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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16: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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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石PK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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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信笺

爱的信笺试读:

楔子 自此无梦

幽静的小道上没有什么人,沿途的密林都蒙上了一层细细软软的雪。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雪的青岛,在二〇六八年初,居然开始出奇地冷起来。在茂密的树林中,隐约看见了红色的屋檐,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踩着细雪,脚下咯吱咯吱的微小声响,瞬间又被这静谧的环境所湮没。前天,我接到了贝儿的电话,约在了这里见面。这里曾被媒体包围得水泄不通,因为一个跨越了六十年,依然优雅美丽、风华不减的女人——木茜。在她的晚年时光中,有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我曾看过她的电影,其中最爱的便是《双人舞》,有关这部电影的坊间传闻,似乎是有点隐射她的家庭夫妻生活,大概是她在她的丈夫符堃生病后的心路历程,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她才能在这部电影中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又或许这已经不是演技的讨论范畴,我曾如此感慨,也许在她眼中,那个男演员罗伯特便是她的符堃。作为一个影迷,我也曾有过遗憾,如果《双人舞》的男主角换成符堃的话,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正所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莫过如此。思绪百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木茜和符堃曾经生活过的老屋,大门微微打开,也没有什么人,我抬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人回应“进来”,于是把随手带来的雨伞轻轻放在玄关处,在门口的地毯上擦了擦鞋底,推门走到温暖的客厅中,环视了下屋内,装修和家具虽然都略微有些陈旧,但是看得出来主人在很用心地维护着它。墙角边的橱柜上满满地摆着各种样式的相框,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走过去俯身仔细端详起来。其中最下面一排最中间的那一张,是木茜和符堃的合照,两人笑得甜蜜,鹤发依偎,时间定格在二〇六〇年二月。算起两人先后离世的时间,我想这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张合影。抬眼瞧了瞧其他的照片,居然在最边角的旮旯上发现了一张两人第一次上电视合作的合影。这张六十多年前的照片已经显得有些模糊,可是被观众所围住的两个人却那么光彩夺目,英俊害羞的年轻男人和红着脸颊的美丽女人。偶然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开始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看着外面的草坪点缀上丝丝晶莹的雪花,低头又见另一侧这夫妇两人年轻时的照片,思绪时远时近,忽然间莫名的,心中泛起一丝笔墨难容的滋味。六十年光景,不是两张照片便能涵盖,从一张照片到另外一张照片,那就是他们的一生。“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贝儿抱着一个暗红色的小皮箱走了出来。我的目光落在了皮箱上,款式很老套,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了。只见她将皮箱轻轻地放在桌上,端详良久,这才抬头缓缓道:“之所以拜托您一定要来一趟,是因为想请您看看这个,也许对您要写的传记会有所帮助。”我直径走到桌前,望着那小皮箱问道:“就是这个吗?”这就是贝儿约我来的原因了,作为一个传记作家,我知道这个箱子里面肯定有我,或者是大众感兴趣的东西。世人对名人的故事,总是有着强盛的求知欲和窥探欲,因为名人的光鲜靓丽与不为人知的私隐。“看过您写的其他传记,我个人非常喜欢。”贝儿低头,拿着一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试着,她说,“或许,这故事由您来写,最适合不过。”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从来没有打开过,因为一直没有勇气去看,我害怕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他们。”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故事是属于符堃和木茜,但是也应该属于曾喜欢过他们的世人,贝儿和她的两位哥哥觉得应该把他们父母的故事写出来,所以找到了我。盒子打开了,里面有一本日记和一些剪纸。在贝儿的默许下,我翻开了那本日记本,有心情,有记事,有短信的记录,也有照片。一页一页地翻过,看着这些,我似乎正在经历着一段别人的人生和爱情,为此深深陷入,渐渐不能自拔。尽管在此之前,我已经查阅了他们夫妻这几十年的所有新闻视频、文字资料、电视节目等,可是现在看着这本日记时,我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查阅的资料都仅仅只是皮毛而已,所见所闻并非事实真相和历史全部。我整个人一下子跟着兴奋了起来,盒子里的那些秘密就像一个时光旋涡,将我完全吸了进去。客厅里安静极了,只有我一页一页的翻书声,我仿佛听见了木茜的只言片语,看到了一些真相剪影,似乎她和符堃之间的对白就在我耳边回响,情节一大片一大片开始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尽管在接受写这个传记之前,我做了大量调查,并且很有兴趣做。不过当看见这些封尘已久的秘密后,我更加迫不及待,想要把故事都完整地写出来,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犹记得他们的合葬墓碑上写着这么一句话:任性、固执、抱怨、吵架甚至有时还会动手,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庆幸我们还是一起走到了最后,岁月无忧,自此无梦。现在的世界已经失去了感受爱和疼痛的知觉,生活在高度物质化的茧壳之中,没有真实和虚拟的分界,没有从前世界的真实和美好,剩下更多的是麻木不仁。我的初衷未变,希望这本书是以纸质的模样面世,变成能触摸到的文字,因为它的真实,它的冷暖变迁,它所说的六十年,或许能让我们再重拾内心对温暖的渴望和对爱情的信仰。我想,读完这本书的人,或许能更深刻地理解墓碑上这句话的含义,也会明白为什么符堃会把执着一生的KM,在去世前舍去。愿正看着这本书的你,今夜,能有好梦。2068年2月4日

第一章 符堃

二〇二七年底的某一天。傍晚。符堃一脸倦容地从他的办公室走了出来,他的秘书简政,手里还拿着未挂的电话,只是轻轻捂住了听筒,低声询问道:“我已经帮你预订好了二十二号的航班。”符堃怔了怔,侧头看着他,微蹙眉头,略带疑惑,简政连忙补充道:“您之前不是说要回新加坡和家人过圣诞节,所以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符堃打断了:“好,我知道了。”符堃指了指简政手中的电话,示意让他先做完手中的事,然后转身出门。简政挑了挑眉,将电话放在耳边,无奈地小声道:“我真的帮不了你,老板的行程早就排好了,你是知道的,就不要为难我了,好吗?”符堃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文件夹,穿梭在公司的走廊上。看着迎面而来的人,有他熟识的经理主管,也有他不熟悉的新进职员,他们朝他点头、微笑、问好,目送他走向电梯的过道。要是以往的话,符堃都会点头回应,心情好的话还会多做停留并说上几句,只是今天有些不同,手中平板电脑里的那些资料,让他展不开笑颜。一个年轻的公司要准备上市,对它的创始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让资本涌进来,控制自己,还是控制涌进来的资本,成就自己?他是为了成就自己吗?几天前,他的心理医师这样问过他,他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他不知为何要这样拼命地去做。不给自己留下退路,只想要快一点实现自己的宏图,这样的想法在儿子们出生后愈发强烈,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一天还剩下几个小时的睡眠。从电梯出来,然后走进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将手中的平板电脑和文件夹放在副驾上,顿了一下,又将它们都放到副驾的车柜里。双手握着方向盘,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脑海里还重复着那些枯燥的数据:成本投资、盈利模式、年盈利和负债、公司的每年年报……越想越乱,于是他放开了方向盘,把座位调后,他整个人朝座位后面靠了上去,伸手从旁边的卡位中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抬手看表,六点十五分,才点燃的烟没有抽上两口就被他遗弃在烟缸里,启动发动机,踩下油门离开了公司,因为约好了七点钟和妻儿视频。烦心的事固然很多,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害怕看见简政,害怕手机铃声的响起,想过逃避工作,甚至也对重要的客户爽过约。可是,只有木茜,还有两个儿子,是他唯一想要时刻见到、唯一不想迟到半秒的人。车上环绕着Jason Mraz的Lucky,这是现在他唯一能听进去的一首老歌,能让浮躁的他有片刻的平静。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却还是可以拿着吉他对着视频里的妻儿唱这首歌,和木茜一起轻唱。如果说以前都是他一个人唱,那现在这首歌是需要他们两人才能唱下去,这也是恋爱和结婚的区别,木茜如是说。她长发轻束坐在两个儿子的后面,总是等他们叽叽喳喳地说完后,才会开口对他说几句,无非就是注意休息,快点回来。再没多余的话,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已经慢慢淡化为生活中的琐碎。在绕城高速上飞快地行驶着,突然之间,他想起了木茜曾说他以前不会开快车的,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坏习惯?脑海里只有她的声音,却想不起她到底是何时说的这话,说这话时的模样和神情。尽管如此,他却减慢不了速度,每次从公司回到公寓,他的车速都在一百左右,连他自己都不自觉,也许是想快一点回家,回到那个其实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在创立公司初始,他就告诉过木茜,今后可能会聚少离多,因为公司才刚刚起步,他必须要花大量的时间和心血,也许会长时间不在她身边,少则一两个星期,多则一两个月。木茜说没关系,她会理解,她相信分开生活不会使婚姻变艰难,对于他想要打拼的事业,她全力支持。当初夫妻两人彼此鼓励的话还在耳边,当时的符堃也认为这不是问题。可是,现在的他,却很困惑,因为现实永远在意料之外。仔细想一想,除了六月份妻儿来上海参加动画电影首映外,他们已经快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他想回新加坡看他们,可是却放不下手中的工作,木茜说想来上海找他,可是却放不下上学的儿子们。总是没有时间,不是他没有时间,就是她没有时间,就这样一直错开、错过、错掉。四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前恋爱的时候,分开一两天,就觉得难熬,现在的反射弧已经到了几个月这么长了。上海,一个人的生活,只有枯燥两个字。公司、公寓、健身房,是符堃常去的三个地方,剩下的饭局、会所、声色场合也只是应酬的一部分。除了工作必须要去的地方,其他的时间,他更愿意待在他的公寓里,哪里也不去,不过也就是待在家里做着公司的事,喝咖啡,抽烟,晚上等待妻儿的视频。车子缓缓地驶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从倒车的后视镜中,看见他的车位,站着一个人。正是因为一个人的生活,所以枯燥永远只是自己在为难自己。正值壮年的符堃,高大帅气,不仅是如日中天的电影演员,还有一家公司,正准备上市,妻儿远在新加坡,试问这样的男人,身边会缺少女人吗?上海啊,花花世界。符堃熄了火,下车看着那个占着他车位的女人。确切地说,对他而言,应该算是小女孩,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机盎然,像一朵吸饱露水的鲜花,含苞待放。“好久不见。”他没关车门,也没有再上前,保持着距离停在刚刚好的位置,伸手指了指她站的位置,颔首问道,“是来找我的吗?”那女生没有说话,木然的大眼睛失神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又好似突然回过神来,猛然摇头否认。这个女生叫魏怡,因为和符堃合作拍过一部香港的电影,所以两个人算是认识,但却不是深交。电影拍完后,因为导演的邀请,曾一起吃过几次饭,不过魏怡私下来找他,这是第一次。占着他的车位,等他回到公寓的女人很多,但是却没有人能跟着他回到公寓。作为独居的已婚男人,有朋友曾开玩笑说,他没必要过这种苦行僧的生活。挑个漂亮女人回家,喝酒调情过一晚,都是逢场作戏,解决生理问题,对大多数男人而言,这算不上出轨的程度。不可否认,他并不是圣贤,无所欲求。他似乎有过那么一两次的犹疑,也遇见过看得入眼的漂亮女人,可是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持续太久,因为那些女人精致的妆容和过于主动的热情,会让他莫名心烦,不想再深入了解,自然也不会有那方面的冲动,反而过后会愈加想念远在新加坡的木茜。魏怡,显然和那些女人不同。至少在她还没有占着他的车位之前,符堃对她是抱有好感的。第一次见面,她不施粉黛,爽朗地笑着,自我介绍说她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木茜是她的学姐,也是她的偶像,希望符堃能照顾她。这个大眼睛、长头发的高挑女孩,从某个角度来看的话,和木茜像。也许因为她的学校是北京电影学院,和木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符堃真的对她特别关照。片场休息的时候,他们会闲聊,符堃会说起木茜经常告诉他的有关北电的那些事儿,魏怡会拍掌大笑,会兴奋不已,会惊讶符堃对北电的了解:万年不变的食堂,可爱可憎的舍监,还有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以及他们上课时数十年不变的小动作和口头禅。但这一切,都起于好感,止步于普通朋友。“那让我先倒车?”符堃似乎已经驾轻就熟,对于如何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过,这一次,他的话音刚落,她就两步并作一步,坐上了他的车,动作很快,快得让符堃有些诧异,他皱了下眉头,也跟着上了车。“先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坐上了车后,魏怡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神情看起来有些挣扎,但是语气听起来分明就是肯定,“只求你先倒好车,然后带我回你的公寓。”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卑微地乞求,微微发抖的手传递给符堃的信息不是勾引,而是害怕。符堃在上海的公寓不大,屋里的装修和陈设也很简单,因为在他的观念中,这里只是工作休息时的落脚点而已,所以没有必要铺张浪费。今晚,这间公寓迎来了一位并非是木茜的女生。符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允许魏怡跟他回来,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她的眼神,这让符堃很触动,对公司的事,他只在理,但是对人对朋友,他在情。魏怡也算是他的朋友,他不会拒绝朋友合理的要求,只是他不想单独带任何女人回公寓,因为他不想犯错。说到底他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可是当魏怡握住他的手时,分明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是符堃所感觉到的一切,她的害怕和无助,她的眼神告诉他,只有他才能帮助她。于情于理,他都觉得应该带她回到公寓,听她把话说完。他弯腰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魏怡,抬头看看客厅的时钟,六点五十分。“如果有困难需要我帮忙,可以开口。”符堃坐在她的对面,十指交叉道,“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力帮你。”可是魏怡支吾了半天,除了说谢谢,再无其他。“五分钟,给我一个重点。没有的话,那我只有送客了。”符堃低头看表,对说不清楚来意的魏怡,他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如果说她坐在车上握住他的手时,给他的感觉是求助,那现在她坐在沙发上只会说“谢谢”两个字,给他的感觉则是她已经不需要帮忙。看来她要的帮忙,不过是让符堃带她回公寓。“啊!”魏怡似乎看见了什么,表情带着一点惊讶,她起身朝落地窗走去,落地窗上硕大的行程表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的手指在行程表上轻轻滑过,每一天的空格上都没有记录任何事件,只有木茜和孩子们的照片。“学姐好幸福……”她回头望向符堃,问道,“今年圣诞节,你会回新加坡吗?”“再顾左右而言他……”符堃起身,朝大门的方向伸手,偏了偏头。“请收留我一个晚上,”魏怡的手停留在二十二号的空格,拧紧了眉心道,“然后,取消明天的航班。”符堃的目光停留在二十二号的格子上,就算不是魏怡提出的无礼要求,他可能也无法赶赴今年的圣诞之约。因为公司要准备上市所以繁事缠身,多给自己放一天的假期,都让他不能安心。今晚准备和妻儿的视频连线,也是想郑重地道歉,只是魏怡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时间表。“那我只有请你离开了。”符堃拿起桌上的手机,朝大门走去,头也不回道,“你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本来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对这个女孩,或许她真的遇见了棘手的事情需要他的帮忙。只是到目前为止,她提出的要求都太过分,之前明明没有过多的来往,却突然闯进了他的视线,求他收留一晚,完全不知所谓,因为,没有女人会用这么哀伤和无奈的神情盯着他,说出这么赤裸的话。还来不及回头,却已经被魏怡走过来伸手从背后抱住。“我不想你们那么美好的家庭受到伤害,但是……一晚就好,只要一个晚上,完事后各奔东西,我绝对不会死缠烂打。”她的脸埋在他的背脊里,声音有些闷闷的,她的手只是轻轻环绕在他的腰间,想说的话却如鱼刺在喉,说出来她便再没有退路,因为她不知道符堃是否会为了她,一个普通朋友的她,牺牲那么多。她不知道符堃的房间是否真的隔墙无耳。不说出来,就只是单纯和他上一次床,虽然她也不知道符堃对婚姻的忠诚度。说和不说,她都是在,赌。此时,七点十五分。符堃没有推开她,他只是站在原地,捏紧了手中的手机,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空隙去思考魏怡的话,满脑子都是木茜。第一次,他对木茜和儿子们爽约了,没有如约上线。过去了漫长的十五分钟,木茜却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哪怕是问他为什么。这一刻,他忽然才想起,从他开始在上海和新加坡两头跑时,她就没有主动打过一次电话,从来没有,好像除了儿子还是儿子,就再没有她可以关心的事情,甚至是他。一个晚上后,各奔东西。这句话很耳熟。很多年前,还在美国的时候,他和木茜分分合合的时候,他曾对木茜说过同样的话,做过同样的动作,只求短暂的快乐和温存,甚至不会去思考离明天还剩多少个小时,只为了当时,要和她在一起。时过境迁,现在由另外一个年轻女人对他说出口,感觉却已经变质了,只有公式化的情绪。一个女人爱不爱你,对你痴狂或是迷恋,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可是从魏怡的眼神中,他只看到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地求他和她上床。魏怡的手指有些发颤,她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想要解开他的皮带,可是很明显,对于如何解开一个男人的皮带,她并不熟稔。四个月说长不长,木茜怀胎十个月,他都没有问题。四个月说短不短,正值壮年的他,体力不是问题。但欲望已没有了年轻时的疯狂,更多的时候他和木茜都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明明还想继续,可是看见她兴趣缺乏的模样,渐渐地,他也不再索求了。有时候,符堃会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他体内的疯狂和力量,也许要另外一个女人才能引出来,年轻的,漂亮的,丰腴的,高挑的,可是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了木茜,甚至连他幻想的另一个女人,还是木茜的模样。从年轻时恋爱、分手、复合到结婚,这么多年的时间,兜兜转转,他就只有她而已,不再有别的女人,这是符堃给自己的答案,所以他只能想到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符堃抬手推开正在笨拙地解他皮带的魏怡,转身看着她摇摇头,冷漠道,“明明你不想。”“我想……”她踮起脚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轻咬他的耳垂。符堃怔了半刻,伸手抱住她。

第二章 木茜

昨天,木茜和两个儿子一直守在电脑前面,而符堃的头像却一直灰着。这是他第一次爽约,符生等得有些不耐烦,嚷嚷着让她打电话给爸爸。她拿起了手机,按好了号码,却迟迟按不下一个拨出键,心想也许他工作太累了,也许他一回家就睡下了,也许他被工作缠身,她也只能想到这些,因为曾在他上海的公寓待过几天,为他整理房间,做饭等他回家。因为他工作繁忙,有一次她一直等到深夜,他一回来倒头便睡。木茜心疼他这么拼命,也开始慢慢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生活,有了分水岭。如果说在结婚以前,他们的电影事业和所在的娱乐圈会有共同的交叉点,那么现在,已经渐行渐远。符堃开始不满足于电影演员的身份,他口中渐渐多起来的生意是木茜陌生的世界;而木茜也慢慢地脱离了那个喧嚣的娱乐圈,洗手羹汤,安心做好符太太,两个宝贝儿子成了她生活的中心。“你走得好快,我有些跟不上了。”她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符堃好像已经睡着了,又好像听见了她的话,只是抬手覆上她的手,回答她的是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声。她不知道符堃这么拼命工作的原因,其实他这几年拍摄电影还有广告的收入,已经完全可以给这个家一个稳定的生活。可是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急,就像他开始习惯于开快车一样,不知何时,已经将她和儿子们远远抛在了后面。符生和符杰在电脑前等了一个晚上后,失望地睡着了。木茜为他们俩盖好了被子,独自回到了空荡荡的卧室,看了一眼那张两人的大床,然后拿起毛毯蜷缩在卧室角落的沙发里。她不喜欢睡在那么大的床上,因为她讨厌翻过身子后,一片空荡荡,看不见符堃。手里紧捏着手机,躺在沙发上,想着要不要给符堃打个电话,告诉他她很想念他,抑或撒娇央求他快点回来一起过圣诞节,想着想着禁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四十岁了,不再年轻。也正是因为年纪的增长和儿子们的出现,让木茜渐渐地将这种爱情的感觉藏了起来。婚姻生活本该如此,她和符堃已经在一起十七年了,即使偶尔会闪现这种年轻时的冲动,但却很快被现实冲淡。因为她不再适合这样的任性,任性地要符堃赶快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到她的身边,而符堃也不再适合这样的迁就。仔细想想,因为工作推迟了回家的行程,不是一次两次了,是很多次。被丈夫爽约的这一晚,她睡得很安稳,因为她知道符堃的忙碌和辛苦,她在尝试去理解他,所以她不想自寻烦恼。只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晚,她梦见了很多年前的往事。她和符堃在华欣,在迈阿密的海边,在洛杉矶,在Belmont小镇。她拒绝他,逃避他,回旋在这些熟悉的地点中不停地穿梭,符堃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追逐她,抱住她,低头吻她,让她陷入后再没有反抗的力气。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他抱着她在她身体内喘息,有时温柔得像一阵微风,有时激烈得像一支利剑。“你的力气太大了,轻一点。”她在梦中皱起了眉头,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却没有言语,那么大的力气好像要将她全部主宰,这让木茜感到了不好受,借助着暗光,她微微张开了眼睛,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人……不是符堃!木茜猛然惊醒,梦中支离破碎的画面还在眼底翻动,梦中那人分明就是符堃,为什么她会看不清他的脸,为什么只剩下了陌生的表情。梦中的每一个场景,每一次他们在一起,都分明是她和符堃的回忆,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她却看不清他的脸。梦境与现实交错的夹缝中,只留下她认为的荒唐,木茜不想再去回味梦境。年轻的时候会时常梦见这样的场景,和符堃一起的梦境,醒来后她会傻笑,会害羞,会不知所措。只是现在,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已经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居然会做了这样的梦,她认为……有些太荒唐。也有可能是……日子真的太无聊,想要自己的丈夫陪伴在身边,这没有什么不对。但她已经四十岁了,还有两个儿子,安于平淡生活的家庭主妇,做这种小女孩的梦让她倍感尴尬。喉咙像塞进了炽炭一般燥涩,冷汗湿透了衣服,木茜双手抱着毛毯在不大的沙发上辗转反侧,抬头望向窗外的如墨夜空,墙上的时钟走得太慢,似乎夜无尽头。她拿起手机,将Jason Mraz的Lucky小声地放了出来,在轻声浅唱的歌声中,强迫自己重新闭上了眼睛。天一亮,她如往常一样,为儿子们做早餐,帮他们整理书包,送他们去上学。不管是家门口还是学校门口都能看见记者蹲点,抓拍她的照片,不是每一天都能拍到能让他们大做文章的照片,所以有时候他们也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又再出现。只是,今天和往常不同的是,记者比她想象中的多,多很多。他们好像在克制着兴奋和躁动,从家里一直跟着她到了学校,直到她把两个儿子送进学校后,他们才从不近不远地拍照变成蜂拥而来,将她团团围住,扔出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她有些微怔。记者们刺耳的问题在耳边漂浮,她有些站不稳。保姆奋力地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将她塞进了车里。外面是他们的闪光灯和贴在车窗的话筒,他们希望看到她什么样的表情,失声痛哭或者愤怒发火?木茜抱着双臂,平静地让司机开车回家,将挥舞着机器、张牙舞爪的记者们远远甩在身后。她想起了符堃的脸,想起了他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抚摸她的身体,笑着低声说要给她最好的一切。而记者一句尖锐的问题却将这一切全部击碎,只留下了昨晚的梦境,她看不清他的模样。“符堃昨天被拍到带女人回公寓过夜,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她感谢这些记者的善意,至少他们没有在儿子们面前,将长枪短炮对准她,将她置于这般难堪的境地。昨晚符堃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没有遵守约定,对她,还有儿子们的约定。回到家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来自符堃的小妹。小妹在电话那头用英语着急地为她哥哥解释,希望嫂子不要胡思乱想,她哥哥决计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她认为嫂子会很着急,所以来不及赶到嫂子身边,便先打来了电话,但是嫂子却比她想的要更平静。“我知道,新闻总会夸张事实,也许是和很多朋友一起,但照片却只截出那一个。”在娱乐圈待了那么多年,她知道记者喜欢怎么写新闻,比起着急的小妹,木茜的回答,更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挂断电话后,她起身到了书房,打开了电脑,鼠标在搜索引擎的空白处停留许久,终究,她选择了关机。上网去看符堃的新闻,铺天盖地的新闻,在万里之外的上海,他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回公寓过夜,这不是木茜想要的结果。这一切,她只想听他的亲口解释,除此之外,她不想通过任何途径去了解这事的任何细节。但是她又不想主动打电话去质问,被琐碎的家庭生活所累,褪下明星的外衣,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收敛起所有的光芒,唯一剩下的只有骄傲,不想似被遗弃的怨妇可怜地去质问丈夫的风流,也想将他们夫妻之间的信任保持到最后。木茜在偌大的家中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忽然心血来潮想做一顿咖喱饭,明明没有心情,却还是一丝不苟地做着,两人份。新婚宴尔时,她和符堃曾乐此不疲地研究新菜式,每天换着花样的菜单,喜欢在厨房里嬉笑打闹,他总是在她低头做菜时亲吻她的脸颊,他总是不厌烦地重复着,她有多漂亮,她有多好。不经意抬头仿佛就能看见,符堃靠在切菜台上,双腿交叉站她的身边,他细长的手指攥着她的手,黑亮的眼睛抹出一丝笑意,说别做菜了,做点别的事。而现在呢,厨房里出现的只有用人的身影。木茜双手撑在煮沸的热锅前,伸手关了火,几乎是同时,她的手机响了。“我今晚回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带着一丝丝沙哑,仿佛是已经经过了无数新闻媒体的狂轰滥炸,到了给自己妻子打电话的这一刻,他已经疲于开口,多一句的解释也没有。“那我等你。”接到了符堃电话的这一刻,所有的烦躁和不安都没有了,解释对她来说不重要,因为她了解符堃的为人。她只是想要一句回家,这句话足够完胜所有的解释,十七年的感情,也许有了倦怠,但是她想信任他,始终未变。因为不想被守在外面的记者追逐,所以让保姆去接回了儿子们。两个小子因为得知爸爸要回来,兴奋不已,守在客厅的沙发一边看电视一边坚持等着爸爸的出现。等来的又是一次失望,抵不过睡意,两人依偎在沙发里睡着了。木茜和保姆将他们抱回了房间,安顿好。她转身下楼,在客厅伫立了一会儿,此时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符堃还没有回来,或许又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这么多年来,她养成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习惯不主动打电话去找他,因为他可能会很忙,可能会在开会,可能正在补眠,可能……今晚已经过了,他没有回来。木茜回到主卧的门前,本已推门而入,却又退了出来,朝走廊的尽头走去,挑了一间客房。这间客房很小,小到她侧卧在床上,眼前就是一面墙,这让她有了莫名的安全感。尽管如此,她还是难以入睡,心中不免自嘲起白日里的洒脱和大度,为什么没有在电话里面质问他?只是夫妻间单纯的信任,还是无法让她在夜晚安然入眠,因为他还没有回到她身边。她闭着眼睛,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翻身进了被窝,伸手抱住她,挺拔的鼻子在她的肩膀上摩挲。“为什么要在客房睡?”符堃轻声问道,“害得我以为你丢了。”木茜睁开眼睛,转过身子看着符堃,此时外面天色微亮,他的身后勾勒出一抹亮红色的阳光,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认真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把我弄丢了,只有一个原因,我不想让你再找到我。”他怔了怔,开口道:“昨天的新闻,需要我的解释么?”他神色严肃,因为她长期以来的善解人意,因为一直以来,她只喜欢装大度,喜欢做别人口中的贤内助,持家教子的完美主妇,不过一旦她开口说出这种话时,总会戳中符堃的命门。“那个女孩……很漂亮么?”木茜眯起了眼睛,皱起鼻头。符堃一下按住了她,翻身压了上来,他的手指熟练地解开了她睡衣的丝带,俯首从她的肩胛骨一路亲吻上来,咬住了她的嘴唇,好像是在惩罚她方才说的话,继而又松开,皱眉道:“逢场作戏的事,我学不来。”她埋首在他的胸膛,明明之前梦见过和他这样在一起的场景,明明她就想要他的拥抱和亲吻,可是现在他这样抱着她,温柔而直接地要将她拉进他的身体中,却让她没有想要继续下去的欲望。对他……有了莫名的抗拒,而……原因不明。“儿子们要起床了。”木茜轻轻地推开他,伸手系好了睡衣的丝带,翻身下床。“才五点过。”符堃单手撑在枕头上,看她在狭小的客房里绕圈,赤脚站在窗前,打开了窗户。初阳落在她身上,使她像要赶在天亮之际去向上帝祷告的天使,天使是圣洁美丽的,不容亵渎的,这样的念头不由得让符堃皱起了眉头,披衣起床。有些事情的步调,他们已经失去了契合,但是他们彼此却不知道。因为符堃回家,所以木茜到厨房亲自准备早餐。当她在厨房忙碌时,符堃在楼上和两个儿子玩起床的游戏,时不时会传来他们父子三人的笑声,或近或远。他给儿子们带回了很多圣诞节的礼物,小孩子会因为这些礼物而忘记爸爸的失约,他的每一次回来,对他们来说都像是过节一样。木茜煮好了咖啡,唤他们下楼。因为符堃的回家,这顿早餐注定是喧闹的。符生抢了弟弟的游戏机,两个人围着饭桌奔跑,保姆跟在后面,想要他们赶快吃好早餐去上学,可是却事与愿违。他们拿着符堃买的礼物,围在木茜身边,兴奋地告诉她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其实这些礼物并不是多新奇多好玩,只是因为爸爸回来了,所以他们显得格外地高兴。“糖放少了。”符堃喝了一口咖啡,低头认真地看着手机,突然抬头道,“今晚,我要回上海。”木茜默不作声,伸手将垂在耳边的发丝绾到脑后,然后又伸手抱住了从她身边跑过的符生,捏了捏他的脸蛋,道:“要让着弟弟,快把游戏机还给他。”语气有点重。对于妈妈突然的呵斥,符生有些茫然,他将手中的游戏机还给了符杰,然后挣脱开她的怀抱,朝符堃跑了过去。符堃起身,弯腰抱起了符生,牵着弟弟的手,笑道:“我先送他们去上学了。”他绕了一圈走到木茜的位置上,俯首亲了亲她的脸颊,不是爱人间的亲密,只是不失体统的家庭礼仪,符生和符杰也跟着他一样,亲了亲她的脸颊,稚声道再见。停……让画面先停在这一刻,看起来很美好的一家子,和睦的氛围下面波涛暗涌。这不是任何人造成的问题,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出现的问题,符堃和木茜。一个好好先生,为了家庭打拼事业;一个完美太太,为了家庭放弃事业,外人眼中的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他们也以为本应该是这样的生活,正在被现实撕裂。距离拍摄他们的定情电影《有关结婚这件小事儿》……已经过去十七年了,童话中的夫妻两人,现在才开始真正浮现出在真实婚姻里他们的模样和状态,这就是符堃,还有木茜。问题已经出现了,微笑着接受他的吻,或者狠狠地推开他。过去十七年还有未来漫长的日子中,不管是已经结束或者正在上演,故事这才缓缓拉开了序幕。

第三章 问题的起源

符堃走了,儿子们上学去了。这个家,好像空了。木茜倒了一杯水上楼进了书房,将水杯放在书桌上,却没有喝,而是坐在椅子上凝视着书桌另外一头摆放着的相框,是她和符堃的结婚照,并非真正结婚那一年的照片,而是她和符堃拍摄他们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有关结婚这件小事》的剧照。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很陌生,照片的两个人,她都很陌生。两个人,年轻、漂亮,就像初升的太阳般耀眼。隔着玻璃,一个吻,似乎就能打破一切阻隔。如果不是这些过去的相片在家中随处可见,可能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年轻时长什么样。“以前真漂亮啊。”她半伏在宽大的椅子上,喃喃自语,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脸颊,神情黯淡,再漂亮的人也挡不住岁月的痕迹,皱纹会深刻地画在你脸上。她伸手从抽屉中拿出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个时候的她头发长而浓密,身材丰腴,整个人充满了活力,就算再简单的衣服穿起来也是漂亮的。所以那个时候,符堃是那么喜欢拍她的照片,每一张她笑着的、生气的、甚至流泪的照片,她都能清晰地看见他,正站在她面前,举起相机说,甜心,看镜头。甜心啊……又是一个遥远的记忆。因为要带两个儿子的缘故,所以她不是每天都能这样安静地坐在书房中翻看以前的照片,把所有的画面都细细地回味。今天突然有此闲情逸致,还发出这样的感慨,无非是那一条扰乱她心神的新闻,提醒着她和符堃之间的聚少离多,提醒着她,自己已经年华老去。没有人可以真正地无动于衷,做到不为任何事情所动。但是木茜在符堃面前的表现,却善解人意到了极致。她克制着自己不去问,他也随她不再多解释,因为相爱而建立起来的信任,是虚伪而脆弱的。因为相爱的话,便做不到不问、不解释,因为相爱的话,便容不得半点沙子。他不爱我了。这个念头出现在木茜的脑海中,平静而意料之中,符堃爱的是那个充满了活力,像阳光一样的,可以和他并肩而行的女人,而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平庸而简单。符堃的世界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快,早就远远地将她抛在了身后。问题早就出现了,三年前,她就意识到了,只是现在才有勇气这么明目张胆地想出来。符堃和木茜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彼此心事重重。也许是意识到婚姻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或者不想自己被符堃远远地抛在身后,木茜选择出席了一个扶持中国电影的活动,以此为契机,作为自己回归影坛的第一步。当晚,符堃就从上海飞到了北京,他说他想见她一面,所以就来了。这些年,他只有为了工作,立刻从她和儿子们身边离开,却没有为了她,立刻抛下手头的工作。听见这一句话,木茜便觉得自己的爱情又回来了,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只要他说他想她,她便觉得他们之间还不至于走到最后一步。这么多年,总是有情在的,比如他意识到他错过了她今年的生日,所以星夜飞到北京赔罪。女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得惊人。但是男人却实际到连最后一丝浪漫都被剥落了。符堃握住了木茜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坐在车后。两个人,隔了这么久见一次面,好像没有什么话要说。他没有提她的生日,而是让司机带他们去一个地方,是一个高档的会所。他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惊喜?木茜这样想到,不觉嘴角泛笑,一直以来郁结在心中的忧愁竟然一扫而空,符堃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她抬头看着他,高,瘦,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的感觉是成熟稳重,戴着一副轻便的眼镜,儒雅君子。她心想这样的男人,不免会有花边新闻,毕竟他们夫妻两个人都在娱乐圈,但只要他的心还在她这里,还在家里,她便不再担心。此时,她已经被这一句“想见”冲昏了头,甚至让自己退步到了足够卑微的地步,足够仰视他的背影。可这样的喜悦,在须臾之间,便消失殆尽。他的口头禅就是甜言蜜语。他可以说他不喜欢逢场作戏,但是他带一个年轻女人回公寓却是事实。他可以说他想见她一面,带着她去了一个会所。原来是谈生意,客户……恰好是她的影迷。“你好。”木茜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的手,朝对面那个男人伸出手,笑道,“我是木茜。”“我当然知道你!”那个男人有一点受宠若惊,也许是见到了一直喜欢的女星,不免有些害羞了。他握了握木茜的手,便松开了,转头对符堃道:“我只是随口提一提,没想到你真的把尊夫人带来了,倒是让我有点局促了。”不过他说得却是很坦然。这才是现在的符堃。她保持了最好的笑容,看着他和这个陌生的男人谈笑风生,突然就想到当年那个和自己说几句话就会脸红的男孩,好像还在昨天。褪去了爱情最初的粉红色,剩下了灰白。我应该回去再对他发火。她静静地坐在一边,想象着回到了北京的家中,她要怎么样摔东西,怎么样大吼大叫,却想象不出他的表情,他会说什么,他会……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不再心有灵犀。可是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了。在那一刻想要爆发的却理智地隐忍到了回家的怒火,早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冲动。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将盘好的头发放了下来,准备起身去浴室。与其发火,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和符堃谈论什么生日什么不该带她去见客户,不如睡觉吧,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唯一在想的是,明天早上回新加坡的机票。而此时符堃却坐在餐桌旁,打开电脑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什么,听着她在浴室中梳洗,当水停止了流动的声音,他迟疑了下,道:“要喝牛奶吗?知道你要来,我让用人都买好了。”“嗯,我已经刷牙了。”“但我已经帮你倒好了。”符堃起身,打开冰箱,帮她倒了一杯牛奶,然后放进微波炉中热了热,放在了餐桌上。一滴牛奶沿着玻璃杯的边慢慢流下来,他伸手将那滴牛奶抹掉,将手指放进了口中。木茜穿着白色的睡衣,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暖着双手,抬头看他,他已经又坐下,对着电脑继续打文件,她却不走了。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了两个儿子的脸,稚气的小脸,时常问她,爸爸呢?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呢?爸爸说好带我们去玩的……爸爸……“你不是睡不好吗?睡前喝一杯热牛奶。”他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面色严肃地望着她。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一缕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别在了耳后,看着他工作。看见他一边动着鼠标,一边伸手不知在找什么,然后摸到了桌边角落里的一包烟。木茜起身到客厅的桌上拿了一个烟灰缸放在了他能够得着的地方。“你去睡吧。”他抽取了一支烟,近几年,他的烟越抽越厉害,甚至连夹烟手指的关节处都被熏得暗沉,带着一点点暗黄。“一起睡吧。”这样的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会觉得恶心。如果她还是只有二十几岁,或者她仍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她大可以在会所中就对他发火,转身就走不留余地。可是她四十了,不,今晚之后就四十一了。一个四十一岁的女人,还是有两个儿子的已婚女人,为了她的家庭,她觉得自己可以再放低一些,为了这个家。木茜,慌不择路地选择了最后一种方式,可怜的,赤裸裸的。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不应该打扰他工作,也高估了他想见她的程度,如此一来,简直自讨没趣。符堃抬头看她,几秒的沉默,让木茜第一次感觉那么难受,那么多年夫妻,现在就连一句“一起睡吧”,都说得这般如履薄冰。他的答案,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已经蔓延了全身,没有了知觉,好像有六七个月他们都没有过正常的夫妻的生活,已经那么久了。“好的。”他伸手合上了电脑,起身道,“那我去洗漱了。”木茜看着他走出书房门,穿过长廊,轻轻地关上浴室的百叶门。她突然站了起来,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转身朝卧室快步走去。站在卧室中,面对着偌大的落地镜,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部,还有腰,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她老了胖了,就算她拼了命减肥,也不会再有年轻时的光彩,只剩下一堆恶心的皱纹。“睡吧。”不知何时,符堃已经出现在了卧室门口,他走了进来,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这让木茜感觉到了不自在,本能地退了退。尽管如此,他们之间还是如此之近,她能听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感觉到他从手臂到胸口的肌肤,坚硬而有力。镜子中的她已经老去,而他却在男人生命里最好的年华中,对外面那些年轻女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有名,有钱,好看且儒雅。见她一直未动,符堃便伸出两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往床上带去。木茜意识到隔着一层薄薄睡衣的他,身体很热。这股热气通过他的手,传递到了她的全身,让她灵魂出窍。她好像漂浮在卧室的上空,看着符堃抱着她上了大床,解开了她的睡衣,亲吻着她的头发,伸手脱去她的内衣,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轻巧而快速,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在他手中,变得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死气沉沉,任他宰割。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又欠起了身,长手一伸打开了床头柜,取出一个东西,然后低头戴上。“我累了。”这一刻,木茜的灵魂回来了,她疲倦地看着他,将睡衣穿好,背身而睡。符堃怔了怔,又伸手过去捞起了她,抱在怀中。“我累了!”她低低地吼了出来,从他怀中挣脱开来。两个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还有难堪,这本不该出现在结婚多年的夫妻之间。有时候,习惯比任何需要解决的棘手问题都可怕,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比如习惯了在做爱的时候,戴上避孕套。你到底还爱不爱我?到底有多爱我?到底心中还剩下几分之几是我?她说不出口。因为,她时刻警醒着自己,她已经四十一岁,不再是小女孩,而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爱情是任性奢侈的理由,而家庭只需要亲情的维系。可是到了最后一步,她还是在这用来束缚自己的戒条面前崩溃了,当初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建立了家庭,基石就是爱情啊!如果基石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亲情的维系,真是可怜可笑。“你怎么了?”他口气淡淡的,却已经流露出了不耐烦,顿了半刻穿好了睡衣,他看着她,觉得自己已经迁就她万分了,可她却还是这样。“没什么,只是想睡了,晚安。”她说得很平静,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还是习惯,一个晚安的吻,就像她亲儿子一样。但是这一举动却好像激怒了符堃,瞬间沉下了脸色。他伸手擒住了她的肩膀,认真道:“是不是介意那个新闻,我再问你一次,需不需要我的解释?”解释,这个很难说得清楚。介意,的确很介意。木茜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内心的想法被他看尽,她怎么能不希望他解释那个新闻?尽管她从未上网去搜寻过任何信息,表现得镇定且从容,但是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的漂亮的脸蛋、年轻的身体。可这却不是她拒绝符堃的理由。问题早已经出现了,几年之前还是更久之前呢?无论是她,还是符堃,都在各自忙于各自的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前进,所以这条裂缝隔在他们中间,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很多事情渐渐地堆积成了一道不可摧毁的墙,死死地挡在最后一步,让他们没有办法真正地在一起,像年轻时那样合为一体,因为各有心事,难以排解。问题的起源,就是避孕套,只是当时她还没有真正地去面对它,直到渐渐地,它变成了导火线。“我信你!我信你!我只是不信我自己。”她说得很艰难,可是再这样沉默下去,她会更难受,“现在我很乱,不如给彼此一点时间,好好冷静一下。”“需要多久?”“我不知道。”“好,我答应你。”她说得艰难,他却答应得快。很多年后,当意气风发的他一夕之间被病魔击垮,甚至连抱住她的力气都没有时,他才开始后悔,说彼此浪费了多好的时光。从来没有童话般美好和睦的婚姻,问题会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地出现。而你需要做的就是直面问题的存在,然后解决,若不行便只有分开。木茜需要感谢的却恰恰是这一段被浪费的时光,如果不是彼此浪费,又从何而来彼此珍惜?

第四章 葬身之地

木茜所需要的冷静时间,除了考虑她和符堃之间的感情外,更多是想找回自己。看着镜子中那个臃肿的中年妇女,她恐惧的不是时间在外表上刻画的痕迹,而是自己目光中日渐消失的光彩:浑浊,没有生机,好像已经将灵魂全盘交托给了一个叫符堃太太的人。这些年被淹没在家庭事务中,徘徊在儿子们的生活中,在等待符堃回家和他短暂相聚的日日夜夜中,木茜已经把自己弄丢了。所以她才会变得那么担惊受怕,变得那么没有自信。不管是对符堃的花边新闻还是他的每一个不经意的举动,都最大程度上刺激着她的神经,稍有不慎,便会擦枪走火。所以,分开,让她冷静下来去想清楚这些事情,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就算真的分开了,两个儿子却还是时常将他们拉在一起,比如小儿子在国际上得奖了,比如要送儿子们去英国读书。作为从恋爱开始就受人瞩目的夫妻两人还是不得不在世人前面牵手,示好,让各种绯闻小道不攻自破。这样做,其一,是为了孩子;其二,是为了符堃的公司。母亲总是会将自己的孩子考量为优先,比如符堃的公司上市后,两个儿子会得到多少股份。两个人见面越来越少,而见面的内容也变得越发功利起来,带着目的性的每一场谈话,让他们的感情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她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以儿子为开头。一开始,符堃似乎有意想同她修好,但是木茜却不为所动,他的每一句好话,每一次贴心的举动,在她眼中都变成了为了孩子还有他的公司,并不是为了她。有时候,钻了牛角尖的女人,她的每一个想法都会刻薄到了极致,对自己如是,对别人也如是,尽管她从未开口提过,但她已经一门心思钻了进去。想要符堃全心全意地回头,可是又想不出他要怎样做才能挽回自己,而他怎样做都不对。回避他的每一天,她都在想他,回忆着他们以前的种种,尽管下定决心要复出,要做回自己,可却迟迟无法选好剧本,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年纪输不起,她想要走好每一步。于是在这样的空白期中,她最不想要想起的人,却时时填补着她的思绪。不要想他了,一想他,就没有了自己。木茜这样告诫着自己。坐在英国公寓中的阳台上,望着雾蒙蒙的天空,都能想起他。以前若是这样的天气,他会抱着她睡一个下午,笑说用才学的一句话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符堃是新加坡华人,所以刚开始来华拍电影的时候,中文说得一点也不利索,更别说这些古诗词了。拍了几部古装电影后,倒是兴趣很浓,时常爱把这些诗啊句啊挂在嘴边,像是炫耀似的说出来,然后得意地看着木茜,等着她夸他中文进步神速。她端起自己种的花花草草,修修剪剪,偶尔会停下来凝视着这些盆栽,心中突然涌动着一阵热气,想起新加坡家中,他和她亲手种下的每一盆植物,因为没人打理,已经被送去了他母亲家,不知道现在长得如何了。克制自己不去回忆,但是他们开始的那些细枝末节却愈发经常地从某个尘封的记忆里冲出来。分开的这一段时间,不仅没有找回自己,却更是将她止步在了他的阴影中,动弹不得。回忆把他变得更加美好,让她更加怀念,而这样越发地沉沦,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更要拒他在千里之外,因为符堃没有活在回忆中,他在现实生活中前进着,蜕变着。温柔体贴、以她为世界中心围绕的符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让自己被囚禁在回忆中,那么只有死路一条。“我刚好也在英国,出来吃顿饭吧。”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好像一道光束打破了符堃的阴影。最美好的回忆中也有其他人,不是吗?为什么要把自己禁锢在符堃一个人的记忆里。这天,木茜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涂上了很久没用过的口红色号,穿着尘封已久的晚礼服赴约。与其说是去赶赴一次晚餐,不如说她想朝着自己最美好的年华走去。她已经做了符太太,太久。而如今,她想要做回木茜。如果是以前,木茜和符堃吵架了,两个人总会在冷静后沟通,不会出现如此久的断裂,因为婚姻和孩子,两个人都变得得体而通融。但是在更早以前,在他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去沟通的时候,两个人各怀心事、各为各好地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爱得炽烈也浪费了彼此的岁月,现在这样的情景,仿佛是回到了更早以前,两个人都变得不得体,不讲理,无法通融。而这一边呢?符堃是在那晚被木茜拒绝之后,心中难受,便一口答应了她的要求。事后便后悔了,毕竟他是不愿意自己的家庭支离破碎,多年的爱人劳燕分飞,更何况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所以也想和她和好如初,无奈木茜好像是铁了心,于是这事被无数的公事冲淡,又搁置到了一边。他想她,很多时候,会想象他进入她的身体,清晰又真实,却不是现在的他们,而是很多年前的他们,年轻冲动的他们。在迈阿密,他们曾疯狂地无数次这样在一起,就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可是有时候,他又完全不会去想她,甚至会彻底忘记她。比如工作太忙的时候……比如在某个热闹派对的时候……比如……好像也没有什么时候会不想她,偶尔的忘记,就像不省人事的醉酒,清醒之后只会更想,更想。不要解释的机会,也不打算和好,她到底想要什么?这是他经常想的问题,他也开口问过她,却还是得不到答案。也许他自己都忘记了,某一时的心绪所带来的某个结果,变成了习惯,让他自己忘记了,长期累积下来的各种矛盾,不是一两句,也不是一两个月的分开就可以解决。再坚不可摧的爱情也经不起人家再三挑唆,更何况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问题,符堃不去找其他的女人,也总会有女人送上门来。简政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似乎想要敲门进来,又不敢,只能这样站着让符堃在百忙之中某个抬头可以看见自己,直到他的目光示意可以让他进去。“那个……魏小姐……她……”简政的口气犹豫,又咽了咽口水。符堃取下了眼镜,从抽屉中取出眼镜布,低头擦拭,片刻又重新戴上了眼镜,道:“上次的事,我没追究,你却得寸进尺了。”上次若不是简政告诉了魏怡自己的行程,她也不会时机那么巧能在停车场堵住他,这一点符堃是知道的。但是想到简政办事效率一流,业务处理能力上极好,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么好的秘书一时之间实在难找。“哎,我也是被她缠得不行,以死要挟。”简政只觉得自己这样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便一口气说完道,“这一次也是,说是要出国了离开这里,想要谢谢老板,想请您赏光吃一顿饭。”“知道了,告诉她不用谢。”符堃闭上眼睛,打断了简政的话,双手撑在桌面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陷入了踌躇中,又道,“好好生活,珍惜自己。不用再见。”简政愣了愣,似乎对符堃的一番话感觉诧异,来不及反应就被符堃挥手示意出去,这才又想起早上新加坡那边老夫人的传真,连忙在文件夹中取了出来,放在了符堃桌上,这才退了出去。符堃睁开眼,看着桌上的传真,面色沉静,就这么看着那份传真发呆。似乎还是去年过年时他拜托母亲的事情,希望送给木茜作为她的生日礼物,可惜因为一些土地的纠纷问题一直处理不下来,所以把这份生日惊喜硬生生地给推迟了,加上他觉得要成了才能送出手,所以她的生日也被繁忙的公事给冲忘了。这一推迟,没想到就过了一年。而这一年,又起了太大的变化。“喂……”他拨通了木茜的电话,手里拿着那份传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喂,什么事?”那边,她的声音略比平时高了一些,似乎兴致很足,或者接他的电话时来不及陷入低沉。那一刻,他们好像有了和好的感觉,在那一刻之后,她那头的蓝调和杯盘交错的声音蜂拥而至。符堃怔了下,分开后的生活,她似乎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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