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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17: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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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欧内斯特·海明威

出版社:江西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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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老人与海试读:

老人与海

作者:(美)欧内斯特·海明威

出版社:江西教育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03-01

ISBN:9787539277264

本书由北京博采雅集文化传媒有限公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老人知道这咖啡是他一整天全部的进食,慢吞吞地喝着,他要把它们喝完。他已经很长时间不想吃东西了,所以也就不带什么食物,就只在船头上搁上一瓶水,这就足够了。老人划过了一片因水深突然达到七百英寻而被他们称之为“大井”的水域,还能看到果囊马尾藻闪出的磷光。冲撞在深海峭壁上的洋流激起的漩涡里聚集着名目繁多的鱼儿,有被当作鱼饵用的小鱼,有海虾,有时候还有鱿鱼成群地畅游在深不可测的海底洞穴中。晚上它们会浮到紧挨海面的地方,成为那里鱼儿的口中食。夜里,老人听到两条海豚在小船旁边嬉戏喷水的声音。雄性海豚的声音喧闹,而雌性海豚的喷水声则像喘息似的。天快亮的时候,老人听到他背后的钓竿啪地响了一声,钓索瞬时朝着船舷外一直滑。似乎是什么东西咬住了鱼饵,是钓竿断了。老人急忙在黑暗中拔出了刀子,身子向后倒,左边的肩膀还要扛着水下大鱼沉重的拉力,将钓索割断。爬到了船艄,他转过身来,用左手抓住勒在肩膀上的钓索,右手利索地从刀鞘里拔出刀子,一把扎进了鲯鳅的头部,将它从船艄下拖上来。他放下刀子,用右手掏出鲯鳅的内脏,内脏被掏了个精光,连鱼鳃也被扯下来。他梦见了那条黄色海滩,它长长的,一头狮子来到海滩,接着又来了其他狮子。月亮升起来了,过了好久,他依然睡着,鱼拖着船平稳地驶向云彩峡谷。过了一会儿,鱼或许跳累了,或许改变了对策,它停下来继续打转。老人开始不停地收钓索,头晕在继续折磨着他,他用左手舀些海水浇在脑袋上,使自己清醒一下,然后使劲揉了揉脖子,让自己长长精神。从船头到中间的座板,再到船艄,老人把大鱼紧紧地系了上去,这鱼大得简直就像在小船的旁边绑了另一艘更大的船只。为了让大鱼的嘴张不开,他又割下了一段钓索,然后将它的上颚和下颌扎在了一起,这样船就能没什么障碍地前行了。可是找了半天他也没找到这样的假鱼饵,而沙丁鱼又都臭掉了。船行经的地方,老人用渔钩钩上了一簇黄色的马尾藻,他抖了抖,里面的小虾就掉到了船板上。小虾在船板上活蹦乱跳,像沙蚤似的,大概有一打那么多。祈请苍天让我见到岸上灯火吧,其实,我原本有很多愿望的,现在只求这一个了。他试图坐得舒服些,好好掌舵。夜里,他看到了城市的灯火放映在天边的光,那时大概有十点多,光线依稀,如同黎明前的晨曦。渐渐地,光线清楚可见了,它就在风卷波涛的远处,他的小船进入了反光的圈子,“我很快就能抵达湾流的边缘了。”他想。可是人不能认输,人可以毁灭,但不能屈服。老人与海

墨西哥湾上,一位老人独自坐在一条小船中垂钓。已经整整八十四天过去了,他连一条鱼都没有收获。在最开始的四十天里与他同乘一条船垂钓的男孩也另选了别的船只,因为男孩的父母认为老人是个典型的倒霉鬼,运气差极了。换船后的第一周里,男孩钓到了三条不错的鱼,还算走运。可是每当他从海上归来看到老人空空的船时,心里不免为之哀愁。也因为如此,男孩经常到岸边帮老人拿钓索、渔钩、叉之类的渔具,或者是拿桅杆上用面粉袋子打过补丁的帆。那船帆收起来后就好像一面象征着永久失败的旗帜一样。

几道深深的皱纹印刻在老人的脖颈上,他看上去消瘦而憔悴。因为生活在热带地区,老人的皮肤因为强烈的日晒而出现了良性的病变,顺着脸颊蔓延的地方都生出了许多褐斑。老人的手上有很深的伤疤,它们像捕不到鱼被侵蚀了的沙漠一般古老,是长年拉钓索而留下的。虽然这位老人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可是一种快乐且不认输的人生态度却从那双犹如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在小船停靠的地方,男孩与老人都爬上了岸。因为老人曾经教给了他捕鱼的技术,所以男孩非常爱戴他。“圣地亚哥,我家赚了点钱,我又能和你一起出海了。”男孩对老人说。“别了,既然碰到了一条运气不错的船,那就还跟着他们一起去吧。”老人回答说。“但是你忘了吗,有一次咱们一连八十七天都没有钓到鱼,不过在紧接着的三周里,却能每天都捕到大鱼。”“没错,我没有忘记。我也知道你离开不是因为没有信心。”老人说。“我只不过是个孩子,我爸爸叫我走的,我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是的,你应该这样的。”老人说。

男孩又说:“事实上,是我爸爸没有信心才对。”

老人回答:“可不是吗,我们两个怎么会没有信心呢?”“是啊,我们去露台饭店吧,我请你喝杯啤酒,再把渔具都拿回去,怎么样?”男孩问老人。“当然好了,大家都是捕鱼的嘛!”老人回答。

到了饭店,老人和男孩坐在露台上。旁边一些渔夫开着老人的玩笑,不过老人没有生气。还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渔夫则安静地看着老人,默默地为他难过。不过他们的这种情绪却一点都没有显露在脸上,只是装作在谈论洋流和见闻,谈论着自己能让钓索下到海面下多少米处。

天气依然很好,有收获的渔夫们也都陆续回来了。他们把大马林鱼剖成整片儿地放在两块木板上,然后两个人抬一块木板,一摇一晃地把鱼肉抬到收鱼站。那里的冷藏车会将鱼肉再拉到哈瓦那的市场里去。

此外,捕到鲨鱼的渔夫会把鱼肉送到海湾另一边的加工厂。在加工厂里,被吊在复合滑车上的鲨鱼,其内脏、鱼鳍和外皮都会被去除,之后再把鲨鱼肉切割成条状,等待腌制。

东风刮起来的时候,鲨鱼加工厂的腥味就会穿过硕大的海湾飘过来。今天的风或许是朝着北刮了过去,后来又停了下来,所以这股味道很淡,阳光洒在露台上,让人心情舒爽。“圣地亚哥。”男孩叫着老人。

老人这时候正拿着酒杯,回忆着多年前的一些事儿。“哎。”老人安静地应了一声。“我去给你弄一些明天食用的沙丁鱼好吗?”男孩问。“哦,不必了,我还能划得动船啊,罗赫略也会帮我撒网的。你还是去打棒球吧。”老人回答说。“但是就算不能和你一起钓鱼,我也想帮助你做点什么,我很想去。”男孩又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都请我喝过啤酒了。”老人回答。“我第一次跟着你出海的时候,我是几岁啊?”“五岁。你记不记得,那天我钓了一条又大又有劲的鱼,拼命把他往船上拉,它差点儿就把船给撞裂了,你也差点儿丢了命。”“我当然记得,那条鱼的尾巴不停地拍着船板,都快把船上的座板给拍断了。当时你使劲把我朝船头推,我听见你用棍子打鱼的声音,那声音就像砍树似的。我看着船头湿淋淋的钓索卷,闻着全身甜甜的血腥味儿,好像整条船都在颤抖。”“你真的记得这些吗?是不是前阵时间我又给你讲过?”“自打第一次跟你出海起,我们一起经历的每件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假如你是我的儿子的话,我一定会带你出去闯的。但是,你不是我的儿子,而且你的爸爸妈妈又为你找了一条运气不错的船。”老人用怜爱的目光看着男孩,因长年累月地经受日晒,他的目光看起来极为坚定。“我知道怎么弄到四条鱼饵,我还是找一些沙丁鱼来吧。”“不用了,我今天特意留了一些,我把它们放匣子里了。”“那么就让我去给你弄四条新鲜的鱼。”“一条吧。”老人很坚定地说。信心和希望从来就没有从他那里消失过,相反,它们清新得就像初起的微风一样。“那么两条!”男孩又说。“好,两条。但是你不会是去偷吧?”老人问。“我倒是想去偷呢,放心吧,是买的。”男孩开玩笑说。“真是谢谢你了。”老人很知足地谢过了男孩。老人虽内心单纯善良,可是这样的谦卑之感却不知是从何而起的。现在这个时候自是没有办法了,当然也就谈不上自尊心了,他明白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从这洋流来判断,明天肯定是个丰收日。”老人说。“你准备上哪儿去?”男孩问。“我打算明天天不亮就出海,去遥远的地方,待到风向变了再回来。”“我会想法儿让我那条船主也把船开得远一点,如果你钓到了大鱼,我们也就能过去帮帮你了。”男孩说。“他不会乐意开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老人说。“没错,不过我可是看得到一些他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天上盘旋的鸟儿,那个时候我就会让他赶紧追鲯鳅去。”男孩说。“他的眼睛已经坏到这样的程度了吗?”“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那真是奇怪呢,海龟才会伤害眼睛的,没捕过海龟的人眼睛怎么会坏呢?”“可是在莫斯基托海岸你都捕了那么多年的海龟了,眼睛怎么依然好使呢?”“我不是一般的老头儿嘛。”“那你现如今还有那么大的力气跟大鱼搏斗吗?”“我觉得没有问题,何况我还有很多捕鱼的技巧。”“咱们把渔具都拿回去吧,我还可以用渔网捕些沙丁鱼。”男孩说。

两个人从船上把渔具拿上以后,老人用肩膀扛着桅杆,男孩则拿着一个褐色钓索卷儿的木箱,这木箱内的吊索编织得非常紧密,另外还有渔钩和带杆子的渔叉。在小船的船艄下面藏着一个匣子,里面盛着鱼饵;还有一根棍子,每当有大鱼被拖到船边的时候,都会用这根棍子将它们收服。由于露水对桅杆和粗钓索有腐蚀作用,所以这些东西最好还是放在家里,虽然没人来偷它们,老人也坚信这些东西不会被偷。不过他也觉得放在船上的渔叉和渔钩对旁人起不到什么吸引力。

沿着一条大路,他们一路来到了老人住的窝棚处,门开着,径直走了进去。这窝棚是用一种大型椰子树上叫“海鸟粪”的坚韧的包壳做成的,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泥地上还有一处使用木炭做饭的地方。老人让绕着帆的桅杆倚靠在墙上,这桅杆和窝棚里的一间屋子几乎一样长;男孩也把其他的渔具搁在了一旁。

海鸟粪的纤维非常结实,用其碾平叠盖而成的褐色墙壁上挂着两幅画,它们都是老人的妻子生前留下来的东西,一幅是科布莱圣母图,另一幅是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妻子的上了色的照片曾经也挂在墙上,但是老人因看见照片就心生孤独感而将它取了下来,放在了屋子角落里一处隔板上,上面放着他的一件干净衬衫。“有吃的吗?”“鱼煮黄米饭,你吃吗?”“我一会儿回家去吃,用不用我帮你把火生起来?”“没事的,一会儿我自己可以生的,或者吃冷饭也无妨。”“我把渔网拿走吧?”“好啊。”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渔网,男孩依然记得他们两个把它卖掉的那天。鱼煮黄米饭也不存在,男孩心里很清楚。可是他们每天却要这么说上一番。“你想不想看我捕到一条去掉鳍仍然重达一千多磅的大鱼?八十五可是个吉利的数字。”老人问。“你去门口晒太阳吧?我捞些沙丁鱼去。”“好吧,我去看看关于棒球的消息,还有张昨天的旧报纸。”

说完老人就从床底下把报纸拿了出来,虽然男孩也不清楚那报纸究竟是不是昨天的。“这是佩里克在杂货店里拿给我的。”老人又说。“我一会儿捕到鱼就会回来,然后把咱俩的鱼都冰镇在一起,到了明天早上一起吃。我一会儿回来后你要把棒球的消息讲给我听啊。”“扬基队输不了。”“但是我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扬基队可是有那位伟大的迪马济奥的,相信他们吧孩子。”“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和底特律老虎队都让我担心。”“哦,那可要小心了,不然的话芝加哥白短袜队和辛辛那提红队你都要担心了。”“你看吧,回来告诉我。”“明天是第八十五天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买张彩票,尾数是八十五的。”“我觉得可以啊,可是上次你创的纪录是八十七天,你觉得呢?”“八十七不可能了,你能不能弄到一张尾数是八十五的呢?”“行的,我能去订一张。”“可是一张彩票要两块五,我们上哪儿借去呢?”“这难不倒我,我可以弄到。”“说不定我也能借到,可我就是不想借,借完钱就该要饭了。”“爷爷,你要多穿点,现在可是九月啊。”“是啊,大鱼就是这时候出没的,可又不像五月,那时候每个人都是非常棒的渔夫。”“我去捞鱼了。”

太阳渐渐沉了下去,男孩捞鱼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男孩将一条旧的军用毯子从床上拿了起来,为老人盖上双肩。虽然老人上了年纪,可是这肩膀和脖子却十分健壮。因为睡着的原因,当老人的脑袋向前耷拉的时候,也不怎么能显出皱纹了。由于闭上了眼睛,所以脸上看不出一点生气,头发也是花白的。老人的衣衫已经不知补过多少次,就像那张帆似的,补丁在风吹日晒后颜色也深浅不一了。报纸摊在老人的膝盖上,被他的一条胳膊压着,这才没被晚风吹走。老人的脚还是光着的。“爷爷,醒醒。”男孩用一只手搭在了老人的膝盖上。

老人睁开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笑了,神志好像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似的。“带了什么回来?”老人问道。“带了晚饭啊,咱们吃吧。”“可我不太饿。”“怎么能光打鱼不吃饭呢,快吃吧。”“我曾这样过。”老人边说边站了起来,随后将报纸折了起来,然后又叠好了军用毯子。“只要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不吃饭就去打鱼。快把毯子披上。”男孩说。“这样啊,那就祝你好运长寿。咱们吃什么啊?”“黑豆饭和莼菜,还有油炸香蕉。”

饭和菜都放在一个双层的饭盒里,还有两副用餐纸包着的刀叉和汤匙,都是男孩从露台饭店带回来的。“哪儿来的?”“马丁老板给的。”“那我要谢谢他。”“不用了,我都已经谢过他了。”“他已经帮了我们不知多少次了。我会给他一块鱼肉,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嗯,没错。”“我觉得除了鱼肚子上的肉以外我们还应该给他送点别的,他真的非常照顾我们。”“是啊,他还送了我两瓶啤酒。”“我爱喝罐装的。”“嗯,我了解,不过这次的是瓶装的阿图埃,喝完以后瓶子还要还回去的。”“你干的真棒,让我们开吃吧?”老人说。“我已经说过了,在你准备好之前我是不会开吃的。”孩子温和地说。“我去洗洗手就好了。”老人回答。

大路第二条横路的转弯处才有水龙头,你去哪儿洗手呢?男孩在心里想着。我真应该带些水回来给他用的,还有毛巾和肥皂。哎,我太粗心了。还应该带件衬衫和夹克,或者还得弄双鞋子和一条毯子。“莼菜真不错。”老人说。“棒球赛如何了?”孩子问。“我早都说过了,美国联赛都是扬基队称霸的。”老人兴奋地说。“可是扬基队今天输了。”孩子说。“这有什么关系呢,伟大的迪马济奥的风采又回来了。”“扬基队还有很多别的优秀棒球手呢。”“当然了,不过有了迪马济奥就完全不一样了。另一个联赛里,比如费拉德尔菲亚队和布鲁克林队这两支队伍来比,我相信后者会赢。不过我也会记得迪克•西斯勒在老公园里打出的那些个好球。”“是的,我都没见过别人能打出他这么好的球,我看过的那些击球就数他打得远啦。”男孩说。“你记不记得他曾经去过露台饭店?那时候我想和他一起出海钓鱼,但是没敢向他提,我让你去说,可是你也不敢。”“当然记得了,咱们真是失策了,我觉得他肯定会同意的,要是真的和他一起出海了,那这个回忆够咱俩说一辈子了。”“听说他的父亲也是捕鱼的,或许那时候他也跟咱们一样穷,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理解咱们的。我真想和他一起出海啊。”“西斯勒的父亲就没有穷过,他父亲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就已经在联赛里打球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当起了水手,在非洲的方帆船上。当时我还看见过狮子呢,它们在傍晚会到海滩上去。”“嗯,你告诉过我。”“那么我们要聊什么呢,非洲还是棒球?”“我觉得还是聊棒球吧,讲讲伟大的约翰•J•麦格劳。”男孩把“J”念成了“何塔”。“以前他也会时不时到露台饭店去,不过每次他喝完酒就要骂脏话,态度十分粗鲁,性格很不好。他经常想着棒球和赛马,口袋里也总是揣着赛马的名单,在电话里也经常会说起马匹的名字。”“他是个挺了不起的经理,我爸爸总是这么说。”“那是因为他到露台饭店的次数比较多而已,假如多罗彻每年都来的话,那你爸爸可就不认为他是最了不起的了。”“那究竟谁才最了不起呢?卢克还是迈克•冈萨雷斯?”“我觉得他们两个实力相当。”“你是最了不起的渔夫。”“怎么会,很多人都比我强的。”“什么啊!优秀的渔夫是很多,也有一些非常不错,但是最好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你的话让我感到高兴,谢谢。不过千万别来一条大到让我对付不了的鱼啊,那样的话就证明你说错了。”“只要你还是那么强健,就不会有这种鱼的存在。”“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强健了,不过我有信心,因为我的技术还在。”“你该休息了,晚上早睡第二天才能有精神。我还要去露台饭店一趟,把这些东西送回去。”“那好的,晚安吧,明早我叫你。”“你真是我的闹铃。”“岁数是我的闹铃。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年纪大的人早上起得特别早,也许是想让白天更长一点?”老人问。“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知道年轻的人睡得很死,起得很晚。”“我知道了,明早一定叫你。”“好,我可不想让船主叫我,就好像我比他差多少似的。”男孩说。“我明白的。”“晚安吧,爷爷。”

男孩走了。刚刚他们两个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点灯,老人直接脱了长裤上床去了。老人把裤子卷起来,又把报纸塞在里头当枕头用。弹簧垫上还铺着另外一些旧报纸,老人用毯子将身体裹住,就这么睡去了。

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儿时的非洲,那里有长长的沙滩,金色的和银白色的,还有褐色的高山和高高耸立的海岬,沙滩白得十分耀眼。现如今,他每天晚上都能在梦里回到那里的海岸边,土著人架着船破浪穿行,海浪打在岸上隆隆作响。甲板上的填絮和柏油的味道他都能闻到,还有那由清晨的海风吹过来的非洲气息。

每当老人闻到从陆地上刮来的风的气味时,他就会自然醒来,然后去叫醒还在熟睡中的男孩。不过今晚的风似乎刮得很早,尚在梦中的老人也明白时间还早,于是就继续沉醉在梦里。他看到了海面上升起的白色的群岛顶峰,之后又梦到了加那利群岛上的港湾和锚泊地。

风暴、女人、大鱼、打斗、角力、伟大的事件以及老人的妻子,这些他都不再梦到了。现如今的他只会梦到沙滩上的狮子和一些地方。暮色中,狮子们就像小猫一样嬉戏打闹着,他如同喜爱孩子一样喜爱着它们。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梦见过孩子。就在这样的梦里,老人醒来了,透过敞开的门他看到了天上的月亮。他把长裤撑开穿上,又在窝棚外尿了尿,然后就沿着大路走去叫男孩起床了。早晨的寒气让他冻得直打哆嗦,不过老人知道一会儿就会暖和过来的,因为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该划船了。

男孩所住的屋子没有上锁,老人推开了门,光着脚悄悄地走了进去。借着屋外的残留的月光,老人清楚地看到男孩躺在外屋的一张帆布床上睡着。于是他用手轻轻地将男孩的一只脚握住,直到男孩醒过来。他们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老人点了点头,男孩起身拿起了放在床边椅子上的长裤,坐在床边穿了起来。

男孩一副昏昏沉沉没睡醒的样子,老人走了出去,他也跟在后面。然后老人搂着他的肩膀说:“真对不起。”“什么呀!这是男人应该做的。”男孩回答说。

两人又沿着大路朝着老人的窝棚走去,路上还有别的男人扛着桅杆、光着脚在漆黑中行走。

到了窝棚以后,男孩将叉、渔钩以及篮子里的钓索卷儿拿了起来,老人则把绕着帆的桅杆扛在了肩膀上。“要不要喝杯咖啡?”男孩问道。“喝点儿吧,先把渔具什么的放到船里。”老人说。

他们随后就去了一家小馆子喝起了专门为渔夫们提供早餐服务的盛在炼乳罐里的咖啡。“睡得好吗爷爷?”男孩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不过也差不多了。“马诺林,我睡得很好,而且今天很有信心。”老人回答。“我也是!我这就去拿沙丁鱼过来,再拿些新鲜的鱼饵。那条船就不同了,那人总是自己拿自己的,从来不会让别人帮他拿。”“我们就不这样,你五岁的时候我就叫你帮我拿东西了。”“可不是。你再喝杯咖啡,在这儿可以记账,我去去就来。”

男孩说完就走了,光着脚沿着珊瑚石铺就的路上朝装满鱼饵的冷藏库走去。

老人知道这咖啡是他一整天全部的进食,慢吞吞地喝着,他要把它们喝完。他已经很长时间不想吃东西了,所以也就不带什么食物,就只在船头上搁上一瓶水,这就足够了。

不一会儿男孩就回来了,手里拿着沙丁鱼和用报纸包着的两份鱼饵。然后他们一起沿着小路朝小船走去,脚下踩着嵌在沙地里的鹅卵石。到了之后就把小船抬起来滑进了海水中。“爷爷,祝你好运。”“也祝你好运,孩子。”

黑暗里,老人把船桨上的绳圈套在了桨座的钉子上,并且让身子前倾,以减小桨片在水中遭遇的阻力,将船划出港去。别的海滩上也有一些船准备出海,老人能听到那些船桨入水和划动的声音。不过他还是看不清那些船,尽管月亮已经从山后落下去了。

除了桨声以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偶尔从船上能传来说话声。老人的船驶入了清晨海洋清新的空气中,他知道自己要划到很远的地方去,所以把陆上的气息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老人划过了一片因水深突然达到七百英寻而被他们称之为“大井”的水域,还能看到果囊马尾藻闪出的磷光。冲撞在深海峭壁上的洋流激起的漩涡里聚集着名目繁多的鱼儿,有被当作鱼饵用的小鱼,有海虾,有时候还有柔鱼成群地畅游在深不可测的海底洞穴中。晚上它们会浮到紧挨海面的地方,成为那里鱼儿的口中食。

老人一边划着船,一边能听到鱼儿飞出水面时身体的颤抖声,以及当它们飞行在黑暗中时挺直的鱼鳍发出来的嘶嘶声。黑暗中,他渐渐地感觉到晨曦正在来临。飞鱼是老人在海上的首要朋友,他十分喜爱它们。老人还觉得除了力量大的大鸟和猛禽之外,鸟儿的生活其实要比人们过的还要难,因为它们总是在飞翔、在觅食,却从来都寻不到食物,特别是那些柔弱的黑色的小海鸥。老人因此为鸟儿们感到伤心。海洋,仁慈又壮美,有时却又残暴无比。海洋的残暴来得是那样突然,飞翔中的鸟儿划过天空,在微弱的哀鸣声中冲向海洋寻找食物。可是既然海洋能变得如此残暴,鸟儿却又为何生来是那样的纤巧柔弱?它们天生就不适合在海上生存。

每当老人想到海洋的时候,他都把它叫作la mar,这是西班牙语中对海洋的称呼,不过都是人们在对她抱有喜爱之情时的叫法。尽管这些人偶尔也会对海洋抱怨,然而总的说起来人们是把海洋当作女性看的。也有一些年轻的渔夫将海洋叫作el mar,这是对其的一种男性的称呼。他们把浮标当作钓索上的浮子,还卖了鲨鱼肝来置备汽艇。在他们的眼中,海洋就是一个敌人或者是竞争者。不过老人始终把海洋当成女性来看待,无论她干了坏事还是给人恩惠,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老人常常想,月亮影响着海洋,就像影响一个女人那样。

老人划行的速度保持在自己的最高速之内,再加上海面上风平浪静,除了偶尔水流打出的旋儿之外。他借助洋流的力量为自己省了三分之一的气力,因此看上去十分从容,一点也不吃力。天已经蒙蒙亮,老人发现自己已经划到了比预想中更远的地方。

已经在深海上待了一周的时间了,一点成果也没有,老人这样想着。今天我必须要找到那些长鳍金枪鱼和鲣鱼的藏身之所,大鱼说不定就在那里。

天色还未透亮,船在洋流的作用下在海面上漂荡,老人开始一个个地将鱼饵放出。这些鱼饵是由新鲜的沙丁鱼做的,它们头朝下,钓钩穿进了它们的身体,被牢牢地扎好。钓钩的尖儿、弯钩等所有突出的部位都被包在了鱼肉里,沙丁鱼的双眼也被钓钩穿透,如此一来鱼饵就在突出的钩上面弯曲成半个环形。无论大鱼接触到钓钩的哪一个部位,它都会尝出最绝美的味道。第一个鱼饵下沉至海面下四十英寻处,第二个在七十五英寻处,第三个在一百英寻处,第四个则在一百二十五英寻处。

每根钓索都有一支粗铅笔那么粗,其中一头被缠在了青皮钓竿上,只要鱼在鱼饵上拉碰,钓竿就会往下沉。此外,每根钓索上都带有两个四十英寻长的卷儿,牢牢地系在别的备用卷儿上。这样的话,一旦有需要,一条鱼就能够将钓索拉出三百多英寻的长度。在两根最深的钓索上像铅垂一样挂着的是男孩给他的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也可以叫作长鳍金枪鱼;另外的两根钓索上则分别挂了一条黄色的金银鱼和一条蓝色的大鲹鱼,它们看起来都完好无缺,虽然已经被用过了,更何况还有很棒的沙丁鱼为它们增添美味的程度。

老人慢慢地划着船,并让钓索保持垂直地停留在适当的海洋深处,一边紧紧地盯着三根在船边挑出的钓竿,看看是否有什么动静。这会儿天已大亮,太阳即将升起。

太阳从海上升起,颜色淡淡的。离海岸不远处,老人看到了一些其他的船只,它们低低地靠着水面,向垂直于洋流的方向漂浮着。过了一会儿,太阳变得更加明亮了,阳光照射在海面上,十分耀眼。再过了一会儿,太阳已经完全升到了高空,平静的海面将刺眼的阳光反射进了老人的眼睛里,刺得生疼。老人不再看太阳,只是划着小船。他低头俯视着垂直伸进水下的钓索,为了让鱼饵能在黑暗中到达不同的湾流深处,老人把钓索垂得比任何人都笔直,这样才会有他等待着的鱼儿上钩。而其他渔夫的钓索也许只在六十英寻的海洋深处,可是他们却以为是在一百英寻的地方。

也许正因为我总是把钓索放得十分精准,所以运气也就不怎么样了。老人想。不过说不定今天会碰上好运,每天都不一样。可我还是想精准地放下钓索,运气谁都想要,这样当运气真的到来的时候也就能够抓住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了,老人再向东边望去时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在遥远的靠近岸边的海面上,他看到有三条低矮的船只。

老人想,在海上生活了一辈子,眼睛总是被初升的太阳刺得生疼,可是终究还是没坏。傍晚的时候看太阳,也没有那种眼前发黑的感觉。就像早晨一样,傍晚的阳光也比较强劲,不过不会让人的眼睛感到疼痛。

这时候,老人突然看到了一只有着长长翅膀的黑色军舰鸟飞翔在他前方的天空上,俯冲又盘旋。“那只鸟似乎抓到什么了,它可不只是找找就算了。”

这时候,老人也径直地朝着军舰鸟盘旋的地方划去,他从容地划着,一点也不匆忙,同时保持着钓索方向的垂直。尽管如此,他还是向洋流靠近了一些,不过捕鱼的方式依然正确,虽然他现在的划行速度要比之前快一些。

空中的鸟儿飞得更高了,之后又盘旋起来,翅膀向后贴着动也不动地一头冲了下来。这时一条飞鱼从海面上跳了出来。“是鲯鳅,大大的鲯鳅。”这会儿老人出声了。

老人从桨架上将双桨取下,又从船头下面拿出一根分别系着一只中号钓钩和一截铁丝导线的细钓丝,并把一条沙丁鱼挂了上去。他将钓丝沿着船舷放入海水中,另一头则系在船艄的一个拳形螺栓上。然后老人又把另一根钓丝也挂上了鱼饵,并且绕起来放在船头的阴处。此时那只黑色的长翅军舰鸟还在水面上低低地飞翔,老人继续将船划了起来。

黑鸟再次俯冲而下,长翅向后掠,之后又突然张开,向鱼追踪而去,但都无果而终。

他看到在一条逃掉的鱼儿后面跟着一群大鲯鳅,海面被撩起层层鼓起的波纹。鲯鳅追着飞鱼破浪而行,就等着飞鱼落下的时候快速地钻进水中。老人看着这群大大的鲯鳅,心里想着它们的群落可真够大的,飞鱼逃脱的机会非常渺茫。不过军舰鸟得到飞鱼的机会也不大,因为鱼儿的个头儿比它大多了,飞掠的速度又如此之快。

鱼儿时而水下时而水上地飞掠着,军舰鸟依旧做着无用功。鲯鳅群已经从我附近逃脱了。老人想着,速度太快,它们已经游得足够远了。我想要的大鱼应该就在某个地方,也许我能撞到一条与鱼群游散了的鱼,也许大鱼就围绕着它们在游着。

遥望海岸,只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绿色线条,线条的后面是灰青色的小山。地面上空的云彩犹如山冈一般耸立着。此时的海水已经呈现出深蓝的颜色,甚至有点发紫。老人低头看着海水,只见浮游生物在深蓝的海水中闪烁出红色的小点儿,水中的阳光也反射出了梦幻般的光彩。能看到这么多的浮游生物,老人感到非常高兴,因为这就说明鱼儿就在附近。钓索伸入水中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他观察着它们。地面上空的云彩形状说明了今天天气的晴朗,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刚才那只黑色的军舰鸟已经不见了,海面上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一些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黄色马尾藻,以及一只僧帽水母,它那胶质的浮囊因呈现为紫色而看起来有一些造型,它紧紧地靠着船舷浮动,闪烁出的光芒犹如彩虹一般。这只水母就好像一只大大的气泡一样,兴高采烈地游动着,紫色的长须子拖在身后的海水中,将近一码长,十分厉害。水母的身子倾向一边之后又重新竖了起来。“狗娘养的水母。”老人说。

他坐着朝水中望过去,发现有一些与水母长须颜色一样的小鱼,它们游动在触须以及浮囊投射在水中的阴影之间。水母的毒素奈何不了这些鱼儿,不过人就不一样。有时候当老人往船里拉回一条鱼的时候,有的水母的触须就会缠在钓丝上,水母那紫色的黏液也会随之附着在上面。这种情况下老人的胳膊和手就会被黏液蜇伤,出现疮肿和伤痕,看上去就好像是被有毒的藤蔓或橡树刺到了似的。不过相比起来,水母的毒素能更快地在人体身上产生反应,被黏液沾到的地方会像被鞭子抽打一样疼痛。

水母闪耀着的如同彩虹一般的色彩虽然很漂亮,但是它是海上最具欺骗性的生物之一,因此老人情愿它们被大海龟们吞掉。在龟壳的保护下,海龟一旦发现了水母,就会从正前方向它们逼近,闭上眼睛连同长须一起将其吞掉。老人对海龟吞食水母的场面非常喜欢,还喜欢风暴过后,看到躺在海滩上的它们,用自己那双长满老茧的脚踩着它们,听到破裂的声音。

老人喜欢外形优美的绿色的海龟和玳瑁,它们在水中游行的速度很快,具有极高的价值。不过他又对蠵龟不怎么满意,虽然也没什么恶意,因为它们的身体又大又笨拙,龟壳呈黄色,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做爱方式,在满心欢喜地吞食僧帽水母的时候会闭上眼睛。

大多数人们对待海龟都残忍无比,人们将其杀死剖开之后,海龟的心脏还能够持续地跳动很长时间。因此老人也始终为海龟们感到悲哀和伤心,包括有一条小船那么长、重达一吨的大梭龟,虽然他也曾捕海龟很多年。他并不觉得海龟有多神秘。为了让身体更加强壮,他在五月的时候连续吃了一个月的白色海龟蛋,以使九、十月份的自己依旧保持强壮,捕到大鱼。老人想,我的心脏、手脚也如同海龟一样。

在渔夫存放渔具的棚屋里都摆放着一桶鲨鱼肝油,如果有渔夫想喝尽可以去舀。老人每天都要喝上一杯这种油,它能很好地预防所有的伤风感冒,而且有益于眼睛。虽然很多渔夫讨厌这种鲨鱼肝油的味道,不过比起摸黑起早倒也没有更让人难以接受。

老人又抬起头望向天空,发现刚才那只军舰鸟又出现了。

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一条飞出来的鱼儿,也没有四处奔逃的小鱼。“这只鸟抓到鱼了。”老人出声说。突然间,他看到一条小金枪鱼跃到了海面上空,阳光打在它的身上反射出闪亮银白的光,一个翻身后再次落入水中。之后又有一些金枪鱼接二连三地跃了出来,蹦跳的方向各不相同,各自捕食着自己的食物。它们围绕并驱赶着小鱼,海水变得欢腾起来。

老人想,假如不是因为它们游得太快,自己本可以追到它们中间去的。他观察着鱼群搅起的白沫,同时看到军舰鸟从空中俯冲下来,一头扎进了鱼群当中,它们在惊慌中不得不浮在了海面上。“这只军舰鸟可是会帮我的。”老人说。就在这时,他脚下的一根细钓丝突然间绷得紧了起来,还在脚上绕了一圈。老人见势赶紧放下了双桨,将细钓丝牢牢抓着往回拉拽。他觉得这条金枪鱼有些重量,还在另一头乱拽着。老人越是把钓丝往回拉,那头的鱼儿拽得就越颤颤巍巍的。当他看到鱼儿那蓝色的背部和金色的侧面之后,猛地将钓丝一甩,鱼儿瞬时越过了船舷掉在了船内。这条金枪鱼的肉身紧实,在阳光里看着像是一颗子弹似的。它灵活的尾巴颤抖地拍打着船板,发出砰砰的声音,眼睛痴愣愣地看着。渐渐地,鱼儿没了力气,老人为了让鱼儿尽早摆脱痛苦,于是猛地向它的头部击了一下,然后又一脚将它踢到了船艄有阴影的地方去。“这条长鳍金枪鱼有十磅重呢,可以用来引诱大鱼。”老人说。

老人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独自在海面上自说自话了,以往只有他自己的时候,他都会唱歌。那时候还在为渔船或是捕捉海龟的小艇掌舵,他有时候会在夜晚唱歌。可能是在男孩离开他之后他才开始自说自话的,他真的记不起来了。以前老人和男孩一起出海捕鱼的时候,他们一般都不怎么说话,除非必要时,如在夜里或者是碰到了暴风雨。老人始终觉得不是特别需要的时候,在海上最好不要说话,他认为这是个好习惯,因此也一直照着做。不过这个时候,由于身旁没有其他人在,不会被打扰,所以他已经几次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有钱人的船上都有收音机,他们可以跟它对话,还可以听到棒球赛的消息。如果有人在的时候我这么自说自话,那对方一定觉得我神经了,可既然这会儿没人,那我就要说。”老人说着。

老人想:不过现在可不是考虑什么棒球赛的时候,这个时候只有一件事可以思考,那就是我一辈子都在干的这件事。老人觉得一定有一条大鱼藏在那群鱼中间,而他自己刚才只是抓到了条正在吃鱼饵的游散了的金枪鱼。然而鱼群正以飞快的速度游向远方,且朝着东北方向,这是今天所有在海面上看到的鱼所游的唯一方向。老人想:难道是我不懂得天气的预兆吗?还是一天中的这个时候都是这样的?

此时此刻,刚才那条绿色的海岸线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好像有白雪覆盖的山顶还能看见,山顶的上空似乎是如雪山一样的云彩。由于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正头顶的上空,所以海里那数不清的浮游生物都已看不见了。海水的颜色愈发地深了,老人仅仅能够看到水深处那巨大的七色光带,当然还有他的那些垂直在海水深处的钓索。

金枪鱼又沉到海面下去了。这种鱼只有在被卖掉的时候或是用来换鱼饵的时候,才会被渔夫们用本属于它们的名字来叫,在这之前都被叫作金枪鱼。阳光刺眼,老人划着船,汗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脊背往下流,脖子上一股热辣的感觉。

我本可以将钓索绕在脚上,自己睡一觉,等到有动静的时候再醒来捕鱼。可是我的确应该认真地捕鱼,今天可是第八十五天。

老人一边注视着钓索一边想着,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水面上的一根绿色钓竿猛地往海水中沉了一下。“来了来了。”老人说着就将双桨从桨架上拿了下来,船连动都没动一下。他将钓索轻轻地夹在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拉钓索的时候他觉得没有重量,也没抽紧,于是就轻握着。没一会儿又来了一次试探性的拉拽,轻重一般,老人这时候已经知道下面发生什么了。这是大马林鱼正在一百英寻的深处吃钓钩上的沙丁鱼饵呢。这个钓钩是手工制作的,它穿过了鱼饵的头部。

老人一面轻巧地握着钓索,一面用左手将其从竿子上解了下来。现在钓索就能自如地在他的手指间滑动了,鱼儿感觉不到丝毫的牵引力。在这样深的海域,到了这个季节,鱼已经长得非常大了。老人想着。吃吧,吃鱼饵。

在这深达六百英尺的海面下,多么黑暗冰冷啊,可是我的鱼饵多么新鲜啊,鱼儿啊,在水里绕个弯再回来把它吃掉吧。

这时候,老人感觉到了一次微微的拉拽,随后是一次猛拽。这绝对是因为沙丁鱼的鱼头很难从钓钩上拽下来。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鱼儿啊,绕个弯儿吧,你们看看这些鱼饵多么的新鲜啊,难道不是美味吗?趁着新鲜就请你吃了它吧。金枪鱼的肉质紧实又鲜美,鱼儿啊,不要怕羞,快吃吧。”老人说。

钓索夹在老人的食指和拇指之间,这时候鱼儿可能已经游到了高一些或者是低一些的地方,因此他还同时注视着其他的几根钓索。没一会儿又有一次轻微的拉拽。“上帝啊,请帮助它吃饵吧,它会吃的。”老人说。可是鱼儿并没有咬饵,而是游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它怎么可能游走呢,刚才还在打转呢,可能以前上过钩吧,可能还没有忘记。”老人说。紧接着钓索就被轻轻地拽了一下,老人很高兴。“我就说它刚才是在打转,它又吃饵了。”他说着。

刚才那次轻微的拉拽让老人高兴了起来,稍后他又感受到了一次猛拉,力量大得让他不敢相信,因为那样的拉拽是鱼儿身体的重量造成的。这时候老人松开了手中的钓索,从两卷备用的钓索中放出一卷,放任它径直朝下滑去。在钓索滑下去的这个过程中,老人仍然能够感觉到很大一股力量,他手指之间的对钓索施加的力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鱼饵正被它斜着吃在嘴里哪,这条鱼太棒啦。”老人说。

一会儿这鱼就会转过来把鱼饵吃进去的,老人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好事一旦被说出口也就不会再发生了。老人想象着这条鱼的嘴里衔着鱼饵,想象着它身体的大小,想象着它游走在漆黑的海洋中。就在这个时候,老人觉得没了动静,不过那股力量仍旧在,然后老人觉得手里的钓索越来越沉重,于是就又放出去了一些。这时老人的食指和拇指之间的压力又加强了一点,所以感受的力量也就又大了。“我要让你好好地吃一顿。”老人说。

他一面用左手将两卷备用钓索的一头系在一旁那根钓索上,一面让手指间的钓索继续往下滑。现在正在用的这卷钓索可用的部分还有三卷四十英寻的鱼线,他显然已经准备好了。“鱼儿啊,再吃一点吧。”老人说。

请你多吃一点,这样我的钓钩尖儿就可以插进你的心脏,置你于死地了。然后你再浮到海面上来,我会用叉子刺穿你的身体。你吃够了吗?你准备好了吧?“快吃啊!”他说着就两只手用力猛拽钓索,往回收了将近一码。之后他又用身子的重量支撑着自己,使出浑身的力气挥动两条胳膊,连续猛拽了几次。可是却做了无用功。

水下的鱼慢慢地游走,他却无法再往上拉了。这钓索是专门为钓大鱼而制成的,很结实。老人将它绕在背上猛地拉拽时,因为钓索绷得很紧,所以连水珠都出来了。之后鱼儿在水底下发出了咝咝的拖长声,不过老人依旧紧紧地拽着,他在座板上用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为了减弱水下的鱼的拉力,他将上半身仰着。小船缓缓地朝着西北的方向飘去了。

大鱼不停地游动着,平静的海面上,鱼和船都缓缓地行驶着。其他的鱼饵仍旧在水下没有丝毫动静,暂时不用管。“要是男孩在就好了。我大可以将钓索系到船舷上的,但是又担心它会被大鱼拽断,我必须控制好钓索。此刻的自己就好像一根系着纤绳的矮柱子,被一条大鱼拖着走。感谢上帝,鱼还在游走,它没有逃掉。”

可是我不知道它如果要往下沉我该如何是好?要是它沉下去死在那里了我又该怎么办?我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必须要采取点什么行动了。

老人这样琢磨着,他拽住了勒在后背的钓索,任它斜着朝水中滑去。小船依旧朝着西北的方向行驶。

老人认为大鱼不可能一直这么撑下去,这样它会死在水里的。可是又过了四个钟头,大鱼还是像之前一样拽着小船游走,老人也依旧牢牢地抓着后背的钓索。“中午的时候我就已经钓到它了,可是到现在都没见着。”他说。

还没有钓到这条鱼的时候,老人把草帽拉下紧紧地扣在了脑袋上。此时他感到脑门处很疼,又觉得口渴。为了保持钓索不动,于是他让两条腿跪了下来,慢慢地朝着船头爬。老人伸出手拿到了盛着水的瓶子,打开瓶盖后他喝了点,之后又靠着船头休息了。他坐在绕着帆的桅杆上,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坚持下去。

当老人朝身后望去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到海岸了。不过这都无妨,借着哈瓦那的灯火他还是可以返航的。老人想着。还有两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可能到那个时候大鱼就会上来了。如果还不上来,那我就等到月亮升起的时候。假如它依旧坚持沉在水下,那么日出的时候总要上来吧。我的身体是强壮的,手脚灵活,也没有抽筋。应该是很大的一条鱼吧,不然也不会感受到这么大的力量,应该是它的嘴被钓钩挂住了,而且还是死死地咬着。希望我能够看到它长什么样子,哪怕是一眼也好。希望如此。

借着星星指引,老人知道水下那条大鱼一直朝着同样的方向游着,未曾改变过。太阳渐渐地落下去了,温度也降了下去,老人觉得有点冷,苍老的背上、胳膊和腿上的汗水都已经干透了。还在白天的时候,他把盖在盛放鱼饵匣子上的麻袋取下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此时,他就把晒干的麻袋系在脖子上、披在背上,还会小心翼翼地将其塞进肩膀和钓索之间。这样老人就会感到舒服很多,虽然说也就好受那么一点儿,不过他自己觉得已经非常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付它,它同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我。老人这样想。要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那真是没辙。

有一次,老人站起来隔着船舷尿尿,为了知道航行的方向,他还抬头看了看星星。这时候肩上的钓索就像一道磷光一样,顺着他起身滑了下去。看着哈瓦那的灯火不那么明亮,老人知道这是因为在洋流的作用下,船和水下的大鱼都在往东方游走。这个时候双方的速度都已经放慢了许多。老人想,如果之后自己看不到哈瓦那的灯火,那就证明自己已经到了更东的地方。不过如果鱼没有改变方向的话,那他再持续几个钟头就能看到哈瓦那的灯火了。要有收音机才好啊,老人想,也不知道今天的棒球大联赛比得如何。我怎么总是想着棒球的事,要想点正事才行啊。“要是男孩在就好了,能帮帮我,也能见识一下这种场景。”老人说。

年纪大的人其实不应该自己待着,但又没有办法。老人想。我得保持体力,在金枪鱼坏掉之前吃掉它,哪怕吃一点也行,而且要在早晨吃。我一定要记得这个,一定要。

夜里,老人听到两条海豚在小船旁边嬉戏喷水的声音。雄性海豚的声音喧闹,而雌性海豚的喷水声则像喘息似的。“海豚是好样的,像飞鱼一样都是我的兄弟。嬉戏玩耍,恩恩爱爱。”老人说。

没一会儿,老人又开始可怜起水下跟他作战的大鱼来了。老人想,这条鱼真的很棒,也不知道它多大了,太神奇了。它可能太聪明了,所以从不跳到水面上来,这样神奇又有力量的鱼我还没有捕到过。它完全可以猛地跳出水面再冲向水中,那样的话我就拿它没办法了。但是它也可能有很多次上钩的经验,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它又不知道其实跟它作战的人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而且还只有一个人。从咬饵来感觉这好像是条雄性的鱼,钓索拉起来的感觉也像,对于与人作战也不感到惊慌。假如肉质不错的话,能够卖上好大一笔钱呢。不知道它是不是像我一样拼了命了,也不知道它有什么想法没有。

老人回忆起有一次钓起来的一条大马林鱼,其实当时是两条大马林鱼在一起,一条雄的,一条雌的。不过雄性的鱼总是会让雌性的鱼先吃钓钩上的鱼饵,于是雌性的鱼上了钩。雌鱼上钩后不停地挣扎着,像发疯似的,过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雄鱼一直围绕在雌鱼的身边,老人还担心雄鱼会用尖利的尾巴把钓索割断,那尾巴就像镰刀一样大。这时候老人赶紧将上钩的雌鱼勾上来,用手握住它的嘴,那嘴的边缘像砂纸般,和轻剑一样长,然后直用棍子敲打它的头部,直到鱼的颜色变成了红色。之后在男孩的帮助下,他们两个把雌鱼拉到了船上。这个时候,水里的那条雄性的鱼依旧在绕着船舷打转。当老人将钓索解开,拿起渔叉的时候,只见雄鱼高高地跃起在空中,它的胸鳍大大地张开,像一对淡紫色的翅膀,露出了身上所有淡紫色的宽条纹。看到雌鱼在哪里之后,雄鱼落进了水中,却哪也不去。它真美丽。

老人想,那样的场景是最让我伤心的了,男孩看了也一样伤心。我们请求雌鱼原谅我们,然后将它杀死了。

老人将身子靠在船头边缘已经被磨圆的木板上说,“要是男孩在该多好。”肩上的钓索让他感受到水下大鱼巨大的力量,他知道它正在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游着。

老人想,自己欺骗了大鱼,所以它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待在又黑又深的海洋里是大鱼做出的选择,这样就可以远离阴谋诡计。而我也要做出选择,我做的选择是跟随着它到别人未曾到过的地方去。从中午开始,我们两个就拴在了一起,而且我们两个各自都没有任何帮手。

不要忘了天亮后把那条金枪鱼吃了,千万不能忘。也许我不应该干这个的,可是我生来就是渔夫。老人想。

天快亮的时候,老人听到他背后的钓竿啪地响了一声,钓索瞬时朝着船舷外一直滑。似乎是什么东西咬住了鱼饵,是钓竿断了。老人急忙在黑暗中拔出了刀子,身子向后倒,左边的肩膀还要扛着水下大鱼沉重的拉力,将钓索割断。之后老人又将另一根离他最近的钓索割断,然后将这两条未放出的钓索断头接在一起。老人用一只脚将钓索卷儿牢牢地踩住,不让它滑动,用一只手熟练地接着钓索的断头。现在老人的备用钓索已经有六卷了,而且全都连接在一起。大鱼咬住的鱼饵上有两卷,刚才割断的两根钓索上各有两卷。

天亮后我需要赶紧将另一根钓索也割断,就是那根在四十英寻的海水深处挂着鱼饵的,然后将它接到备用钓索卷儿上。钓钩、导线,还有那非常棒的、两百英寻长的卡塔卢尼亚钓索,这些都要放弃,毕竟日后还能重新置备。

可是大鱼丢了就不能重来了。刚才上钩的鱼可能是鲨鱼或者鲣鱼,也有可能是大马林鱼,根本没时间想。“如果男孩在就好了。”老人说。

男孩可不在这儿,老人想。你最好还是回到最尾的那根钓索旁去吧,无论天黑与否,你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将其割断,再接上备用钓索。

在漆黑中干活很艰难,不过老人也不得不这样做了。有一次他就因为大鱼受了伤,那是因为大鱼在海下大力地动了一下,老人被脸朝下拽倒在地,眼睛被划破了,鲜血流到下巴的时候凝固住了。老人将身子挪到船头,靠在船舷上休息。将麻袋拉好后,老人又把钓索从肩上挪了挪,然后用肩膀将其固定,谨慎地感觉着大鱼拉拽时的重量。之后又把手伸到水中测量小船前行的速度。

应该是钓索在大鱼隆起的脊背上滑了一下,所以刚才才突然地晃动了一下,不过它的疼痛程度应该比不上我的。老人想。这会儿所有可能会出状况的东西都被我弄掉了,再加上那么多的备用钓索,就我一个老头儿还能多祈求点什么呢,那大鱼总不能一直拖着船只游吧,就算它有再大的力气。“我会一直陪你到死的,大鱼。不过看样子你也是这么想的。”老人轻声地说。

因为是正值黎明即将到来,所以天气很冷,他不得不将身子贴紧船舷,以此来取暖。他在等待天亮。老人想,大鱼能坚持多久,他自己就能坚持多久。天色渐渐亮了一点,钓索伸到水面下,小船平稳地前行着。太阳才刚刚升起来一点点,就有光束照在了他的肩头。“大鱼在往朝北的方向游走。”他说。看洋流的方向,我们肯定会被带到东方去的,老人想,希望这条鱼能随着洋流拐个弯,以此来更大地耗费它的体力。

然而,太阳越升越高,可是大鱼却没有越来越累的趋势。不过倒是有一点对老人来说比较有利,他是从钓索的倾斜度看出来的,大鱼正在朝着水较浅的地方游去。虽然这并不能表明它就一定会探出头来,可也不是一定不会。“上天啊,就让它跳起来吧,我的长长的钓索足够收服它了。”虽然天色已亮,不过可能我把钓索再拉紧点,它就会出来了吧。跳起来吧,让它那脊背上的液囊装满空气,那样它就无法再潜入深海了。

老人边想边开始将钓索尝试着再拉紧一些,可是现如今钓索已经拉得不能再紧了,再紧一点恐怕就要断了。他将身体向后倾着,钓索硬邦邦的。我可不能猛地去拉,老人想,那样的话,每次猛拉都会让钓钩在鱼儿那里划出更宽的缝隙,等到它真的跳出了海面,甩掉钓钩的机会就大了。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我不用再盯着太阳看了,会觉得轻松一些。

老人很开心地看到钓索上粘连着的黄色海藻,因为这样会给大鱼再增加一些压力。那些黄色的海藻正是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强烈磷光的果囊马尾藻。“鱼儿啊,我虽然尊敬你、热爱你,可是今天我必须置你于死地。”希望能实现这个愿望吧,老人想。这时候他看到一只从北面朝着小船飞过来的鸟儿,它非常疲累地在低低的水面上飞着,是一只鸣禽。不一会儿,这只小鸟就落到了船艄上稍歇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绕着老人的脑袋飞了一圈,最后在钓索上待着了。看起来这会儿它还比较惬意。“鸟儿啊,你几岁了?生平第一回出来吗?”老人问着。小鸟太累了,看着老人的同时,双脚抓住钓索,站在上面晃啊晃的。“鸟儿啊,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啊?在这样的夜里,连风都没有呢。你看,这钓索多稳啊。”老人说。

老人想,可能是因为老鹰会飞到海上来抓它们。不过老人没把这话说出来,就算说出来鸟儿也听不懂,更何况老鹰的能耐鸟儿很快就会知道的。“先好好地休息吧,鸟儿啊,然后像人类或者鱼类一样到海上去试试运气吧。”老人又说。在夜里,他的脊背已经变得僵硬了,现在更是疼得厉害。现在他也就靠着说话来缓解一下,为自己加把劲。“鸟儿啊,虽然现在我不能趁着刮风把帆撑起来送你过去,可是我也总算是有个朋友陪着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吧。”老人说。

这个时候,水下的大鱼猛地歪了一下身子,老人顺势就被摔在了船头,要不是他反应及时,用身体撑住并且将一段钓索放了出去,早就被甩到海里去了。不过老人也没有发现,钓索猛地抽拽时,鸟儿已经飞走了。他小心翼翼地摸着钓索,自己的手上都是血。

老人一边把钓索拉回来,一边说着话:“大概是这鱼受了什么伤吧。”他想通过拉钓索再把鱼的方向转回来,可是钓索已经非常紧绷了,于是他向后倾着身子,紧紧地握住钓索,以抵消来自钓索的拉力。“大鱼啊,疼了吧?其实我也很疼啊。”老人说。他又回头去找刚才那只小鸟,想让它陪着他,可是鸟儿已经不见了。

才待了一会儿怎么就飞走了,海上风浪那么大,会很危险的,岸上才安全的。我的手怎么会被大鱼这猛的拉拽弄伤呢,真是越来越愚笨了。可能就是因为刚才一直跟那只鸟在说话吧。一会儿我得把那条金枪鱼吃了,以保存体力,还有正事儿要干呢。“要是男孩在这里就好了,要是我这儿有点儿盐也行。”老人说。

随后,他把压力沉沉的钓索挪到了左边的肩膀上,慢慢地跪在船板上,开始在海水中洗手。大概洗了有一分钟的时间,水面上的血已经散开去。随着船只的漂浮,海水也节奏平稳地拍打着他的双手。“这鱼比先前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他说。

老人希望他受伤的手能多在海水中泡上一会儿,可是又担心水下的大鱼再次猛地一歪让他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就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将受伤的手向着太阳高举着。虽然只是被钓索割破了肉,可是受伤的地方是正需要使力的地方,他可不喜欢什么都还没干就受伤,还得靠这双手干活呢。“一会儿等手被晒干了我就用渔钩把那条小金枪鱼钓过来,坐在这边美美地吃上一顿。”老人说。

于是老人又跪了下来,用渔钩从船艄那里把那条小金枪渔钩了过来,他小心地做着这件事,以防金枪鱼碰到钓索。鱼被钩过来之后,他又用左边的肩膀顶住钓索,左臂撑着座板,然后将金枪鱼从渔钩上取了下来。把渔钩放回原处之后,老人用一个膝盖压在鱼的身上,用刀顺着鱼的脖颈一直割到鱼尾处,一条一条地将深红色的鱼肉切了下来,总共切了六条。这些肉有着楔形的断面,都是从脊骨处割到肚子边上的肉。老人将鱼肉条摆放在了船头的木板上,再把刀在裤子上擦了擦,把连着鱼尾巴的鱼骨头扔进了大海。“我肯定吃不了一整条。”老人一边说,一边用刀子将其中一条鱼肉分成了两份。这时候他感觉到钓索拉得更紧绷了,以至于他的左手都抽筋了。他反感地看着左手,用它紧紧地握着。“变成一只鸟爪可对你没什么好处,随便你抽不抽筋吧,这是什么破手啊。”老人说。

不行,你得快点儿把这鱼肉吃掉,这样才能有力气捕大鱼。他边说着边看着黑漆漆海水中的钓索。倒也不能全怪这只手,它已经跟水下那条大鱼斗智斗勇了好久了。现在就把金枪鱼吃了,我要跟它奋战到底的。

老人将半条鱼肉拿起来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倒不是很难以下咽。要是再加点儿柠檬、酸橙或者盐巴的话,味道就更不错了。老人想。把汁儿都咽下去。“我的手啊,为了你我再吃一些吧。你感觉好点了吗?”那只手僵硬得像一具尸体,老人对着它说。一会儿,老人又把另一半的鱼肉放进了嘴里慢慢咀嚼,再把鱼皮吐出来。“手儿,好点没?还是无法回答吗?”他又拿了一整条鱼肉,吃起来。“我运气不错,捕了一条肉质紧实的好鱼,要是鲯鳅的话就太甜了。我抓到的这条不怎么甜,真不错,元气尚存。”

实用是最好的了,老人想。不知道待会儿太阳会不会把剩下的鱼肉晒干,要是有点儿盐巴就好了,虽然不太饿,但是我最好把剩下的肉都吃掉。水下的大鱼现在很安静老实,我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手儿啊,我吃这么多可都是为了你啊,你要耐心一点。”老人说。水底下的那条大鱼虽然是我的兄弟,我也想喂它吃点儿东西,可是我却不得不杀了它。我把鱼肉都吃了也是为了保存体力。之后老人就不慌不忙地把鱼肉条全都吃光了。然后他直起腰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手儿啊,好了,现在我决定单单用右肩膀来跟大鱼作战,你就不用抓着钓索了,等你好了再说。”刚才还用左手抓着的粗粗的钓索,现在老人用左脚将其踩住,然后身子向后倾,让背部来承受钓索强大的拉力。“真不知道那条大鱼还会做什么,上帝啊,让我的手停止抽筋吧。”老人说。

不知道它有什么打算,不过现在似乎很镇定,应该是有什么计划。老人想。那我的计划呢?我将怎样对付它?这么大的鱼,我要随机应变才对。只要它能跳出海面,我就能置它于死地。可是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上来,那我就跟它奋战到底吧。

老人又在裤子上擦了擦那只还在抽筋的手,是为了让指头放松放松,可是手却怎么也张不开。等下肚子里的金枪鱼消化消化可能手就能张开了,或者太阳出来后它也能张开。老人想。现在我还不想硬生生地让它张开,不过如果一会儿确实需要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要张开它。现在就随它去了,等它恢复了再张开。昨天夜里我不得不用它把那些钓索解开,再系在一起,可能是用手过度了。

站在船上眺望海面,老人觉得自己此刻是那样的孤独。不过,在漆黑中,他还能够看到海水深处那彩虹般的七种色彩,能看到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那些微妙的波动,以及眼前伸展着的钓索。风将云彩聚集起来,老人看到前面一群野鸭正在水面上飞着,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清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现在,老人觉得一个人待在海上是不会觉得孤独的。

老人在想,一些将船只开到一眼望不到海岸的地方的人会感到害怕。如果是在天气非常恶劣的那几个月里,这样的害怕是有理由的。然而不刮风的月份里,这样的天气却是绝佳的。

在海上的人,总是能在刮飓风的前几天就看到种种迹象。可是岸上的人们却发现不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该看什么。老人觉得岸上的人只是不懂得看罢了,否则一定也能发现异常的现象的,比如云彩的形状变化等。目前看来是不会刮飓风的。

天空中那团团的白云就像沁人心脾的冰激凌一样堆了起来。九月的高空中,还飘着一团团形状像羽毛的卷云。老人就那样抬头看着它们。“大鱼啊,这样轻柔的风对你可没那么有利,对我来说就好多了。”他说。他正在慢慢地让左手张开,虽然它还在抽筋。抽筋是身体对自己的不忠,我讨厌抽筋。老人想。抽筋比食物中毒或是拉肚子更讨人厌,因为它是给自己丢脸,尤其还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而拉肚子或者呕吐只不过是在别人面前丢脸罢了。用西班牙语来说,抽筋就是calambre。

如果男孩在这里的话,他还可以帮我揉揉,从上到下地揉。老人想。没事,这手总会张开的。

过了一会儿,老人用右手去摸钓索的时候,发现钓索的拉力变得小了,而且钓索在水中的倾斜度也变了。老人用左手紧紧地按在大腿上,俯下身子观察钓索,他发现钓索正在缓缓地往上升。“来了,它上来了,手儿啊,请你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他说。

钓索还在继续往上升,慢慢地,靠近小船前面的海面就鼓了起来。大鱼出来了,在阳光的照射下它的身体金光闪闪的。这是条脑袋和背部都是深紫色的鱼,身体两侧的条纹在阳光里看起来更加宽阔,还有淡淡的紫色。它有一张长长的嘴巴,就像棒球棒一样,又似一把轻剑,逐渐变细。没过一会儿,它就把全身上下全部都露出了海面,之后又潜了下去。它那尾巴就像一把大大的镰刀一般,老人看到,钓索快速地向外溜去了。

钓索溜去的速度比较稳当,这就说明大鱼没有受到惊吓。“这鱼比船还长两英尺呢。”老人要想办法用两只手抓住钓索,而且力气要刚刚好,不能被大鱼扯断。他知道,如果不能让大鱼游得慢一点的话,它就会把钓索全都拉走。最后钓索自然就会断掉。

我必须要收服这条大鱼,而且还不能让它知道它自身的力量有多大。如果是那样的话,它很快就会逃脱掉了。假如我是它,这个时候我就会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气,一直到把钓索拉断逃走为止。感谢上天让这些比我们高尚的生物没有具备比我们聪明的脑瓜,这让人类更有办法。

虽然老人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已经见过不少大鱼了,甚至那种体重超过一千磅的家伙他都捕到过两条。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完成这些的经历。眼下,他正一个人飘荡在遥远的海面上,一眼望不到海岸线,而且还在同一个比以往他所见过或者听说过的更庞大的家伙在对峙。何况此刻他的左手依旧没能张开,就像紧紧握着的鹰爪一样。

没关系的,手一会儿就会好了。老人想。它肯定会张开的,它能够帮助我的右手一起作战的。现在,鱼和我的两只手都是兄弟,一定会好的。这让人厌恶的手,竟然还在抽筋。这时候大鱼游行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它正用正常的速度匀速前行着。

真搞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跃出水面,好像是为了让我看看它有多大的个头儿似的,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老人想。希望它也能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吧,不过那样的话我抽筋的左手也就会被它发现了。我必须做到一点,那就是让它认为我比实际中的我更有力量。如果我是这条大鱼,那么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我仅有的智慧和意志。

大鱼还在平稳地游着。老人靠在船舷上,感到很舒服,不过手上的刺痛感依旧存在。小船在深色的海水中穿行。由于东面吹起了风,所以海上有点浪花。到了中午的时候,老人的手已经不再抽筋了。“鱼儿啊,这对你来说可不怎么有利呀。”老人说着,又把他肩上的钓索挪了挪。

此刻,老人觉得很舒服,可是同时也有痛苦,但是对于后者,他根本不会承认。“虽然我并不是那么虔诚,但是为了抓住这条大鱼,我宁愿将《圣母经》和《天主经》念上十遍。我在这里发愿,只要让我抓到它,我一定会去朝拜科布莱的圣母。”

老人开始吞吞吐吐地念起了祈祷文,时而又觉得疲累,会想不起来祷文的内容。于是他就快速地念着,让祷文听起来顺口一些。老人想,《圣母经》真是比《天主经》容易念得多。“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天主圣母玛利亚,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阿门。”“万福童贞圣母,请您让这鱼死去,尽管它是如此让人敬畏。”老人念完了祷文之后又自己加了这么一句。他现在觉得舒服多了,可是手还是那样疼,甚至更疼了。老人靠在船舷上,开始自主又机械地活动起了手指。

此时,虽然海面上吹起了柔柔的微风,可是太阳已经很晒了。“上帝啊,起初我可不知道这条鱼居然有这么大。我还是要在细钓丝上挂上鱼饵。而且我还得再吃点东西,万一这条大鱼就这样过上一晚怎么办,而且水瓶里的水也没剩下多少了。可现在船上除了鲯鳅就没什么可吃的了,不过这种东西如果是新鲜的时候吃,味道也不会很差。但愿今晚会有飞鱼跳到船上来,只是我没有光束去引诱它们这样做。生吃飞鱼才是一道美味呢,又不用切成小块。我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存体力。”老人说着。“我一定要置它于死地,无论它多么让人崇敬、多么厉害,我都必须要这样做。”他说。可是这样做又是那样的不公平,但是大鱼应该知道人要承受多少痛苦,拥有多大力量。“以前我就跟男孩说过,我是个非比寻常的老头儿,现在,是时候来证明这句话了。”老人继续说。其实他已经证明过上千次了,这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要再证明一次自己,每一次都是新的开始。而且每次他要这样做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回忆过去的成就。

希望它能睡过去,这样我也能睡一会儿,在梦中看见狮子。老人这样想着。可是为什么我的梦里只有狮子出现?老头儿啊,别想这么多了,现在就靠在船舷上休息一会儿吧。大鱼正在忙着,你该歇着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由于东风增加了小船前行的阻力,所以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随着轻柔的海浪漂着。老人背上勒着的钓索现在也不那么让他疼痛了。

有一次,钓索又浮了起来。不过大鱼只是在较为高一些的水面上游着。这时候阳光照射在了老人的左边肩膀和胳膊上,他明白这是大鱼前行的方向转到了东北面。

老人已经见过这条大鱼一次了,所以他能够想象出它现在在水中的模样。大鱼的胸鳍如翅膀一样大大地张开着,硕大的尾巴竖直地划破漆黑的海水。它的眼睛那么大,真不知道在海里能看到多少东西呢,老人想着,相比起来马儿的眼睛要小很多,可是它们在黑夜里也能看到东西。以前,只要不是特别黑漆漆的地方,我也能够看清楚的,跟猫似的。

老人不停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阳光也在变化着照射的方向。现在,他的左手已经可以张开了,于是他就让它多承担一些来自钓索的拉力。老人将钓索挪了挪,耸了耸背上的肌肉,让被勒处换一个地方。“大鱼呀,要是现在你还没感到疲惫不堪的话,那你可真是棒啊。”老人说。

此时老人已经非常疲倦,他知道黑夜即将到来,于是努力让自己想点儿其他什么事儿。想到棒球的时候,就是老人用西班牙语说的Gran Ligas,他知道现在正是纽约的扬基队在和底特律的老虎队作战。

今天已经是联赛的第二天了,虽然不知道比赛结果,但我有信心,还要对得起伟大的迪马吉奥。就算是他的脚后跟长了骨刺,疼痛无比,也能表现得完美。可是骨刺是什么东西呢?老人自问。用西班牙语来说是un espuela de hueso,我们可没这种东西。疼起来是种什么感觉呢?与斗鸡脚上装的铁刺扎进人的脚后跟时的那种感觉类似吗?估计我是承受不了那样的疼痛的,而且也不能像斗鸡那样,眼睛被弄瞎之后还能继续奋战。我真想做一个在黑暗的水下生存的动物,人与鸟兽相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除非鲨鱼会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请上帝对我和大鱼仁慈吧。”他说。

你觉得伟大的迪马吉奥会像我一样守着这条鱼一直待着吗?当然能,我相信他,甚至比我的意志更坚强,能守候更加长的时间,更何况他年轻力壮,而且他的父亲也当过渔夫。可是骨刺的疼痛会不会让他难以承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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