚着她滑滑的秀发,觉得她傻气得可以,如果说当年华梅让他懂得了什么是痛的话,那严佳就是他生命中最柔和的阳光,她给他带来的是无尽的愉悦和轻松。“你呢,吃饱没有?”方振乾问。

严佳摇头,“我记挂着你,就没多留。”然后又道,“想不到肖燕的姐姐是个大美女呢。你觉得她怎么样?够漂亮吧?”

方振乾含糊其词,“唔,好像吧,没怎么注意。”

严佳把脸逼近他,好像要看穿他似的,嘻笑道:“我才不信呢,那么个活色生香的人坐在你车里,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方振乾把严佳按到沙发里,虎视耽耽地看她,“你希望我对她有感觉吗?”

严佳气馁,“好了,好了,我投降!你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的。”

方振乾放开她,严佳乘机揽过他的头,俯在他耳边说:“你要是真喜欢她,我也不反对。”

方振乾立刻拿眼瞪她,严佳得意洋洋道:“那样的话,我就也可以出去再找一个,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加点调味剂。”

方振乾知道严佳是在胡说八道,但心却莫名其妙乱了。

严佳猛地站起身,把方振乾吓了一跳。下一刻,他就看到她脸上浮起调皮的笑。“我刚才在肖燕那里惦记着你,都没吃饱,现在饿了,我去煮点饺子来吃,顺便给你也煮一碗,要不要?”话没说完,人已经闪进厨房。

这就是严佳最可人细心的地方,方振乾把烦乱掩藏到一边,嘴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

华梅推门下车,仰头望了眼高得让人晕眩的大厦,方振乾就在这里,她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启开。

她迈步出来,找到天宇的门面,优雅地推开玻璃门,在前台低语了几句,接待台的女孩子示意她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麻利地拿起电话来拨号。

女孩联络的当儿,华梅开始打量这间公司,装饰简单明快,整个大厅隔出了好几十个小小的办公区域,已然坐满员工,放眼望去,都是一张张极年轻自信的脸。

有个帅气阳光的大男孩从她身边走过,对她善意地点头微笑。

不多时,一个留着板寸头,皮肤微黑,穿着考究的青年男子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华梅小姐,久仰久仰,我是陈立伟。”陈立伟乍看见楚楚动人的华梅,眼神烁烁放光,“听说文星来了个美女主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华梅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哪里,陈总,您才是货真价实的青年才俊。不过五年多,就把一间公司办得这么生机勃勃,现在业界提到天宇,少有人不知道的。”

陈立伟呵呵笑道:“过奖过奖!还不是靠大家的支持才撑过来的!哟,别光站着说话啊,来,请进!”边说边引华梅进了一间会议室。

立刻有小姑娘进来,殷勤地问喝什么。“绿茶,谢谢!”华梅说着,眼睛朝门口瞄一下,问:“怎么不见方先生?”

陈立伟忙道:“他在开个会,一会儿过来,我们先聊。”

华梅点头,“社长让我过来,主要是想先熟悉一下情况,以后有关贵公司的业务,我会全权负责。”

陈立伟满脸堆笑,“那敢情好!”对他来说,跟美女谈业务比跟普通人合作要轻松愉快得多。

接下来,陈立伟花了十来分钟把公司的基本情况向华梅作了介绍。

华梅耐心听完,又作了些自己这方面的相关介绍,华梅这才从容地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道:“我今天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有关贵公司的广告业务,我想下一年度你们的广告应该还是愿意在文星上登的吧。”

陈立伟道:“那还用说,我跟你们戴社长是多年的知交了。”

事实上文星的影响力在业界与日俱增,拥有一批稳定的中坚读者,不可忽视。

华梅继续说:“这是下一年度的合同,请过目。”

陈立伟悠然接过,拣紧要的几处看了一下,脸色微变,“这个价格是不是搞错了,高了这么多?”

他的反应在华梅的意料之内,她不慌不忙地解释,“事实上,你们公司的广告费用一直是偏低的,你知道现在文星的管理越来越规范,我们这样做是希望对其他客户公平一点。即使调整后的价格,跟其他公司比起来,也还是便宜的,我相信你们自己也能比较得出来。”

陈立伟有点气恼,又不便对华梅发作,他掏出手机,准备给社长打电话核实。

华梅猜出他的意图,笑吟吟地说:“你不必给戴社长打电话了,其实这个意见是我刚向社长提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我说。”

陈立伟欲言又止,面对华梅的柔中带刚,居然有点不知怎么回应。

正在这时,方振乾出现在门口,陈立伟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招呼他进来。“这是我们的技术总监方振乾。”他向华梅介绍。

华梅含笑道:“你不必介绍了,我们早就认识,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方振乾礼节性地与华梅握了握手,找地方坐下。

陈立伟挺高兴,“老方,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位既能干又漂亮的大学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起啊?”他把那份尴尬的合同往他面前一推,“这个,还得你跟你老同学好好沟通沟通才行啊!”

方振乾粗略地看了一下,抬头问华梅,“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华梅柔声一笑,“当然,没这么着急,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了再跟我谈。”

陈立伟起身去接个电话,临走对方振乾递了个加油的眼色。

会议室里只剩了两人,有些冷场。

过了一会儿,华梅才低声说:“我见过你太太了,挺可爱的女孩。”

方振乾看着合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是因为爱她才娶她的吧?”华梅盯着他。

方振乾重重呼了口气,“当然。”

又开始沉默。

华梅目光无比幽怨地投向他,“振乾,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直没找过我?”“华梅,”方振乾打断她, “这种场合不是很适合谈论私事。”

华梅盯着他,“好,我会另约时间跟你谈。”“不必了。”方振乾头也不抬。

陈立伟接完电话回来,正看到华梅在收拾东西。“陈总,该说的我都说了,时间不早,我还有事,先走了 。”华梅道。

陈立伟扯扯方振乾,“那,老方,你送送吧。”

方振乾只得起身相送。

陈立伟在电梯门口向华梅挥手,“以后还请多关照啊!”

电梯门合上后,又只剩了两人。

方振乾向电梯门靠近一些,华梅落在他身后。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沉默让气氛显得异常暧昧。方振乾能闻到华梅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水味,连同她轻微的呼吸声,从他后面一波一波传来,仿似撩拨着他每一个毛孔。

华梅忽然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娇笑,让方振乾浑身一震,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背着她爬山的时候,她伏在他身上就是这么笑的。他益发紧张起来,好像华梅在一点一点向他逼近。

方振乾猛地回头,看到华梅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仿佛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他暗自汗颜,怎么在她面前,他那沉着的定力如此不堪一击。

电梯终于下行到一楼,梯门打开时,方振乾轻轻吁了口气。

送走华梅,方振乾重回办公室,陈立伟一见他就愤懑不已地抱怨,“妈的,戴正荣那个老狐狸,知道我好色,就派个美女过来谈合同,简直混蛋。刚才给他打电话,跟我唧唧歪歪不着边际扯了通蛋,说什么现在放权了,全权由华主编负责,他忘了当初怎么求着我们的时候了,整个一过河拆桥!”

方振乾任他发着牢骚。“老方,这次全靠你了啊,把你那个老同学搞定,年底我分红多给你两个点。”

方振乾冷眼看他,“为了那点广告费,你至于嘛!”“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陈立伟一拳砸在桌子上。

又一个无聊的周六。

方振乾照例要加班,连一向对严佳瞻前马后的肖燕也忙着约会去了,她新近认识一个律师,据说属于精品级,正打得火热。

天气乍暖还凉,初春就是这样,严佳缩了缩脖子,百无聊赖地走在石皮街上。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总显得特别不好打发。

这条街从头到尾都是小商品铺子,首饰、挂件、家居用品,琳琅满目,是女孩子的最爱,以前严佳和肖燕没事就来这里逛,花小钱捧回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很有成就感。

严佳走到一间新开的瓷器铺前,店面很小,东西也不多,但看上去挺精致,她扫了一眼,然后挑出一个小花瓶,仔细鉴定。“嗨!”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猛然在她身边停下,把过于专注的严佳惊得一哆嗦,扭头看时,原来是韩麦克骑着一辆自行车打这儿经过。

麦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迷人的细眯眼里闪动着一丝欣喜,露出招牌似的灿烂笑颜以及两排齐整的牙。“你吓死我了。”严佳拍着胸口道,同时也挺高兴能遇到个认识的人,虽然不是很熟,而且似乎还有一点尴尬。“怎么一个人逛街啊,你先生呢?”麦克脚踮着地,看起来不准备马上走。“他加班。”严佳低声说。

麦克瞥她一眼,迅速洞穿了她低落的情绪,笑道:“我要是娶了这么好一个太太,在家陪着都来不及呢!”

严佳下意识地嘟起了嘴,脸微红,她总是不知道该怎样自如地应付这种玩笑。

麦克意识到她的尴尬,立刻打着哈哈道:“既然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你做我的向导,带我好好逛逛,怎么样?”他边说边从赛车上下来。

严佳奇道:“你不是回国一段时间了嘛,再说你原来就是本地人,还用我介绍嘛?”

麦克扮个鬼脸,“这里和十年前大不一样啦,再说我家人都没回来,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平时哪有心情逛街,就当可怜我啦!”

严佳看他假假的作出一副苦相,不由笑起来,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麦克把他的车找了个有人看的地方寄掉,徒步与她相伴。

两个人把这条最热闹的街从头走到尾,麦克生性活泼幽默,把严佳逗得呵呵直乐。

不知不觉走了快一小时,接近下午三点,严佳肚子饿了,中午她只在家随意煮了点面条凑合着填了填肚子。

许是看出了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麦克体贴道:“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怎么样?”

严佳当然不反对,麦克带着她又穿过半条街,来到一家很别致的餐馆门前,这里地处深巷,闹中取静,十分难得。门口是个仿古的匾额,偏写着很洋气的名字“燕语花巢”,乍一看都不像吃东西的地方,倒像花店。“这里不错,我来过好几次。”麦克熟稔地在前面带路。

进了门,严佳就有点后悔,里面暗暗的,静静的,有很轻柔的背景音乐,更要命的是,放眼望去,都是一对对情侣在喃喃低语,气氛暧昧。

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一个角落,递菜单,布茶水,十分殷勤。

麦克示意严佳点菜,她推了,“吃什么都行,只要不是辣的。”她低声说。到了这里,仿佛电台的音量被调到最低,大声说话会显得突兀。

麦克不假思索报了几个菜名,把单子合上,“不够再点吧。”

等菜的时候,两人默默喝茶,仿佛被周围的气氛带动,都有点不自然起来。

隔着三四个桌子开外,有个很轻的声音在低语着什么,严佳不觉望过去,只看到一个头顶,高大的椅背巧妙地隔出一个个私密空间,彼此不相干扰。

为了打破过于尴尬的沉默,麦克先开口,“这家店在我出国前就有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它还在,真是让我又意外又高兴。”

严佳打量周围环境,抿嘴一笑,“原来你早恋啊 ,来这种地方的,分明都是小情侣嘛!”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脸不觉悄悄红了。

麦克倒不以为意,“十年前哪有这么好的格调,一个简单的小食堂而已。我一直对这家餐厅的老板很好奇,能够起这么煽情的一个名字。”

菜陆续上来,清蒸白鱼,玉带熏肉卷,蟹粉豆腐,还有一盘晶莹的芒果布丁。

这里的菜是苏杭口味,香,甜,糯,很配严佳胃口,尤其是布丁,浓香可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漫无边际。“对了,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麦克突然发问。“我?”严佳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可一直没想清楚过,方振乾总说她象个盲目的小蜜蜂,想做的事太多,但都是三分钟热度。

她歪头想了想,“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彻底了解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说完,她提防地盯着麦克,以为他会像方振乾那样哈哈一笑。

然而麦克没有笑,他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能了解自己内心真正需求的人还真是不多,很多人忙忙碌碌,其实内心无限空虚。”

严佳没想到自己还能遇到知音,她朝他绽放出饱满的笑容,那明媚的颜色让麦克怦然心跳。“那你呢?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严佳反问。“我?”麦克回过神来,“我曾经的梦想是做个环游世界的背包客,现在这个梦想已经实现,所以我打算进入下一个梦想——成家立业。”“啊,真好!那你一定到过许多国家了?”很少有机会出去的严佳羡慕不已。“是啊!”麦克掐指算起来,“美国,日本,加拿大,新加坡,巴西,英,德,法,还有土耳其。”

严佳口水都下来了,“你还真能游啊!”“其实一旦出去了,也就不觉得有多了不起了,凡事开头难。去的地方多了,就跟去个外地没什么分别,一样得坐飞机,坐火车,或者走路。”

严佳神采奕奕盯着他,“你去过这么多地方,那你最喜欢哪儿?”

麦克眯眼想了一下,“加拿大吧,挺不错的。”

严佳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说法国呢,我一直觉得巴黎是最浪漫的城市。”“巴黎是很美,但欧洲的许多国家过于淡漠,你置身其中,不一定融合得了,不比加拿大,移民国家,包容性强。”

麦克说着,低头掏出手机,直接问严佳:“你电子邮箱是什么,有空我给你发邮件。”

严佳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报了,然后补充一句,“我老板挺严的,你可别给我发垃圾邮件啊!”

麦克挤挤眼道:“哪能呢,我给你发旅行照片总可以吧?”“那敢情好!”严佳眉开眼笑。

东西吃得差不多,麦克又问,“想再来点什么不?”

严佳俏皮地笑,“你买单,你决定呗,哦,我再要一份芒果布丁就好了。”

她起身去洗手间释放一下。

在镜子前洗手时,她格外注意到自己红通通的脸蛋,仿佛置身梦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士在这么温馨的地方吃东西。这要让方振乾知道了,他会不会气得面色铁青?

严佳想像了一下方振乾严肃的面孔,忽然有点心虚,虽然她和麦克不会怎么样,但也不想让老公误会,而且他现在还在辛苦加班,自己却……

严佳想还是早点回去吧。

走出洗手间,严佳朝四下扫了几眼,一时记不起自己的座位在哪里,她的方位观念一向很差。

正拧眉思索间,左边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她懵了两秒,恍悟那是肖燕的姐姐华梅,这么漂亮的女人,只要见过一面就再难忘却。此刻,她正凤目带笑,含情脉脉地与坐在对面的什么人聊天,那模样,那风情,与其说在聊天,不若说成是在撒娇呢。

严佳心头荡起一阵好奇,她曾听肖燕说过,她姐姐还是单身,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意中人了,想想也是,到底是个美女,只要她愿意,什么样的男人不乖乖俯首帖耳。

好奇心一上来,严佳只觉得兴奋难耐,这对她来说可是个好机会,周一上班她就能给肖燕报上最劲爆的消息——她老说她姐姐古板,其实华梅只是不想让妹妹知道而已。

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严佳已经有了主意,她打算好好看清楚能够入得了华梅法眼的那个男人究竟长什么样。

她偷偷往左边挪一点,再挪一点,然后,与华梅约会的男士终于显现在视野当中,果然是个很帅的男人,虽然微低着头,俊朗的五官还是一目了然,未等严佳细细品味,她忽然愣住,浑身象冻住了一样。

麦克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严佳从洗手间方向走过来,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边,而是直直地走向另一张桌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严佳颤抖得近乎失控的声音,尖而急促。

麦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走过去协调。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却是方振乾和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子,那女子,他在公司见过,文星的女主编。“不是说在加班吗?”严佳口气咄咄逼人,眼里只有方振乾。

华梅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解释,“严佳,我想你误会了,我和你先生,我们只是在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严佳丝毫不理会,眼睛死死盯住方振乾,她看得清清楚楚,华梅刚才暧昧的眼神绝不是谈工作那么简单。

方振乾脸色异常难看,他扯住严佳一条胳臂,想让她先坐下来,他们的僵滞已经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无奈严佳倔强地挺立着,就是不动。

华梅知道她呆在这里只会更难收场,于是收拾了东西,歉然向方振乾打了声招呼,又瞅了眼气势汹汹的严佳,一声不吭先行离开。

方振乾也拎起包,准备拉严佳离开这里,一眼看到从严佳身后闪出来的麦克,眼中顿时起了一片阴霾,仿佛才醒悟过来似的,沉声反问严佳,“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严佳看看一脸关切的麦克,又看看一脸阴郁的方振乾,顿时张口结舌。

麦克插进来道:“是我带她来这里的,我在街上偶然碰到她一个人逛,所以就一起聊聊天。”他说“一个人”的时候,加重了几分语气。

方振乾阴着脸,冷冷扫了麦克一眼,也没多话,一把抓了严佳就往外走。

把严佳塞进车,方振乾发动车子钻出小巷,两人谁也不理谁,开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转出闹市区,来到一条开阔的路旁。

方振乾将车刹住,转过身来望着严佳,后者正气鼓鼓地嘟着嘴。“我们得就刚才的事好好谈谈。”他隐忍地吸了口气,语气和缓。

严佳直视他,心底的疑问再也绷不住,“你和肖燕的姐姐,你们怎么会在一块儿?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合作关系。”方振乾面色平静。“我不信!”严佳冲他嚷,“她刚才看你的眼神根本不像谈业务!”“我还没说完,”方振乾道,“合作关系是最近的事,我跟她,我们以前是大学同学,而且……还谈过男女朋友。”

后面那句话明显低了一些,严佳却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大吃一惊,这件事她从不知道。虽然以前开玩笑时也盘问过方振乾的情史,但他总是一笑了之,避而不答。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这么坦白。

严佳死咬住嘴唇,愤愤不已,“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她居然傻到让方振乾去接华梅。

现在终于明白那天晚上方振乾为什么不肯上楼来了,偶遇初恋情人,任谁都不免心潮澎湃一番,这样一想,严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方振乾的异常只能说明他心里还放不开。“我怕你多心。”“你以为我现在就不多心了?”

方振乾苦笑一声,没多做辩解,隔了片刻,轻声说:“对不起……事情过去很久了,我没想过还会跟她再见面。”“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严佳决心今天要把他心里那点老底都挖出来。“毕业后她要出国,我仍留在国内,没法继续就分了。”“就这么简单?”

方振乾瞥她一眼,“你以为要怎样惊天动地?”

严佳绷着脸思考了一会儿,他说得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他的态度令她琢磨不透。“你,”严佳试探地问,“其实还想着她吧?”

方振乾仿佛怔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随即,笑意爬上他眼角,他转首,轻轻捏住严佳的下巴,“我跟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你。”

严佳神色稍缓,又不死心道:“可是我觉得她对你还是有意思。”“佳佳,你太敏感了,华梅跟我联络纯粹是为了业务,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结了婚的人,你以为她那样的人会对一个已婚男人感兴趣么?”

严佳嘟起嘴,使劲转动脑子,但除了主观印象外,她真抓不到什么实质性证据来指责方振乾。

她对方振乾其实还是有信心的,两人从恋爱到结婚,他还真没发生过什么让她担心的桃色新闻,相反,几乎所有认识方振乾的人都会说他是个老古董,够死板。

常人不都说,婚姻需要信任作基础么?

想到这一点,严佳心里的结放开了一大半,“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相信你一次好了。”

方振乾失笑,用力捏了捏她的下巴,转而脸色一沉,“该我问你了。”“啊,什么?”严佳一时没转过弯来。“你和麦克怎么回事,还熟到一起吃饭?”“哦,你问这个呀!”严佳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哈哈,原来老古董也会吃醋!”“别笑,好好说。”

严佳乐不可支地把之前替肖燕相亲的经历和今天在路上与麦克偶遇的事情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三年来,他们的感情生活风平浪静,这还是严佳第一次见识方振乾的醋意,心里居然不是害怕,而是满满的高兴。“我们俩真要有什么,那还是你牵的线哩。”她口没遮拦开着玩笑。

方振乾横她一眼,闷声道:“你以后最好少跟他在一起。”

严佳使劲冲他一吐舌头,“我才不管呢,你要是敢和华梅旧情复燃,我就跟麦克来个婚外情,这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方振乾气哼一声,发动汽车,猛的朝前疾驰而去。

严佳立刻怪叫起来,“谋杀亲妇啦……”

方振乾今晚不加班,六点一到他就拎包走人,他答应陪严佳出去吃晚饭,一晃两人又有近两个星期没在一起吃晚饭了。

秘书敲门进来,递给他一张请柬,杂志社十周年庆典酒会,邀请人是华梅。他看了好久,终于往废纸篓里一扔,他不准备去。

那天华梅以谈工作的名义将他约到“燕语花巢”,告诉他她这次回来是为了他,令他震惊。“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我和太太感情很好。”明知会打击她,他也不得不这么说。

华梅一双剪眸仿佛直逼到他心里,“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了吗?你敢说你对我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了吗?”

方振乾居然语结。“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以为自己可以闯出多大的天地呢,谁知道一年年过去,风浪的确是经过了一些,但最终留给我的却是越来越浓重的孤独,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华梅的声音凄凉哀婉。

方振乾只是木然地看她,既觉不可言有,梦醒不可言无。现在的他,根本无能为力。“对不起,我做不了什么。”他口气平淡。“不,你能!”华梅眼里起了一丝疯狂,咬着牙一字一句,“只要你愿意。”

方振乾重重阖了下眼睛,不安与烦躁同时涌上心头。“已经不可能了,一切都过去了。”他继续用平淡的口吻打发她。

然后,严佳猝不及防地闯了过来。

方振乾自然不想让严佳再有什么误会,他渴望平静的生活,三年多来,他自觉过得很好。

出了办公室,方振乾疾步朝电梯口走去,正巧陈立伟从电梯里走出来。“老方!”陈立伟叫他,“今天下班这么早啊!”“是啊,得回去陪老婆。”方振乾呵呵一笑。“《文星》杂志社的酒会请柬收到了吧?就这个周五,咱们一起去!”陈立伟嘱咐。“你们去吧,我就算了。”方振乾本能拒绝。“别啊!这么重要的会议,你不去,人家还以为咱俩出什么篓子了呢?再说,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难得的好机会,可以交流一下时新资讯,你得去,必须要去。”陈立伟口气不容置疑。“那…..再说吧。”方振乾不想跟他在电梯口争执,电梯下了又重新上来了。

陈立伟却还在喋喋不休,“对了,要带女伴,你可以带上你的小太太一起去,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你找个伴儿。”

方振乾踏进电梯前一刻回头冲了陈立伟一句:“别说得我好像三妻四妾似的。”

陈立伟朗朗的笑声隔着电梯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严佳老早就坐在餐厅,面前一杯免费茶水,眼神焦虑地时不时向门口扫去,终于,方振乾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她立刻笑容灿烂,使劲朝他挥手示意,又招来服务生让尽快上餐。

坐定后,方振乾问:“你点了什么?”“我要了两份超级豪华牛排套餐,牛排嘛,你的七分熟,我的八分熟。另外还有一些咱俩都爱吃的小点心。”严佳兴致勃勃。“好啊,我饿坏了。”方振乾脱下外套,神色慵懒且放松。

不多时,严佳的牛排先上来。

方振乾看了看她的盘子,忽然皱眉:“奇怪。”

严佳躲在大餐巾后面好奇地盯着他,“怎么了?”“为什么你八分熟的牛排都上了,我七分熟的还没到,他们不会搞错了吧。”他一本正经。

严佳扑哧大乐,方振乾的幽默总是这么出其不意,却时常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其实是个内敛幽默的人。

两人一起慢慢吃着东西,方振乾脑子里闪过陈立伟刚才那一番嘱咐,他心念一动,有了个新的主意。“周五有个酒会,是杂志社那边办的,立伟让我一定去,可以带家属,你有兴趣吗?”

严佳挥舞刀叉的动作缓慢下来,“是华梅在的那家?”她说话总是很直接。“嗯。”以方振乾的了解,严佳不太喜欢那种矜持的酒会,以前他也邀请过,但她总是以种种借口逃避,今晚他这样坦率,也是想给严佳某种印证。

孰料严佳立刻一点头,不假思索,“好啊!我去!”

方振乾有些意外地看看她,眼神复杂,严佳则毫不示弱地对他抬抬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难得一个悠闲的夜晚,吃过晚饭,严佳缠着方振乾去附近的商场走走。“你缺什么呀?”方振乾任由她揽着自己的臂膀,在通透的商场里瞎逛。“什么都缺,什么都要。”严佳撒着娇,“有人说过,一定要把老公的钱花得精光,否则他迟早会用在别的女人身上。”

方振乾失笑,“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肖燕吧?”他知道严佳不是这样的人。“那你就甭管了。”

在手机柜台,严佳流连忘返,她看中一款诺基亚倾慕系列,旋转翻板,炫亮的金色边框,画面十分细腻。且有男款女款之分。“我们买一对吧,怎么样?”严佳很是喜欢。

方振乾道:“给你买一个就行了,我现在的手机还不旧,犯不着花冤枉钱。”

严佳翘起了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生活态度的问题。以后你只要一拿起这只手机打电话,就能想起我,嘿嘿。”

方振乾笑了,严佳总是像个小孩子。

在收银台付完钱,方振乾走回手机专柜。“方振乾!”后面有人叫他。

他一愣,驻足回首,看到华梅笑吟吟地朝他走来。“陪太太出来买东西?”华梅声音柔柔的,听起来很是妩媚。“嗯,你也……出来逛逛?”方振乾有些拘谨,严佳就在不远处。“在家里闷得慌,出来散散心。”华梅幽然说。

方振乾没有作太长停留,打过招呼后径直朝严佳走过去。

严佳正认真听服务员讲解手机的功能,一抬眼看到方振乾,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华梅,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自然起来。

华梅走到她面前,“严佳,你好!”

严佳想起自己上回的失态,颇不好意思,挠挠头发,腼腆笑一笑,“华梅姐,上一次是我太无礼了,你别介意哦!”

华梅眼眸晶亮,笑容不减,“怎么会呢?你不误会我就好了。”

方振乾揽过严佳的肩头,对华梅点一下头,“我们还要再逛一下,先走了。”

严佳嘟哝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干嘛呀,好像怕她似的。”

方振乾停住脚步,“要不,我们请她去喝杯咖啡,叙叙旧?”

严佳轻捶一下他的胸膛,“你敢!”惹方振乾呵呵笑起来。

华梅在厅堂的那边望着他们两个恩爱的模样,虽然依旧笑着,脸色却有点苍白。

严佳兴致不减地继续东逛西游,方振乾却突然沉默了下来。严佳问他意见,他也只是嗯,哦地随口应付。

于是严佳也不起劲了。“你是不是累了,那我们还是回家吧。”严佳关切的望着方振乾的脸色问。“好。”方振乾也确实无心再逛,他的好心情似乎都被华梅刚才那一脸寂寥给破坏了。

两人约好,方振乾去车库取车,严佳在商场门口等他。

通往地下车库的一截小道上,方振乾再次看到华梅,在他前面缓缓走着。

他犹豫片刻,还是叫了她一声,在这寂静的车库里,两个相识的人无法漠然擦肩而过。

华梅转过身来,居然满面泪痕,方振乾吃了一惊,他快步踱上去,拦在她面前。“你,你这是怎么了?”在方振乾心里,华梅一直都是挺要强的,她很爱笑,很少见她流泪。而她眼前这副模样,竟然让他感到悚然心痛。

华梅低下头,默默垂泪,因为泪水,有几缕长发黏在面庞上。

方振乾忍不住抬手,想去抚开她面颊上的发丝,手伸到一半,醒悟过来,讪讪地缩回了手。“擦一下吧。”他递过去一方手帕。

华梅没有接手帕,她轻轻扑到方振乾胸前,他浑身一震,终是没忍心把她推开。“振乾,我,好后悔当年离开你。”华梅低喃啜泣。

方振乾无语地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我以为,冯浩会好好照顾你的。”方振乾低语,“我以为,这些年你应该过的很开心。”“不,我没有。”华梅疯狂摇头,“我和冯浩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后来我去了澳洲,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那你……”明知这样的追问已毫无意义,方振乾还是认不出冲口而出,“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

在分开的岁月里,他又何尝没有心怀过一丝期待,期待有一天她会转身,他们还能重逢。

然而,她走得那样决绝,令他疑心他们从前的那段深爱究竟是不是一场纯粹的梦而已。

华梅沉默了。

追逐梦想的那几年,她确实也很想他,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他家里的事,他那多病的母亲。

也许是她当时计较太多。有些东西只有当它逝去,才会比较出孰轻孰重。

华梅不敢告诉他,当她从严佳那里听到他母亲早逝的消息时,后脑勺仿佛被什么利器狠拍了一下,她觉得是命运在跟自己开玩笑。

重新抬头凝望方振乾时,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凌厉,“我看到你跟她那么恩爱,我真的很嫉妒!振乾,你们怎么会这么好?你真的,真的爱她吗?”

方振乾盯着华梅眼中的自己,一瞬也迷茫起来,他,爱严佳吗?

27岁的时候,方振乾终于拥有了一份稳定的事业。

那时候,弟弟振坤也已在家乡的一个派出所里当上了民警。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怀念,振坤在高中毕业后填志向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警校,方振乾认为做警察是高危职业,所以力劝他改别的,但弟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爸爸一直希望我们两个里能出一个警察,就让我来实现吧。”振坤冷静的说。

方振乾感到父亲在他身上所施的教育远没在弟弟身上来得成功,他没有再反对。

振坤虽然缺乏哥哥那样的聪颖天资,但他心地淳厚,为人踏实。毕业后就留在了家乡,照顾多病的母亲。

方振乾一直想接他们来S市,但母亲年纪大了,恋旧,迟迟不肯过来,让她最不放心的还是方振乾的婚事。连振坤都有女朋友了,而哥哥振乾却始终没有动静。

方振乾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但心里就是容不下别人。他曾经看到过同学发过来的美国留学生的聚餐合照,照片上,冯浩搂着华梅,两人各举一手作胜利状,笑得非常开心。

他不无悲凉地想,曾经有过的那样美好的爱情原来也是可以这样被轻易遗忘的。

母亲已是肝癌晚期,在她又一次发病后躺在床上时,忍不住又跟方振乾唠叨起他的个人问题,她希望在走之前看到儿子有个圆满的归宿。

方振乾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了,他答应母亲一定不让她失望。

第一次见到严佳是在一间茶室。

当接触到严佳带点羞怯又带点好奇的目光时,他一时愣住了,没想到严佳居然还是个未毕业的女大学生。

严佳是陈立伟托人转了七八个弯才物色到的,陈立伟在向媒人传达要求时强调,女强人不要,风骚妖艳的免谈,太外向的也不考虑,务必要家室好,懂规矩,清纯的那种。

结果媒人给他找来这么一位斯文得像个小女孩的姑娘。

方振乾不知道要对这个娇小的女孩谈些什么,倒是严佳,在摆脱了一开始的拘谨之后,主动和他聊起天来。

头次见面之后,方振乾立刻找陈立伟质问。“你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一个小姑娘,人家还没毕业呢。”

陈立伟嬉皮笑脸地解释:“我相信这样的人才合你口味嘛,现在要找个单纯的姑娘可不容易了,这个啊,还得亏她父母家教严,看得紧,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一个乖乖女。要不是她父母急着让她早点嫁出去,估计还轮不到你呢。你别得了便宜又来卖乖!”

在陈立伟的一再催促下,方振乾又约严佳见了一次面。

面对严佳,方振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太单纯,他能从她脸上一下就读出她的心思,无论高兴还是生气。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

过年的时候,严佳被带去方家,见了方振乾的母亲。方母高兴极了,对这个乖巧的女孩很满意,病也似轻了三分。

一切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严佳毕业后没多久,两人就结了婚。“佳佳就靠你照顾了哦。”严佳的父母向方振乾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他们放心地追随儿子去了北京。

他和严佳,有一个平淡的开始,和一段平淡的婚姻生活。他们的一切,仿佛无关爱情,但方振乾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当华梅踮起脚,红润的唇慢慢靠向他的时候,理智还是回到了身上,他轻轻推开华梅。“不,华梅,我已经没法再爱你了,我的心只能给我的妻子……对不起。”

华梅眼里的火光黯淡下来,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离他越来越远,终于转身朝自己的车跑去。

方振乾呆立着,看她绝望的背影,他对自己说:你别无选择。

临进车前,华梅又扭过身来,她已然恢复了平日素有的自信。“方振乾,我不会放弃的。”

她的话掷地有声的抛向方振乾,让他再一次撼动,不知是喜是悲。

时间过去了近二十分钟,车子还没开出来,严佳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用手机打过去问,一辆红色的车缓缓从身边经过,华梅从车内看向她,眼睛仿佛有些红肿,意味深长地冲她一笑,然后飙足马力疾驰而去。

严佳愣住,紧接着,她看到方振乾的车出来,停到她面前。“上车。”方振乾哑声冲她道。

严佳坐进去,想了想,欲言又止。方振乾也始终沉默,不知在想什么。“老公,刚才,你在车库碰到华梅了吗?”严佳终于忍不住惴惴地问。“嗯。”方振乾哼了一声,并不打算解释。

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严佳心底缓缓升起。第四章 防不胜防

今天老板出差,严佳可以不必象跑堂的一样在办公室穿来穿去了,除了偶尔收一下文件,她有足够的时间惬意地猫在位子上发呆。

肖燕很是羡慕,偷偷给严佳递了个纸条,嘱她帮忙下载一个新电影。

严佳坐在电脑面前,不知为何,总有点心神不宁。

邮箱提示有新邮件进来。

严佳点开查看,居然是麦克写来的,短短的一句:“just a test, pls reply.”

严佳点了“回复”,敲了两个中文字:“收到。”正准备发,犹豫了一下,又多敲了几个字:“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麦克很快回复,“尽管问。”

严佳想了想,敲道:“如果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表现得很不自然,这说明什么?”

过了会儿,麦克的邮件才过来,“这个男人比较在乎这个女人。”

严佳对着这句话出了半天神。

好一会儿才又接着敲,“男人会对初恋念念不忘吗?”

麦克回答:“正常的人,不论男女都会的,你难道不是吗?”

严佳打回:“我的初恋就是现在的老公。”

麦克发过来一张小图片,一个卡通人口吐鲜血仰面躺倒在地上。

严佳忍不住轻笑出声。

肖燕探头过来,疑惑地看她,“在和谁聊天这么高兴。”

严佳没来得及把屏幕换开,肖燕一眼就看到了麦克的名字,她倒吸一口凉气,轻呼道:“严佳,可以啊,你!居然和那个人对上眼了?“

严佳辩解,“你瞎说什么,我哪有。”

肖燕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道:“我说怎么他看不上我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严佳不再睬她,麦克又有新邮件进来,“我想,你是在担心你老公,对不对?要不然,你收买一下我,我做你的线人帮你盯着他?”

严佳半真半假地问:“你收费贵吗?”

麦克答:“按标准,我的labor是20美金/小时,不过对你我可以免费。”

严佳笑:“为什么?”

麦克过了很久才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严佳岂能读不出来,她对着屏幕思量良久,吃不准他是开玩笑还是玩真的,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对她而言,结果都一样。

她没再给麦克回复。

扭过头,忽见肖燕犀利的目光瞪视着她,严佳没好气道:“干什么这样看我?”“看你面带桃色,是不是韩麦克已经成功入驻你空虚的心灵了?”肖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通知一下方振乾?”

严佳抓起手边的文件朝肖燕头上砸去。

肖燕边躲边叫:“你居然想杀人灭口!!”

临下班的时候,麦克忽然又给严佳发了邮件,“方总在和一个美女开会。”

严佳忙问:“何方神圣?”

麦克敲过来:“出版社的华梅。”

严佳探头探脑地来到天宇的前台,接待小姐已经下班,一个保安端坐在那里,见有人来,遂礼貌地问:“请问你找谁?”“方振乾在吗?”严佳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方总在会议室,你是?”保安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清秀的女孩。“我是他太太。”严佳道。“哦,啊!那你去吧,右手转弯走到底就是。”保安立刻热情起来。

严佳谢了他,按着他说的方向走去。她很少来方振乾的公司,最头疼遇到陈立伟,他张口就来的插科打诨的本事着实让她有点反感和吃不消。

这时候的天宇,大多数员工已经下班,诺大的办公室里,只零星点缀着几盏灯,走到近前,才看到是一两个工程师在埋头苦干,寂静的空间,只听到键盘的敲击声清楚而急促。很奇怪,没看到麦克。

走廊尽头就是会议室,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在门前的地毯上,行成一个方方正正的亮块,严佳蹑手蹑脚地挪近那里。

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她有点紧张,为自己这鬼鬼祟祟的动作感到汗颜,但终究忍不住好奇心,轻轻蹩到门边,朝里观望。

华梅和方振乾坐在靠门边的小圆桌边讨论着一份文件。华梅背对门外,严佳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玻璃圆桌和白色的文件上,听到她悦耳的声音柔和地向对面的方振乾解释着什么,方振乾认真听着,时而与华梅相视一笑,表示理解和同意,眼里是不可多得的温柔,那眼神刺痛了严佳,以至于当方振乾发现她并开门向她走来时,她都有点没缓过劲来。“你怎么来了?”方振乾惊讶地把她拉进门。“哦,”严佳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把早就编好的理由说出来,“我跟同事约好去这附近吃饭,想上来看看你能不能一起去。”

华梅嘴角带一丝浅笑,望着严佳,那笑容里仿佛有另一层含意,让严佳很不舒服。

方振乾为难地看了眼华梅,对严佳道:“文星在帮我们做一期专访,想赶在这周末发出去,所以,我们今天必须把内容都敲定。现在才进行了三分之一。”

严佳道:“那,我在外边等你。”她说这话时明显感到华梅的表情僵了一下。

方振乾略一沉吟,道:“好吧,那你去我那边等吧,顺便可以玩玩电脑。”他把严佳领到自己办公室,安置好,又问:“要喝水吗?”

严佳体贴地一笑,“你忙去吧,我自己会倒。”

方振乾这才走了出去。

严佳打量方振乾的办公室,除了一张大办公桌和靠墙的一排柜子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连办公桌上也是整齐干净的,一如他一丝不苟的人。

严佳随手翻翻桌上的文件,都是些专业的东西,她看不懂,也无心玩什么电脑,只能憋屈地坐在还算舒适的大皮椅里闭目养神。

想想两个月前她还在抱怨生活平淡无趣,希望发生点什么有震撼力的事情。而现在,自己居然坐在丈夫的办公室里发呆,目的只有一个,提防那个对丈夫有意的女人。

严佳觉得可笑,但她又笑不出来,一旦有变故向她走近的时候,她才明白,还是什么都不要发生比较好。

这当中,严佳又偷偷溜去会议室外侦察过几次,并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是,有些微妙的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漂浮,让觉察到的人一遍又一遍觉得烦恼。“嗨。”有人轻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

严佳睁眼看时,居然是麦克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你还真来了哈。”麦克眼神戏谑。

严佳顿觉不好意思,“你怎么没走,刚才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嘛!”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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